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家HOME她只说“是的” 作者:雪莉·杰克逊 |
||||
埃塞尔·斯隆从车里出来,吹着口哨,蹚过积水的人行道,来到五金店门口。她穿着新雨衣和结实的雨靴。仅在乡下生活了一天,她就变得善于观察天气。她自信地对店员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这个季节的雨都下不长。” 店员随和地点了点头。才来了乡下一天,埃塞尔·斯隆就已经认识了大多数当地人。她去过几次五金店,因为“真想不到修缮一所旧房子需要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她还去邮局留下了他们的新地址,又去了杂货店,让他们知道斯隆家的百货生意即将全面进驻。此外,她还去了银行、加油站、小图书馆。她甚至还去了理发店门口,宣布:“……我丈夫吉姆·斯隆一两天后就到!”埃塞尔·斯隆很满意自己买下了老桑德森家的房子,她喜欢在村里唯一的一条主街上闲逛。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与大家成为熟人的感觉。 她对丈夫吉姆说:“这里的人会让你很快就融入其中,感觉就像你出生在离这里不到半英里的地方那样。” 她心底里觉得村里的店主们应该更殷勤点,记住她的名字。毕竟她给村里的小商店带来的生意可能比他们过去一年的业绩都多。她安慰自己,他们比较内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克服疑虑。我们在这房子里才待了两天而已。 “首先,我想找一个好管道工。”她对五金店的店员说。埃塞尔·斯隆坚信应该直接从当地人那里获取信息。电话黄页上所列的管道工也许技术够好,但当地人总是最清楚谁最适合。况且埃塞尔·斯隆也不想因为雇用不受欢迎的管道工而得罪村民们。接着,她又说:“我还需要壁橱挂钩。我丈夫吉姆是个作家,但干杂活儿也是一把好手。”她心想:主动说出自己家的情况,别人就不会打听了。 “我觉得我们这儿最好的管道工是威尔·沃森,”店员说,“附近大部分管道活都是他干的。这样的大雨天,你从桑德森路上开过来的?” “当然。”埃塞尔·斯隆感到有些惊讶,“我有好些事要去村里办。” “可是河水的水位很高。听说水位过高的时候……” “昨天我们的卡车都顺利过了桥,所以我想今天我的轿车过桥应该也没问题。那桥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说完,她心里想是否应该用“一小会儿”而不是“一段时间”,但随即觉得反正早晚对方也会习惯她的说话方式。“再说了,下雨也没什么,我们很多活儿都是室内的。”她对于自己使用了“室内的”这个词感到很满意。 “好吧,”店员说,“当然,如果你坚持,谁也不能拦着你在老桑德森路上开车。不过,下雨时这儿的人大都不开车上那条路。虽然我也觉得那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过我也不怎么开车出去。” “今天路上可能确实有些泥泞,”埃塞尔·斯隆坚定地说,“在河水水位很高时开车过桥也可能有点儿吓人,但在乡下生活,这些情况都是免不了的。” “我不是说那个,”店员说,“您要壁橱挂钩?我想想我们有没有壁橱挂钩。” 在杂货店,埃塞尔·斯隆还买了芥末酱、肥皂、泡菜和面粉。她笑着解释道:“我昨天忘了买。” 杂货店老板问:“你昨天也是在这种天气里走了那条路吗?” “也没那么糟糕,”她再次感到讶异,“我不介意下雨。” 杂货店老板说:“这种天气,我们都不走那条路。关于那条路有些说法。” 埃塞尔笑着说:“这条路似乎很有名。但它远没有我在这里看到的其他路那么糟糕。” “好吧,我提醒过你了。”杂货店老板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言。 我得罪他了,埃塞尔想,我说我觉得他们的路不好,而这些人本来就对我们所住的那片乡村区域有些羡妒。 “这儿的路的确很泥泞,”她语带歉意地说,“但我开车很小心。” “您多加小心,”杂货店老板说,“不管看到什么。” “我一直很小心。”埃塞尔·斯隆吹着口哨走了出去,上了车,在废弃的火车站前转了一圈。不错的小镇,她想,他们已经开始喜欢我们了,所以才担心我的安全。吉姆和我这样的人就适合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不适合住在城郊或某个社区,因为我们都是真诚、真实的人。吉姆可以在这里写作,她想,而我会找一个农妇教我怎么做面包。沃森就负责维护我们的水管。 看到五金店和杂货店的店员走到门口目送她开车离开,她有些莫名的感动。