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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五十八小时  作者:步铼

“是这个吗?”十三号车厢列车员指着行李架上的行李,问周凯。

“反正不是我们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吧。”周凯嘴上回答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乘客,大家都没有异议。

“这还有,那个长腿小姐姐让我帮她们看着的。”周莉一边说,一边递上了两个随身化妆包。

“好的,谢谢。”

“听说他们出事了,有人真的杀人了?”周莉很好奇。

“暂时还不能说,不过就快有结果了。”列车员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取下孙慧颖、姚思琪和刘闯的行李箱,对着周凯、周莉兄妹微笑了一下,就推着它们往餐车去了。

来到餐车,敲门之后,列车长开门,帮列车员把行李挪进车厢里。两个人和陈宗纬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开始开箱检查,此时的陈宗纬正站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第二桩命案,被发现于一月二十八日晚十点三十分左右,四号车厢尾部的厕所里。当晚十点过后,我们正准备在尽量不惊动旅客的情况下,对郭江南实施控制和搜查,却发现他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们在全车进行了搜索,最后在这间厕所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尸体的特征和文教授极其相似,两者都是在颈部有一处类似蛇咬的针孔状伤口,郭江南鼻腔、口腔和眼底的出血情况也和文教授的一般无二,所以可借此推断,二人是死于同一种手法、同一种毒药。再进一步推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郭江南本来想杀死的人夺下了凶器,反杀了他;要么就是郭江南还有一个同伙,这个同伙用和杀教授一样的手段杀死了他。

“在现场的勘查中,我们发现郭江南的手指尖有些老茧,说明他是一个喜欢户外攀爬运动的人,这一点也恰恰契合我对第一桩命案中,他在车厢外攀爬的推论。另外,在郭江南弯曲的右手指间,有一颗黑灰色的扣子,在后来的搜查中,我们发现这颗扣子与安志国所穿的一件格子大衣的扣子款式一致,而恰巧他大衣前襟内衬处的备用扣子也不见了。不仅如此,乘警长还在那间厕所正对的铁轨下面的枕木上,发现了教授丢失的放大镜,不过下面已经没有了手柄,后来我们在检查安志国那件格子大衣时,又在内衬口袋里发现了那截断掉的手柄。”陈宗纬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狠狠地望了一眼安志国。

陈宗纬的语气让安志国觉得,餐车的空气充满了压迫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他不愿意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只能将眼神投向陈宗纬身后的车窗,看渐渐化开的霜花模糊着外面的世界。

“同时,在安志国的行李箱中,我们发现了前面提到的那盘钓线。这一发现更印证了我之前一个推论的可能性:安志国是郭江南的同伙,他为郭江南准备了行凶的必备道具——钓线。这道具不仅便于携带,而且不会轻易被怀疑。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有人曾经看到安志国出现在四号车厢的那个厕所门外,不仅披着那件格子大衣遮遮掩掩的,还偷偷摸摸地敲门。关于这一点,他之前一直否认,辩解说有同款大衣很正常,其实我们一直都没有揭穿他,目击证人不仅看到了他的大衣,还看到了他耳郭上面的那颗痣。

“他不承认自己穿着那件大衣去过四号车厢,到底是因为什么?乘警长认为,如果他和郭江南是合谋,那么他们是没有必要去厕所进行所谓的交易的。而我还有另外的看法:郭江南杀死文教授后,拿到了那个藏有密码的放大镜,二人并没有掌握破译密码的线索,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块商量,所以他们才找到了这间谁都不会去的‘故障中’的厕所。在商量的过程中二人产生了矛盾,争斗中,郭江南扯下了安志国大衣内的备用扣,放大镜失手掉落,从蹲便器滑落到车厢外。后来郭江南起了歹意,故技重演想杀死安志国,不料却被安志国夺去凶器刺死于当场。但是安志国并不了解这种毒药的药性,离开后又悄悄返回,想确认郭江南是否已死,于是才有了偷偷敲门的一幕。”

孙慧颖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暗自思忖:这几天火车上同吃同住的同学,竟然有两个杀人凶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尽量保持着表情上的镇定,但是身子已经不自觉地和安志国拉开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距离。

