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

THE POSSIBILITY OF EVIL

她只说“是的”  作者:雪莉·杰克逊

阿德拉·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要去杂货店,她优雅地走在小镇的主街上。外面阳光正好,昨夜刚下过大雨,空气清冽纯净,小镇上的一切都干净如洗、焕然一新。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赞叹着这无与伦比的芬芳夏日。

她认识小镇上的每个人——那是自然的。当途经小镇的游客每每为美丽的玫瑰驻足称赞时,她总热衷于告诉这些陌生人,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她从未曾离开小镇超过一天。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嘴边露出了一个美丽的小酒窝,她对游客们说自己已经71岁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小镇就是属于自己的。“欢愉街上的第一栋房子是我祖父建的。”她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向往的神情。她接着说:“我们家族在这房子里,就是这边的一栋,已经生活了100多年。我祖母亲手种下这些玫瑰,我母亲曾为它们浇水培土,现在轮到我来照料它们。我眼看着我的小镇发展起来。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老刘易斯先生的杂货店开张时的情景,也记得那年洪水淹没了低地上的棚屋,镇上一群年轻人还曾合计着把公园迁到如今邮局前的空地上,当时他们的兴奋劲也让我记忆犹新。他们想在那儿立一个伊桑·艾伦的雕像。”说到这儿,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轻轻地皱了皱眉,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该立我祖父的雕像才是。如果没有我的祖父和他的伐木场,就不会有这个小镇。”

即便常有游客提出请求,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也从不将玫瑰送人。那些玫瑰是属于欢愉街的。一想到游客要将它们带走,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就很不快。新牧师上任的时候,镇上的女士们曾募集鲜花来装饰教堂,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也只送去了一大篮剑兰。若她剪摘玫瑰,也只是插在自家的花瓶或花钵里,用以装饰自家的房间——她祖父建造的那个家。

在这个夏日的清晨,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走在小镇主街上。她不得不常常停下来和这人说句早上好,问问那人的健康。当她走进杂货店时,好几个人从货架、柜台转过身来跟她寒暄或向她挥手致意。

“早上好,刘易斯先生。”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终于来到柜台前并向刘易斯先生道了早安。在这个小镇上,刘易斯家族与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历史同样悠久。而自从小刘易斯离开高中回到自家杂货店干活儿之后,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就对他改了称呼——由汤米改为刘易斯先生。他也不再叫她的昵称——阿迪,而改称她为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这两位昔日同窗曾一起上学,一起参加野餐会,一起参加校园舞会和篮球比赛,然而现在刘易斯先生站在了柜台后面,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孑然独居在欢愉街上的祖屋里。

“早上好,”刘易斯先生回答道,然后又接着说,“天气真不错。”

“天气确实很不错。”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字斟句酌地说。她接着说道:“刘易斯先生,请给我来一块肋排,一小块纯瘦的小牛肋排。那些草莓是阿瑟·帕克园子里产的吗?今年草莓上市得挺早。”

“草莓是他今早刚送来的。”刘易斯先生回答道。

“给我来一盒吧。”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说。她暗自思忖,刘易斯先生似乎对草莓有些不放心,她不禁有些犹豫要不要买,但最终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还是觉得刘易斯先生应该不是对自己的草莓没信心。她在心里嘀咕,他今天看起来的确很疲倦,不像平时那样喋喋不休。但是,她不想跟刘易斯先生谈论这么私人的话题,所以最后她只是对他说:“再要一罐猫粮,还有一个西红柿。”

刘易斯先生在柜台上默默地为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包好她需要的货品,然后等着她付款。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说:“刘易斯先生,今天是星期二,你忘了提醒我。”

“是吗?对不起。”

“你竟然忘了我每周二都要买茶叶,”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轻柔地说,“请帮我称2.5磅茶叶,刘易斯先生。”

“您还需要别的东西吗,斯特兰奇沃思小姐?”

“不需要了,谢谢您,刘易斯先生。今天天气不错,是不是?”

