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玛蒂尔达姑婆的疗养之旅

天涯过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我想大概是某种疗法吧!”玛蒂尔达夫人猜道。

“一种疗法?”唐纳森医生应道。他面露疑惑,完全没有了身为一名知识渊博的医生的风范。在玛蒂尔达夫人看来,相对于已经适应了几年的老医生而言,年轻医生就是有这点不足。

“以前我们就是这么叫的,”玛蒂尔达夫人解释道,“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去疗养。玛利安巴德、卡尔斯巴德、巴登巴登等等。前两天我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新地方,是家很新很先进的疗养所。据说采用了很多新的想法和做法。我并非对新的想法有多么向往,但也不抗拒。我的意思是,它们可能只是跟以前一样的东西,只不过重新来过罢了。喝上去像臭鸡蛋似的泉水,最先进的饮食搭配,一大早就走路去什么疗养处,或者温泉,或者现在他们起的什么新名字吧。我想还会有按摩什么的。以前用的是海藻。不过这个地方在某座山上,在巴伐利亚,或者奥地利那些地方。所以我想可能没有海藻。也许会让我们吃那些毛茸茸的苔藓——哦,这听上去就像喂狗。也许那里的矿泉水像臭鸡蛋水一样好。房子应该差不了,不过现在唯一让我们担心的是,人们似乎不在现代建筑里安装楼梯扶手了。一段段漂亮的大理石台阶,但就是没有扶手。”

“我想我大概知道您说的这个地方了,”唐纳森医生说,“最近报纸上有很多关于它的宣传。”

“你知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玛蒂尔达夫人说,“就喜欢尝试些新鲜事物。真的,我猜只是想找点儿乐子吧。这倒没有让我们觉得能对健康有多大好处,但也不坏,是吧,唐纳森医生?”

唐纳森医生看着她,他并没有玛蒂尔达夫人想象得那么年轻。他已经快四十岁了,是个老练而富有亲切感的人,而且,对于上了年纪的病人,只要不是什么很过分或者会给病人带来危险的事,他一般不太计较。

“我想这对您一点儿坏处也没有,”他说,“也许是个很好的主意。当然了,旅行可能会有点儿累人,不过现在坐飞机又快又方便。”

“快是没错,可是没那么方便,”玛蒂尔达夫人说,“通道、滚梯、摆渡车,然后飞到另一个机场,再坐车。真是麻烦。但是我想在机场里应该可以使用轮椅吧。”

“当然可以。好主意!只要您答应坐轮椅,而不是一味逞强地到处走——”

“知道,知道,”他的病人打断他的话,“你的确很善解人意,真的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人总是有点儿自尊的,是吧?如果还能拄着拐棍或者在一点儿协助下到处看看,我们可真不想窝在床上等死。如果换作个男人,就简单多了,”她自嘲道,“这样你就可以在一只腿上缠上厚厚的绷带,装作患了痛风。我是说,痛风在男性当中是一种很常见的疾病,没有人会想到比这更厉害的了。一些老朋友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常常被派去葡萄牙,过去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可我并不相信这个说法。葡萄牙酒并不会让你得痛风。是的,一副轮椅。这样我就可以坐飞机去慕尼黑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了。只要让人在目的地安排一辆汽车什么的,就可以了。”

“您会带着莱瑟林小姐同行,是吧?”

“艾米?哦,当然啦!没她可不行。不管怎么说,您觉得这不会对我有什么危害吧?”

“不会的,反而有很多好处。”

“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玛蒂尔达夫人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开始把他当成熟人了。

“你觉得去一些新的地方、见一些新的面孔能让我心情好一些,是吗?你这么想当然没错。不过,我觉得这次出去的目的还是去疗养,虽然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治疗的。确实没什么可治的,是吗?当然,除了上了年纪之外,可惜上年纪是无药可救的,人只会越来越老,对吗?”

