众人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头盔内开始冒起水汽，这是二氧化碳聚集的征兆，说明航天服中二氧化碳的比例已经高于氧气。

安科尔转身留下几人在原地搜索，又返回了基地。

吴非起身也想跟着，被罗杰一把拉住。罗杰对吴非说道：“事到如今，只能让机长一个人去了！这基地里面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十分钟以后，如果机长不回来，我们也只能自己走了！这是太空行走法则第十六条的铁规，任何人不能因为个人的利益危害到全体的安全！”

姜恩娜抽泣着说道：“这就是命运，就是命啊……”

相信宿命论的吴非，没有再逞强。何况他已经在突破金属壁的几次冲击中精疲力竭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分钟瞬间就过去了，罗杰已经爬上了驾驶位，姜恩娜坐上了副驾驶，他们叫着吴非的名字。吴非早早就下了车，站在月球车的不远处张望着基地的缺口。

罗杰摇了摇头，喘着粗气，发动了月球车。

“快！吴非！我求求你了！”姜恩娜不知道是对之前吴非拯救行为的感激，还是那一刻，她内心为了求生放弃道德的歉疚，对吴非一下子充满了感情，可她无法对抗生存带给她的压力，空气越来越重，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已经耗尽了体力，她只能苦苦地恳求吴非。

吴非还是没有动。

罗杰掉转了月球车，从吴非身边擦身而过，但马上刹住了。

“吴非，你是好样的，来吧，这并不是你的错！如果有问题的话，就怪我这个驾驶员好了！”罗杰咬着牙说道，言下之意，是他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对于罗杰来说，能这么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非还是没有动……

“抱歉中国小子，对不起……约翰！”罗杰踩下了油门，月球车的引擎顿时轰鸣起来……

“等一下！”吴非的声音传来。

罗杰猛地刹车，姜恩娜几乎从副驾驶上翻了出去。

“机长！是机长出来了！他肩膀上扛了一个人！”吴非激动地转身，爬上了月球车，姜恩娜伸出手猛地拉起他，罗杰帮着一起把吴非拉上月球车！

“感谢上帝！”姜恩娜泪流满面。

“X穿梭机月球探险队！全员回归！呀吼——”罗杰又一次发出牛仔似的叫声，调转车头开了过去，扬起了一阵沙土。

月球车开到安科尔近前，安科尔将背上的人，扔到了月球车上，然后回到驾驶位。罗杰马上明白了，从驾驶位上方爬回了后座。他兴奋地拍着吴非，仿佛一个得胜的教练在鼓励自己的队员。可突然感觉吴非僵在了那里，只是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罗杰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约翰，而是基地里马斯克的尸体。再想问机长，月球车却已经以最大的速度，飞驶了出去。

月球车风驰电掣地在月球上行驶着，安科尔也一直在呼叫穿梭机的同事，可是耳麦中始终是沙沙的声音。安科尔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驾驶盘上，但还是尽量控制着月球车向前开去。

吴非和罗杰帮着呼叫了几下，也不行了，身体越来越重，空气越来越稀薄。吴非感觉嗓子眼儿压着一大团棉花，堵住了所有的进气口，他用很大的力气，却只能吸入一小口的氧气。

月球车极其颠簸，在沙丘上跳跃着，显然是已经开到了最大速度，姜恩娜已经歪倒了，固定她的，只有副驾驶位上那两根安全带。

吴非视线模糊起来，他的意识正在朝宇宙的深处飘散。他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路程和剩余氧气容量，然后做出了结论，他们绝对不可能活着赶回穿梭机。

要死在月球上了……

看着面前的尸体，吴非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也要变成太空标本了吗？这种死法还真是省钱啊，直接把航天服当棺材。至于地方嘛，月球这个大坟场还真是应景……不过，最好还是死在阳面，中国人就是要坐北朝南才吉利嘛！

因为缺氧，吴非的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产生臆想，这是陷入昏迷的前兆。

“不吉利的小子，别他妈的乱想！”一个声音传来。

吴非猛地醒过来，发现罗杰在看着他。难得他还能叫得出来。

“别老盯着面前的尸体，你的命长着呢！咳！咳！”罗杰咳嗽着，这是缺氧的表现，肺泡剧烈收缩引起的肺咳。

“别说话了……再说话你就该吐血了。”吴非说道。

“呵呵呵，都要死了，还不让说话吗！我就是要去他妈的X空间航天航空公司，去他妈的环月之旅，去他妈的破天才地图！”

吴非不禁乐了，瞬间呛到一口二氧化碳，也咳嗽起来。

罗杰慢慢歪倒，缓缓地说道：“吴非，我要死了，最后给唱个破歌乐一下吧，要跟你那个时候唱的一样，完全不着调的那种……”

忽然一个女声传来，竟然是姜恩娜，她竟然还有知觉：“吴非欧巴，唱个歌吧……我也要听……”

吴非苦笑了一下，都喜欢听走调的歌是吧……这帮有气出没气进的玩意儿……

吴非努力地开始唱，气若游丝，但他唱的却不是那首走调走到天上的《人鬼情未了》，而是他起飞时听到的那个吟诵。他自己都很惊讶，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想起的是这首歌，而且连歌词都全记住了……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吴非的灵魂也逐渐步入了梦幻，悬浮到了银河深处。

吴非在银河的深处自由翱翔着，通过航天服的喷气装置，他可以自由地在星际之间穿行，远处一颗颗的流星穿过星际之门，拖出长长的尾巴。

“吴非，吴非！”有个女声呼唤着他。

他转身看到一个穿着航天服的人慢慢向他飘来，那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很熟悉，好像是安娜。是安娜来找他们了！吴非激动地赶紧招呼身边的人，却一个都看不到。