她想,他们在担心我。他们害怕一个城市女孩无法适应那条糟糕、“邪门”的路。我当然知道,在冬天这种路况确实糟心。但我可以适应,因为我现在是乡下人了。 她需要开车走出村子,然后离开主路,走上一条蜿蜒在田野和一座农舍之间的土路。接着,她要穿过河上的小桥——在大雨之后,河水水位高得令人不安——最后转到通往桑德森家的陡峭坡道上。埃塞尔·斯隆可以从小河对岸的桥上看到那座房子,尽管夏天的时候,房子会被树遮住。看着这所房子,她骄傲地想,这是一座好房子,我真幸运!它如此骄傲而静谧地矗立在那里,等待着我回家。 *** 在一边的山坡上,原属于桑德森家的土地很久以前就被卖掉了,现在坡上散落分布着几座小农舍和几块几近荒废的农田。住在这面山坡上的人通常走的是另一条低一点儿的路。埃塞尔·斯隆有些惊讶而不安地发现,她走的这条路和桥对面只有她一辆车留下的轮胎印,似乎没有其他人走这条路。她想,可能这条路是私人所有,也许这里的人不允许其他人用这条路。过桥时,她抬头看了看房子,心想,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哦,不,我们自己的房子。然后她看到有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路边的雨中。 她想,天哪!居然在这么大的雨里站着。于是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问道:“需要我载你们一程吗?”透过雨,她看到好像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孩子,浑身都被雨浇透了。埃塞尔·斯隆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发现那可怜的孩子正病着。他浑身湿透了,在雨中颤抖着哭泣。她大声喊道:“快上车来!不能再让那个孩子待在雨里了!” 他们也盯着她看,老妇人皱着眉头,似乎努力地想听清她的话。埃塞尔想,也许她听不见。于是她穿着漂亮的雨衣和结实的雨靴下了车,走到他们面前。她并不想碰到他们的身体,所以只是靠近那妇人的脸,急切地说:“来吧,快点儿!把那孩子带上车,车里比较干燥。你们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然后,她惊恐地发现,那孩子居然裹在一条毯子里,身上只穿着薄睡衣,就那样赤脚站在泥里。埃塞尔气得发抖,急忙打开后排车门,说:“立刻、马上上车,听见了吗?” 老妇人默默地把手伸向孩子,他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埃塞尔·斯隆。然后那孩子向汽车走去,老妇人跟在后面。埃塞尔看着那双在泥泞和石块中行走的赤脚,心里十分反感,她对老妇人说:“你应该感到羞愧!那孩子肯定会生病的。” 等到他们终于爬进汽车后座,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然后回到了驾驶位上。她抬头看了看后视镜,但他们坐在角落里,她看不见他们,于是她转过身去。只见那孩子蜷缩在老妇人身边,而老妇人直视前方,脸色疲惫暗沉。 “你们要去哪儿?”埃塞尔问。然后她提高了声音,再次对老妇人说:“我该送你们去哪儿?得尽快把那孩子弄到室内,换上干衣服。你们到底要去哪儿?我赶快把你们送去。” 老妇人张开嘴,用极其苍老的声音说:“我们想去桑德森。” “去桑德森?”去我们家?埃塞尔想,要见我们?这两个人?然后她意识到,对当地的老人来说,桑德森这个地名可能还包括了那片盖着一些农舍的土地。她想,他们很可能仍然把这整个区域都叫作桑德森。想到这里,她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属于封建领主的自豪感。她想,我们是庄园的主人。然后,她的声音变得温柔,问道:“你在雨中等了很久吗?” “是的。”老妇人说。她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绝望。埃塞尔想,他们的生活一定很凄凉。想象一下,那个老人辛苦地站在雨中等路人帮助。 “没事,很快就能把你们送回家了。”她说着就发动了车子。车轮在泥浆中一直打滑,但终于抓住了地面,埃塞尔感觉到车子慢慢地爬上了山坡。道路十分泥泞,雨下得更大了,车子的后部重重地坠着,像是载着十分沉重的东西。埃塞尔想,简直像是驮着一车钢铁,可怜的老太太,这就是岁月的重量吧。 “孩子还好吧?”她抬起头来问道。她开着车,不能回头看。 “他想回家。”老妇人说。 “我想也是。告诉他很快就到,我把你们送到门口。”