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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五十八小时  作者:步铼

“好,”李大鹏已经根据小宋的描述,把那个穿大衣的人画在了记事本上,“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嗯,还挺像,就是这样。”小宋拿着问询记录看了看,点点头。

陈宗纬把本子接过来,仔细看着李大鹏刚才的“创作”。

“怎么样,小陈,能记住吗?”李大鹏看他半天不说话,用手弹了一下问询记录本。

“没问题。走吧?”

“好,咱俩还是分头找,你去车头那边。”李大鹏站起身,还是感觉头晕得厉害,“叶青,你陪着小宋在这边待一会儿。”

叶青和小宋相视一笑,同时点头。李大鹏看了一眼他俩,便迈着坚定的步伐,和陈宗纬走出厨房。

早上短暂的晴朗之后,天空再次被乌云笼罩,车厢里的光线变得没那么明亮了。李大鹏和陈宗纬已经从车厢两端回来了,他们查看过两遍,仍是一无所获,毕竟只有侧脸的信息,找起来比他们预想的要困难。没办法,李大鹏只好让小宋先回去,和他约定等有了消息再去找他确认。

吃过午饭,李大鹏利用这短暂的空闲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却无法入睡,他甚至难以集中精神去考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祈祷列车早点开动。陈宗纬和叶青毕竟年轻,两人脸上的倦色并没有特别明显,看到李大鹏在休息,两人一人拿着一个保温杯,凑在一块重新翻阅问询记录和之前拍下的照片,想着能在其中找到之前未曾发现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对讲机中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划破沉默的夜空:“乘警长,请您来一下软卧车厢,九号包厢……有情况。”这是十号车厢白班列车员龚瑞的声音,李大鹏仿佛被这道闪电击中,身子一下从椅背上弹起,抓起对讲机直接冲出门外。

十号软卧车厢里,列车员龚瑞正站在九号包厢的门口,对着外面的人群苦苦劝道:“请大家回去吧,等乘警长处理好了,再跟大家讲,好吗?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大家啦。”

软卧车厢里大部分是到港澳旅游的老人,本来这意外的停车就让他们浮想联翩,现在有了热闹可看,他们更是不愿错过,依然围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

“到底怎么回事?包厢里死人了,你们列车员知不知道?”

“这包厢一直锁着门,谁能知道啊?”

“死人还能给自己锁门吗?”

“锁门以后才死的呗。”

“那人死了,门又是怎么开的呢?”

“就是啊,也没个人来说清楚。”

“车停在这儿,他们已经够忙的了,不能怨他们。”

“一说这事儿就来气,停在这儿还不是他们的责任?”

“这都哪跟哪啊!死人跟停车有啥关系?”

……

十号车厢的通道门打开,传来一句洪亮的“请让一下”,伴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的是李大鹏魁梧的身躯,他分开人群,来到包厢门口,面对人群说:“请大家等我一下。”然后转身打开门,跨进包厢。关上门之后,他发现包厢里所有物品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此刻,文教授的尸体正趴在地上,床铺上的被褥被翻乱,小桌上之前摆放的物品全部被打翻在地,整个包厢一片狼藉。李大鹏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下铺上,他死死地抓住包厢门内的把手,紧闭双眼,张大嘴喘着粗气,同时他感到自己全身不停地发抖。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在刚才那漫长的五分钟里,他觉得自己就像窗外的雪花,无力地上下飘飞、旋转、坠落。

李大鹏稳了稳呼吸,站起身,拉开包厢门,对门外的人群说道:“包厢里的教授是心脏病突发致死,等到了下一站,我们会立即安排相关人员进行处理,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包厢,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务必请大家谅解,支持我们的工作,谢谢大家。”他轻咳了一下,“如果有人妨碍列车员的工作,我们不得已也会采取一些必要措施。”

“什么必要措施啊?”人群中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问道。

李大鹏迅速向发声的方向望去,一双眼睛像狼一样盯住那男人的双眼,那人身边的女人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小声说:“你是不是傻,快走。”就牵着男人离开了十号车厢。李大鹏依然像座铁塔一样矗立在九号包厢门口,他如炬的目光逐个扫过每个围观者的脸。大家看到他如此威严的表情,虽然嘴上还有些嘀咕,不太相信事情只有这么简单,但还是知趣地散了。

等大家都散去,李大鹏把龚瑞拉到车厢连接处,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包厢不是锁了吗?你们后来又进去了?”

“没有,我进去干吗啊!不知道是谁给打开的。”

“当时你在干吗?”

“我刚收了垃圾——列车长不是说可以往这侧铁道边倒嘛,我就下车去倒垃圾了,要不这两天堆了这么多垃圾,臭味都飘到车厢里了。”

“乘警长,乘警长,那个精神病不见了。”对讲机里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李大鹏听到,恨得差点咬碎自己的牙,“这他妈是怎么啦!”他一脚踢在车厢门上,大声地骂道。旁边的龚瑞吓得不敢直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李大鹏深吸了几口气,拿起对讲机,无奈地回复道:“我马上到,稍等一下。”

“那你是怎么知道门开了的?”李大鹏放下对讲机,决定还是得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完。

“我倒完垃圾回来,就发现几个人站在那个包厢门口,连说带比画的,我就赶紧过去了,一看门开着呢,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有人看到是谁打开的门吗?”

