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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五十八小时  作者:步铼

金色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列车的厢体表面,车窗上的霜花已经完全化开了,尽管如此,餐车里的众人还是没有感到一丝暖意,尤其是在听到叶青那句话之后。

“叶青啊,”虽然站得有点远,但是列车长并不是没有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列车长,我刚才是说——噢,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我可以等咱们进站联系到当地公安以后再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餐车里的所有人在到站之前都必须待在这里,不能离开。”

“这是什么要求啊!”除了陈宗纬和安志国,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抱怨道。

列车长看了一下众人,继续问道:“这么多人都关在这里,你的意思是大家都有嫌疑吗?”

“不是,我只是想验证我想到的另一种解释,”叶青显得有些犹豫,“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特别确定,但是为了我舅舅李大鹏,列车长,请您答应我。”

“叶青,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是你总该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解释,一个至少能够说服我的解释,要不然,我是无法答应你的。”列车长为难地摇摇头。

叶青没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再次开口:“好,那我能问陈宗纬几个问题吗?”

列车长转头看向陈宗纬,陈宗纬一脸茫然,但痛快地点了一下头。

“这三起命案的三个死者,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他们的五官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经张医生确认,都是死于某种蛇毒或者与其极度类似的毒药。”

“致命的伤口?”

“都是脖颈处的针刺状伤口,你不是也都知道吗?”陈宗纬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我舅舅李大鹏的伤口只有一个针孔,文教授和江南的伤口都是两个针孔。”

“是的,没错。”陈宗纬缓了缓语气,“在郭江南死后,我们曾发现海钓协会的大叔们丢失了四个钓钩,当时我就想到,前面两个人的伤口和这四个钓钩的数量绝非巧合,每次凶手行凶,都要使用两个钓钩,而四个钓钩用完之后,乘警长的伤口应该是其他的凶器造成的。”

“你刚才对于杀人手法的分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凶手是采用了类似投掷飞镖的方法,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将被害者杀死,对吧?”

“没错。”

“暂且不提为什么凶手每次要用到两个钓钩,请仔细想一下钓钩的形状,如果投掷出去,再从伤口上拔出来,怎么可能造成那种针刺样的伤口呢?”

“嗯?”陈宗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钓钩的形状是像问号一样的,要想扎进伤处,就需要甩出去,然后再往回拉紧。”叶青举起右手,向身前一挥,然后握拳往回一拉,“只有这样才行。”

众人看着叶青,纷纷点头。

“但是从这个方向是无法把钓钩从伤口中再拔出来的,就算可以——大家也许知道,为了防止上钩的鱼脱钩,钓钩的尖部都是有倒刺的——拔出的时候是会把扎进去的位置豁开,那么留下的伤口绝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

陈宗纬边听,边瞪大了眼睛,然后快速地眨了几下,没有说话。

“所以,我认为杀人凶器不是钓钩。”

“那钓钩是……”陈宗纬问道。

“这个待会儿再说。”叶青看了一眼众人,又望向陈宗纬,“在三具尸体上,我们都没有发现什么挣扎的痕迹,说明这种毒药应该是剧毒,至少能够瞬间使人麻痹,对吧?”

“是的。”

“乘警长的尸体上只有一个针孔状伤口,也说明了,只要一下,毒药就可以起效,但是为什么前两具尸体的伤口会留下两个针孔?按照你的推测,如果后两人都是安志国所杀,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陈宗纬转脸看向安志国,“得你来。”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真的,不是我。”安志国满脸的苦笑,几乎要放弃为自己辩驳了。

“那么我来试着分析一下,”叶青依旧从容地看着众人,“我想到了两种情况:第一种,凶器是一个类似两脚水果叉的东西,所以只需刺入一次就会在伤口处产生两个细孔;第二种,凶器是一个类似牙签的东西,一次只能产生一个孔。按照陈宗纬的推论,如果是第一种,那么安志国在杀害乘警长的时候,凶器为什么不一样了,这样隐蔽而特殊的凶器还会有第二个吗?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在杀害江南的时候,还要连刺两次,到了乘警长为什么只刺一次呢?”