安志国很明了自己的处境,他皱着眉头,紧咬嘴唇,眼睛一直在转,一会儿看看陈宗纬,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同学,似乎是有话要说。

“你现在想辩解了?等我把眼下这桩命案说完,就再轮到你了,好吧?”陈宗纬根本不是在征求安志国的意见,“第三桩命案,被发现于今早——也就是一月三十日早七点四十分左右,在餐车和软卧车厢连接处靠山林的外侧车厢门下。死者李大鹏是我的领导,也是负责本次列车安全的乘警长。根据尸体的情况判断,他应该是死于昨夜。在尸体上,我们同样也没有发现其他异状,只是发现了类似于置文教授、郭江南于死地的伤口,他的五官出血状况和前两人也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乘警长颈部的伤口只有一个针孔。

“列车如此长时间的滞留,前两桩命案的风言风语,再加上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全车——尤其是十三号车厢的旅客,大多已经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在昨晚的骚乱之后,乘警长为防止再出意外,特意私下嘱咐我,叫我去当面通知所有车厢的列车员,一定要用行李堵住所值守车厢的一个通道门,自己守住另外一个通道门,不允许任何人穿过。这样,即使凶手有列车专用的那种内三角钥匙,也只能困在自己的车厢里,无法行动。遗憾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凶手还是得逞了,这个人绝对是一个疯子。”陈宗纬咬牙切齿地挤出“疯子”这两个字,深吸了一口气。

“昨夜,乘警长是亲自带着那个精神病人常洪兵,两个人单独在咱们这间厨房里休息,为防止他半夜犯病偷偷地跑出去,乘警长把自己和他的手用手铐铐在了一起。但是今早我进来的时候,发现常洪兵的手是铐在椅子上的,这说明乘警长并非匆忙离开厨房。

“餐车这里,昨晚整晚都由我值守,我只记得乘警长悄悄地叫醒我,说是要去抽根烟,关门之后,我就靠在通道门上睡着了。如果乘警长回来,他一定会推通道门,我肯定会知道的,所以他一定是在出去之后被害的。”

“按你所说,所有车厢的前后通道门都被锁上,而且被列车员严防死守;车厢外面的雪地上也没有任何的脚印;车厢顶上,也没有任何人爬过的痕迹。那凶手是如何杀死乘警长的,难不成他会穿墙术,穿过这么多道门和值守的列车员?还是真的像常洪兵说的那样——长了翅膀飞过来的吗?”迫不及待发出疑问的正是检查完行李的列车长。

“列车长,我知道您想说什么,”陈宗纬被列车长问得也有些急了,“您不就是想说我的嫌疑最大嘛,只有我有作案的可能。”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问你如何解释凶手的作案手法。”

“其实您的怀疑不无道理,我承认,确实我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是容我再问几个问题,您再审我也不迟。”陈宗纬说着,举起刚才在李大鹏手中发现的眼镜,直勾勾地望向安志国,“安志国,你的眼镜呢?”

听到这句话,安志国把目光投向陈宗纬手中的眼镜,两秒钟后,脸色大变。他的肢体动作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慢慢地抬起右手,看上去好像是要摸自己脸上的那副一模一样的眼镜,但转瞬间,他的目光又聚焦在自己的右手上。随着右手微微地不停地颤抖,他满脸难以名状的表情,似惊恐、似疑惑,张口结舌地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以说你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了,但是你绝对没有想到乘警长会在弥留之际,藏起这个强有力的证据吧?一拿到这个眼镜,我就觉得在哪儿见过,而一看到你,我的疑惑就全都解开了。这两副眼镜都是你的,我手中这副,有一些使用的划痕和磨损,说明这副眼镜是你日常所佩戴。而在此行之前,你又去配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眼镜,我相信你现在戴的那副就是,上面一定是没有多少划痕的。这副新眼镜的用途是什么呢?在行凶之前你会将新的眼镜带在身上的内口袋里以保持温度,从室外进到室内的行凶现场时,将新眼镜戴上、旧眼镜收起,就可以避免眼镜起雾带来的麻烦;而从原路返回到车厢里时,再将旧眼镜换上、新眼镜换下,还可以避免因眼镜起雾而被其他旅客怀疑。多么细致的心思、多么缜密的计划!