“重要的是这是否能让您开心,我觉得会的。对了,不管做什么,只要您觉得累了,就停下来。”

“如果那儿的水喝起来跟臭鸡蛋似的,我还得喝几杯。倒不是因为我喜欢那味道,或者真的对我有什么好处,而是因为这让我有点儿苦修的感觉,就像以前我们镇子上那些老妇人。她们总喜欢那些黑糊糊的,有着浓重薄荷味的小药丸。她们觉得那些比简单的药丸或者颜色淡如白水的饮剂更有效。”

“您真是太了解人的本性了。”唐纳森医生说。

“您对我真好,”玛蒂尔达夫人说,“谢谢!艾米!”

“是的,玛蒂尔达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找份地图来,好吗?我都忘了巴伐利亚和周边那些国家在什么位置了。”

“我想想。地图,呃,我记得图书馆里好像有一份。那里肯定有些旧地图,大概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左右的。”

“有没有新一点儿的?”

“地图?”艾米说着,绞尽脑汁思索起来。

“如果没有就去买一份,明天上午带过来就行了。如果没有地图就比较麻烦,现在的地名都变了,国家的名字也不一样了,没有地图我会迷路的。不过,你得帮我弄一份。去找个放大镜来,好吗?我记得前两天在床上看书,那个放大镜好像掉到床缝里去了。”

她的要求虽然没有立刻得到实现,但不久后艾米就给她找来一份地图、一只放大镜和一份参照用的旧地图。在玛蒂尔达夫人眼中,艾米这个好姑娘还是很有用的。

“哦,在这里。好像还是叫孟布鲁格什么的,在提洛尔或者巴伐利亚。这些地方都变样了,而且还起了不同的名字。”

2

玛蒂尔达夫人环顾位于盖索斯的这间卧室。房间是事先为她订好的,价格不菲。房间布置得很舒适,但看上去十分简朴,似乎是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进入一种苦行的状态,修行、节食,可能还会有痛苦的按摩。这里的装饰很奇怪,她想。主人考虑到了人们的各种嗜好。墙上有一张巨大的天主教教义。玛蒂尔达夫人的德语早已不及年轻时的水平,但她看得出来,那上面讲的是回到青年的美好幻想。不光是年轻人手中握着未来,他们也向老人灌输甜言蜜语,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可以拥有第二春。

这里有各种辅助设施,可以让形形色色的人修行——这些人总觉得人们有足够的钱来这里做这些事情。床边有一本基甸《圣经》,就像玛蒂尔达夫人去美国时常常在旅馆房间的床边看到的那种。她满意地拿起那本《圣经》,随意翻到其中一页,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段落读起来。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小记事本上写了几句话。这已经成为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随时获得神的启示。

我曾经年轻,现已步入老年,但尚未感到晚年的孤独与凄凉。

她在房间里继续探索。床头柜下层放着一本《哥达年鉴》[《哥达年鉴》(Almanach de Gotha),于一七六三年第一次在德国的哥达印刷,详细记载着欧洲和南美洲贵族、皇室及王室的相关谱系及内容。]。位置还算方便,但不很显眼。对于那些想了解有着几百年历史、至今仍然受到贵族关注的上流社会的人们而言,这可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会派上用场的,她想,我可以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瓷炉旁的书桌上放着几本简装现代社会先知们的教义。那些还在任上或者刚刚下台的政客们的言论在这里供那些烫着头发、身着奇装异服、满腔热情的年轻人学习和追随。里面有马库塞[马库塞(Marcuse, 1898—1979),德裔美籍哲学家、社会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的一员,主要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之一。]、格瓦拉[格瓦拉(Guevara, 1928—1967),国际政治家及古巴革命的核心人物。]、列维·斯特劳斯[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 Strauss, 1908—2009),著名法国人类学家。]、法农[法农(Fanon, 1925—1961),法国作家、散文家、心理分析学家、革命家,思想家。]。

万一碰上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跟他们交谈,她还得知道一点这些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随后,门打开一条缝,忠诚的艾米在门口露出一张脸。艾米,玛蒂尔达夫人突然想到,再过十年,她就会看上去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一只温顺而忠实的绵羊。而现在,玛蒂尔达夫人庆幸她仍是一只胖乎乎、有着漂亮的小鬈发、深邃而和蔼的眼睛,说话温柔而非唠唠叨叨的绵羊。

“但愿您昨晚睡了个好觉。”

“是的,亲爱的,我睡得好极了。拿到了?”

