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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苔丝 作者:托马斯·哈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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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静悄悄地来了又过去了,因为在弗鲁姆谷没有什么东西报告它的到来和离去。 半夜一点刚过不久,在这座从前是德伯家族宅第的黑糊糊的农舍里发出轻轻的嘎吱一声。睡在楼上屋子里的苔丝听见这声音就惊醒过来。这响声来自楼梯拐角,那儿的钉子常常是松的。她看见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她丈夫的身影正以奇怪的小心翼翼的脚步穿过那道月光向她走来。克莱尔只穿一件衬衫和一条睡裤。当苔丝发现丈夫目光呆滞、茫然直视的时候,起初的一阵喜悦消失了。克莱尔走到屋子中间停住脚步,以难以形容的悲伤口吻喃喃说—— “死了!死了!死了!” 要是有某种因素使他精神上受到很大干扰的话,克莱尔有时候就会在睡梦中行走,甚至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例如在他们结婚前夕他和苔丝从集市回来的那个夜晚,他就曾在睡梦中再一次跟侮辱苔丝的那个人打架。苔丝明白,连续不断的精神上的苦恼折磨得他现在又犯梦游症了。 苔丝在内心深处对克莱尔无限忠诚和信任,所以无论克莱尔是醒着还是在梦中都不会使苔丝对他本人产生任何恐惧心理。倘若他握着一把手枪走进屋来,苔丝也不会怀疑他是来保护她的。 克莱尔走近床边,俯身对着苔丝。“死了,死了,死了!”他喃喃说。 无比悲痛地对苔丝注视了一会以后他把身子俯得更低,把苔丝抱在怀里,用床单当裹尸布把她包起来。随后,像对刚死去的人一样恭敬地把苔丝从床上抱起,抱着她走过屋子,嘴里喃喃说—— “我的可怜的、可怜的苔丝——我最亲爱的、宝贝的苔丝!这么可爱,这么善良,这么忠实!” 对于内心孤苦而饥渴的苔丝来说,这些克莱尔醒着时决不愿出口的亲昵字眼此刻甜蜜得无法形容。即使是为了拯救她那无聊的生命,苔丝也不愿动弹一下或挣扎一下去破坏她目前所处的状态。于是她纹丝不动,几乎不敢呼吸,同时纳闷克莱尔将把她如何处置——就这样她让克莱尔把她抱出屋子来到楼梯平台上。 “我的妻子——死了,死了!”克莱尔说。 在抱着苔丝费力地沿楼梯往下走的过程中他停住脚步在扶手上靠了一会儿。他是要把她扔下去吗?苔丝几乎已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想到克莱尔打算明天离去,而且可能是永远离她而去,苔丝安静地躺在克莱尔怀里,尽管处境危险,她却并不害怕,反而觉得非常舒服。要是他们能一起摔下去,两个人都摔得粉身碎骨,那该有多好,多么称心如意! 然而克莱尔并没有让她摔下去,却借着楼梯扶手的支持在她的双唇——白天里他不屑一顾的唇——印上一个吻。然后他重新把她抱紧一些,下楼而去。松动的楼梯木板发出的嘎吱嘎吱响声没有把他吵醒,他们两人安全地到了楼下。他腾出一只手拔出门闩,打开门走了出去,穿着长统袜的足尖轻轻地在门边撞了一下。不过这一点他似乎没有在意。到了门外当他有舒展余地的时候,他把苔丝举起来扛在肩上,这样可以方便一些,而苔丝身上没有穿多少衣服也使他负担减轻不少。他就这样扛着苔丝离开房屋朝几码以外的河边走去。 他的最终目的——如果他有的话——苔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明白。苔丝发现自己好似一个旁观者在那儿猜测克莱尔究竟有什么目的。她如此安闲地把自己整个儿地交给了克莱尔,以致想到克莱尔完完全全是在把她当作他的所有物那样随意处置,心里十分高兴。