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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  作者:托马斯·哈代

第二天苔丝给她母亲写了一封极动人、极紧急的信,周末就收到了回信,是琼·德比龙飞凤舞的笔迹,那字体还是上一个世纪的。

亲爱的苔丝——我写这几行字给你的时候,感谢上帝,身体很好,希望你收到信的时候身体也很好。亲爱的苔丝,我们都很高兴得知你真的很快就要结婚了。不过,关于你的问题,苔丝,我这里是在你我之间说悄悄话,但我的要求是坚决的,你无论如何不能把你过去的麻烦事情向他透露哪怕一个字。我平时并非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父亲的,他这人总是觉得自己门第高贵因而自高自大;也许你的意中人也跟他一样。许多女人——有些还是这个国家里最高贵的——在她们那个时候也有过麻烦事情;她们不对别人说,为什么你就该大事张扬呢?没有哪个女孩会这么傻的,尤其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根本不是你的错。即使你问我一百遍我也这样回答你。另外,由于我知道你那种心里藏不住话的小孩子脾气——天真无邪!——为了你好,当初我要你答应我决不在言语和行动上暴露出你过去的事情,你离家的时候非常认真地答应过我,这是你一定不能忘记的。你的那个问题和你将要结婚的事我都没有对你父亲说,因为他知道了就会到处乱说的,那头脑简单的人。

亲爱的苔丝,振作你的精神吧。我们知道你们那里苹果酒很少,即使有也只是不浓的,带酸味的,所以准备送一大桶给你们在婚礼上用。暂时就写到这里吧,问候你的那位年轻人

---你亲爱的母亲琼·德比

“哦,妈妈,妈妈!”苔丝喃喃自语。

她意识到她的母亲多么易于顺应情势——最令人压抑的事情对于她母亲情绪上的影响却是那么轻微。母亲对于生活的看法与她不同。那件萦绕在她心头的往事对于她母亲来说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意外而已。然而,不管母亲有什么理由,她所做的安排、她所提出的要求也许是正确的。从表面上看,对于苔丝所敬爱的人的幸福来说,只字不提那件往事似乎是最好的办法:那么,保持沉默吧。

世上只有母亲有那么一点儿权利来控制苔丝的行为;她的命令使苔丝镇定,苔丝的心情比先前平静了。几个星期来她心里一直很沉重,如今卸掉了责任,她感到轻松。她同意了克莱尔的求婚之后,在从十月开始的晚秋季节里,苔丝生活得非常愉快;这段日子,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活,简直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苔丝对于克莱尔的爱几乎不带一点点世俗的欲望。在她信任和崇敬的眼光看来,克莱尔已臻至善——凡是导师、哲人和朋友所应该懂得的一切他都懂。苔丝觉得他的形体的每一根线条都充分体现出阳刚之美,他的灵魂是圣人的灵魂,他的智力是先知的智力。对于把克莱尔当作恋人而爱他,苔丝认为这是自己的明智,这明智又使她感到荣耀;她觉得自己仿佛戴着桂冠。她感受到的克莱尔对于她的爱怜,使她对克莱尔披肝沥胆。有的时候克莱尔会忽然发现苔丝那一双充满敬意的深邃的大眼睛正对他望着,仿佛这姑娘看见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朽的人物。

苔丝屏弃往昔——像踏灭一块仍在闷燃的危险煤块似地将往昔践踏和消灭。

她以前不知道,男人对于女人的爱可以是这样地冷静、殷勤、带着关心和保护性质的,就像克莱尔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样。但在这一方面,安吉尔·克莱尔的实际情形远非苔丝所想象的那样,两者差距之大,简直荒唐,说真的。克莱尔其实注重精神上的感受胜过肉体上的需要;他有很强的自我克制能力,一点儿没有粗俗的举止。虽然他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但是他的性格并不热烈,而只是欢快、活跃——是雪莱式而不是拜伦式的;他可以爱得极其强烈,但是他的爱特别地倾向于想象和缥缈,是一种非常细腻的感情,使得他会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的恋人,决不让自己冒犯她。这种状况使迄今为止社会阅历很少却又是那么不幸的苔丝十分惊讶和欣喜若狂,所作出的反应便是从对于男人的憎恶转向对于克莱尔过分的崇敬。