“的确不错。”刘易斯先生回答道。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微微侧身,给哈珀太太让出柜台前的空间。“早上好,阿德拉。”哈珀太太向她问好。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回应道:“早上好,玛莎。”

“天气不错。”哈珀太太说道。“是的,不错。”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答道。刘易斯先生在哈珀太太的注视下也跟着点点头。

哈珀太太接着说道:“我要做蛋糕上的糖霜,可家里没有砂糖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钱包。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看了她一眼,不禁揣度哈珀太太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心想毕竟哈珀太太已经不年轻了。也许哈珀太太该吃一点滋补药了。

她对哈珀太太说:“玛莎,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我没事。”哈珀太太简短地回答道。她把钱递给刘易斯先生,拿回找零,不发一言走出了杂货店。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玛莎的确看起来状态不好。

挎着购物袋,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出了杂货店,走进夏日艳阳之中。她停下来对着克兰家的宝宝微笑。看着蕾丝边装饰的婴儿车和精致的绣花帽,她心怀宠溺地想到,唐和海伦真是她见过的最疼孩子的一对年轻父母。

她对海伦·克兰说:“这个小姑娘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将来也得追求奢华生活。”

海伦笑着说:“我们就是希望她这样,感觉自己是公主。”

“有时公主也会有许多烦恼。”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语气冷冷地说道,“公主殿下现在多大啦?”

“下周二就满六个月啦,”海伦一边回答,一边以痴迷而好奇的目光看向她的孩子,“不过我也有些担心。您觉不觉得她应该更好动一点才对?比如,应该自己试着坐起来?”

“你们这些新妈妈想象力真丰富,净瞎操心。”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有些忍俊不禁。

“但她看起来有些——迟缓。”海伦·克兰说。

“瞎说。所有孩子都是不同的,只是有些孩子比其他孩子发育的快而已。”

“我妈妈也这么说。”海伦·克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猜你也没少让咱们的新爸爸唐担心,他的宝贝女儿都六个月了,还不能开始学跳舞?”

“我倒没跟他提过这事。可能她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所以我一直忍不住担心。”

“好吧,赶紧跟你的宝宝道歉。”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说,“她说不定还因为你一直跳来跳去而感到担心呢。”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微笑着摇了摇满是白发的头,继续沿着洒满阳光的街道向前走。不一会儿,她又停下来与比利·穆尔打招呼,问他为什么没有开他爸爸那辆闪闪发亮的新车;之后又在图书馆门前与图书馆员钱德勒小姐攀谈了几句,说起需要在图书馆订购的几本新小说并支付了借阅年费。钱德勒小姐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别的事。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还注意到钱德勒小姐今早似乎没有好好梳头。她不禁叹了口气,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不喜欢邋遢。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心里想:“最近很多人好像都心事重重。”昨天她还看见斯图尔特家的女儿——15岁的琳达,哭着从家里跑出来,一直哭到学校,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镇上的人都说琳达是因为同哈里斯家的男孩吵了架而伤心。但又有人看到他们俩放学后照常一起去汽水店,只是两人看起来都有些冷冷的。于是大家得出结论,她一定是跟家里人闹了别扭,然后纷纷开始感慨如今养孩子的种种不易。

离家还有半个街区,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就已经闻到了自家玫瑰浓郁的馨香。她稍稍加快了脚步。对于她来说,玫瑰的芬芳就是家的味道,而她的家就是欢愉街上的那座房子。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走到前门,愉悦地看着自家的房子。红色、粉色与白色的玫瑰,簇拥在草坪甬道的两旁,缠绕在门廊的立柱上。整栋房子构造简洁,线条流畅,墙壁像刚洗过那样白净。每一扇窗户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幅窗帘都平整熨帖,甚至连房前过道上的石子儿都显得那么干净。镇上的人都在猜测年迈的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能把房子的好状态维持多久。曾有传言说,有游客错把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房子当作镇上的博物馆,甚至在里外参观一番之后都没有发现自己搞错了。整个镇子都以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本人、她的玫瑰以及她的房子为荣,小镇是与他们一起成长发展的。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走上门前的台阶,用钥匙打开门,然后走进厨房放好了采买的物品。她本打算用点茶和点心,但又因为快到午餐时间而改变了主意。如果现在吃茶点,那么一会儿她就没有胃口享用小牛排了。于是,她走进明亮舒适的起居室。这里仍有她母亲跟祖母的痕迹:是她们为座椅搭配了明丽的印花布,也是她们挂起了窗帘。所有家具都棱角分明、熠熠生辉,地板上铺的钩花小圆毯则是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祖母和母亲的杰作。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把一小钵红玫瑰花放在了窗边的矮桌上,顿时整个房间都充满了花的馨香。