明天他们即将分离,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直萦绕脑际,在这种情况下,苔丝感觉到克莱尔此刻真正承认她是他的妻子苔丝,没有把她抛弃——即使在他走得那么远自以为他有权利伤害她的时候也没有把她抛弃——心里得到很大的安慰。 啊!现在她知道克莱尔做的是什么梦了:就像是在那个星期天早晨,他抱着她——以及她那三个挤奶的伙伴(她们差不多跟她一样深深地爱着克莱尔,这一点倘若有可能的话,也是苔丝很难予以承认的)——蹚过积水。这会儿克莱尔没有抱着她过桥,而是仍在河的这一边朝不远处的磨坊走了几步,最后在河边停住脚步。 这条河流过方圆左近几英里的牧草地,常常分叉成一些支流,没有目的地迂回曲折,环抱一些无名小岛,然后重又聚合,汇成一条宽阔的主流继续向前。克莱尔此刻抱着苔丝所面对着的正是许多支流总汇合的地方,河面相对地显得比较宽,河水较深。河上的步行桥很窄,它的扶手已被秋天的大水冲走,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块木板,高于湍急的河面仅几英寸,形成一条甚至连头脑冷静、脚步稳健的人走在上面也会头晕的独板桥。苔丝曾经在白天从窗前看见过一些年轻人从那桥上走过,比赛谁能较好地保持身体平衡。她的丈夫也许也曾看见过那样的比赛。不管是不是这样,克莱尔现在踏上这桥,慢慢地伸出一只脚,开始向前走去。 他这是想要把她淹死吗?很可能是的。这是一个僻静的地点,河水深、河面宽,足以使他很容易地完成这样一件事情。他要是想淹死她的话他是可以这么做的;比起明天互相分离两人天各一方,这样将会比较好一些。 湍急的河水在他们下面奔腾、打旋,把倒映于河中的月亮颠簸、扭曲和弄碎。河面上一团团的漂浮物顺流而去,被截住的水草在桥桩后面摆动。要是他们这时候能一起掉进河里,两个人的手臂将会紧紧地抱在一起使他们无法被人救起。这样的话,他们将会几乎没有一点儿痛苦地离开人世,再也不会有人责备她,也不会有人责备他娶了她;这样的话,他最后和她在一起的那半个小时将是爱她的半个小时。要是他们两人不掉进河里淹死,那么等他醒来他又会像白天那样厌恶她,而此时此刻的情景将只能是留在记忆中的短暂梦幻。 苔丝心里产生一阵冲动,想要动作一下使他们两人跌进下面的旋涡,但是她不敢放纵自己。她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可是克莱尔的生命她无权随意处置。克莱尔抱着她平安地到了对岸。 现在他们是在昔日属于修道院庭园的一片草木中。克莱尔把苔丝重新抱稳妥了,继续向前走几步,来到已坍塌的修道院教堂的高坛。靠北墙放着原先属于一个修道院院长的空的石头棺材;到这里来的旅游者,凡是天生喜欢在阴森可怕的气氛中寻开心的,都要在里面躺一躺。克莱尔小心翼翼地把苔丝放在棺材里。然后,在第二次吻了苔丝的双唇以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非常渴望想完成的一件事情,接着刚一与棺材并排躺倒在旁边的地上便累得沉沉睡去,一动也不动。促使他完成上面这些动作的兴奋情绪已经过去了。 苔丝在石头棺材里坐起来。这一个夜晚虽然就这个季节而言是干爽温和的,但也还是够冷的,足以使克莱尔有生命危险,要是他只穿这么一点儿衣服在这里待很长时间的话。苔丝如果不去管他,那么他完全有可能会一直睡到明天早晨,那就一定会被冻死。苔丝曾听说过有人在梦游之后这样死去。可是,苔丝这会儿怎么敢把他唤醒,怎么敢告诉他干了些什么?这样他岂不是就会因为发现自己对苔丝干了这些蠢事而感到羞愧吗?不过,苔丝还是跨出了石头棺材,去轻轻地摇动克莱尔,但是不使劲地摇无法把他弄醒。不采取某种措施是不行的了,因为苔丝裹着的床单不足以御寒,她已经开始冷得发抖。在过去的这几分钟历险过程中她心情激动,这使她在一定程度上觉得身上暖和,可是现在这非常快乐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她忽然想到试一试用劝说的办法,于是尽可能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在克莱尔耳边轻轻地说—— “我们接着往前走吧,亲爱的,”一边说一边拉克莱尔的胳膊,示意他站起身来。