他们两人一点儿不做作地经常相互陪伴。苔丝诚实地信任克莱尔,并不隐瞒想跟他在一起的欲望。倘若把她在这个问题上的直觉清楚明白地讲一讲,那就是:克莱尔如此完美,且已经向苔丝表明了他忠贞不渝的爱情,因此,通常情况下女性吸引男子的那种躲躲闪闪的样子他会觉得反感,因为那种忸怩作态必然会使他疑心是装出来的。

苔丝

在乡村里,男女青年订婚之后可以在户外大大方方地相互陪伴;苔丝只知道风俗如此,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克莱尔起先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儿显得迫不及待,后来看见苔丝跟其他那些在乳牛场干活的人一样把这件事视作当然,也就改变了看法。于是,在十月天气宜人、景色美丽的下午,他们两人便经常漫步在牧草场上——沿着潺潺溪水边的蜿蜒小径踱步,在小木桥上轻快地跳跃而过,然后重又回到小溪这一边。从堰边传来的汩汩水声一直在他们耳边回响,陪伴着他们自己的窃窃私语;差不多跟大地平行的阳光从远方射来,洒在牧草场以及整个这一片风景上犹如一层花粉。在树荫和篱影下他们看见淡淡的蓝色雾霭,其他地方则始终阳光灿烂。太阳离地平线那么近,牧草场那么平坦,克莱尔和苔丝的影子在他们自己前面伸出去有四分之一英里那么远,好似两个长长的手指指向绿色平原与谷地山坡相毗连的远方。

这儿那儿到处是干活的人们——因为现在正是“收拾”牧草场的时节,也就是说要把水沟里面清理干净以利于冬天的灌溉,还要把被牛踩塌了的沟沿修好。一铲铲黑如煤玉的肥土是在古代当河流跟整个山谷一样宽阔的时候就被冲到了这个地方,是各种土壤的精华——昔日的原野被捣烂以后受到河水浸泡又经过长期的净化才变得异常肥沃,因此长出丰美的牧草,喂出了肥壮的牛群。

克莱尔当着这些修水沟者的面大着胆子继续搂住苔丝的腰,装出一副惯于在公开场合与苔丝亲热的样子,实际上他和苔丝一样害羞;此刻苔丝正张着嘴斜眼望着那些干活的人,那模样就像一头提心吊胆的动物。

“在他们面前承认我是你的人,你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苔丝快活地说。

“哦,是的。”

“可是,要是消息传到你在埃姆大教堂的亲友耳朵里,说你和我在一起这样四处闲逛,跟一个挤奶姑娘——”

“所见到过的最迷人的挤奶姑娘。”

“他们也许会觉得这是让他们丢脸的事。”

“我亲爱的姑娘——一个德伯家族的人让一个克莱尔家的人丢脸!你出身于这样一个高门大姓——这可是一张王牌呢,我要把它保留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才亮出去,让它产生了不起的效果,还要从特林厄姆牧师那儿弄到你的家世证明。再说,我的将来和我的亲友们毫不相干——甚至不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表面。我们将离开英国的这个地区——也许离开英国这个国家——这里的人们如何看待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会喜欢离开这儿的,不是吗?”