接着,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走到位于墙角的条几旁,用钥匙打开了抽屉的锁。她常常会临时起意,想要写信,所以她总是在条几的抽屉里备着一沓便笺纸,而抽屉总是随时上锁。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日常用的书桌是一张很沉的、奶油色的桌子,上面刻有“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字样。但是,当她想要写一些“其他的信”时,她总是用一沓在报亭买来的多色便笺纸。这是整个小镇约定俗成的默契:大家要写购物单、便条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时,都用这种一沓粉、一沓绿、一沓蓝、一沓黄,各种颜色的纸按顺序合钉在一起的便笺簿。当你收到一张写在蓝色便笺上的便条时,那就说明写信人的便笺簿快用完了——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这一本就已经用到了蓝色的部分。而跟便笺簿搭配的信封则被大家用来存放收据或者收纳零碎的小东西,甚至还被用来装孩子午餐便当中的饼干。刘易斯先生有时候用它们给孩子装小糖果带回家。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抽屉里有一支她祖父用过的修剪好的鹅毛笔,还有一支曾属于她父亲的镀金水笔,她却总是用一支已经磨钝的铅笔头来写信,字体像是小孩子写下的印刷体。稍做思考之后——尽管她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她取出一张粉红色的便笺,写道:“你以前没见过蠢笨的孩子吗?有些人就不该有孩子,对吗?”

她对这封信很满意。她总是愿意把事情做到完美。如果写错了字——她有时的确会写错,又或者字母间距留得不好看,她都会把那一页废弃并立刻拿去厨房炉灶上烧掉。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总是一刻也不肯耽误要做的事。

稍做沉吟之后,她决定再写一封信给哈珀太太,作为她曾寄出多封信件的后续。这次她选了一张绿色的便笺纸,快速写下:“你知道周四你离开桥牌俱乐部之后他们都在笑什么吗?还是妻子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从不关心事实,她的信里总有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若不是收到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信,刘易斯先生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孙子可能会从店里的收银机里偷零钱。若非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来信的提醒,图书馆员钱德勒小姐和琳达·斯图尔特的父母就会无忧无虑地生活,永不会想到邪恶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若说琳达·斯图尔特与哈里斯家的男孩之间真有什么,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自己也不会相信。但是,只要有一点可疑的苗头,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就认为自己有责任让小镇的人对其保持警惕。对钱德勒小姐来说,让她猜疑谢利先生第一任太太的真正死因比她完全一无所知要好。毕竟这世上有太多邪恶的人,而小镇里仅有一位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后人。再说,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喜欢写这些信。

略想了一会儿之后,她拿了一个与粉色信纸配套的粉色信封,写上了唐·克兰的名字,她很好奇克兰会不会将这封信拿给他太太看。接着,她又拿过一个绿色信封,写上了哈珀太太的名字。这时,她又有了一个想法,于是选了一张蓝色便笺纸,写道:“你永远都看不透医生。记住,他们也只不过是平常人,也和我们一样需要钱。设想一下:如果手术刀不小心划偏了,伯恩斯医生是不是照样能从你侄子那儿拿到手术费?说不定还会拿得多一点儿。”

