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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之舞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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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为止,即使是最不可思议、最扑朔迷离的案件,我们总能为其找到合理的解释。不过这一次恐怕是个例外,我很荣幸为你们讲述下面这起奇特的案件。我们可以排除有人搞恐怖恶作剧的可能性。提到幽灵,我们总会想起白色的床单、锁链的声音和凄惨的叫声。这的确是它们的经典形象,但事实并非如此。幽灵也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它们可能像我们这些活人一样,玩乐、唱歌、大笑、跳舞、大肆庆祝。甚至,它们还会举办狂欢节!在戴维德·西蒙斯的家族墓穴中就发生了这样超出常理的事情。戴维德·西蒙斯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您将会发现,整件事不可能有任何人为因素的干预。事情是这样的……” 几年前,在皮卡迪利餐厅的后堂里,皮尔斯·李罗德讲述了这起异常诡异的谜案,即便是“谋杀俱乐部”的成员也无法对其进行解释。这个奇特的俱乐部每年有两次集会,由著名犯罪学家阿兰·图威斯特博士主持,目的是破解各种神秘莫测的悬案。苏格兰场有时也会向图威斯特博士寻求帮助。这位博士面相和蔼、头发灰白,孩童似的嘴唇上面是一撮高傲的小胡子;鼻子上一副夹鼻眼镜用精致的黑色丝线系牢,镜片后的蓝灰色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每当图威斯特博士那又瘦又高的身影出现在著名的伦敦警察局时,都会受到热烈而充满敬意的欢迎。 可现在,阿兰·图威斯特博士却笑不出来。他打开车子的发动机盖,手足无措地看着里面的装置。图威斯特博士拿着手电筒,任由狂风和雨水拍打在脸上,检查着发动机的各个部件,想找出究竟是哪一个出了故障。这完全是枉然的动作,因为图威斯特博士在机械方面的知识非常匮乏,甚至可以说对此一无所知。他猛地盖上发动机的盖子。情况不容乐观,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图威斯特博士的车停在德文郡一处偏僻的地方,并且极有可能要等到第二天才能离开,因为他刚才在路上行驶了一小时,连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本来是个极好的计划——远离伦敦污染的环境,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下好了,他的愿望实现了。图威斯特博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树木在狂风中不停地发出呻吟。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了一栋房子,就在车子罢工不久前。 于是他往回走了一公里,终于看到了那栋房子前的栅栏。栅栏门微微开着,门旁有一只铃铛,但是已不响了。图威斯特沿着一条小路走了进去,路的两侧种着老橡树,枝叶在头顶上形成了一片阴暗的拱顶。然后,博士来到了一片草坪,草坪的中央矗立着一栋威严的建筑。 一种怪异的、无法形容的不适感袭上图威斯特的心头。黑暗、雨水、风穿过百年的树木发出呻吟。这一切都令人不安,但图威斯特博士不会轻易被这些吓倒,否则也太可笑了! 他的左侧是一条石板小路,通向一座似乎是小礼拜堂的建筑。图威斯特博士在原地盯着建筑看了看,急忙又走向了房子的正门。房子里透出一丝光线。博士长舒一口气,借着手电筒的光束,他看见了一个门铃的按钮,便按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大厅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还算年轻的金发男人,他长得眉清目秀,挺讨人喜欢,可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沮丧、颓废、空虚的神情。图威斯特博士很少在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向这个男人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还好您发现了我们的房子。最近的村子离这儿也有十多英里呢。请进,先生,进来躲躲雨吧。” “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我想叫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今晚可以留下,明天再叫出租车。不用担心您的车子,没有人会经过这条路……尤其是在夜里。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戴维德·西蒙斯。” 一刻钟之后,图威斯特博士喝着浓烈的格罗格酒,坐在了烧得正旺的炉火前取暖。戴维德·西蒙斯向图威斯特博士介绍了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他的母亲阿拉贝拉·西蒙斯夫人,以及他的双胞胎妹妹麦吉,和他一样都是单身。