“从我们刚刚在现场勘查的结果看,昨天夜里,不管是采取了什么样的方法,你一定是从车厢外部进入了餐车和软卧车厢的连接处。为了迅速采取行动,你换下那副旧眼镜,戴上新眼镜,趁乘警长不备,用和郭江南同样的杀人手法将他杀死,然后再返回十三号车厢。因为那时已是深夜,车厢里根本没有灯光,加之所有人都在睡觉,所以你直接回到座位,摘下眼镜,继续睡觉。直到刚刚我提出这个疑问,你才发现原本收好的旧眼镜已经不见了。怎么样,你还想解释吗?”

陈宗纬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安志国,此刻的他正紧咬着嘴唇,双眼盯着脚下的地板。他的喉结上下翻动,随着胸口的起伏,仿佛都可以听到他紧张的呼吸声。

“列车长,”见安志国仍然紧闭牙关,陈宗纬转向列车长,语气决绝,“如果您仍然对我存疑,我愿意和安志国一同接受行为限制,直到列车进站,联系到当地的铁路公安部门。为了牺牲的乘警长,我愿意接受调查,最后一定会证明我是清白的。”

大家又将目光聚焦到列车长身上,列车长双手按住椅子的扶手,微微地提起身体,好像想站起来,但是马上又靠回了椅背,他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安志国突然大声喊起来,“我——我承认我——只是想盗取导师的芯片算法密码,我是被他们威胁的,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安志国一边喊,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动作也有些不稳,身体起来的时候被面前的小桌挡了一下,多亏身旁的孙慧颖扶了他一下。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谁威胁你?”列车长警觉地问道。

“就是你们说的那封信,那封信是给我的,但是已经被我销毁了,不知道怎么会跑到江南那去。他们每次给我任务,都是用这种方式,他们说他们是一家境外的能源公司,每次和我接头的人都不露面,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三那年,我还在辽东科技学院上学,就把山海大学的能源专业定为考研的目标,为了能更早熟悉学院的环境,了解学院的教授,我就申请了学院实验室的暑期工。就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老家村里的人突然来电话说,我的父亲出了车祸,受了重伤,急需钱做手术。恰巧我又遇到了他们的人,不知怎么,我就鬼迷心窍,偷了实验室主任于教授的一份研究档案,卖给了他们。还没等我赶回家,就有人通知我,事情搞错了,我父亲并没有出事,我当时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骗了。由于老家只有父亲一个人生活,我在情急之下根本没来得及考虑通知我的医院和乡亲的真伪,我真是太傻了!后来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安慰自己说,我也是受害者,于教授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损失,只有这样我每天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在我考上研究生后没几天,他们就又找上我,说掌握了我那一次盗取档案的证据,要我继续为他们偷取能源学院其他教授的研究成果,直至我毕业。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把证据送到院长那里。

“父亲一个人把我从小拉扯大,全村除了我,之前没有一个孩子上过研究生,我每次回家的时候,父亲都会买上一小瓶他平时舍不得喝的烧酒,到村口接上我,一边走一边跟乡亲们高兴地打招呼。我是他的骄傲,不能成为他的耻辱,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配合他们。之前他们一共找过我两次,给的钱我都没敢花掉,而是单独存在一张卡上,并且每一笔都记录下来。这次跟前两次一样,还是先打了二十万块给我。

“可是这次和之前两次不同的是,其他教授的资料都可以很轻易地拿到,而这次,导师的密码却藏得极其隐秘,我根本无从下手。后来,我就向联络人反映说,既然都定好交易了,为什么还要我找密码。可他们不容我质疑,只是说他们有他们的计划。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交易的数额太大,他们不想付钱,或者是他们根本就没打算付钱,这次交易只是个骗局。”

“不想付钱?是个骗局?”陈宗纬粗鲁地打断安志国的陈述,疾声地连续反问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哼——你怎么不说他们产生了内讧呢?”