苔丝想到将来作为克莱尔的亲属跟着他去闯荡世界,心里异常激动,因此除了表示同意,别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几乎觉得感情之波在耳边潺潺回响,并且涌上双眼。她把一只手放在克莱尔的手里,两人就这样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座桥的下面;在这儿,尽管太阳被桥遮挡在视线之外,耀眼的阳光却从河面反射上来,好似熔化了的金属射出的强光,使他们目眩。两人在那儿站定;一些长着柔毛的以及长着羽毛的小脑袋探出平滑的河面,发现打搅了它们的人停住了脚步,还没有走过去,便重又没入水下。他们继续逗留在河边,直到雾霭从四周向他们围拢过来——在这个时节晚上雾气来得很早——落在苔丝的睫毛上,也落在克莱尔的眉毛和头发上,凝结起来,宛如水晶。

星期天他们在户外待得更晚,天已经相当黑了还不回去。他们订婚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傍晚,有一些挤牛奶的帮工也在户外,听见苔丝说话时激动和兴奋得话也不连贯了,虽然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他们看见苔丝倚着克莱尔的手臂往前走,注意到她因为心跳剧烈说话时断时续,零落得成了一个个音节;他们还看见苔丝有时心满意足默不作声,有时发出仿佛载着她心灵的轻轻的笑声,这是一个女子和她所爱的人——而且是在战胜别的女子后赢得的爱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发出的笑声,它不同于任何别的东西。他们还看见苔丝步态轻盈,好似鸟儿将要落下但尚未停稳又轻轻掠过的样子。

苔丝对于克莱尔的爱现在就是她的整个生命;这种爱犹如一只发光的球体把她包围在当中,那强烈的光辉使她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并阻挡了那些幽灵——疑虑、恐惧、郁闷、担忧、羞耻——使它们坚持要伤害她的企图无法得逞。苔丝知道它们似饿狼等候在那一圈光辉外面,但是她有持久的力量制伏它们,使它们不能胡作非为。

爱情产生的精神力量使苔丝忘却往事,理智却又要她把往事记住。她行走在光明之中,但是她知道在黑暗中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始终在四散活动。每过一天,它们也许会后退一点儿,也许会前进一点儿,两者必居其一。

一天傍晚,所有的其他那些住在乳牛场上的人都去了别处,苔丝和克莱尔只得留在屋子里看家。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苔丝想着心事抬起头来对克莱尔望去,而克莱尔正满心欢喜地注视着她,两人目光相遇。

“我配不上你——不,我配不上!”苔丝突然说,一边从她的矮凳子上跳起身来,仿佛克莱尔对她的殷勤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她的满心欢喜使她惊恐万分。

克莱尔以为苔丝这么激动的原因全在于此,却不知道这只是较小的一部分原因,于是说:

“我不要你说那种话,亲爱的苔丝!一个人之所以优秀,并不在于会熟练地运用一套不值得一顾的清规戒律,而在于能被算作是一个真实的、可敬的、公正的、纯洁的、可爱的、有美名的人[参见《圣经·新约·腓立比书》第4章第8节。]——就像你一样,我的苔丝。”

苔丝感到喉咙口堵得慌,但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抽噎。最近几年来在教堂里听布道的时候,那一系列美德曾多少次使她那颗年轻的心疼痛,此刻安吉尔竟然也把它们拿来引用又让她觉得多么怪异。

“在我——还只有十六岁,跟我的小弟弟小妹妹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在你那一回在草地上跳舞的时候,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留下,为什么不爱上我呢?哦,你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呀!”苔丝急躁地说;两手十指交错紧紧握着。

安吉尔开始安慰她,让她能平静下来,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苔丝真是一个情绪多变的姑娘,她把她的幸福完全寄托在我克莱尔的身上了,我必须对她加倍地关心和体贴。

“啊——为什么当时我不留下!”克莱尔说。“这也正是我的想法呢。要是当时我知道有多好!可是你不要这么后悔和难过——你这是为什么呢?”

女人欲隐藏心事的本能使苔丝赶紧把克莱尔的注意力引往另一个方向——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比现在早四年得到你的爱。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浪费了时间——我就会多快活那么许多年了!”