这对双胞胎兄妹惊人地相似,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蓝眼睛、同样的表情。 西蒙斯夫人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她眯着眼,躺在安乐椅里打盹儿;一条针织的羊毛毯一直盖到了下巴。她的脸就像是用老象牙雕刻成的,在壁炉中跳跃的火焰的映照下才显得有些生机。 听着主人和蔼地闲聊,图威斯特博士终于明白了他从进入这栋房子就一直感受到的那种令人不安的东西是什么。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毫无生机,仿佛沉睡在上个世纪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封闭的味道,墙壁上挂着褪了色的毯子,家具陈设足以让古董收藏家欣喜若狂……这位老太太,相比于活人来说,更像是一具木乃伊……而麦吉小姐似乎处在一种迟钝的状态中,她眼盯着炉火,却又不像是在看炉火。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图威斯特博士的直觉从未出错过,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就察觉到这种冷漠麻木只在戴维德·西蒙斯的妹妹麦吉小姐身上比较明显。“戴维德·西蒙斯。”图威斯特博士重复着这个名字,“该不会是皮尔斯·李罗德曾经向我们介绍过的那起案件的西蒙斯吧?” “我想起来了!”戴维德喊了起来,“我对您的名字有印象。皮尔斯·李罗德是我的中学同学,他曾经和我提过您。您……您是一位侦探,对吗?” “犯罪学家。”图威斯特博士纠正道,“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向苏格兰场提供一些浅见。” “皮尔斯·李罗德说您就像一位魔术师,能够破解最复杂的谜题,而且从来没有失过手。” 图威斯特博士谦虚地一笑,然后开始专心地往烟斗里填烟丝。随后是一阵沉默,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动窗户的声音都显得更加明显。 “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座房子里的怪异气氛,这种不寻常的状态……”戴维德·西蒙斯用一种单调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去维修这栋房子,不久以后我们就只能把它卖掉了。可是,真的有人会买吗?有谁会发疯到想买我们的房子?如果您知道,先生,如果您知道……那场悲剧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是直到今天它还在我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是昨天的事情。这段该死的往事纠缠着我们,就像……” “戴维德!”麦吉叫了起来,她的脸色铁青,“拜托你!别再说那些陈年往事,让这位先生不安了!” “图威斯特博士也是做相关的工作的,所以我觉得他可能会感兴趣。”戴维德用安抚的口气回答道,就像很怕惹恼妹妹似的,“图威斯特博士在破解谜案上可是天下无双的,他的见解也许会给我们巨大的帮助。” “那并不是什么谜案。”他的妹妹冷冷地反驳说,“你很清楚。” 图威斯特博士轻声说道:“我恰巧知道你们所说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麦吉就像是被人正中面门,戴维德皱起了眉头。 “是的。”图威斯特博士又说,“皮尔斯·李罗德曾向我说过这件事。不过,他的叙述比较含糊,因此我无法从中获得任何结论。但如果你们亲自给我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西蒙斯先生,我也许能够做出一个判断。” 戴维德·西蒙斯胜利地看了看他的妹妹。麦吉耸了耸肩,又开始盯着炉火。戴维德又转向了他的母亲。 “我希望这不会太让您难过。”老夫人嘴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表示不反对。这次换戴维德盯着正在舔舐着木柴的炉火,随后他开始了叙述。 “事情要从一百五十多年前说起。当时,西蒙斯家族是整个郡里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虽然如此,我们家族却不怎么受人尊敬。我们的祖先,阿瑟·西蒙斯是一个卑劣的无耻之徒,他完全舍弃了道德,沉溺在荒淫的泥淖中。他周围的朋友也是同样的德行。除了打猎和钓鱼——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湖泊,阿瑟·西蒙斯唯一的消遣娱乐就是狂欢、舞会,尤其是假面舞会。他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我们的祖先,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阿瑟·西蒙斯的第二任妻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幸好他们没有子女。这位女魔头容貌绝美,极具诱惑,令人神魂颠倒。他们的结合使本就荒淫的生活变本加厉。他们做出了更加过分的事情。他们的舞会总会演变成狂欢,最后以魔女玛丽昂那著名的‘项链舞’收场:那条项链是她身上唯一的衣饰。那是一条很重的项链,是由一些普通的玻璃珠和矿石打磨的珠子粗糙地穿在金属线上制成的。这使得项链透出一股原始和野性。莫非是玛丽昂自己做的?非常有可能。 “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没有得到善终,悲惨无比。有一天,人们发现阿瑟、玛丽昂、阿瑟的兄弟——一个和他一样卑劣的家伙,以及阿瑟兄弟的妻子都扭曲地倒在地上,痛苦万分。开始人们以为他们是饮酒过量,但是后来发现他们像是中了毒。这究竟是因嫉妒引发的复仇——假设他们还能够体会到嫉妒之情,还是因疯狂到了顶点而引发的集体自杀?没有人知道真相。玛丽昂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戴着那条诡异和不祥的项链。在她最后一次痛苦地抽搐时,那条项链断裂了。就在死亡令她彻底解脱之前,她咒骂着神灵,其间勉强说出了几个词语,那是她最后的愿望:她希望自己和项链埋在一起。于是人们找到了散落的珠子,重新穿成了项链,戴在了玛丽昂的脖子上。四个人都被埋在了家族墓穴里,就在小礼拜堂下面。您进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注意到那间礼拜堂了吧。(阿兰·图威斯特表示肯定。)在阿瑟·西蒙斯掌管家族以前,西蒙斯家族还是一个有威望的、受人尊重的家族,这桩骇人听闻的丑闻给家族的声誉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家族唯一的继承人——阿瑟·西蒙斯的儿子被他的母亲托付给了别人抚养……” 戴维德·西蒙斯的视线落在了一幅油画上。画中的女人有着一副温柔且迷人的面孔,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忧伤。图威斯特博士之前就注意到了这幅画,因为这个布满岁月痕迹的客厅里只有这么一幅画像。 “是她吗?”图威斯特问道。 “是的。”戴维德·西蒙斯简短地回答道,“不要感到惊讶,屋子里之所以只有这一幅画像,是因为阿瑟的儿子把其他的画像都烧掉了,只留下了这一幅母亲的画像——尽管他对于母亲只有模糊的印象。这孩子在他的母亲临终前被托付给了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阿瑟也表示同意,因为他本就对儿子不闻不问。孩子的小姨和姨父都是正直的人,把孩子培养成了一个健全的、成熟的,能够勇敢而有尊严地承担起父辈留下的家族重担的人。他和他的后代经过不懈努力,一点一点地抹去了那段不堪的过去给他们的姓氏带来的影响。这可不是一件易事,因为时不时地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一名偷猎者曾听到小礼拜堂里传出歌声和笑声!后来又发生了类似的事件,西蒙斯家族的后代决定打开墓穴,一探究竟。他们甚至请了一位法律人员在墓穴入口贴上了封条,以便确认这些奇怪的声音是不是某人在恶作剧。而后来,至少是据我所知,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件。但是,从此以后每次有人被埋入墓穴,家人就会在入口上贴上封条。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逐渐消散,各种闲言碎语也成了无稽之谈。不过我们去世的父亲亨利为了家族的名誉,认为自己的言行应该无可挑剔,起到表率作用。荣誉感、责任感、尊重与自尊、自律——这些当然都是非常优秀的品质,但当它们不断地被强调、被用于教训,您知道…… “图威斯特先生,我们受到了非常严格的教育,严厉得几乎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麦吉点了一下头。虽然这个动作很细微,却很有说服力。阿兰·图威斯特看到她的双手难以察觉地攥紧了。戴维德·西蒙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妹妹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家,父亲请了老师来家里授课。我们的母亲也受到了同样无情的束缚。不是吗,妈妈?”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在摇椅里轻轻地摇晃着。 “父亲认为这样做是为我们好。我认为他深陷在了恐惧之中,生怕看到在我们中的某个人身上,那种无尽的欲望就像是‘被诅咒的玛丽昂’一样死灰复燃。在他看来,轻浮是女人最大的罪。父亲的两个弟弟要比他年轻得多,他们不像父亲那样,一辈子守着清规戒律。他们会时不时地用我爷爷的话来劝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是一个快乐且热情的人,他曾说过:‘亨利,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你就别总是满脸忧郁了。’不过,父亲允许我去上中学,去深入学习。我因此暂时逃离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然后,暑假的某一天,厄运再次敲响了我们家的门,也预示着更多的不幸即将到来。父亲的一个弟弟死了,死得非常蹊跷。雷奥波德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他喜欢拈花惹草。他来我们家的时候死去了。警方一直没有查清这桩案件,案件的奇怪之处在于:含有毒药的那杯酒也完全有可能被彼得喝掉,凶手似乎并没有特定的谋杀对象,而是想随意杀死一人。雷奥波德被埋入了家族墓穴中,然后一切就开始了…… “几天以后,半夜里,我们被一阵狂笑声惊醒了,那是一种粗野、下流的笑声,只有我和麦吉听到了。第二天晚上,母亲也听到了那种笑声。她打开窗户,发现那笑声是从小礼拜堂里传出来的!父亲住在小角楼里。