人呢？兄弟们呢？有救了！有人来救我们了！吴非叫着，可是麦克风似乎坏了，任凭他怎么叫，耳麦里都没有丝毫声音传来。

吴非赶紧四下寻找伙伴，终于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猛地拉住了他的手，手劲很大。

吴非拍着那个人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我们有救了。”那个人却一点都没有回应，只是僵在那里。

谁呀，怎么没反应，不会有事吧？吴非想。

他凑过去看那个人，却看到了马斯克那铁青、僵硬的脸。

“啊——”吴非吓得猛地醒了过来，支起了身子，却贴在一个人温热的脸上。那个人赶紧让开了。

吴非仔细一看，却看到了他梦到的人，安娜！没想到她此刻离他这样近，似乎正在倾听他的呼吸，却被他一下贴在脸上。

吴非看到有些惊慌的安娜，想到了刚才温热的脸庞，又似乎闻到脸部的一丝微香，瞬间心跳加速，脸部发烫……

安娜马上恢复了状态，高兴地说道：“吴先生，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您需要坐起身来，以帮助您呼吸。”

说着安娜侧过身，轻轻地把吴非扶了起来。吴非很高兴看到安娜的脸，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哎？吴先生？您？

吴非一颗火热的心，瞬间沉到了最冰冷的宇宙深处。

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挤开安娜，死死地抱住了吴非，卡得吴非几乎无法呼吸，一边抱还一边哭。吴非咬着牙扭过身子，低头一看，竟然是姜恩娜。

天哪，吴非还以为是异形里的抱脸虫来了。

“吴非欧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欧巴。”姜恩娜语无伦次地说道，双手搂得更紧了。

吴非被姜恩娜的胸部死死顶住胸膛，顿时感觉有些上火。他头发上传来一股混合着汗水和洗发水的味道，有些让人失神。吴非轻轻地把手搂在了姜恩娜的腰上，原本另一只手也想放上去，可看到了边上笑嘻嘻的安娜，终于没好意思放。

此刻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就躺在前舱，面部盖着氧气面罩。

罗杰坐在对面，也戴着氧气面罩，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天哪，我们是得救了吗？

吴非心情一放松，眼前又是一黑。

安娜上前，轻轻地提醒姜恩娜，这样抱着，吴非不能好好呼吸，就无法及时恢复，何况姜恩娜自己也需要休息。

姜恩娜听了，终于松了手，退到另一个位置，拿着一个氧气面罩罩在脸上。

伯顿走了过来，轻轻扶住吴非的肩膀，说道：“好样的，年轻人，你救了大家啊！”

吴非愣在那里，没明白伯顿的意思。伯顿便开始描述救他们的事情经过。

原来，安科尔等人突然失去了联络，安娜、伯顿和威廉姆斯都非常着急，可是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

伯顿突然想起自己收到过的邮件，便不再隐瞒，向威廉姆斯报告了那封邮件，并将邮件中的路线图发给威廉姆斯看。

威廉姆斯当机立断，马上启动穿梭机，往地图标识的方向飞去。可是飞到靠近月阴处，又停了下来。如果穿梭机一头扎进黑暗之中，在如此巨大的环形山群当中穿行，寻找一辆芝麻大小的月球车，无疑是大海捞针。他们只能在环形山边，打开广播，朝月阴发出呼叫信号。然而环形山过于高大，阻隔了信号，他们只能一个山谷一个山谷地去广播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间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们反复地广播呼叫，同时打开多个接收频道，搜索任何有价值的反馈信息，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一股不祥的气氛在机舱里蔓延。已经一个小时了，难道他们已经耗尽氧气死亡了？如果这样，就再也没有可能找到他们了。他们都会变成尸体，留在月球上，等待几年甚至几百年才会被后人碰巧发现。

正当威廉姆斯想放弃广播的时候，忽然，安娜惊叫起来，让他停止广播。威廉姆斯赶紧停止了所有机器的运行，只留下通信设备接收装置。在设备中，安娜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非常微弱，在充满放射性物质的宇宙中，被各种电磁波干扰，耳麦里沙沙直响，可安娜还是认出了这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因为那个声音在唱她的歌。

威廉姆斯锁定了声音的来源，飞了过去，发现了已经翻倒的月球车和躺在周围的四个人。

他们赶紧展开救援，因为航天服只剩了一件，所以只有威廉姆斯出来，将四个人分别抱上了飞船。因为吴非还能唱歌，所以威廉姆斯最后才救的他。但其实吴非的耗氧量是最大的，体力消耗也是最厉害的。所以被救上穿梭机后，他是最后一个才醒过来的人。

“你们这些人，竟然最后救我的吴非欧巴！如果欧巴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姜恩娜对着安娜气呼呼地说道。

安娜连忙道歉。

吴非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不关安娜的事。

姜恩娜看见了忙对安娜叫道：“看！欧巴有事叫你！快过去！”

安娜转头看到了，赶紧过来，询问吴非有没有事。吴非慌忙摆手说没事，憋得满脸通红。安娜以为吴非出了什么状况，赶紧伸手扶住了吴非的脖子，将虎口搭在了吴非颈部的动脉上，然后将头贴在了吴非的背上，说道：“吴先生，你的呼吸有点局促，请跟着我的指令调整呼吸，呼气——吸气——呼气——诶？怎么越来越急了？”