如此遭受折磨的,远不是一个曾经有过一长串不光彩经历的成熟的女子,而只是一个阅历简单、还不满二十一岁的姑娘,在年龄还小,还缺乏人生经验的时候,她就曾经陷入困境,犹如一只鸟儿被捕捉在套索里。为了使自己完全镇静下来,苔丝从小凳子上站起身走出屋去,离去时她的裙子拖翻了矮凳。

克莱尔在一片由薪架上燃烧着的绿色梣树枝发出来的欢快的火光旁继续坐着。这些树枝劈啪作响,枝端的液汁咝咝地冒泡。苔丝返回时情绪完全恢复了正常。

“你不觉得你有点儿喜怒无常吗,苔丝?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情绪又很坏。”克莱尔善意地说,一边把一个垫子替她放在凳子上,自己则坐在她旁边的高背长椅上。“刚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却跑开了。”

“是的,也许我是喜怒无常,”苔丝喃喃说。随后她蓦地走到克莱尔跟前,把两只手分别搁在他的两条胳膊上。“不,安吉尔,我并不真的是这样——并不天生就是这样的,我是说!”为了让克莱尔相信她的话,苔丝特意坐到长椅上,紧挨着克莱尔,头靠在他的肩上,接着又温顺地说,“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我一定会回答你的。”

“哦,你爱我,同意嫁给我,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是,‘什么时候我们结婚呢?’”

“我喜欢像这样过日子。”

“可是我得考虑在新年开始的时候或者稍微迟一些就着手干我自己的事情,而在我开始新的生活,在我一头扎进各种各样具体的活儿之前,我要把我的伴侣确定下来。”

“可是,”苔丝胆怯地回答,“说实际的,要是先开始干你的事情,以后再考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不是最好吗?尽管我想到你要离开,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心里就觉得受不了。”

“你当然受不了——那么做不是最好。在开始我的事情时我要你在许多方面帮助我。我们定在什么时候?两个星期以后就结婚不好吗?”

“不,”苔丝说;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事前我有许多事情要考虑。”

“可是——”

克莱尔轻轻地把她往身边拉。

当结婚成了如此逼近的一个现实问题时,它使苔丝感到惊恐。他们的讨论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深入,这时候乳牛场主人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以及两个挤奶姑娘绕过高背长椅的拐角走到屋子里炉火光通亮的地方。

苔丝好似一只橡皮球一下子从克莱尔身旁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在炉火光中闪亮。

“我就知道我挨着他这么近坐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恼火地叫道。“我在心里说了,他们一定会来发现我们的!不过我并没有真的坐在他的膝盖上,尽管看上去很像是那样!”

“嗯——要是你没有这样告诉我们,那么在这炉火光中我们是根本不会注意你坐在哪里的,”乳牛场主人说。随后,他以一种仿佛根本不懂男女之间感情的一本正经的态度对他妻子说,“喏,克丽丝蒂安娜,这种情况说明,当别人并没有猜想某一件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你就决不该以为人家在那么猜想。哦,不,要是她没有对我说的话,我根本不会想到她坐在哪里,根本不会。”

“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克莱尔在这种时候镇静地说。

“啊——是吗!嗯,我真是非常高兴听你这么说,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在想你也许会做这么一件事情的。她是个好姑娘,在这儿干挤奶的活儿太可惜了——第一天看见她我就这么说——任何一个男人娶了她就是得了宝贝;再说,她做一个上等人农夫的太太真是太好了,有了她在身边,她的丈夫就不会受管家的支配。”

苔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克里克先生那种生硬的夸奖使她觉得害臊,而跟在乳牛场主人身后的两位挤奶姑娘的目光更使她觉得非常窘迫。

晚饭以后,当苔丝回到寝室的时候,同室的伙伴们都在那里。屋里点着蜡烛,那三个姑娘都穿着白色睡衣坐在各自的床上等待苔丝,看上去仿佛一排复仇鬼影。

不过一会儿苔丝就从伙伴们的神态看出她们并无恶意。没有得到从未真正指望能得到的东西,她们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损失。她们这会儿是抱着观察和猜测的态度。

“他就要娶她了!”雷蒂低声说;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苔丝。“从她脸上的表情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你要嫁给他吗?”玛丽安问。

“是的,”苔丝说。

“什么时候?”