那里曾经是爷爷的住处,在那个房间里能够看到房子的大部分区域和往来的人员。父亲睡觉很沉,没有听到母亲的呼喊声。于是母亲跑来叫醒我们,我们拿着手电筒,来到了小礼拜堂。小礼拜堂里一片寂静。我们顺着小小的石阶,下到了封闭完好的墓穴的门口。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于是转身往回走。上了几级台阶。母亲对我们说她可能是做了噩梦。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巨响打破了礼拜堂里的平静。我们吓坏了,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礼拜堂的门口。那是父亲,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上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不过他还是保持着镇定。他仔细检查了封条,确认封条完好无损,然后让我去找一把剪刀,还有墓穴的钥匙。父亲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从中间剪断封条,然后转动了钥匙,在一阵吱呀声中,门打开了。里面的景象让我们终生难忘。” 戴维德·西蒙斯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应该先介绍一下墓穴里的情形,也就是一星期前埋葬雷奥波德叔叔时墓穴里的样子。墓室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各有两排双层壁龛。棺木都安放在壁龛里,壁龛里还有空位,一星期前地面上是没有棺木的。可是,有两口棺材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其中一口的棺盖摔开了,里面的骸骨掉在地上……周围散落着玻璃珠子,那是玛丽昂项链上的珠子!而壁龛里一处空位中的大理石板上正刻着玛丽昂的名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这栗木制的沉重棺木意外掉下来了?这绝不可能。壁龛底部非常平坦,而且保持着严格的水平。除了大门,这座墓室根本没有其他入口,那么棺木究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呢? “我们惊恐地报了警,警方仔细地检查了封条。除了剪刀留下的痕迹,其余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丝毫的人为痕迹。诡异的还不止这些!某些棺材的盖子并不像下葬时钉起来的那样!更糟的是,它们曾被打开过。有些棺材里面是空的,另一些里面有两具尸体,它们摆放的……图威斯特先生,请原谅……我无法具体描述那种令人作呕的场面。我当时吓坏了,感觉快要晕过去,止不住地作呕。我闭上了眼睛,但是在紧闭的眼皮后面,我看到一幅地狱般的狂欢场面:棺材都打开了,那些骷髅跳着舞,热烈地欢迎爱开玩笑的雷奥波德。我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喧闹声。而玛丽昂正跳着她的项链舞。 “可这亵渎先辈的罪犯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作案的?他是怎么做到在不破坏封条的情况下潜入墓室然后又逃出去的?警方仔仔细细地盘问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还有那个给墓穴贴封条的法律人员,就为了证实我们一再强调的内容:埋葬完雷奥波德叔叔以后,墓穴的的确确是完好无损的。可我觉得警方对于我们的证词保持怀疑。在他们看来,叔叔下葬的时候,有人偷偷地溜进了墓室,然后在我们打开墓室后、警方赶到前逃了出去。这绝不可能!因为那段时间里,我和妹妹一直警惕地看守着墓穴。这起案子在警方那里就不了了之了,但我们不得不想到,从前的那些传言并非毫无根据:我们的家族墓穴真的是闹鬼了! “父亲的心脏不好,经历了这件事,他的心脏病第一次发作了。那段沉重的、羞耻的、他穷尽一生想要抹去的记忆死灰复燃。父亲已经承受不住了。一个星期后,第二次发作的心脏病带走了父亲。这就是整个故事,图威斯特先生。我们苦思冥想,但是根本想不通这一切。这让我们痛苦不堪的诅咒以狂欢开始,以悲剧收场。随后的种种违背常识的传闻都无足轻重,但我们目睹的事情,让人无法否认又无法接受。我曾经无数次地对自己说:‘霍拉旭,在这世间有许多事是你的睿智无法理解的。’”[ 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中第一幕第五场的台词。——译者注(若无特别注明,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 图威斯特博士一直闭着眼睛,以便集中精神。他毫不犹豫地把戴维德·西蒙斯说的那句名言接了下去。 “啊!西蒙斯先生,我发现我们有相同的兴趣。”阿兰·图威斯特微笑着,“不过,回到您叔叔中毒的案子。您能具体介绍一下案情吗?警方应该进行了调查,对吗?” 戴维德·西蒙斯一副幻想破灭的样子,耸了耸肩。 “如果他们的工作也能算作调查的话,那是有的。他们随意地认定这是一起自杀案。我耳边还能听到他们说的:‘这些年轻人太脆弱了。一个月来,这已经是第三起抑郁自杀案了。’雷奥波德抑郁吗?我们太了解他了,所以根本不认可这个结论。但是,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吗?或是丧心病狂的、为寻开心而肆意进行的谋杀? “当时父亲、雷奥波德和彼得都在这个房间里,珍妮送来了酒水。