“这车厢两头的通道门白天都不锁,硬座和硬卧有很多人都是相互认识的,他们来来去去的,也没人注意啊。不过有个小朋友说,好像最早是个穿着格子大衣的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但是也没进去。”

“好吧,我知道了,应该是有人拿内三角钥匙偷偷开了门,故意破坏现场。不能怪你。”李大鹏拍拍龚瑞的肩膀,“我先过去那边啦,你回车厢把乘客安抚好,如果实在搞不定,就叫列车长吧。”

话音刚落,陈宗纬和叶青就打开通道门来到他们面前,“我们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此时的李大鹏对“心力交瘁”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点点头,和陈、叶二人一同前往十三号车厢。

三人一跨进车厢,常娟就迎上来,一脸焦急地说:“我哥不见了。”

“厕所里我都找了,其他车厢我也问过了。”十三号车厢的列车员也跟在旁边。

“怎么回事?”李大鹏问道。

“他上午睡醒以后,就好了,但是我有点不放心,就一直没让他离座。中午吃完饭,他说他肚子疼,要上厕所,我就陪他去了。按说以前,每次他吃完药就好了,不会再记得吃药之前发病的事。我应该在外面一直等着他的,唉……”

“就是说你跟着他去上厕所,然后你回到座位上等他,他一直没回来是吗?”陈宗纬问道。

“是,我等了一会儿,过去看,门还锁着呢,我就回来了,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靠在那儿睡着了。”常娟交叉的双手,拇指一直在搓动着食指,她哥哥的发病给列车上带来的麻烦让她局促不安,“我怕他到别的车厢捣乱,就前后车厢去看了一下,没找到。我怕他待在厕所不出来,就找列车员帮我看了下,结果也没有。”

“大概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

“他有没有可能趁你们倒垃圾的时候下车了?”李大鹏联想到了刚才软卧包厢的事,转头对列车员说道。

“啊?”常娟惊讶地吸了一口气,马上用手捂住嘴。

“不会吧,我扔完垃圾就关上门了啊。”列车员也面露惊讶。

“走,去看看。小陈,你跟我来。”李大鹏话音未落,就走向刚才常洪兵去的卫生间那侧的车厢通道门。

下午室外的气温比上午更低了,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一层薄霜。李大鹏先是打开朝向T238的内侧的车厢门,外面洁白的雪地上光滑无痕;他返回身去打开朝向外侧山林的车厢门,门果然没锁。陈宗纬和跟在身后的叶青一齐看向列车员,列车员面露愧色,抿了抿嘴唇。

门外迎面而来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口中呼出的白色哈气瞬间被吹得消散不见,李大鹏和陈宗纬二人一前一后跳下列车,发现车下除了黑色的垃圾袋,贴着车厢还有一行脚印,一直向车头方向延伸过去。李大鹏蹲下看看脚印,站起身沿着脚印往前,和陈宗纬一路跟过去,留下叶青和列车员在车厢门口。

从脚印上可以看出,这个人脚下不是很稳,在到达十号车厢和五号车厢的时候分别摔了一跤,在雪地里留下两个类似的痕迹。脚印引导着李大鹏和陈宗纬一路走到车头,又从车头绕过,朝向另一侧的T236而去。两人望了望地上的脚印,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乘警长,在吗?”两人刚刚到达T236的车头,正疑惑之时,对讲机又响了。

“我在,什么事?”李大鹏一手拿出对讲机,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按着太阳穴。他现在一听到对讲机的声音,太阳穴都会一跳一跳地疼。

“T236那边说咱们车上的一个精神病人跑到他们那去了。”这是列车长的声音。

“我们也正在找他,马上就到T236车上了。”

“好,赶紧把他带回来吧。”

二人加快脚步,绕过T236的车头,发现脚印停在了三号车厢的门口。毕竟不是自己执勤的列车,所以两人上前大力拍打车厢门,很快列车员就赶来开门,并把二人迎进车厢。

“你好,我是对面T238的乘警长,李大鹏,这是我的同事陈宗纬。”

“哦,你们可算来了。”这个列车员一脸的释然。“那个人是你们车上的吧,一跑过来,就不停地敲门,问他也不说话,我看他满脸通红,没办法,就开门让他上来了。他一上来就大喊‘那车上有人要害我’,推开我就往前跑,怎么拉都拉不住。我只好呼叫列车长和乘警,在前面车厢把他制服了,可费了好大的劲!”