艾米总能看透她的心思,伸手将东西递给主人。

“啊,是我的食谱,我看看。”玛蒂尔达夫人仔细看着,然后说道,“真是让人看上去太没有胃口了!这是什么水?”

“不怎么好喝。”

“嗯,我也觉得不会好喝。半小时后再过来吧,我有封信想让你帮我寄出去。”

她把早餐推开,来到书桌前,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写信。“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她自言自语道。

“对不起,玛蒂尔达夫人,您说什么?”

“我在给以前的一位老朋友写信,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位。”

“就是您说的那位有五六十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

玛蒂尔达夫人点点头。

“我真希望——”艾米抱歉地说,“我是说——我——都那么久了,现在人们都很健忘,真希望她还能记得您和那些往事。”

“她当然记得,”玛蒂尔达夫人说,“人们是不会忘记十几岁时的挚交的,那些记忆会永远刻在你脑子里。你会记得他们戴的帽子的款式,他们开怀大笑的样子,记得他们的好、他们的坏,所有的一切。可是换了是二十年前认识的人,如果有人跟我提起他们,或者哪怕是见到他们,我都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了。哦,会的,她会记得我,记得我们在洛桑度过的那段时光。去把信寄了吧,我得做点儿功课了。”

她拿起那本《哥达年鉴》,回到床上,认真地研究起来,好像它们真能派上用场似的。一些家庭关系和其他各种有用的族谱。谁娶了谁,曾经住在哪里,又有谁遭遇了哪些不幸等等。她研究该书的目的并不是因为要见的那个人可能在这本书里,而是因为她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她特意搬到一个是贵族之家的城堡里,并且因此得到了当地人的尊敬和奉承。实际上,她根本不是什么贵族,而且出身贫困,这一点玛蒂尔达夫人非常清楚。她必须用钱买到这一切。只有大笔大笔数不尽的金钱才能办到。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毫不怀疑,她这个八世公爵的女儿,肯定会受到款待。可能会有咖啡吧,还会有可口的奶油蛋糕。

3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走进修洛斯城堡内一间宽敞的会客厅。这里距她们居住的疗养院有十五英里的车程。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艾米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艾米并不常提出自己的意见,但这次她很为自己主人的这身装扮是否得体而感到担心。

“您不觉得这条红裙子有点儿旧了吗?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胳膊下面有两三处都磨光了——”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确实有点儿破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件巴杜[让·巴杜(Jean Patou, 1887—1936),西班牙裔法国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最伟大的服装设计师之一。]的。现在看上去是旧了,买的时候可是相当昂贵的。我不想把自己打扮得很有钱,或者很夸张,我只是个落魄的贵族后裔而已。五十岁以下的人肯定会瞧不起我。但是我们要去见的这位女主人,她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并且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几年。在这个圈子里,女主人会先让一位衣着破旧但是有贵族血统的老妇人先行入座,而有钱人只有等待的份儿。家族传统可不是轻易就能摈弃的。要入乡随俗。对了,去我的箱子里把那条带羽毛的围巾找出来。”

“您真的要戴那条带羽毛的围巾吗?”

“当然,就是那条鸵鸟毛的。”

“哦,我的天,那条围巾怕是放了好几个世纪了!”

“没错,但我收藏得很好。你等着瞧吧,夏洛特肯定会看出来的。我要让她认为,我这个出身英国最高贵家庭的后代,已经没落到要穿珍藏多年的衣服了。而且,我还要穿那件海豹皮大衣。那件也旧了,当年却是一件很棒的大衣呢!”

如此打扮一番之后,两个人就上路了。艾米也特意装扮一番,颇为低调又不失干练。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已经对她即将见到的景象做好了准备。一条大鲸鱼,就像斯塔福德告诉他的。一条圆滚滚的鲸鱼,一个丑陋的老女人,周围的墙上却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名画。夏洛特稍显困难地从她的宝座上站起来,那椅子就像中世纪某个了不起的王子宫殿中的宝座。

“玛蒂尔达!”