珍妮是绝对信得过的,她已经在我们家服侍很多年了。父亲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图,雷奥波德和彼得都选了威士忌。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三个人在喝酒前离开了房间,一刻钟之后又回来了。没错,凶手肯定是趁这一会儿的空当溜进了客厅,把毒药下进了一杯威士忌里。父亲拿起了那杯波尔图,雷奥波德拿起一杯威士忌,然后彼得拿起了剩下的酒杯。有一点要注意:酒杯放在一个圆形的银托盘上,而托盘放在一张圆形的小桌子上。除了与波尔图酒相对的位置,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区分两杯威士忌。如果彼得先去拿酒,我们还可以假定他能够决定弟弟喝哪一杯。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知道雷奥波德喝完酒之后就倒了下去。” 图威斯特沉默了良久,然后抬起了头。 “很好。”他说,“还有没有别的细节呢,例如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奇怪的事情?”戴维德·西蒙斯惊愕地说,“我觉得我们经历的怪事已经够多了!” “我的意思是一些小事——让你们感到奇怪,却又不足以让你们追根溯源的事情。” “我想不出什么。”戴维德·西蒙斯转头看了看他的妹妹,“麦吉,你能想到吗?” 她想了想,皱着眉头说: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他曾经抱怨东西被人偷了。他想要去湖边钓鱼,放松一下备受折磨的神经,却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他最长的鱼竿不见了。但这可能并不重要……” “我不这么认为。”图威斯特博士用他那沉稳的语气说道,“这就是链条上缺失的一环。” 戴维德和麦吉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惊讶地望着阿兰·图威斯特。 “链条上缺失的一环?”戴维德瞪圆了眼睛,重复道,“您……您想说您已经破解了这个谜团?” 图威斯特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如果不是皮尔斯·李罗德忽略了一件事,也许我早就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可能是没注意到,也可能是并不知情,又或者是没当回事。那就是散落在墓室里的珠子。” 一阵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户,正如图威斯特的话一样抽打着戴维德和麦吉。西蒙斯夫人看起来睡着了,但晃动的摇椅证明她并没有睡着。 “整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图威斯特透过夹鼻眼镜对他们说道,“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梳理一下案情。两个世纪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并不神秘。你们的祖先中毒很可能是起情杀案,就像你们听说的那样。至于后来的传言、墓穴里传出的笑声,也并不奇怪。在那个时代,人们特别喜欢鬼故事。在月圆的夜里,尤其是靠近墓地的地方,不管什么声音,都能令人们浮想联翩,继而添油加醋。再说说你们叔叔的案子。事实已经表明,凶手确实是在随意谋杀,不管死者是雷奥波德还是彼得,对凶手来说都一样……” “可是,这也太荒谬了!”戴维德忍不住说。 “远非如此!这次谋杀对第二桩谋杀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受害者就是你们的父亲!” “我认为父亲是死于心脏病。”麦吉平静地说。她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图威斯特博士。 “我没有说他不是死于心脏病。但心脏病既可以直接引发,也可以间接引发,正如你们父亲的案件。亵渎家族墓穴对你们的父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这是一次完美的谋杀。整个诡计从头到尾都是由一个高手一手策划的。第一次谋杀是投毒,但是很难锁定凶手,因为无法确定凶手的目标是哪一个。所以,第一次谋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一个家庭成员,这样就能打开家族墓穴,因此谁死并不重要。接着,凶手亵渎了神圣的家族墓穴。这不是一项重罪,哪怕凶手被抓住了也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谁会想到这些做法的唯一目的是让你们的父亲情绪激动,继而杀死他呢?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凶手就是您父亲周围的某个人。这个人非常了解您父亲的健康状况,还有他的思想和行为原则。凶手对您父亲恨之入骨,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案件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把墓穴搞得乱七八糟,令人想起祖先的狂欢。这些对于您父亲这样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他厌恶女人,严守清规戒律,独断专权,尤其不能忍受有损体面和廉耻的事情。