使她宽慰的是,克莱尔十分顺从,默默地照她的话做了。克莱尔被她这样劝说后显然重新回到了梦境,而且似乎在梦里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幻想苔丝是一个天使,正带领他到天堂去。就这样,苔丝搀着他的胳膊走到他们住处前的石桥跟前,越过桥他们就到了这座房子的门口。苔丝的脚上什么也没有穿,因此被石块弄疼了,而且还觉得一直冷到了骨头里;克莱尔穿着羊毛袜子,所以好像没有感到不舒服。 这以后便不再有什么困难。苔丝引着克莱尔在他那张沙发床上躺下,给他盖上东西使他暖和,还生起了火,把他身上的潮气赶走。苔丝本来以为干这些事情时发出的声音会把克莱尔吵醒,心里也暗自希望如此。但是克莱尔已是心力交瘁,依然一点儿没有受到影响。 第二天早晨他们俩刚一见面苔丝就凭直觉发现,对于在昨天夜里那次经历中她受到多么大的关心安吉尔知道得很少,或者是一无所知,虽然,关于克莱尔自己昨天夜里的情况,他也许感觉到没有睡得很安稳。事实上,这个早晨克莱尔苏醒之前睡得死沉死沉,简直就像是遭受了一场灵魂与肉体的毁灭。醒来以后,在大脑试着运用它的力量——好比参孙活动他的身体[参孙是古犹太人领袖之一,身强力大,后来受骗被剃掉头发,遂失去力量。见《圣经·旧约·士师记》第16章第19至20节:“大利拉使参孙枕着她的膝睡觉,叫了一个人来剃除他头上的七条发绺。于是大利拉克制他,他的力气就离开他了。大利拉说,参孙哪,非利士人拿你来了。参孙从睡中醒来,心里说,我要像前几次出去活动身体。他却不知道耶和华已经离开他了。”]——的最初一小段时间,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昨天夜里有过一次不寻常的经历。不过,他目前的处境和面临的现实问题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使他不再去猜测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等待着,期待着能发现自己的某种心理反应。他知道,如果自己前一天晚上所决定的任何一个意图在第二天早晨并不从头脑中消失,那么这个意图——即使它最初是由于感情一时冲动而产生——就是建筑在一个接近于纯粹理性的基础上的,因此,就这样的程度而言,它应该是可信的。克莱尔带着这样的心情在淡淡的晨光中看待自己要与苔丝分离的决心。此刻这决心并不是一种强烈的、愤怒的反应,它已经失去了曾经使它那么炽热那么灼人的强烈感情,只剩下一个想法本身了,仅仅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然而它确实存在着。克莱尔不再犹豫。 在吃早饭的时候,以及在他们收拾剩下的一些东西时,克莱尔如此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他由于昨天夜里的事这会儿疲惫不堪,以致苔丝差一点儿就要把事情经过统统讲出来了,但是,她又想到,要是克莱尔知道自己在睡梦中不自觉地表示了他的正常判断力所不同意的对她的爱,要是他知道他对她的爱在理性入睡时损害了自己的尊严,那么他一定会生气,会伤心,会显得非常狼狈,于是苔丝又把话缩了回去。她觉得,要是现在这时候把事情告诉克莱尔,那就等于是在一个人清醒的时候用他喝醉时所干的滑稽可笑的事来嘲笑他。 与此同时苔丝也想到,克莱尔对于昨天夜里自己表示柔情的那些怪异举动也许依稀有点儿记忆,但是不愿意提起,因为他相信苔丝会利用这个机会以感情打动他再一次提出两人不要分离的请求。 克莱尔先前曾写信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镇子要了一辆车,早饭刚吃完不久车子就来了。苔丝看见这辆车心里便感觉到分离的时刻到了——至少是暂时的分离,因为昨天夜里克莱尔流露了对她的爱,使她又产生了将来两人可能会重修旧好的美妙幻想。行李放到了车子顶上,车夫就送他们离去。