安娜的这个姿势，令她的胸口也贴到了吴非的身上。

姜恩娜着急地在一旁说道：“欧巴，你别着急，慢慢呼吸，让安娜好好帮你哈。”

吴非尴尬地顶着一头汗，只能苦笑。

旁边本就知道吴非对安娜有意思的罗杰，取下面罩，大声笑了起来。因为笑得太急，他瞬间剧烈咳嗽起来，差点儿没昏过去。

“请大家准备好，穿梭机将立即起飞，返回月球轨道。”广播响了，是本·威廉姆斯副机长。

“什么！起飞？”姜恩娜取下面罩惊讶地叫了起来，和罗杰、吴非面面相觑。

罗杰也叫了起来：“该死！约翰还在下面，见鬼！不能起飞！不能起飞！”

伯顿对着联络话筒，向驾驶室提议道：“抱歉两位机长，这里是前舱。我是查尔斯·伯顿，我建议，稍事休整之后，我们可以重新组织人手，准备氧气装置，修复月球车，然后进行地面搜索，解救约翰。”

“建议否决。因为翻车事故，月球车履带断裂，现有飞机上的设备不足以修复……”威廉姆斯说道。

“那我们可以选择步行，步行过去！”吴非叫道。

“建议否决，请配合机长的决定。”威廉姆斯副机长说道。

“这就是你们官方的决定？冷血机长！冷血机组！看你们对吴非欧巴那么冷血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姜恩娜老远冲着话筒便吼了起来。

话筒那头并没有回音。

安娜插话道：“抱歉，我必须提醒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系上安全带。”

姜恩娜转身对着安娜叫道：“你也是个冷血的东西！”

安娜一愣，委屈地低下了头，但还是坚持让大家配合自己的工作，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五分钟后，飞机就要开始起飞，倒数开始，四分五十九秒，四分五十八秒……”本不容分说地开始了倒计时。

安娜着急了，冲上来，命令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替大家固定安全带。

“什么机长，贪生怕死的家伙。我不同意起飞！不同意！凭什么就我们活着，而约翰要去死！”姜恩娜骂着不肯回自己的位置。安娜用力把她按了回去。

罗杰和伯顿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姜恩娜小姐，为了安娜小姐的安全，请你马上回自己的位置。伯顿先生，罗杰先生，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系上安全带，配合机组。”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一愣，这是吴非的声音。

姜恩娜瞬间安静了下来。安娜稍一迟钝，马上恢复了训练有素的动作，将姜恩娜按在位置上，用安全带勒住。

罗杰觉得是吴非想帮安娜，就没有抵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乖乖让安娜给他扣好了安全带。

然而伯顿一直没有动：“年轻人，我知道是你救了大家，我也从罗杰和恩娜那里听到了你在月球上面的表现。我很钦佩你的冷静和勇气，而且大家也很信服你的判断。但是我依然希望能够所有乘员一起回到地球……”

“月球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每天有超过三百多块陨石撞击月球。因为没有大气层的保护，所有的陨石会直接砸在月球地表上面。太空穿梭机停在月表，就跟靶子一样，无法做规避动作，如果被任何一块陨石击中，导致穿梭机舱损坏，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死。根据太空法则第十六条，我们必须保护大多数人的性命。”吴非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在说最后“性命”两字的时候带着一丝颤抖。

伯顿愣住了，吴非的话完全无法反驳。

安娜趁机拉着伯顿回到他的位置上，飞速地为他扣上安全带，又跳回自己的位置。刚坐好，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把众人死死地压在了位子上，穿梭机开始起飞了。

虽然说服了伯顿，吴非心里依旧觉得非常难受和愧疚。在那样一个荒凉的、根本看不出前后左右有什么区别的环境中，没有参照物，步行是很容易迷路的。约翰一个人根本找不到X空间二号的降落地点。即使找到了，一个只剩一小时氧气量的宇航员，没有月球车的帮助，几乎无法在一个小时内穿越环形山。可以说，他是死定了。

会怎么死呢？首先就是因为氧气耗尽而死，会因为氧气含量渐少，二氧化碳越积越多，呼吸会越来越困难，最后窒息而死。

其次，如果空调设施出了问题，周围零下一百八十多度的温度就会马上让他失去知觉。到了月球正面则是零上一百二十多度的高温。他的心脏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温差，身体也无法支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

如果航天服因为刚才的冲撞发生任何破裂，在没有空气压力的月球上，约翰的血液会瞬间因为人体内部的压力而沸腾，从内部爆炸，把他炸得四分五裂。

吴非不敢再往下想了，没想到这次偶尔为之的疯狂计划，竟然还会直接产生牺牲者。不能再出问题了，应该中止所有的行程，马上返航。吴非暗暗下定决心。

X空间二号驶离月球，飞上了月球轨道，沿着轨道绕月飞行。

穿梭机重新回到无重力状态，安娜按照驾驶舱的指示，替大家解开了安全带，把大家带到了驾驶舱内。

这还是吴非第一次真正看到飞行中的穿梭机驾驶舱。驾驶舱并不大，感觉和普通飞机的驾驶舱是一样的，只是电子仪表比飞机密得多。多数时候，穿梭机是依靠中央电脑自动驾驶的，只有少数情况下依靠驾驶员的判断，比如亚空间跳跃的时候。与其说是驾驶员在驾驶穿梭机，还不如说是地面上的控制台在控制穿梭机更贴切一点。

安科尔还在对威廉姆斯说着什么，威廉姆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姜恩娜一进到驾驶舱，就气呼呼地开始抱怨，军队出来的人都是冷血动物、杀人机器。显然她早已知道安科尔是在军队中服过役的空军少校，后来到X空间航空航天公司受训，成为一名驾驶员。