“总有一天。”

伙伴们认为这样的回答只是一种回避。

“是啊——要嫁给他——一个上等人!”伊丝·休特重复说。

仿佛被一种魔法所迷住,三个姑娘一个接一个地从她们的床上下来,赤脚走到苔丝跟前围住她站着。雷蒂把两只手搭在苔丝的双肩上,仿佛是在如此奇迹发生过后想体验一下她的朋友的肉体确实还存在,另外两个伙伴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三个人都注视着她的脸。

“看来很清楚,真是这么回事!我简直想不到会是这样!”伊丝·休特说。

玛丽安吻了苔丝。“是的,”把嘴唇缩回去的时候她轻声说。

“你这样吻她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嘴唇已经在那个部位吻过了?”伊丝冷冰冰地接着对玛丽安说。

“我没有想到那个,”玛丽安简单地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真是十分奇怪——将要成为他妻子的是她,不是任何别人。我不是反对这件事,我们谁都不反对,因为我们没有想过要嫁他,只是爱他而已。不管怎么说,不是世上的任何别人嫁给他——不是高贵的女士,不是那些穿绫罗绸缎的人,却偏偏是跟我们一样这么过日子的她。”

“你们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吧?”苔丝低声说。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这三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姑娘继续围着苔丝待了一会儿,仿佛她们的回答可以在她脸上找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雷蒂·普里德尔喃喃说。“我想恨你,可是我做不到!”

“我也是这种感觉,”伊丝和玛丽安附和说。“我对她恨不起来。不知怎的她使我没有办法恨她!”

“他应该娶你们当中的一个,”苔丝低声说。

“为什么?”

“你们都比我好。”

“我们比你好?”三个姑娘低如耳语地慢慢地说。“不,不,亲爱的苔丝!”

“你们是比我好!”苔丝急躁地表示异议。说完她蓦地摆脱伙伴们搂着她的那些手臂,非常激动地哭了起来,一边弯腰扑在五斗柜上连续地重复说,“哦,是的,是的,是的!”

一旦哭开了她便无法自制。

“他应该娶你们当中的一个!”她大声说。“我想甚至现在我都应该使他这么做!你们更适合他,比——我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哦!哦!”

三个姑娘走上前去围着她把她抱住,但她仍哭得很伤心。

“拿一些水来,”玛丽安说。“她这么苦恼都是我们惹的,可怜的姑娘,可怜的人!”

她们把苔丝扶回她的床边上,在那儿她们热情地亲吻她。

“你是最适合他的,”玛丽安说。“比起我们来你像大家闺秀,而且知识也多,尤其是这一阵子他教了你这么许多。不过你应该感到骄傲。我敢说你一定觉得骄傲!”

“是的,我感到骄傲,”苔丝说。“刚才这样哭了起来我真害臊。”

当她们都上了床,烛光熄灭之后,玛丽安的轻声话语传入苔丝耳里——

“你成了他的妻子以后会想到我们的,苔丝,会想到我们是怎么对你说我们爱他,我们怎么努力使自己不怨恨你,我们不恨你,我们对你恨不起来,因为你是他选中的人,我们从来没有希望自己被他选中。”

这三位姑娘并不知道,苔丝听了这些话之后,辛酸、沉痛的眼泪再一次淌到枕头上;她痛苦地下定决心,不顾她母亲的命令要把自己过去的事情全部告诉安吉尔·克莱尔——即使她全身心地爱着的人会看不起她也罢,让她母亲说她是个傻瓜吧,她不愿继续保持沉默了,因为继续沉默可以被看做是对克莱尔的背叛,从某种角度来看对于这三位伙伴也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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