然后,她在一个蓝色信封上写下了福斯特老太太的名字,她下个月要做一个手术。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本想再写一封信给校董会的一个成员,问问比利·穆尔的爸爸,一个化学老师,如何买得起一辆全新的敞篷跑车。但她突然感到了倦怠。她觉得一天三封信已经足够了,明天她可以再多写几封,用不着把所有事情一下子都做完。

过去的一年里她一直坚持写信——有时候一周里每天都写两三封,有时候一个月也写不了一封。她从未收到过回信——那是当然的,因为她从不落款。如果有人问起原因,她会说,自己的名字,阿德拉·斯特兰奇沃思,小镇上的一个多年来备受尊重的名字,不可以出现在这些毫无价值的是非上。她居住的这个小镇必须保持安静祥和,但哪里都会有贪婪、邪恶、堕落的人。需要有人监督他们。世界如此之大,但仅剩一个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成员。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叹了口气,锁上抽屉,将写好的信放进了她那个黑色大皮夹。她会在傍晚散步时寄出这些信。

她到厨房精心烤好了小牛排,又把一个西红柿切成片装盘,然后泡了一杯茶。她把食物放到餐厅的桌子上,坐下来享用午餐。餐厅可容纳22人,如果有需要,大厅里还有一张桌子可供使用。此刻,沐浴着从餐厅长窗照射进来的阳光,看着窗外簇拥的玫瑰,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旧银餐具,使用的是透光的精致瓷盘,她感到很愉悦;她很满足,懒得再做任何事。她想,人应该活得优雅,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饭后,她洗干净碗碟,把它们擦干后一一放回餐具架上,把银制刀叉也放回桃花心木的银器柜里。然后,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踏上造型优雅的楼梯,去了她的卧室。这间卧室临街,俯瞰着楼下花园里的玫瑰花。这里也曾是她母亲和祖母的卧室。她们用过的全套皇冠德贝牌梳妆用具,她们的皮草大衣、扇子、银背发梳以及玫瑰花钵都曾经放在这间卧室里。现在,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也放了一钵白玫瑰在床头柜上。

她拉上遮光帘,拉开玫瑰粉色的床罩,脱下裙子和拖鞋,然后有些疲倦地躺了下来。她知道不会有门铃声或者电话铃声来打扰她;小镇上没有人敢在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午休的时间来打扰她。于是,她在浓厚玫瑰花香的熏蕴中沉沉睡去。

午憩后,她去花园里侍弄了一会儿花草。天气太热,她干了一会儿就停了手,进屋去吃晚餐。晚餐是从自家花园里摘的芦笋配上甜奶油沙司以及一个水波蛋。她一边吃晚餐,一边用自己的小收音机收听电台的夜间新闻以及古典音乐。洗完碗碟、收拾好厨房之后,她拿起了帽子——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帽子在镇上很有名,人们认为她的帽子都继承自她的母亲和祖母。然后她锁上前门,夹着皮夹,开始了餐后散步。在路上她向琳达·斯图尔特的父亲点头致意。他正在这个凉爽的傍晚清洗车辆。她感觉他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镇上只有新邮局这一个地方可以寄出她的信。邮局的红砖墙与银字招牌在薄暮里十分醒目。虽然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从未仔细斟酌过,但她觉得应该隐秘地寄出她的信件,因为她总感觉让别人看到她寄信不太妥当。所以,她总是掐着时间,确保她到达邮局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房子和行人都开始融入暮色之中,变得模糊难辨,尽管人人都非常熟悉斯特兰奇沃思小姐那优雅的步调以及走起来窸窣作响的裙摆。