“夏洛特!”

“啊!这么多年了。太不可思议了!”

她们愉快地寒暄着,一会儿是德语,一会儿又是英语。玛蒂尔达夫人的德语已经不大灵光,夏洛特的德语则说得非常好,英语也很熟练,只是带着很重的喉音,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美国口音。她实在是太丑了,玛蒂尔达夫人心想。有一阵,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过去的那个夏洛特,可是马上又想起那时夏洛特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女孩。没有人真正喜欢她,而她也没想让谁喜欢。但学生时代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她不知道夏洛特是否喜欢自己,但是她记得,那时候夏洛特对她很巴结,也许曾经幻想住在英国公爵的城堡里。玛蒂尔达的父亲虽然出身高贵,却曾经是英国最为落魄的公爵之一。他的地产是因为娶了一个有钱的夫人才得以保全。他对这位夫人极其尊敬,后者则不放过任何拿他寻开心的机会。幸运的是,玛蒂尔达是他第二次婚姻所得。她母亲非常和蔼,还是个颇为杰出的演员,比很多真正的公爵夫人都像一位公爵夫人。

她们回忆着过去的往事,比如一些老师做的恶作剧,同学们美满或不美满的婚姻。有几次,玛蒂尔达还提到了《哥达年鉴》中看到的家族联姻情况——“艾尔萨的婚姻一定糟透了,她嫁给了一个波旁—帕尔马家族的人,是吧?哦,是的,是的,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真是太不幸了。”

仆人端上咖啡,美味的咖啡,千层糕拼盘和美味的奶油蛋糕。

“我不该碰这些,”玛蒂尔达夫人大声说道,“真的不行!我的医生很严厉,他要我在这里严格遵守疗养院的食谱。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对吗?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太有意思了。前不久,我的侄孙来拜访过你——我忘了是谁带他来的,那个女伯爵——呃,是个Z打头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丽娜塔·柴科斯基女伯爵——”

“哦,对了,就是她。我猜那一定是位迷人的小姐,她带他来见你,真是个好心人。这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跟我讲起你的那些珍藏,你的生活方式,当然还有他听到的关于你的那些了不起的事。讲你身边有一大群——怎么说呢——一大群出色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聚集在你身边,崇拜你。你真了不起。换了我可真不行,我得乖乖地待在家里,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还有经济上的困难,能维持家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呀,你知道的,在英国——税收可害苦我们了。”

“我记得你那位侄孙,是的。他很随和,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在外交部工作,是吧?”

“哦,是的。但问题是——我总觉得他的才干并没有受到应得的赏识。他倒也没有抱怨,只是觉得他——呃,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当权的那些人,叫什么来着?”

“乌合之众!”夏洛特大佬说。

“一群无知的知识分子。要是换了五十年前肯定不一样,”玛蒂尔达夫人说,“可现在,他根本没得到该有的晋升。而且,我还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甚至怀疑他的忠诚。你知道吗?他们怀疑他跟——我该怎么说呢——跟某个党派和革命势力是一边的。可是你得明白,只有能接受新想法的人才能在未来有所作为。”

“你是说他——你们英国人怎么说来着——像他们所说的,不同情政府?”

“嘘,嘘,我们不能说这些事,至少我不能。”玛蒂尔达夫人说。

“你倒提起了我的兴致。”夏洛特说。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叹了口气。

“别提了,就当看在我这个老朋友的面子上。斯塔福德一直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孩子。他是个既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孩子,而且还很有想法。他计划中的未来,是一个与现在大不相同的未来。而英国在政治上简直是一团糟。你的话以及你给他展示的一切,让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知道你为音乐界做了很多事。我不禁觉得,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种族的理想。”

“我们应该而且可以有一个优秀的种族。阿道夫·希特勒的想法是对的,”夏洛特说,“他的出身并不高贵,可他的人格是高尚的。而且,毫无疑问,他有着杰出的领导才能。”

“嗯,没错。我们现在需要的正是这种领导才能。”