“无论如何，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希望能够再有机会回去救他。”伯顿也向安科尔请求道。

“经过我和机长的计算，重新组织人力，准备氧气，出发，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月球车已经无法修复，即使驾驶月球车，最快到达月背也需要三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光到达约翰失踪的地点就需要五十分钟以上的时间。这样的话，我们即使找到约翰也不可能把他活着带回来了，何况在月球背后没有一点光源的情况下，光靠几个宇航员步行去搜索，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威廉姆斯解释道。

众人沉默了。的确如此，包括伯顿在内的所有人，谁都只想着去救人，根本就没有去仔细想过营救的具体措施，怎样做才能真正找到约翰，并把他解救出来。

每个人都只是想通过自己的积极表现，来解脱内疚对心理造成的沉重负担。因为就是这群人，只在意自己旅途中的火花，却没有人顾及约翰的想法。因为自己的私心，强迫无辜的约翰跟着他们去月背。人们直接替约翰做出了决定，却没想到这个决定，等于判决了约翰的死亡。

威廉姆斯打破了沉默：“我和机长商量下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让穿梭机通过月球轨道同步飞行到月球的背面，然后通过电子定位系统，进行全方位扫描。因为每个人的航天服是有小型定位系统的，会自动发射定位信号。虽然在月阴处，信号会很弱，但是依旧有被扫到的可能性。

“一旦我们发现航天服发射出来的信号，我们会马上驾驶穿梭机强行降落，营救约翰。我想这是最有可能救他的办法。刚才我们已经和地球通了话，地球控制台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计划，但是只允许我们逗留两个小时，就必须踏上回程之旅，不再在太空站停留了。”

“太厉害了！毕竟是机长啊！”姜恩娜的态度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无比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会打开所有的信号接收系统，把频道都切换成短频内部通信，需要所有人帮忙一起在这两个小时内盯住舱内的所有信号接收器，关注上面的任何变化。一看到任何属于约翰的信号，就马上通知我和机长。机长会在隔离舱内穿上航天服随时待命。我们也只有两个小时时间，两个小时后，航天服的电池会完全耗干，那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无法寻找了……”

“我也希望能够帮忙！让我也穿上航天服待命吧！毕竟我去过那里。”罗杰说道。

“抱歉，你们三人，已经根据太空法则第一条‘无故不遵守机长指挥’，被取消了太空行走的资格，未来五年之内，包括NASA和X空间航空航天公司等所有地球上的宇航机构和公司，都将拒绝你们和太空相关的申请。你们现在暂时受我和安娜的监管，回到地球后，会有专人来处理你们的事情。”威廉姆斯严厉地说道。

罗杰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是的，当初纵情狂欢的后果，以惩罚的形式降临了，就在你要赎罪的当口，就是那么的不合时机。

穿梭机沿着轨道飞行在月球的阴影下。

本来X空间二号在登月结束以后，就安排了环月飞行，本意是让乘客再一次中距离观看月球，和月球合影，但是没想到环月飞行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进行的——机上多了一具尸体，少了一个活人。

后来吴非才得知，安科尔只是简单地向地球汇报了事情经过，只说是月球车翻车，有人受伤，伤员已经被救治了，目前一切正常，现需要返回月球，取回月球车，毕竟造价不菲。地球方面便问了几个关于穿梭机运行的问题，看总体运行正常后就同意了。他并没有说出约翰的失踪，以及发现马斯克尸体的事件，也没有询问地球上马斯克的行踪。

吴非理解机长的行为，一旦地球介入这次事件，一切都会变得更复杂，那样就会超出机长的控制。毕竟月球上的神秘基地，马斯克的尸体，约翰的失踪，神秘的邮件，一切都像进了迷宫，让人摸不清头绪。

吴非仔细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危机当先，寻找约翰要紧，也没空去细想了。

所有人分散坐在各自负责的监视仪器前，戴着耳机，仔细倾听着，观察着。由于宇宙间信号非常紊乱，尤其是来自地球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干扰非常多，虽然月球背面相对安静，但是由于无线电波的反射，屏幕上还是会显现各种奇怪的信号。每一架穿梭机航天服的专用紧急联络信号是完全不一样的，必须从这些干扰的信号中分辨出约翰特有的联络信号。所以每个人必须聚精会神。

二十分钟过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安娜回驾驶舱报告说威廉姆斯已经穿上了航天服，在一号隔离舱待命了。

机长询问为什么超过了固定汇报时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安娜报告说发现航天服有一些小的机械故障，但是已经解决了。

安科尔说道：“注意安全。”

吴非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涌来。安全？真的会安全吗？

十个小黑人的魔咒、阿加莎名作《无人生还》的剧情，塞满了他的大脑，他大脑迅速地一遍遍过滤着发生过的所有场景。

他本能地感觉到约翰的失踪绝不是一次偶发事件，似乎在月球的阴影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制造了他的失踪。可那双看不见的手究竟是谁的呢？

谁又是下一个小黑人呢？是在场的罗杰、姜恩娜、机长，还是在穿梭机上的威廉姆斯、伯顿，甚至，他心仪的安娜？会不会，是他自己？

甚至，会不会像推理小说里写的那样，约翰故意消失，其实是躲藏在什么地方，突然出来杀人？想到这里吴非顿时寒毛直竖。

吴非摇了摇头，努力清除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念头，把目光聚集在面前的信号装置上。