邮局前总聚着一群年轻人。最小的那个正在门前的车道上练习轮滑。这条车道绕邮局一周,是镇上唯一一条平道。年纪大一点儿的几个已经开始聚成小圈子,他们正在闲聊,不时发出笑声,并且兴奋地商量着一会儿要去街对面的汽水店。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向来对这些孩子不大注意。她也没感觉到他们中有谁一直盯着她看或者想要取笑她。她想不到他们当中谁的父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取笑欢愉街上的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当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经过时,大多数孩子会恭敬地默默退后一步,为她让路,大一点儿的孩子还会郑重地问候她:“您好,斯特兰奇沃思小姐。”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向他们微微笑了笑,然后快速走过他们身边。她早就记不太清镇上每个孩子的名字了。寄信口设在邮局大门口。孩子们看到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就走开了。他们觉得有些奇怪:居然有人在邮局晚上关门后,几乎已经被孩子们占领的时间还来办事。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站在门前,打开她的黑色皮夹,拿出信件。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她立刻认出是琳达·斯图尔特。可怜的小琳达又在哭,斯特兰奇沃思小姐仔细地听着。这毕竟是她的小镇,这些人也是她的人,如果有谁遇到了麻烦,她必须知道。

只听琳达说道:“我不能告诉你,戴夫。”——这么说她是在跟哈里斯家的男孩说话,正如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所料。——“我就是不能说,都是很下作的话。”

“但是你爸爸为什么不让我再去找你了?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我真的说不出口。只有最肮脏下流的脑子才会想得出那样的话。”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一直哭个不停,你爸爸又十分烦躁。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就像你们家的一员,不是吗?”

“现在不是了,戴夫,不是了。我爸爸说不准你再靠近我们家一步。他说你再来他就用马鞭抽你。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你不能再来我们家了。”

“可我什么都没干啊!”

“那也不行,我爸爸说了……”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她想,人心中真是有太多邪恶。即便是在如此可爱的一个小镇里,人们心中也存有太多邪恶。

她把信件投入寄信口,其中两封滑了进去。然而,第三封信挂在了寄信口边缘,掉了出来,落在斯特兰奇沃思小姐脚边。她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哈里斯家的爸爸写一封信,帮助他清除这些坏的萌芽。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她想回到可爱的家里,躺倒在她安静的床上。她没听见哈里斯家的男孩在身后叫她,提醒她掉了东西。

“老斯特兰奇沃思小姐的耳朵越来越不好了。”男孩儿嘟囔着,手里捏着一封他捡起来的信。

“管她呢,”琳达说,“现在还有谁管这个?”

“这信是给唐·克兰的,”哈里斯家的男孩说,“她掉的这封信是寄给唐·克兰的。也许该给他送去。我们反正要经过他家。”他笑着说:“也许里面有张支票或者什么的,他应该更希望今晚就拿到,而不是等到明天。”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淑女斯特兰奇沃思给别人寄支票?”琳达说,“给它扔进寄信口吧。干吗管别人的闲事?”她抽噎着说,“都没有人对我们好,我们干吗对别人这么好?”

“我还是给送去算了,”哈里斯家的男孩说,“也许是什么好消息。也许他们今晚也需要一点儿高兴的事,就像我们一样。”

于是,他们忧郁地手牵着手走进了街道深处的暗影里,哈里斯家的男孩手中拿着那个粉色的信封。

第二天早晨,斯特兰奇沃思小姐愉悦地醒来,一时竟想不起为了什么而开心,然后她记起了今早就会有三个人收到她的信。也许一开始会很难受,但驱除邪恶向来就不是容易的事,纯洁的心必然要经过冲刷洗礼。她洗净她那柔软却松弛的脸,刷了牙,七十一岁的她牙齿依然坚固。然后她精心打扮了自己,穿上她那漂亮、柔软的衣裙,最后扣好了鞋子。下楼之后,她正想着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也许应该来一点儿华夫饼当早餐,就发现了门厅地上塞进来的邮件。她弯腰拾起邮件,里面有一张账单、一份晨报,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绿色信封。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定定地站了足有一分钟,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有着铅笔字迹的绿色信封,心想:“怎么看起来有些像我寄出的信?是被退回来了吗?不可能,没人知道退信地址。那这封信又是怎么到了我这儿的呢?”

她只说“是的”

斯特兰奇沃思小姐可是欢愉街上斯特兰奇沃思家的人。拆开信的时候,她的手一点儿都没有抖。可当她读信的时候,她开始因为这个世界的恶意而无声地掉泪。信上写着:“看看你花园里的玫瑰成了什么样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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