她一边说一边想,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也许我还可以和他们一起进去看看他有没有暖和过来,可怜的孩子还光着脚。 车子爬坡很吃力,也许这条路比埃塞尔想象的要糟糕一点儿。车行驶在陡峭的弯道上,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车轮在泥泞中一直打滑,她感觉自己完全无暇环顾四周,甚至没法说话。有一次,她刚说完一句“快到山顶了”,就不得不闭上嘴,手里紧紧握住方向盘。当车子最后摇晃了一次,终于爬上最后一小段斜坡,来到桑德森家前面平坦的车道上时,埃塞尔笑着说:“爬上来了。现在走哪条路?” 没有人回答。她心想,他们吓着了,这孩子一定很害怕,我不怪他们。连我自己也有点儿紧张。于是她又大声说:“我们已经爬上来了,没事了,我们成功了。下面该往哪儿走?” 仍然没有人回答,于是她转过身来,然而汽车后座是空的。 *** 那天晚上,埃塞尔·斯隆第十次对她的丈夫表达了不解:“即使他们能在我没注意时从车里出去,也不可能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我找了又找。”她做了一个强调的手势,继续说:“我在雨里绕着山顶转了一圈,一边叫他们一边四处找。” “但是车座是干的。”她丈夫说。 “好吧,你不会认为这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吧?因为我根本不是会凭空幻想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生病的孩子的那种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从不幻想。” “呃……”吉姆欲言又止。 “你确定你没看见他们吗?他们真的没有到门口来?”埃塞尔追问。 “听着……”吉姆仍然有些犹豫,“你看。” “我从来不是那种成天幻想自己看到了老太太和孩子的人。你应该也知道,吉姆,你知道我不是成天……” “呃,你看,”他终于接着说,“可能是有些缘故,我听到一些说法。我从没告诉过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嗯……”吉姆说。 “吉姆,”埃塞尔·斯隆抿了抿嘴,“我不喜欢这样,吉姆。你是说你有事瞒着我吗?” “只是个传闻。”吉姆无奈地说。他躲开埃塞尔的视线,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但不怎么提起。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 “吉姆,”埃塞尔说,“马上告诉我。” “就是有个桑德森家的小男孩被偷了还是丢了什么的。他们认为是个疯老太婆带走了他。大家一直在谈论这事,但谁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况。” “什么?”埃塞尔·斯隆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你是说有个孩子被偷了,却没人告诉我?” “不是的,”吉姆奇怪地说,“这是60年前的事了。” *** 第二天早餐时,埃塞尔还在说这件事。她愉快地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找到他们。附近的人都去找了,最后认定他们两个淹死在小河里了,因为当时正在下雨,就像现在这样。”说完,她满意地看了一眼敲打在早餐室窗户上的雨。“哦,真不错。”她说着,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又笑了笑。“鬼,”她说,“我居然看到了两个真正的鬼。难怪,难怪那孩子看上去那么难看。糟透了!被绑架,然后淹死。难怪。” “听着,”吉姆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它忘了。这里的人不太喜欢谈论这件事。” “他们居然不告诉我,”埃塞尔说着,又笑了起来,“它们是我们家里的鬼,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不搞清楚所有细节,我不会罢休。” “这就是我之前一直不跟你说的原因。”吉姆不胜其烦地说。 “别傻了。昨天和我说过话的每个人都提到我在那条路上开车的事,我敢打赌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这个故事。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们听到我的经历之后是什么反应。” “不,”吉姆盯着她说,“你不能到处溜达……大肆宣扬。” “我当然可以!