大家听到这里,还都是一头雾水,并没有明白叶青想说什么。

“无论哪种情况,都没法给出一个特别合理的解释,对吗?既然前两次的伤口都是两个孔,后一次的伤口只有一个孔,我们是不是可以跳出后两次凶杀都是安志国所为这个前提,换一个角度去猜想——前两次是一个人干的,而后一次是另一个人干的。后一个人根本不知道前一个人留下的伤口是怎样的,所以他留下的伤口与之前并不一样。”

这个绕来绕去、让人感到拗口的想法跟陈宗纬所做的推论完全不同,可以说是彻底否定了他的推论。但是陈宗纬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而是和其他人一同默默地听着,听听叶青这样一个外行,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前两桩命案的案发现场我都没有看到,是通过陈宗纬手机拍下的照片,结合他的笔记,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的。在反复考虑第二桩命案的时候,我也一样,被凶手离开现场的方式所困扰。一个人能够在观察好周围的环境之后,趁周围没有人,偷偷地进入那间厕所;可是杀人之后,他如何能提前知道外面的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而退呢?”

众人的眼神被叶青的问题吸引,都期待地望着她,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更合理的分析。

“你还记得吗?”叶青又问陈宗纬,“江南的尸体在被发现时,全身只穿着内裤和一件衬衫,这是为什么?”

“当然,应该是凶手行凶之后,为了找到密码,对他进行了全身的搜查。”

“那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去哪儿了?”

“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江南是南方人,并非从小生长在冬天室内有暖气的北方,所以就算是冬天,他的身上也还只是单衣单裤。那么两件衣服,如果当时没有搜到密码,还有必要把衣服带走吗?况且,拿着别人的衣服就不会被怀疑吗?”

“那你有什么解释呢?”

“凶手在完成杀人后,一定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为了安全地离开!”

“你是说……你猜到了凶手离开的方法?”陈宗纬连同其他人全都睁大了眼睛,一齐看向叶青。

“不仅是离开的方法,还有其他的细节,比如那枚黑灰色的备用扣,还有在厕所门外敲门的安志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国外水箱逃生的魔术,其实在幕布将水箱罩住的时候,逃生就已经开始了,解开锁的钥匙并不是关键,关键的地方在于水箱盖板的那对铰链销轴。助手将盖板合上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将它们抽出,这样魔术师才可以从水下弯起身子顶开盖板,到水面进行呼吸。当助手第二次微微抬起幕布,露出水箱底的时候,观众才可以看到魔术师仍在水中假装挣扎。当幕布再次落下,魔术师就可以直接逃离水箱,蹲在箱顶等待幕布彻底从下面拉起,最终随着幕布的抬起,站在箱顶迎接观众的惊叹和掌声。魔术师只会给观众展示他想让大家看到的,那些没有被观众看到的,一旦拆穿,就会显得极其简单,所以魔术师要把大家的思维向他计划好的方向上引导,而在此之前,一切的行动早已提前完成。

“其实我推理出的结果,和这个逃生魔术很像。接下来,我想试着还原一下江南这桩命案的过程:凶手拿到密码后,一方面担心自己在九号包厢留下了什么痕迹,一方面想确认安志国是否会因为导师的死而取消行动、放弃密码。为了后面的行动,凶手决定一箭双雕。于是,就有了凶手偷偷在安志国的大衣中留下字条,让他去九号包厢破坏现场的事。由于凶手不便亲自前往,所以他只知道安志国采取了行动,确实到了软卧车厢,但是安志国没有进入包厢的事他并不知晓。由此,凶手确信安志国仍然迫切想要拿到密码,并不会成为他们的麻烦,就像安志国之前招认的,他已通过考验。