列车长转眼看向陈宗纬,眉头稍微一皱,示意他适可而止,然后又马上移回目光,等摊着双手的安志国继续说下去。

“我没得选,只好硬着头皮又观察了半个多月,仍然找不到密码藏匿的可能地点和方式。本来想着,此次出行,导师既然跟他们有交易,那很有可能会把密码带在身上,却不料,我们竟然没有跟导师在一个车厢里。我只好另做打算——等到了香港,再见机行事。

“我真的没有杀导师,也没有杀江南和乘警长。我现在全部坦白,就是在二十八号那天临近中午,我就在大衣里发现一张字条和一个内三角的钥匙。上面说,要想得到密码,就先到十号软卧车厢去,把九号包厢的现场毁掉。这一定是那个凶手拿到了密码,然后想借此事来考验我的诚意,所以我决定冒险一试。趁着大家午睡,软卧车厢通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到了门口,刚拧动钥匙打开包厢门锁,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进了包厢,那岂不成了嫌疑最大的人。我正犹豫时,看见中间——是五号还是六号——我没看清,包厢门缓缓拉开,于是我急忙转身躲进了旁边的厕所。凶手之所以让我来,一定是想隐藏自己,那么他也就不会知道我到底进没进包厢。想到这儿,我决定就此打住,先回去再说。

“另外,在接受问询的时候,我唯一说谎的地方就是,我确实穿着那件大衣到过四号车厢,因为从十号车厢回来之后,晚饭前我又收到了第二张字条,上面写着让我晚上八点半到四号车厢的那间厕所去,要和我谈谈密码的价钱。我既然已经通过了他的考验,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去了,因为我是一定要拿到这个密码的,所以才会有人看到我站在厕所外面敲门。”

“说完了?”陈宗纬见安志国稍作停顿,又马上插话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撒谎?”

“当我得知江南就死在那间厕所里时,我隐隐觉得凶手就是想利用我掩护他凶残的行径,让我成为他的替罪羊。所以如果承认的话,我不仅会被列为怀疑对象,密码的事也极可能败露。”

“呵呵,”陈宗纬冷笑一声,“那两张字条呢?包括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又有谁可以证明吗?”

“字条已经销毁了。”安志国看着陈宗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被他们威胁的事,我不可能跟别人说的,应该只有他们才能证明吧。”

“郭江南也不能吗?”

“你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为自己开脱的那些话,我认为只有那部分是真的,那就是,你确实是想盗取密码的人,但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知道你的阴谋——你的同伙郭江南。你先让他去杀死教授、盗取密码,然后再帮他把杀人现场清理掉,但他拿到密码后,又不愿意直接交给你,又或者你们分赃不均——无论是什么原因吧,总之你在争执中杀死了他。经过我们的调查,你也很清楚自己的嫌疑最大,虽然乘警长把你放回了车厢,但你仍然觉得自己已被列入怀疑名单,很危险,于是你痛下杀手,冒险杀掉乘警长。现在,你马上要被揭穿了,又编了这套说辞,想博取大家的同情,退而求其次,只承认盗取密码,想逃脱杀人的嫌疑。”陈宗纬一脸不屑,仍然坚信自己的推断,一口气道出了安志国全部的作案动机,“你的思路确实够快,不过你想得太美了,哼,在座的各位没有人会相信你,快交代你的作案手法吧!”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安志国的情绪更激动了,他向前迈步,伸手指向陈宗纬,却不小心被桌腿绊住了脚,一个趔趄,摔倒在身前的叶青身边。他急着想要站起来,便伸手向前去拉叶青的椅子,一不小心却搭在了叶青的手上,就在他刚刚触碰到叶青的瞬间,叶青突然像触电一样缩回了自己的手,这一动作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叶青尴尬地看了看众人,可就在她的目光扫过大家的脸庞时,她的脑海中突然也像触发了机关一样,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可是,如果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叶青稳定住情绪后,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让在场的其他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家全都看向叶青,她的那双大眼睛终于摆脱了连日来的倦怠,变得炯炯有神,那是苦思冥想后突然悟出答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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