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贪婪的多巴胺
作者:丹尼尔·利伯曼/迈克尔·E.朗

当编辑告诉我还可以写一篇译后记时,我的大脑仿佛被按下了“一键三连”,开启了一波富有层次的多巴胺释放。图书即将付梓,未曾想还来得及,这个“奖赏预测误差”刺激了第一次多巴胺脉冲。紧接着又是一次,更强更猛。工作中充斥着套路式写作,现在有机会可以自由发挥,仿佛吃腻了馒头去吃自助火锅,怎让人不满怀期待?两次脉冲过后是一股涓涓细流,时缓时急,直到现在流淌成河。这是多巴胺控制回路在做提前规划,以防拖延症将我推入困境。

我从小就喜欢做这样的“大脑复盘”,不管是一个奇思妙想、一次情绪波动,还是一个梦境,我都想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和很多化学同行一样,我喜欢从分子的视角去观察日常事物。我在着手翻译《贪婪的多巴胺》后,便将这两个习惯结合起来,试图去感知大脑中神经递质的运作。普通人很难有机会用现代科学仪器分析自己的大脑,但我们若是多了解一些大脑在分子和细胞层面的运行机制,更细心地去感受和分析,就有可能对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剥茧抽丝,由此对行为和人生规划做一些有益的指导。这其中最关键的分子就是多巴胺,它是我们重识自己的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在化学结构上并不复杂,它是个分子量只有153的小分子,但功能却强大而多样。不少人口中的多巴胺形象是极端化的,或是天使,或是魔鬼。它有时被冠以“快乐分子”或“爱情分子”的名号,有时被指认为导致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这些片面的解读或许源于科普相对于科研工作的滞后,也可能源于多巴胺自身——相比于复杂细致的论述,简单粗暴的论断更抓人眼球,也更容易被转发,而这正是受到了多巴胺的影响。随着近几年自媒体科普的发展,对多巴胺的一些正确认识有了更多传播,但客观而全面介绍多巴胺的科普作品仍然很少。《贪婪的多巴胺》很好地填补了这块空白,它不仅详细介绍了多巴胺回路基于“奖赏预测误差”的运作机制,还厘清了多巴胺与当下分子、多巴胺欲望回路与控制回路的区别与关联。作者以多巴胺作为主线,讲述了它和当下分子如何塑造了我们的行为和情绪,并影响生活和社会的方方面面。

本书由两位作者合著,丹尼尔·利伯曼是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精神病学和行为学方面的专家,迈克尔·朗则是一位物理学专业出身的“斜杠学者”:演讲稿撰写人/编剧/作家/演讲家/教师。两位作者互补的专长让本书既有严谨的科学讲述,又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本书多样化的话题和语言风格无疑给翻译带来了一些挑战,但正是这种多样性和挑战吸引了我——谁叫我是一个多巴胺能人格的人呢?全书各章之间相对独立却融会贯通,广度和深度逐步加深,而每一章的内部也有丰富的层次,让我翻译时能获得持续的多巴胺释放。显然,两位作者深谙多巴胺的运行机制,并将其应用于写作,使得本书兼顾科学性和趣味性,让人看时兴致盎然,阅后回味无穷。

我在翻译时碰到不熟知的人名或作品都会去查一下,一是为了确保翻译的准确性,二是他们的故事能给我带来新鲜感和乐趣。有些虽然当时没去查,但埋下了一颗颗种子,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发芽。比如书中“天才与疯子”一章提到,斯蒂芬·金的小说《头号书迷》源于一个梦。我之前知道这位作家,也看过他原作改编的几部电影,所以没有细查,直到后来看到他写的《写作这回事》,里面详细讲述了这个梦和后续的创作故事。我当时甚是惊喜,仿佛两次偶遇同一个女孩,第二次才发现她竟是如此迷人(她现在是我夫人)。斯蒂芬·金具有典型的多巴胺能人格,而《写作这回事》这本书中也随处可见多巴胺味儿很浓的文字。他是痴迷写作的天才,“一旦写得兴起,手往往跟不上脑子里涌动的文字”;他也曾被酒精勾住了魂,“要求酗酒的人控制酒量,就像要求严重腹泻的病人不要拉屎”。以前看书过瘾就是觉得爽,在对大脑的运行机制有了更多了解之后,我发现自己能更细腻地感受文字背后的情绪,理解人物动机,从而产生更强的共鸣。这是《贪婪的多巴胺》给我带来的第二个收获,它除了让我更好地认识自己,也让我更容易理解他人,不管是书中之人,还是身边之人。

