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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死亡气息  作者:吉勒莫·阿里加

在洛马格兰德,处理任何事总是一波三折,拖泥带水,犯罪案件也不例外。首先必须经过一连串索然无味的闲话家常,事件核心的原貌才会一步步被拼凑出来。胡斯帝诺·特列斯先灌了一肚子啤酒,想醒醒脑,接着问卢西奥·埃斯特拉达国家基本物资管理委员会[国家基本物资管理委员会(la CONASUPO, la Compañía Nacional de Subsistencias Populares),墨西哥政府于1962年设立的专门性委员会,负责墨西哥国内食品安全及稳定物价的事务。]每吨高粱的收购价格。

“三十五万比索。”卢西奥有些不悦地回答。

“他们真他妈太过分了,”马塞多尼奥·马塞多大声疾呼,“这价码,要我们收割高粱也太不划算。”

“他们连种子的钱都要我们自己付。”托尔夸托·加杜尼奥插嘴。

“就更别说脱谷机的租金了。”阿马多尔·森德哈斯补上一笔。

“所以我才不种田。”拉努尔福·奇拉特说。拉努尔福非常热爱与人闲扯,所以被大家昵称作“老兄弟”,平日贩卖鹿肉维生。他会夜里骑上单车,打着小灯寻找鹿群踪迹,灯会将它们照得一清二楚,他会用十六口径的双管霰弹枪将它们一一猎杀殆尽,一只也逃不了。

“我们也不种了。”卢西奥和佩德罗·埃斯特拉达的弟弟梅尔基亚德斯齐声说。

“现在打算改行卖鱼。”

“我们已经买了四面小拖网,撒在水坝的芦苇丛间。”卢西奥补充说。

“那儿鲈鱼挺多,是吧?”胡斯帝诺向他打听。

“还真不少,”梅尔基亚德斯证实他的说法,“上礼拜我们总共捕了两百公斤。”

“你们会将鱼切片处理吗?”胡斯帝诺问。

“早就不干了,”卢西奥回答他,“自从我的片刀不知道被哪个家伙偷走之后,我就不干了。”

“什么片刀?哪一把?”

“就是拉雷先生送我的那把,又细又长,锋利无比。”

“拉雷先生?”

“对啊,那个身材高大、从墨西哥来到这里猎鹅的猎户。”

“啊,对对对。”

胡斯帝诺再灌一大口啤酒,漱口后吐掉。

“嘿!对了,你想,你的刀是给谁偷了?”

卢西奥微笑面对这个问题。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是谁早就去抢回来了。”

“你知道是谁就好了,”胡斯帝诺接着说,“因为我猜,这位姑娘就是丧命于你这把刀。”

卢西奥与其他人都噤声不语。拉蒙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那把刀,胡斯帝诺所言甚是,唯有一把这么大、这么锋利的刀,才能如此利落,将阿德拉一刀贯穿。

突然,托尔夸托话锋一转。

“我有预感,”他望向南方说,“下礼拜会下雨。”

“真的,”马塞多尼奥接过他的话,“三天前,华斯特卡的方向就开始吹来阵阵微风。”

“这时下一点雨也挺不赖,”阿马多尔说,“这样高粱才会长得又高又大。”

“去你的高粱,”托尔夸托突然插嘴,“要是我知道他们每公斤用三百五十比索的价格来收购,我才不会蠢到继续种下去。”

“我们该向埃塞尔看齐,学学他改种红花籽。”佩德罗·萨尔加多说。

“的确,我们早该这么做,”胡斯帝诺表明,“同样一吨红花籽,价格可是整整翻了一倍呢。但没办法,我们高粱都种下去了,还能怎么办?”

大伙儿的谈话一度中断,没人开口接续话题。然后,托尔夸托突然打破了寂静。

“我跟你们打赌,现在的时间是十点二十分。”

众人回头望向他,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

“我敢打赌就是了。”托尔夸托又强调一次。

“怎么说?”佩德罗问。

“我曾听说过,每二十分钟就会有一名天使造访人间,所以大家才会紧紧闭上嘴、一声不吭。”

“没错,现在正好十点二十分。”

托尔夸托露出胜利的愉悦微笑。

“看吧。”他说。

又有一位天使飞越上空,因为这会儿,大伙儿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老兄弟”拉努尔福在心底凝视这位翩然乍到的天使,直到祂消失无踪才开门见山说:

“我知道谁杀了那女孩。”

“你怎么知道?”马塞利诺·乌依东问他。

“老兄弟”喝了两口啤酒,心里盘算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们刚才聊到红花籽,我才想起来,昨晚,我打着灯到艾瑟尔的农地那儿打猎,但是连一只鹿都没有找着,我就骑车一路飙到紧邻河岸的牧场那里去……。”

“老兄弟”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喝一口啤酒,用手背将八字胡上的啤酒泡沫抹去,这才又接着说:

“……就这样,我骑在单车上,没有开灯,听见小路上有人走过的声音。我马上打开聚光灯,看见就在五十米外,有个兔崽子正拖着一个女人,连上衣都扯破了……”

“老兄弟”再度中断他的故事。难得,观众全部听得入迷,他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决心大肆发挥一番。

“我的啤酒喝完了,”他对拉蒙说,“麻烦再给我一瓶。”

拉蒙进去店后头,从冰桶里拿了一瓶啤酒,用抹布擦拭酒瓶,打开瓶盖,然后递给他。拉努尔福继续说故事:

“……我想我应该吓到对方了,他们朝山的那一头开溜,但又忽然在金合欢树林前停下来,我赶紧把灯熄了,心里想,这他妈关我屁事?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管别人的闲事?你们倒是说说看,好管闲事是挺没品的行为吧?”

“老兄弟”对着胡斯帝诺说了这整个故事。胡斯帝诺点头如捣蒜,其余人也是。拉努尔福接着又说:

“虽然我说我不想多事,但我还是很清楚看见的那人是谁。没错,就是那个吉卜赛人。”

“老兄弟”又一次拖戏。他非常清楚,这次跟以往不同,谁也不会打断他的话或把话题扯开。他喝了一小口啤酒,舔舔啤酒的滋味,然后继续说:

“昨天我还不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谁,现在我总算看出端倪了,就是这次命案的死者。”

胡斯帝诺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你该不是在唬人吧?”

拉努尔福用手指比出了十字,然后亲吻那个十字。

“看在上帝的分上,所言不虚。”

“那时大概几点?”马塞利诺问。

“差不多早上四五点吧。”“老兄弟”立刻回答。

卢西奥突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我想起来了,”他说,“那混蛋吉卜赛人成天在说我这把刀有多好之类的……我看,一定是他从我这儿给偷去了。”

托尔夸托难掩激动,忍不住插嘴。

“就是这狗娘养的杀了阿德拉。否则他现在人就该在这儿,气定神闲,跟咱大伙儿一块谈天说地、参与我们的讨论。我打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他人影了。”

剩下的夜晚,冰凉的啤酒让这些男人热血沸腾,两眼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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