“亲爱的,你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选错了盟友。如果英国和德国能够联合起来,如果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有着对年轻人的共同信念,两个有着正确理想的雅利安民族。想想吧,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天该会有怎样的成就?不过,这种想法也许太狭隘了。从某些方面而言,共产党人给了我们一些启迪。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但这种眼光还是太短浅了。工人只是我们的工具,应该是‘全世界的领导者们联合起来!’有着领导才能、出身高贵的年轻人。我们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的中年人,他们就像磨损的唱片,只会一再重复同样的喑哑曲调。我们必须去学生中寻找勇敢的、有理想的年轻人,他们勇往直前、不畏生死,也愿意为我们去杀人,并且不会为此良心不安——因为如果没有进攻、没有暴力——就没有胜利。我要让你看一件东西——”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玛蒂尔达夫人也随她站起来,特别显出有些困难的样子,一定程度上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那是一九四〇年五月,”夏洛特说,“当时希特勒的青年团已经进入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席穆勒获准筹建秘密警察的时期,目的是消灭东方人、奴隶,全世界的奴隶,从而为德国的优秀民族腾出空间。秘密警察这个执行机构就这样成立了。”她压低了声音,念叨着,像在念一种宗教誓词。

玛蒂尔达夫人差点儿就在她胸前画起了十字。

“死亡头颅的命令。”夏洛特说。

她迟缓而痛苦地走向房间另一端,抬手指着对面墙上的“死亡头颅的命令”。它周围镶着一个镀金画框,顶上有一颗头颅。

“你看,这是我最珍爱的收藏。我把它挂在墙上,我的青年团每次来都要向它行礼致敬。城堡里还收藏着它的每一页内容。其中有一些只有坚强的人才看得了。但是,人们必须学会接受这些事物。毒气室死亡图、刑房,纽伦堡的审判中恶毒地提到了所有这些。但这是一种伟大的传统。人类只有经历痛苦才能坚强起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年轻人,男孩子们,他们不该犹豫、退缩或者因软弱而胆怯。就连宣扬马克思主义的列宁也告诉人们‘不要心软!’这是他创造完美国家的首要原则之一。但是,我们还是太狭隘了,我们的伟大梦想还只限于德国的高贵民族。但还有其他民族。他们也可以通过磨难、暴力,通过无政府主义运动来实现做主人的梦想。我们必须消灭一切软弱的组织,消灭给人类带来耻辱的宗教。我们要相信力量,就像从前的维京人[北欧海盗,公元八世纪到十一世纪一直侵扰欧洲沿海和英国岛屿,其足迹遍及欧洲大陆至北极的广阔疆域。]一样。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一位领袖。虽然他还年轻,但他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强。那些伟人是怎么说的?给我工具,我就能把工作做好。大概是这样吧。我们的领袖已经有了工具。而且还将得到更多,他会有飞机、炸弹、化学武器。他会有军队、交通工具,船和石油。他将拥有传说中阿拉丁的大力神。他一擦神灯,大力神就会钻出来。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制造方法、获得财富的手段和我们年轻的领袖,一位天生的领袖。他掌握着这一切。”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咳了起来。

“来,让我扶你一把。”

玛蒂尔达夫人挽着她回到椅子上,夏洛特坐下后又喘了一会儿。

“上了年纪真是件让人伤心的事,但我会活下去的。活到亲眼看到新世界的成功缔造。那就是你想让你的侄孙得到的,不是吗?我会留意的,在英国得到一点儿权力,那就是他想要的,是吧?你准备好替我们做做那里的工作吗?”

“以前我们还有点儿影响力,可现在——”玛蒂尔达夫人悲哀地摇摇头,“都已成过眼云烟了。”

“还会回来的,亲爱的,”她的朋友说,“你来找我是对的,我还有些影响力。”

“这是一件伟大的事业,”玛蒂尔达夫人说,她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念道,“年轻的齐格弗里德。”

4

“希望您这次与老朋友的会面很愉快。”艾米在返回盖索斯的路上说。

“如果听到我的那些胡言乱语,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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