“接下来,凶手将密码交给想借此赚取不义之财的江南,因为江南并非安志国的同伙,而是凶手的同伙,只不过他以为凶手是真的想助他一臂之力,却没想到自己已一步一步走入了凶手布下的陷阱。我猜,凶手一定会告诉江南,自己只是按照原定计划在教授死后到达现场拿走了密码,而杀人者另有其人。利欲熏心的江南,尽管在此前已经知道安志国是那个境外公司真正的联络人,仍然难免犹豫,在凶手帮他测试了安志国之后,他才决定和安志国进行密码交易。但江南对他的这个同伙也心存猜忌,于是决定一个人和安志国联系,就如安志国之前所说,他收到了第二张字条。

“决定和安志国进行交易之后,江南仍有顾虑,怕两人的行动被列车员或者其他人看到,导致自己行迹败露。此时,凶手为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穿上之前就准备好的列车员制服掩人耳目,前往四号车厢的厕所。”叶青说到这里,好像知道有人要发问一样,稍做了一个停顿。

“列车员的衣服,哪儿来的列车员的衣服?”列车长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网上买的,也可能是在铁路职工家属那里淘到的,现在的网上购物渠道很多。”

“你说的凶手逃脱的关键,不会就是这个吧?”陈宗纬突然大声地插话,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

“是的,没错。”叶青点点头,“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我们在失去了所有的通信信号以后,手机就会脱离网络,如果时间被更改,那么手机是无法自动搜索时区的。凶手趁江南不注意,将他的手机调快一点时间,也许十分钟,也许二十分钟,那么就完全可以制造一个时间差,让江南以为约定的时间已到,先到达四号车厢,用提前准备好的内三角钥匙打开门,在厕所里等待安志国的到来。然后凶手再前去敲门,江南以为安志国来了,为他开门。进入卫生间后,凶手随便找一个借口,趁江南不备将其杀死,拿走钥匙和他的手机,然后在安志国到来之前,迅速逃离现场。”

“真的是这样吗?”列车长听了叶青的分析,还是不太确信,“那凶手又是怎么逃走的呢?”

“列车长,凶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法,杀死江南之后,他只是换上了江南的那套列车员制服,打开厕所的门,大摇大摆地从四号车厢离开了。”

“什么?”列车长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他人也面露惊讶。

“可是不是说,没有人看到有人从那间厕所走出来吗?”孙慧颖还是不解地问道。

“一个冲水装置坏掉的厕所,在列车员贴上‘厕所已坏’的告示之前,会有很多人用,之后虽然没有人继续使用,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排泄物滞留,谁来清理呢?列车员出入这间厕所难道不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嘛,正常到人们会忽略掉他的行为。”叶青看向陈宗纬,“而且,你还记得当时乘警长是怎么问的吗?他问的是‘有没有看到一个人拿着衣服或者一个大包从那里出来’,乘客们更不会想到列车员。”

“凶手就是利用了人们心理上的盲点,这也是他必须脱掉江南外套的理由。”陈宗纬确信地点着头,“可是你怎么判定凶手不是安志国呢?”

“这就要说到那枚扣子的细节了,你还记得那枚扣子所在的位置吗?”

“在郭江南的右手里啊。”

“是的,是在他的右手里,不过准确地说,是在他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试想,我们任何一个人在与对方争执的过程中,如果扯下了对方身上的一个小东西,手势大概是怎样的?”说着,叶青举起右手,轻轻握住,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我们会使用中指和无名指来完成这个动作吗?无名指根本没有多大的力量。所以,江南的那个手指弯曲的手势,应该是在被凶手刺中之时,正握着什么东西,很有可能是那个没有手柄的放大镜。凶手杀死他后,将放大镜扔下蹲便器,脱去他身上的列车员制服。我猜凶手为了保证在安志国到来之前抽身离开,会在自己的手机上设定一个提醒的闹钟。他正在给自己穿制服的时候,闹钟突然响了,他急忙将那枚早就准备好栽赃给安志国的备用扣塞在江南的手中,再用钥匙锁好门,镇定地逃离现场。后面的一切都顺利地超乎凶手的预期:有人看到了接下来安志国来到厕所门前敲门的一幕,甚至包括乘警对现场所发生的一切推测以及对安志国的怀疑。”

“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最多算个旁证,怎么就能排除安志国的嫌疑呢?”陈宗纬虽然心里已经承认了叶青对于犯罪手法的推演,但仍然不愿放弃对安志国的怀疑。

“当然不止这一个疑点,”叶青看上去胸有成竹,“如果凶手是安志国,他脱下江南的衣服后,怎么穿在身上?他那样走出来不会被乘客们注意到吗?”