找到约翰，就能解释一切了，他心想。

又过去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任何信号，驾驶舱的气氛异常窒息。安娜替上了伯顿，伯顿到后舱上厕所去了。

耳机里突然传出了威廉姆斯的声音：“你们知道穿梭机穿越大气层的时候，在吴非走调的歌声之后，那个吟诵声是来自哪里吗？”

“哎哟我去！”吴非一头倒在屏幕上面，砸到了鼻子。

“哈哈哈哈哈！”罗杰疯狂地笑了起来，随即“哎哟”一下，显然是笑抽了腹肌。

姜恩娜强忍着笑，痛苦地扭曲着自己的面容说道：“欧巴，其实我觉得你唱得挺好听的。”

“噗，哈哈哈哈。”伯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路笑着进了驾驶舱。

“请诸位关注重点，关注重点。”威廉姆斯的声音传来。

“啊，我猜是地球基地准备的安神曲吧，不过没有听过这样的吟诵方式，这个还是要问罗杰。”伯顿说道。

“从来没有听到过，可能不在音乐榜里，没有配乐，也许是新人编曲吧，这种形式的音乐属于小众音乐……也许是某种宗教的祈祷方式。”罗杰说道。

“我告诉你们，是安娜·贺小姐的声音，实况哦。”威廉姆斯说道。

“哦，是吗？”吴非回过头来看着安娜。

安娜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听见威廉姆斯的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却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闷头喃喃地说道：“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打开通话开关呀。”

“安科尔机长可以切换频道，是他在耳麦里听到了安娜默默的祈祷声，就放大音量广播给大家，好让大家镇静下来。”威廉姆斯说道。

“是吗？那是贺小姐么？天哪，那声音真是纯洁得不带一丝的污染，仿佛天籁之声啊。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见过挑战者号爆炸，当时穿梭机震动得太厉害了，那画面反复在我的脑海里显现，挥都挥不去。谢谢你，贺小姐。是你救了大家。”伯顿对着安娜说道。

安娜转过身，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嘴上说着“没关系的，应该感谢的是机长”，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姜恩娜让伯顿替换她，然后悄悄溜到安娜的身后，一把搂住她，往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道：“有着天使面孔和天使声音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呢！”安娜的脸瞬时红了，如爆开的太阳云一样。伯顿乐了。吴非见了这个画面，开始想入非非，忘却了那些令人烦躁的奇怪想法。

原本如死寂一样的驾驶舱里稍微恢复了一些生气。

没想到罗杰却叹了口气，说道：“已经三十分钟了，加上前面花费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半小时了……”说完，驾驶舱里又沉寂了。

罗杰起身要求和姜恩娜交班，然后转身到后舱去了。姜恩娜随口问了一声去哪儿，罗杰头也不回地说上厕所去。

罗杰走后，姜恩娜咕嘟了一句，说：“你们猜这家伙这么积极找约翰，是先前对约翰粗暴行为的忏悔？”

一片沉静，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姜恩娜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一向心直口快，见没人回答，便叹了口气，低下头认真看屏幕。

伯顿突然转头对姜恩娜说道：“对了，你们女士如果要去后舱的话，要当心，神秘人马斯克的尸体在后面的睡袋里。”

因为太空厕所的排水系统非常复杂，并且为了不增加多余的装置和负担，一般宇航飞机上只有一个厕所。X空间二号的厕所位于后舱休息区内，同时那里也是宇航员睡觉的地方。宇航员一般不需要睡觉，由于没有重力，身体的负担不如在地球上那样重，在太空中只要睡一个小时，就能达到在地球上睡八个小时的效果。所以休息区里面只有三个睡袋，大家轮流睡觉。

睡袋是可以折叠的，和地球上的普通睡袋差别不大，就是有几个扣子，可以直接扣在舱板甚至天花板上，防止睡着了以后飘走。而神秘人马斯克的尸体因为没有其他位置可以摆放，此时也就存放在其中的一个睡袋里，固定在舱板上。

姜恩娜突然补充道：“十个小黑人，第九个是约翰，他留在了月球上，第八个永远睡去的该是谁呢？”

吴非听完一惊，原本想等罗杰回来然后上厕所的他决定憋一下，等其他男士要去的时候再一起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亡线越来越近。终于两个小时过去了，安科尔机长宣布，搜寻结束，约翰已经没有获救的可能了，全员准备返回地球。

一股极度失望和沮丧的情绪散布在整个驾驶舱内，众人都不自觉地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站成一圈，默默地低下头，仿佛是自发地在为约翰默哀。

吴非默默期盼能够最终找到约翰，为这场冒险之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现在，冒险之旅的结果，是一个人的失踪，和自己被禁飞。

禁飞倒没什么，自己也没钱再飞一次月球了，可就这样回去了，真是心有不甘。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问安娜要联系方式呢？以后也没理由再相聚了，见到了一定会旧事重提，谁会愿意去回忆这一段不堪的往事。

忽然吴非手一紧，感觉到一股冰凉。吴非一低头，看到了一只嫩白的手，牵住了他的手。他抬头一看，是已经泪眼婆娑的姜恩娜。

唉，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吧，恩娜公主人是咋呼了点儿，长得还是很可爱的，心地也还是很善良的，何况还那么有钱……

吴非是宿命论者，相信上天的安排，就这么一牵手，他那颗智商高达一百八的大脑，迅速和恩娜一起走了一遍人生，回地球，恋爱结婚生子伴孙白头送别……如同过电影一般，停都停不下来。他总是这样，其实在起飞时，他看着安娜，脑子里也在过着电影片段，只不过，那时候是超慢镜头，是人鬼情未了抱着转瓷泥的知名烂俗桥段。