磨坊主人和那个来照顾他们的女人对于他们走得如此突然感到几分惊讶,克莱尔的解释是,他发现这里的磨粉机太老式了,不是他想考察的那种现代式样;这个说法就其本身而言确实不假。除此以外,他们离去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人们不会看出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也不会怀疑他们是一起去拜访朋友。 根据他们的路线,今天他们将从不远处经过几天前他们两人既高兴又郑重地离开的那个乳牛场。克莱尔想趁便了结他与克里克先生之间尚未解决的一些事情,这样一来苔丝就无法避免同时去拜访一下克里克太太,否则人们会怀疑他们两人相处得不好。 为了使这次访问尽可能地不打扰别人,他们把车停在大路旁边那扇通往乳牛场的边门处,下了车顺着向下倾斜的小道肩并肩地步行向前。眼前那一片柳树的枝叶已被砍去,他们把视线越过残株可以看见当初克莱尔为催促苔丝嫁给他而追着她一起来到的那个地点;在那个地点的左边,是苔丝被克莱尔的竖琴声所深深吸引的那块场地;远处,在牛舍后面,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热情拥抱的牧草场。夏日风光里的灿烂金黄现在成了一片灰色,整个景色失去了美丽动人之处,沃土成了烂泥,河水冰凉。 隔着大门乳牛场主人看见了他们,便迎上前来,脸上露出那种滑稽的笑容——根据陶勃赛及其附近地区的习惯,凡是遇见一对新婚夫妇重新露面,人们应该以这种打趣的笑脸迎接他们才算恰当。随后,克里克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还有另外几个他们的熟人,不过玛丽安和雷蒂看来这会儿不在这里。 这些熟人对于苔丝进行旁敲侧击式的善意取笑在她心里所产生的作用远不是她们所以为的那样,对此苔丝勇敢地承受住了。他们夫妇间是达成默契的,要保守两人关系破裂的秘密,所以他们表现得跟正常情况下一样。不过,虽然苔丝不希望玛丽安和雷蒂的事被当作话题,却不得不听着人家把这两位姑娘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雷蒂回家到父亲身边去了;玛丽安离开了乳牛场到别处寻找工作,乳牛场的这些人担心她不会有好的结果。 为了排遣听了有关这两个伙伴的事后心中产生的忧愁,苔丝走出屋去,用手一个个地抚摩所有那些她喜欢的乳牛,跟它们告别。当她和克莱尔并肩站在一起跟乳牛场的人道别的时候,表面看上去两人十分融洽,仿佛肉体和灵魂都合成了一体,其实,要是有人知道真相的话,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心里会感到特别难受——克莱尔的手臂挨着苔丝的手臂,苔丝的裙子碰着克莱尔的衣服,两人俨然是一个生命的两个躯体,并排站立着,与乳牛场所有那些人相对,话别时口口声声都是“我们”如何如何,可是,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却像南极和北极那么遥远。也许他们的神态有时显得特别生硬和窘迫,也许在他们竭力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时显得有点儿尴尬,这种尴尬不同于年轻的新婚夫妇通常会有的那种自然的羞涩——也许是这些表情十分显而易见的缘故,在他们离去以后克里克太太对她丈夫说: “苔丝那一双眼睛看上去亮得多么不自然呀,还有,他们两人站在那儿就好像是蜡像,说话时就好像是在梦里!你不觉得是这样吗?苔丝的神态一直让人觉得有点儿怪,现在变得一点儿没有富人的新娘子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 苔丝和克莱尔重又坐上马车朝威瑟伯里和斯塔格富特街的方向出发。到了莱恩酒店,克莱尔把马车和车夫打发走了,两人在店里休息了一会儿,另外雇了一辆车,坐着进了谷里,朝苔丝的家而去;赶车的是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走了一半路程,过了纳特尔伯里,到了有交叉路口的地方,克莱尔让车夫把马车停住,对苔丝说,如果她打算回家到母亲身边去,那么他就要在这儿跟她分手了。