凶手应该是默默忍受了您父亲很久,却从来没有反抗过。所以,凶手应该与您父亲住在同一屋檐下,就在他的身边。” 戴维德·西蒙斯把刚点燃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怎么可能?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溜进墓室里?怎么可能,图威斯特先生?如果您能解释这点,也许我会相信您。” “西蒙斯先生。”阿兰·图威斯特耐心地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凶手谋杀了一位家庭成员,就是为了打开墓穴。确切地说,是为了揭开旧的封条,然后封上一道新的封条!很明显,在雷奥波德下葬的时候,人们并没有仔细检查旧的封条。因为没有理由这么做。如果当时有人仔细检查,就一定会发现封条有被人做手脚的痕迹,因为凶手提前进入了墓穴,布置好一切:调换尸体位置,掀开棺材盖。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容易被识破的环节,因为在把雷奥波德的棺材放入墓穴的时候,其他棺木的异常很有可能被人发现。此外,凶手就只需要设置一个机关,让两口壁龛里的棺材摔到地上。设想一下,把棺材的重量除以十,那么每一份的重量就在五到十千克。如此一来,问题就简单多了。凶手找了一根又细又结实的线——例如钓大鱼的渔线——他把绳子对折,拴在棺材的把手上,然后把渔线从大门下方的门缝拉出去,这样凶手在门外就可以把棺材拉下来。当然了,要想拉动两口棺材,就需要两根渔线。我还要补充一点:下到墓室的通道非常暗,只有一些烛台用于照明,光靠手电筒的光线,很难发现地上的渔线。凶手也可能很仔细地用尘土掩盖住了渔线。他同样非常仔细地在偷走渔线的同时拿走了鱼竿,因为仅仅丢失渔线很有可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但连鱼竿一起丢失就不会。凶手是在什么时候拉动渔线的呢?自然是在你们听到棺材坠落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你们顺着台阶走回去的时候。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只有你们三个人中的某人能够做到。在这昏暗的楼梯里,凶手不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何况慌乱的时候手电筒的微光只会照向出口。” 戴维德认真地听着图威斯特博士的解释,然后说道: “这种解释能够说得通,我的意思是从技术上是说得通的,但前提是那些棺材只有十几千克重。我猜您想说那些棺材是用材质较轻的木头制成的,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当然不是这样。”图威斯特似笑非笑地说,“这种拙劣的诡计一下就会被看穿了。” “那么还是同样的问题!凶手是怎么让这么重的棺材摔到地上的?” 图威斯特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您听说过滑轮吗?” “滑轮?”麦吉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没错,滑轮。这项伟大的发明让人类能够移动沉重的物体,虽说不是什么移山之力,但也能够移动相当重量的东西了。滑轮,或者说是滚轮!不对,棺材下面并没有安装轮子。不过,你们想一想,你们在墓室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充当滑轮的东西?如果在墓室发现了钢球,人们一定会思考钢球的作用,会有人自然而然地猜到钢球是放在棺材下面的。这时只需要一根杠杆,就能毫不费力地移动棺材。但是墓室里并没有钢球。我请问您,在墓室里发现了什么?” “珠子……”戴维德感到一阵窒息,“玛丽昂项链上的大玻璃珠……” “现在,您已经明白了。凶手的诡计非常巧妙,他利用玻璃珠,使棺材能在壁龛里滑动,并最终掉下来,除此之外,这些珠子自然而然地令人联想起玛丽昂那见不得人的狂欢,尤其是她最后跳的项链舞。而最好的掩藏方法,就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贯都是如此。” 戴维德张大了嘴巴,但是说不出话来。他就像是在四下寻求帮助,最后把眼睛落到了母亲身上。老妇人坐在摇椅里一动不动,好像是平静地睡着了。戴维德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母亲的身边。 “妈妈?”戴维德轻声地喊道。 麦吉和阿兰·图威斯特走到了戴维德的身边。“她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戴维德慌乱地说道。他低声说:“看,她好像在微笑……她死得很平静,很满足。” 麦吉深深地凝视着客人的眼睛:“您认为她就是……” “无法忍受您的父亲,以至于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这个人可能是您、您的哥哥,或者您的母亲。但我相信您是无辜的,您的哥哥也是无辜的……还有,在发现墓室里那一幕的前一天,你们听到了笑声。任何人都可能发出特殊的笑声,但是只有您的母亲声称笑声是从小礼拜堂传出来的……这显然是一个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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