广播里传出安科尔机长的声音，打断了吴非的幻想，安科尔让安娜去后舱，帮威廉姆斯脱下航天服回到驾驶舱。

安娜对着话筒答应了，然后轻声一叹，转身去了后舱。

那声轻叹让吴非猛地转过神来。吴非呆呆地看着安娜离开的身影，他突然发现，那些在他脑子里的，所有和姜恩娜一起度过的，他曾经认为的最美好时刻和幸福人生，恋爱结婚生子伴孙白头送别……竟然还不如她的一声轻叹……

她若不快乐，我依然会恋爱结婚生子伴孙白头送别，只是每天夜晚的星空，会不会再如今夜那样透亮、那样沁心？

吴非轻轻地松开了姜恩娜的手……

安娜他们回去一定会被问询，甚至解除职务，吴非暗下决心，一定要站出来帮安娜说话，甚至主动承认，邮件是自己发的，队伍是自己煽动的，后面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哪怕因为此事被开除学籍，坐牢也要做。

不光要自己做，而且要拉着罗杰和姜恩娜一起。想到这里，吴非回身拉起姜恩娜往后舱飘去。

他要去后舱找罗杰，事情是他们三个惹的，他要和罗杰、姜恩娜一起把故事编圆。

安娜穿过后舱，到了舱尾去给本·威廉姆斯副机长脱航天服，隔离舱空间不大，吴非只能打声招呼退了出来，和姜恩娜回到后舱。

厕所门是关着的，似乎罗杰还在里面。

美国人就是爱矫情，平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的受到打击了，哭得跟小孩一样。吴非估摸着，罗杰指不定正在厕所里擦眼泪呢。

吴非轻轻敲了敲厕所门，没有反应。正要再敲，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有软软的东西死死顶住了他的胳臂，还搂住了他的腰，转头一看，姜恩娜整个人蜷缩着，拼命搂着吴非，把头往吴非的怀里凑。

“唉……你这是……”吴非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他其实想说，是不是想就地生米煮成熟饭？

太空里，失重情况下的罗曼蒂克，那会是怎么样？吴非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可能性。

自从来到美国留学以后，吴非见过美国校园里面各种各样混乱的方式和地点：屋顶、阳台、图书馆、汽车。不过，他在房间里面，在自己的电脑上见过更多：足球场、体育馆、树上、咖啡馆、电梯，甚至游泳池。可还没有见过太空里的。

吴非自从青春期以后会有很多的幻想，和很多人，在很多地方。只不过，从来没幻想过能在失重情况的穿梭机里……

应该和游泳池里差不多吧，不知道精子在失重状态下四处飞舞的样子会是如何。万一怀孕了，不是会诞生世界第一个太空宝宝？

正当吴非想入非非的时候，姜恩娜索性如同孩子搂住母亲般，全身都贴了上来，抱住吴非。还抬起头，把脸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吴非觉得她脸好烫，不，是自己的脖子发烫……

姜恩娜抬起头来，低着头说道：“欧巴……我怕……”

吴非咳嗽了一下，说道：“我，我也是第一次……”

姜恩娜愣了愣，突然明白了，姜恩娜是美国长大的孩子，经验着实比吴非丰富得多，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欧巴你想什么呢，我是说那个……”

她往边上努了努嘴。

那里有个睡袋，放的是从月球带回来的马斯克的尸体。

“啊——”吴非大为窘迫。姜恩娜转身到了内侧，但只是搂住吴非，并没有离开。

怎么把尸体放在这里了……不过也的确是，为了多次往返地球与太空，提升飞行效率，穿梭机重量被严格控制，整个机身并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安放整具尸体。

吴非很感激姜恩娜，什么也不问跟着自己过来，现在尽管害怕，却不离开。不过，她这么一躲，自己就背对着睡袋了……

那个睡袋是临时睡袋，不大，并不能把尸体整个装进去，所以尸体的头还露在外面。吴非不敢去看，又总忍不住想要看一眼。

那是一颗肤色惨白的头颅，褐色的毛发因为失去了身体补充的养分，就和假发一般毫无规律地披下来，又因为没有重力的牵引，胡乱地飘散在空中，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流而轻轻晃动。

在机舱内白炽灯的照射下，吴非有些眼花，突然他觉得那颗头颅动了一下，他连忙眨了眨眼睛再看，似乎又没有动。他越看越不舒服，决定不看了。可一背过去又后悔了。总感觉背后嗖嗖地冒冷气。

他镇定了一下，脑子里再一次开始回放起登上穿梭机以来的所有场景，那些东西仿佛电影般在他脑海里播放，他不停地暂停、倒放、快放，看着场景里的每一个细节。

十个小黑人的诅咒，难道真的会灵验吗？难道马斯克和约翰真的是因为诅咒而死去的吗？谁会永远睡去呢？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尸体？他想起了以前在大学里和朋友们一起看的众多恐怖片，他突然想，说不定这个尸体会突然复活呢。他会不会从睡袋起身把我杀死呢？然后把我的尸体放回睡袋里，自己变成我呢？变成我的他就会去杀别人。

想到这里，吴非仿佛听见了尸体拉开睡袋，慢慢爬起来的声音。露出了一张冰冷恐怖的面孔，冰冻的眼睛因为舱内的温度而融化，流出了脓水。尸体转身向他这里走了过来，伸出了手……突然，吴非听见背后呼的一股子气，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吴非转头一看，一张黑色的脸。