“那你的意思是?”

“江南的身高只比我高一点,如果凶手是一个身穿紧身衣的高个女人,你觉得是不是更合适一些呢?”

陈宗纬看了一眼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觉得还有谁有机会拿到江南的手机,把他的手机时间改掉而不受怀疑呢?”

叶青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到了一处,没错,正是穿着紧身衣的姚思琪。只有郭江南的女朋友才有可能拿到他的手机,即使当着众人的面,偷偷地改掉时间,也没有人会怀疑她。

“你是在怀疑思琪姐吗?”孙慧颖把脸扭回来,大声地问,“可是你这样也没有什么实据,和陈乘警怀疑志国有什么区别吗?”

“还有你刚才说‘凶手将密码交给想借此赚取不义之财的江南’,你又是如何推断第一起命案的凶手的,为什么不是郭江南?”陈宗纬也追问道。

“你们别急,还记得刚开始我提出的假设吗,就是关于伤口的那个推论?”叶青耐心地解释道,“当看到乘警长的伤口时,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也想不通凶手这样做的原因。但是当我跳出陈宗纬的结论,再去全盘考虑整个事情的时候,真相就浮现在眼前了。

“我可以先回答陈宗纬的问题,既然前两次的伤口是同一个凶手留下的,那江南总不会是自杀吧?我们再问一句,为什么凶手在仅刺一下就能杀死被害人的情况下,非要刺两次呢?我进一步大胆猜测,刺死教授时,凶手应该是第一次使用那件凶器,在时间紧张和对毒药效果并不十分确定的情形下,再镇定的人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情急之下,就在教授的脖子上连刺了两下,并非是其有意的选择;而第二次杀死江南时又刺了两下,才是凶手冷静思考的结果,他保持两次伤口的一致性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在怀疑江南的基础上更加确信凶器为江南所有,误导我们对凶手及凶器的判断,从而隐藏自己。”

众人对叶青的话依旧是不得要领,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只有姚思琪瞪着大眼睛盯着叶青,仿佛要一口把她吞掉。

“我还是从这件事的开头说起吧,不过具体的细节不一定完全准确。”叶青见状,清了下嗓子开口道,“事情应该是从江南发现那封信开始的,他很清楚这个密码的分量和价值,于是他调查了周围的同学,了解到安志国正是那封信要找的联络人,由此确定了这封信的真实性。但是他并没有去检举揭发这件事,而是选择利用这个机会,在安志国之前捷足先登,取得密码,然后谋求与安志国进行交易。

“江南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在凶手大胆而周密的策划下有序地进行着,包括泄露那封信的内容,还有文教授此次单独去澳门的行程,我怀疑都是凶手故意安排,让江南发现的,甚至文教授和林锋单独住软卧包厢的设计,也是凶手早就谋划好的。凶手非常了解众人的性格,尤其是江南,所以才会利用他实现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后让他做那个可怜的替罪羊。

“凶手事先将密码可能藏于放大镜中的信息透露给江南,并提出一个在江南协助之下,就可以顺利盗取密码的方案。在案发当天晚饭后,按次序正是江南最后一个到文教授那里汇报课题进展,他故意碰掉导师桌上的东西,在帮导师捡起这些东西的同时,假装不小心将放大镜踩坏,以试探导师的反应。果然,文教授为防止自己的学生发现密码的藏匿之处,勃然大怒,把江南和林锋赶出了九号包厢。其实就算导师不赶走林锋,江南也会找借口拉走林锋,因为他要为他的同伙留出一个与文教授独处的封闭空间。

“接着,在江南为凶手制造出这个供其盗取密码的密室之后,凶手终于登场,准备执行那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凶手的作案手法起初确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以称得上是创意十足而又无可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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