“对不起,我们的列车员倒垃圾的时候忘记锁门了。”陈宗纬抢在李大鹏之前解释道。

“他现在在哪儿?”李大鹏问。

“在餐车,已经被铐住了。”

“好,那我们现在过去。”

“行,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列车员说罢,拿起对讲机,向他们的列车长孙桂正转述了李大鹏和陈宗纬的到来。

T236的餐车里也坐着很多只买到站票的人,吃过午饭之后,他们都坐在这里休息。年轻的乘警杨华已经将常洪兵铐在了座位上,孙桂正就坐在他们对面,常洪兵煞有介事地在回答孙桂正的提问,旁边好事的乘客都围了过来,跟着起哄。

杨华远远地看见李大鹏和陈宗纬走进车厢,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孙桂正坐在杨华对面,看到他站起来,也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二人急匆匆朝他走过来,脸上又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

“您二位终于来了,我们的乘警长发高烧了,在休息。”杨华率先伸出手和二人握手。

“二位辛苦啦,快,坐下歇会儿,”孙桂正并未起身,只是坐着跟二人握了下手,“小杨,给二位领导倒点热水,这么冷的天。”

“就是他们要害我。他,这个高个儿,今天上午还打我。”常洪兵看到他们握手,突然紧张起来,“他们在软卧包厢还杀了一个人,他们都是伪装的,我都知道。”

李大鹏看了看杨华手上的抓痕,一脸苦笑,向二人解释道:“实在对不起啊,上午他就犯了一次病,他妹妹说他吃了药就没事了,看来还得把他铐起来。”

“啊,没什么,他倒是挺相信我的。”孙桂正转身拍拍常洪兵的肩头,“你不要怕,跟着他们去找你妹妹吧,他们已经答应我不会再打你了,对吧?”

“对,对。走,咱们去找你妹妹。”陈宗纬配合地答道。

“哈哈,对,快回去找妹妹啦……”旁边的旅客跟着起哄。

常洪兵不说话,盯着李大鹏看。

“我保证,不会打你了。”李大鹏皱着眉头,握紧拳头,无奈极了。

“那你们要杀我怎么办?”

“你说的那个人是心脏病死的,我们是警察,怎么会杀人呢,我们是保护你的。”陈宗纬赶紧接过话茬。

李大鹏大声“嗯”了一声,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

常洪兵还是不相信他们,坐在原地不肯走。李大鹏没办法,只好用对讲机呼叫十三号车厢的列车员,让他把常娟叫过来。常娟得知哥哥跑到对面的车上去了,连声对列车员说对不起,列车员也连说不好意思,因为这事也有他的责任。

“真不好意思,”常娟来到T236上,先给杨华和孙桂正鞠了一躬,“这火车停的时间也太长了,所以他才犯病的。”

二人都表示可以理解,只是希望不要打扰到其他旅客。

“走吧,哥,咱们回去吧。”看得出,常娟也是耐着性子在哄他。

“娟子,那列车上有人想害我,所以车才停的,咱俩都坐这列火车吧,这个车马上就开。”常洪兵反而劝起了他妹妹,把旁边的人逗得哭笑不得。

“谁跟你说这个车马上开的?它就是开,也不回老家啊。”

“就是那个人说的,他还说有人要害我。”

这句话引起了李大鹏的注意,他立刻走到常娟的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那个才是害你的人,他马上也要上这个车了,你要是不走,我们可都回去了。”常娟边说边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连杨华和孙桂正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常洪兵看到这个情景,一时间手足无措,就趁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陈宗纬一把架起他,就往车厢门口走。

从T236上下来,一行人穿过两列车之间的空地,常娟不顾寒风把雪花吹进自己的领口,摘下围巾,给常洪兵把双手的手铐盖住。回到十三号车厢,一打开通道门,常娟就问道:“哥,是哪个人跟你说有人要害你?”

常洪兵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一直摇头,但是眼神一直盯住一个方向。

李大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巧就是文教授的几个学生所坐的位置。孙慧颖和姚思琪正在摆塔罗牌,叶青在一旁认真地边看边聊,安志国正戴着耳机听音乐,刘闯并没有在位置上。

等常洪兵回到座位上,吃过药,平静下来,李大鹏迫不及待地拉过常洪兵问道:“是不是那边的那个人?”

常洪兵看到李大鹏手指的方向,急忙低下头,嘴里念叨着:“他刚才救我,我不能说……不能说。”边说,还边摇着头。

“好的,你先看他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晚上你们去餐车吃饭吧,吃过饭,我来看着他。”李大鹏见常娟一脸疑惑,又悄声补充道,“我觉得有人在拿他做文章。”

终于把常洪兵安置好,陈宗纬刚张开嘴要打哈欠,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李大鹏回头看看他:“怎么,累了还是饿了?稍微再等等啊。”

“没有,头儿,您都没说累,我怎么会累呢!”陈宗纬用手捂住嘴,还是没憋住这个哈欠。

李大鹏笑了一下,走到叶青他们旁边,说道:“叶青,走吧,一会儿就吃饭了。”

“那个人没事儿了?”叶青站起身问道。

“没事儿了。”李大鹏回答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戴着耳机的安志国,“小安,是吧?这耳机挺漂亮,我也想给我儿子买一个,能借我看一眼吗?”

安志国没有听清李大鹏的话,但是他看着李大鹏伸出手来,于是面带疑问地把耳机从头上摘下来:“您说什么?我刚才没听见。”

就在安志国取下耳机的瞬间,陈宗纬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和李大鹏同时看见了安志国耳朵上的那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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