“哇——”吴非尖叫起来。

前舱里的伯顿听见了吴非的叫声，探出头来看。只见吴非靠在舱壁上，惊魂未定。威廉姆斯副机长无奈地冲大家耸耸肩，说道：“我和安娜看见他面对着厕所门，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我叫他也不理，就上去看他怎么回事，谁知道他突然回头大叫，把我吓了一跳。”

威廉姆斯说完，对着吴非眨了一下眼睛。他并没有说看到吴非和姜恩娜搂在一起的事情，也许他是以为撞破了这对小情人的私会，才造成吴非的大惊失色。

“抱歉，惊扰到您，但是我必须立即回到驾驶舱去，对给您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我深感歉意，再见。”

威廉姆斯说着往前舱去了，安娜马上跟了上去。

吴非正想和安娜说些什么，安娜却冷冷地一声不吭飘了过去，以前她可是见到任何乘客都会很客气地打招呼的，可现在……吴非一下子就气馁了。

也许是因为营救约翰失败，意味着她正式失去了这份工作吧……不行，我得告诉她，所有事情，我会承担……

他刚想过去，却被姜恩娜拦住了，吴非正琢磨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对安娜的仰慕，同时纠结着回想电视剧里男主角怎么处理相关事宜的。却看到姜恩娜嘻嘻笑着，对着吴非下身指了指，吴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身，脸一下子红了，不知什么原因，下身竟然湿了一块。

这破航天服，怎么那么薄！吴非暗骂。

舱内穿的航天服，一般都是使用轻薄但结实松软的面料制作，一方面保证在失重状态下可以不影响动作，不会因为磕碰而破裂；一方面也可以在闷热的太空舱内帮助宇航员散热。所以总体还是相当透气透水的。

吴非不好意思地冲姜恩娜傻笑了一下，姜恩娜也没在乎，一把拉着吴非到后舱舱尾去找条新裤子。

吴非到后舱打开了一个小型舱的舱门，里面有他的换洗衣物。除了大小不同，所有人的航天服都是一模一样的蓝色工作服。一般每个人都会带上两套换洗衣服。太空里一般不能洗衣服，所以要珍惜，不能随便弄脏。

吴非局促不安地拿起裤子，到一侧的门帘内开始换裤子。

姜恩娜喊住他，递给他一条毛巾，还有一瓶喷雾剂，细声细气地提醒吴非擦洗干净，因为太空不能洗澡，所以干洗和消毒是必须的。还说会等着吴非，让他慢慢换，不要担心，说着便背过身子。

吴非三下五除二处理好了，喷上喷雾，擦了擦，又换上了裤子。再叫姜恩娜，姜恩娜却在那儿发愣。

吴非上前拉了拉她，问道：“怎么了？”

姜恩娜说道：“你叫得那么响，驾驶舱都听到了，怎么罗杰还没从厕所出来？”

吴非心头一惊。

整整一个小时了，再心情低落也不至于完全悄无声息吧。

吴非用手敲了敲厕所舱门，呼叫着罗杰的名字，依然没听到回应。吴非索性用手去拍打，拍了两下还是没声音。

拍打的声音却引来了伯顿。伯顿拉开前后舱之间的隔离舱门，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当他看到吴非拍打舱门的样子以后，马上扭头去了驾驶舱。

威廉姆斯机长被伯顿叫到了后舱，安娜也跟着过来了。威廉姆斯当着大家的面，用指纹解开门锁，打开了厕所。

厕所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罗杰的身影。

“吴非，我问你，你最早和姜恩娜一起离开，到这个舱的时候，看到罗杰从厕所出来了吗？”伯顿问道。

“没，没有，所以我一直在门口等。”吴非答道。

“你呢？”伯顿问姜恩娜，姜恩娜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和欧巴在一起，一起到的后舱，并没有看到什么。”

“我一直在前舱，看着你们一起去的后舱，如果你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的话，我相信你们都没有看到罗杰。”伯顿说道。

“哦，我相信他们一直在一起，我和安娜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他们……就一直在一起。是不是，安娜？”威廉姆斯看着安娜说道。

安娜看了看威廉姆斯，点了点头。

“那安娜，你们是最早去的后舱后面的隔离舱，罗杰是在你们后面才去的后舱，你们一直在最尾部？你们有没有看到罗杰，后来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伯顿转而问安娜。

“没有，我和本——不，威廉姆斯副机长一起到的隔离舱。然后一起在隔离舱待命，没有分开过，自始至终都没见到罗杰。”安娜回答。

伯顿顿了顿总结道：“我一直在前舱，而安科尔机长在最前部的驾驶舱，安娜和威廉姆斯在后舱后的隔离舱，而吴非和姜恩娜一起去的后舱。你们都可以互相证明，一直在一起，但问题是罗杰去哪儿了？难道凭空消失了？密室消失？”

的确如此。这是一个圆筒状的飞行器，充满各种设备和物品，填塞住每一个空隙，因为防止氧气外泄而四壁密封，合金舱壁根本不可能开洞，外面是零下四十多度的宇宙空间，唯一的出口就是后舱的两个隔离舱，还有驾驶室里的一个驾驶员专用逃生门。舱内局促狭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大到容下一个人。所有的设备都是可折叠的，就是为了节省舱内的空间。当初放尸体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找不到任何地方，只能将尸体固定在睡袋上。

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密室，如果说要在穿梭机里躲藏的话，除非真的有什么四维空间存在。