因为有车夫在,说话不方便,克莱尔便要求苔丝陪他沿着一条岔路朝前面走一段。苔丝表示同意,并告诉车夫他们要走开几分钟时间,让他在这儿等着。 “喏,现在让我们把话讲明白了,”克莱尔温和地说。“我们两人之间没有互相怄气,尽管眼下存在着某种我忍受不了的东西。我要试着让自己忍受得住。一等到我在什么地方落脚了我就会马上让你知道。要是我能做到让自己觉得可以来找你了——如果那么做有好处和有可能的话——我就会到你这儿来。不过,在我到你这儿来之前,最好你不要试着来找我。” 这个规定如此严厉,苔丝好像受了致命的一击。她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在克莱尔眼里是怎样一个人了;克莱尔完全把她看成是一个曾经十分恶劣地欺骗过他的人。然而,一个女人,即使做了她所做过的事,难道就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但是她无法在这个问题上跟克莱尔作进一步的争论。她只把克莱尔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你到我这儿来之前我不准试着来找你?” “是这样。”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哦,可以——要是你病了,或者需要什么东西。我希望不要发生那样的情况,最好由我先给你写信。” “我同意所有这些条件,安吉尔,因为你最懂得我应该受怎样的惩罚,只是——只是——不要弄得我受不了。” 关于这个问题苔丝就只说了这些。要是她有心计,要是她在那僻静的小道上大吵大闹一场,伤心地痛哭,还昏倒在地上,那么,尽管克莱尔此刻心情极坏,很不容易好转,他也还是很有可能会动恻隐之心的。然而苔丝那种长期忍受的心态使克莱尔的事情变得很好办,她自己成了克莱尔最好的辩护者。在她的逆来顺受中也有骄傲的成分——这也许是整个德伯家族中显而易见的那种不顾后果默默听从命运安排的一种特征——因此,本来她可以用恳求的方式去拨动的许多能起作用的弦她一根也没有触动。 他们随后的谈话都是关于实际问题的。这会儿克莱尔递给苔丝一个小包,里面有相当多的钱,是他从银行里取出来要交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它们似乎只有当苔丝活着的时候是属于她的(如果克莱尔理解那遗嘱的措词)——克莱尔主张由他拿到银行里去存放起来以保证安全,对此苔丝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以后,克莱尔陪着苔丝返回马车,并把她扶上车去。然后,车夫的钱预先付了,该把苔丝送到哪里也对他说明白了。接着克莱尔拿起他自己的包和雨伞——他随身带来的只有这两件东西——向苔丝道别;他们两人就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分手了。 马车缓缓地向山上驶去,克莱尔站在那儿注视着,这时候忽然希望苔丝会从车窗伸出头来看他一眼。但这件事却是苔丝根本没有想到要做的,也是她不会大着胆子去做的;她此刻躺在车里,心力交瘁,差不多已经昏了过去。就这样克莱尔目送苔丝渐渐远去,内心痛苦,想起了某个诗人[指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1812—1889)。下文作了改动的一行诗源自他的《琵葩经过》。]的一行诗,根据他自己的感受做了特别的改动—— 上帝不在天国,世间万事一团糟! 等到苔丝的车过了山顶,克莱尔转过身来走他自己的路;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然爱着苔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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