相比理解书中之人,理解和陪伴身边之人更加重要。我家小孩前一阵迷上了一部坦克动画片,虽然一集就几分钟,但他能连看十集停不下来,如果强行关掉,他就大叫“我还要看!还要!”。我们也有追剧上瘾的时候,所以能理解这种被多巴胺欲望回路劫持的状态,但任由多巴胺泛滥是有风险的,还是得想出对策。几经试错之后,我们发现了两种有效策略。一是预期管理,提前商量好每天最多看三集,第一集放完暂停,提醒他还有两集,第二集放完再提醒他还有最后一集。预期误差减小后,他就更容易停下来了。第二种方法是亲子创作,我带他拼坦克,他妈妈带他画坦克,让他在动手创造和交流互动中将多巴胺与当下体验结合,带来更大的满足感。让人惊讶的是,几天之后他自己摸索出了两个改进方案。一是延迟满足,他三集不一次全看完,而是留一两集之后看,这样就可以留个念想。二是自主创作,在拼完或画完坦克后,他以此为道具玩对战游戏,集编导演于一体。后来,他对这种创作和游戏的兴趣甚至超过了看动画片,因为在此过程中释放的多巴胺更多、更持久。有研究表明幼年经历会影响大脑发育,但目前在儿童多巴胺方面的研究才刚刚起步。虽然我无法透视他的大脑,但我猜想经过这几次坦克大战,他大脑中的欲望多巴胺回路、控制多巴胺回路和当下系统三者之间的协同作战能力也会加强。当然,我和他妈妈同样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丰富的多巴胺能体验和弥足珍贵的经验。

自我提交译稿已有一年多,但去年疫情期间“家班”(我家娃发明的词)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对于我这样一个初试身手的译者来说,这项翻译工作是艰巨而富有挑战性的,但也充满了乐趣。原著中有个谜语“I’m in years but not months. I’m in weeks but not days. What am I?”(谜底是字母e),若将谜面译成中文,谜底也应随之变化。我当时翻译的是“我在年之中,但不在月之中;我在周之中,但不在天之中。我是什么?”类比原谜语的逻辑,这个中文谜语的谜底应为笔画竖“丨”。后来有位同学告诉我day也可以翻译成“日”,大家可以猜猜看,这种情况下的谜底是什么。虽然最后出于尊重原文的考虑,编辑没有采用纯中文版本,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体验到了强烈的多巴胺释放。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多巴胺刺激,让我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得以坚持完成翻译工作,我希望《贪婪的多巴胺》也能给读者朋友们带来多巴胺能的阅读体验。由于时间和经验不足,虽经几番斟酌和校对,难免有疏漏之处,还请广大读者朋友们海涵,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这篇译后记主要是我受本书启发后的实践体会,我利用这个机会做一个记录,同时也分享给读者朋友们。其中部分论述仅是尚不成熟的小想法,还未经过严谨的科学论证,希望能抛砖引玉。如果这些分享能对大家有些许启发,并激发大家边看边实践,那我将感到非常欣慰。多巴胺研究作为一个多学科交叉的前沿课题,近几年不断取得新的进展,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以本书作为基础,持续关注该领域的动向。

我想借此机会感谢学校和家人对我翻译工作的支持,也感谢很多朋友和学生,与你们的交流和互动让我受益匪浅。感谢我的妻儿,与你们共同实践和成长是让我最幸福的事情。我还要感谢我的博士导师华瑞茂教授,我一直记得他在某次聚餐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如果连乙醇都搞不定,还搞什么化学?”于是我在翻译碰到瓶颈时便会想:“如果连多巴胺都搞不定,还谈什么人生?”最后,希望我们都能与大脑和谐相处,也与他人、环境和地球和谐相处。在人类奔赴星辰大海之时,也一定有一份功劳属于这贪婪而迷人的多巴胺。

此刻,写译后记带来的多巴胺热潮逐渐消退,但下一个期待又在我脑海中荡起了新的多巴胺涟漪。多巴胺与当下分子一起,奏响了一段“化学交响曲”的终章,又开启了下一曲的序章,仿若这夏夜雨后的虫鸣。

---郑李垚

---2021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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