伯顿接着又问威廉姆斯，是不是罗杰良心发现，自己到隔离舱里面穿航天服救约翰去了。

威廉姆斯回答说，他先前是在隔离舱换上航天服待命的，脱下来以后，他还和安娜顺便检查了其他航天服，防止航天服在月球活动过程中有破损。航天服除了随约翰留在月球上的那件外，一件没少，都放置在隔离舱里面，而且基本状况良好。他确认离开时两个隔离舱里没有任何人。

罗杰只是个乘客，并不是机组人员。在太空中打开隔离舱是很危险的事情，只有机组人员的指纹可以解锁舱门。他本人是没办法开启隔离舱的，主要控制装置都在驾驶室内，他一个人连航天服都没法穿。操作隔离舱要花很长的时间，抽气再充气，在驾驶舱的众人也没看到机长做过什么动作，也没人接近过那个控制装置。因为所有人都在前舱，驾驶舱那小门也没有被打开过，那扇小门是为了在地球上迫降而为驾驶员准备的，在太空中打开，会立刻响起警报，何况安科尔机长在驾驶舱，伯顿在前舱，罗杰是无法穿过两个人去开那扇舱门的。

“请诸位乘客分散，就地寻找罗杰！就地寻找罗杰！”安科尔机长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威廉姆斯马上开始安排众人分散，分别检查所有的储物柜等东西。因为所有人的储物柜都集中在后舱，大家一起往后舱飘，立马就挤在了一起，连转身都不方便。这么狭窄的一个飞行器，是没办法允许三个以上的人在同一块区域同时活动的。在这么一个空间里，想要藏一个大活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检查了所有的储物柜包括厕所后，众人又跟着威廉姆斯副机长鱼贯飘到机尾，打开了隔离舱门，除了挂着的一排航天服之外，空无一物。月球车早就和约翰一起，被留在了月球上。

吴非突发奇想，会不会藏在挂起的航天服中了？因为失重，也许可以贴在墙上，看上去像挂着的样子，其实本人缩在航天服宽大的腹部当中。或者是已经被杀了，尸体在里面。

在校园中，吴非也常有这样的突发奇想，也许是因为看了太多推理小说的缘故，以往，他的奇想往往遭到同伴们的嘲讽。

可是这次，威廉姆斯虽然已经检查过航天服了，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决定拿下来再仔细检查一下。

第一件，取了下来，摘下头盔，仔细检查了内部，并没有发现什么……伯顿下意识地叫帮助威廉姆斯的安娜让开，自己来为威廉姆斯取航天服。

第二件，还是没发现……姜恩娜紧张地躲到了吴非背后，紧紧拉住了吴非的手。吴非却在看边上的安娜，她紧张地咬着下嘴唇，双手环绕着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吴非阅读出了这个动作的意义，安娜处于极端恐惧当中。

看着形单影只的安娜，吴非也想去帮她一下，哪怕靠近她一点也好。可姜恩娜死死地拉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终于最后一件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当航天服被取下以后，瞬间，气氛就改变了。因为那件航天服很轻松地就被摘了下来，打开头盔看，里面也一样，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罗杰并不在航天服中。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姜恩娜用力打了吴非一下：“欧巴老是编奇怪的故事吓唬人家。”

吴非只能傻笑。

威廉姆斯瞪了吴非一眼，又把大家带回到了前舱，自己去驾驶舱向安科尔机长报告情况。还未等大家坐好，威廉姆斯又返回，在出口处探头，让大家一起到驾驶舱内。

进了驾驶舱后，机长头也不回地说道：“搜索一下吧，注意不要碰任何开关。”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由伯顿代表大家进行搜索，伯顿打开了几个储藏格，都是各种设备的检修口，根本不可能藏人。驾驶舱实在是不大，稍微搜一下就没地方可以搜了。

威廉姆斯副机长带众人出来，又一起把所有的可折叠设备清点了一下，都在。舱内所有的储藏空间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物品。连睡袋里的尸体威廉姆斯和伯顿都一起去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罗杰真的是完完全全消失了。

“难道这真的是诅咒？八个小黑人，一个睡过头，八个还剩七。”安娜想起了姜恩娜给她说过的那个存储设备里的诅咒。

“罗杰，罗杰，你别跟我们开玩笑了，快出来吧！”吴非对着舱里面喊了一阵，没有任何回答。

“那会不会是因为在月球上的某种宇宙射线，使他会隐形了呢？”姜恩娜突发奇想道。

“这是不可能的，自始至终，他都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身上可没有任何隐形的迹象。这可不是科幻小说啊。”吴非说道。

“你们知道吗？自从我听说了你们看到的鹅妈妈童谣，我就想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著名推理小说《无人生还》这本书，我们之中会不会有个凶手，制造了罗杰的消失？”伯顿说道。

话音刚落，伯顿就觉得说错了话，可是整个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吴非和威廉姆斯对视了一眼，姜恩娜看了看安娜。周围充斥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过，凶手可以杀人，但是他怎么让尸体消失呢？”吴非说道，“何况我们一直在一起，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做证。就算是两个人合谋，罗杰可是运动员的体质啊，他难道不挣扎、不发出喊叫吗？”

“嗯……有道理，我觉得可能是事故吧……可到底什么事故会让人消失呢？”威廉姆斯低着头思索着，仔细回想着穿梭机的结构，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我们只剩下六个人了，根据鹅妈妈童谣，下一个小黑人是被斧头砍死的，穿梭机是不允许私自携带任何金属物品的，所以这里不可能有任何利刃，登机前都通过安检了。我们几个人就都聚在一起，看下面会怎么样。”吴非说道。

“我们会知道的。”姜恩娜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