我们已经是这儿的人了。我也已经见过当地的鬼了。今天早上我就进村里告诉大家同时尽力打听更多真相。” “我希望你别去。”吉姆说。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还是要去。如果我听你的话,我就得一直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提起这件事,甚至会怀疑自己确实是做了个梦,所以我决定早餐后马上就去村子里。” “求你了,埃塞尔,”吉姆说,“请认真听我说,人们可能不会像你预想的那样看待这件事。” “专属于我家的两个鬼。”埃塞尔又笑了,说,“专属呢!我等不及要看村里人的脸色了。” *** 上车前,她打开后门,又看了看座位。座位是干的,没有任何痕迹。然后,她微笑着,坐到驾驶位上,却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寒意。于是她转过身。“怎么回事,”她低声说,“你怎么在这儿?不可能!我刚刚明明检查过。” “他们是家里的陌生人。”老妇人说。 埃塞尔感到后脖颈爬上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湿东西爬过。那孩子愣愣地望向她身后,而那老妇人的眼睛空洞无神。埃塞尔压低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我们要回去。” “我带你们回去。”雨猛烈地打在车窗上,伸手拿车钥匙时,埃塞尔·斯隆看到自己的手不住地发抖,她告诉自己:别怕,别怕,它们不是真的。接着,她说:“我带你们去。”她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把车转向山下。“我带你去,”她再次说,声音含混不清,“我马上带你们回去,我保证,我不会反悔,我保证带你们回你们想去的地方。” “他想回家。”老妇人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好的,好的。”路面比之前更滑了,埃塞尔·斯隆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小心开车,别害怕,它们不是真的,一边对那两位说:“我这就带你们回昨天遇到你们的地方。” “他们是家里的陌生人。”老妇人说。 埃塞尔意识到她开得太快了。她感到后座传来的令人恶心的湿冷似乎在推着她,迫使她开快一点儿。 “我会带你们回去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老妇人和孩子说。 “等那些陌生人走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老妇人说。 在到达桥前的最后一个转弯处,车轮突然打滑,她使劲握住方向盘,喊道:“我带你们回去!我带你们回去!” 当汽车滑向汹涌的河水时,埃塞尔·斯隆只听到孩子可怕的笑声。一个轮子已经在空中打滑并空转,她用尽全力扳着方向盘,把汽车拉回到路上停了下来。 埃塞尔觉得喘不过气,她哭着把头靠在方向盘上,疲惫不堪。“我差点儿死了,”她对自己说,“它们差点儿把我带走。”她不用看汽车后座也知道,已经没有寒意了。她知道座位已经变得干干的、空空的。 *** 五金店的店员抬起头,看到埃塞尔·斯隆,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她,皱了皱眉说:“斯隆太太,您不舒服吗?是不是因为下雨?” “我差点儿在路上出了车祸。”埃塞尔·斯隆说。 “在老桑德森路上?”店员放在柜台上的手僵住了,“车祸?” 埃塞尔·斯隆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最后,她说:“是的,车轮打滑了。” “我们不常走那条路。”店员说。埃塞尔刚想说话,又停了下来。 “这条路在这儿名声不好,”他接着说,“今天您需要买点儿什么?” 埃塞尔想了想,最后说:“晾衣夹,我要买晾衣夹。关于桑德森路——” “怎么?”店员背对着她说。 “没什么。”埃塞尔说。 “给您晾衣夹,”店员边说边把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一边说,“顺便问一下,您和先生明晚会来参加家长教师联谊会的活动吗?” “我们一定来。”埃塞尔·斯隆说。 |
||||
上一章:树林里的人 | 下一章:避暑的人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