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自动扶梯

亡灵之舞  作者:保罗·霍尔特

“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鲁塞尔转过身来,打量着刚刚对他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正带着友好的微笑向鲁塞尔走来。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衣着有些寒酸,其中一只手臂还打着吊带,但他浑身散发出一股优雅而体面的气质,也不忘将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鲁塞尔已经对此人有了初步的印象:这是个因时运不济而流落街头的好人,他努力保持着体面,所需要的不过是人性的温暖,而非金钱。

鲁塞尔的微笑转瞬即逝,他答道:“想什么?面对这条会杀人的隧道,我还能想什么呢?”

在这个十月的傍晚,天气阴沉,在勒阿弗尔的蒙莫朗西大街上,有那么几秒钟,除了如泣如诉的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来人瞠目结舌,说道:“一条隧道?一条会杀人的隧道?哪条隧道?”

鲁塞尔看向前方,那里有个栅栏,过去便是通向木门的露天短道。他心不在焉地说:“就在那儿,有座自动扶梯的隧道。”

“自动扶梯?噢!原来在那儿,在门的上面……”

“那是欧洲最大的自动扶梯,有近两百米长。有了它,不到五分钟就能到这座城市的高处。要不然……您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垂下眼帘,说道:“不,不是,我不是。”他站在栅栏前,紧挨着鲁塞尔。鲁塞尔用余光细细地打量他,心中泛起怜悯之情。显然,此人居无定所,常常以天为盖,以地为床。鲁塞尔正要问他的手臂是如何受伤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用那淡蓝色的眼睛看向鲁塞尔,接着说道:“这座自动扶梯杀过人……我想,您的意思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事故?”

“不,不是事故。这座扶梯用左轮手枪杀害了三个人……”

“您是说用左轮手枪?开什么玩笑!一座扶梯怎么可能……”

“可是当事实证明没有人类能够做到这一点时,我们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老迪让戈早就警告过我们,千万不要关闭扶梯,千万不要。他反复强调,如果我们执意要关闭扶梯,它就会报复人类,不信就等着看吧。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有三个人死了。我再说一次,他们死的时候,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为的因素。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已经困扰了我许多年。天一黑,我就不自觉地来到这里。我站在这里,站在这扇门前,试着为此找到一个解释……或许我应该从头开始说……您有兴趣听这个故事吗?”

“我非常有兴趣。但我想先给您打个预防针,我生性多疑,比如我不相信任何城堡之类的地方会闹鬼……”

“走着瞧吧,我们用事实说话。几年前,由于入不敷出,电梯的维修费用不足,因此市政府决定停止该电梯的运行。他们确定了一个停止运行的日期,却没有考虑到使用者们的强烈不满,也没有考虑到老迪让戈的警告,这位吉卜赛老人可是位预言家。就像我刚刚告诉过您的,他曾警告过市议会的议员们,将他们叫到街上,预言说如果他们坚持关闭该电梯,电梯就会进行报复。同一周,就发生了第一起谋杀案。当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这儿人来人往,只听见一声巨响,一个人便倒在了扶梯上,他的眉间有一颗子弹。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有任何人拔枪或者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您得承认,这相当离奇吧?人们站在那里,一字排开,站在自己即将乘坐的自动扶梯上,在一条完全不可能躲藏的坚固隧道里,每个人都盯着自己前面的人,可是没有人看到这个人是如何被枪杀在扶梯上的。又过了几天,同样的场景,又一个被害人被枪杀,两次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陌生人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确,这很离奇。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谜团吧?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身手敏捷的人很有可能会……”

“我同意您的说法,但我还没有说完呢。您知道贝特朗·沙尔皮吧?他是我们这儿的一位有钱的实业家,甚至可以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不久之后,老迪让戈警告他,如果他乘坐这座自动扶梯,他就会与前两个遇害者一样殒命。当然,贝特朗·沙尔皮本来几乎不用坐这座扶梯的,但他这个人个性很强,是个不惧怕挑战的人。所以他想通过挑战这座扶梯来赢得声誉并获取财富。就在自动扶梯停止运营的前一天,贝特朗·沙尔皮出现了……就出现在这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九月的下午,上午下过几场阵雨,所以天气阴沉沉的。贝特朗·沙尔皮是和他的妻子一起来的,可能是想凸显他那不可动摇的信心和对危险的蔑视吧。他的保镖贴身陪着他,他的保镖叫马丁,以前是个警察。一同保护他的还有他的妹夫皮埃尔·皮卡尔德,过去是名武术大师。当时警察也在现场。自然,自动扶梯已经被他们里里外外检查过了,所以这里有两名警察守在入口处,还有两名警察守在出口处。

“您想象一下,一条无底洞般的混凝土井道,直径三米,长一百五十多米,里面几乎没有灯光,还有大约一米见方的木制台阶,而其深度甚至不足一米……那里面怎么可能藏人呢?

“当时是下午三点左右,贝特朗·沙尔皮带着他的妻子、妹夫、保镖和两名便衣警察进入该扶梯。扶梯上除了这六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六个人分成了三组,每组之间距离约为十米,沙尔皮的妹夫皮卡尔德和一名警察一组,并排站在同一级台阶上,沙尔皮和他的妻子同样并排站在其后方,他们的背后则是马丁和另一名警察。但就在半道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那真是可怕的声音!在这条隧道里,甚至还传来了同样可怕的回声……贝特朗·沙尔皮应声倒地,他的胸部被子弹击中,受了致命伤,随后在当天晚上去世了。您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也许那儿有一条秘密通道,或者一个可以让凶手开枪的豁口呢?”

“根本没这回事。您想想,当时案发后,警察用放大镜检查了隧道。另外,我还得提醒您,当时唯一的出口被警方牢牢把控着。他们非常肯定,当时除了陪同贝特朗·沙尔皮的几人,案发后根本没有人从隧道里出来。而且在他们进入隧道之前,连一只猫都没有看见。凶器是在沙尔皮倒下的地方被发现的,就在墙面和楼梯栏杆之间。那是一把口径为7.65mm的勃朗宁手枪,上面没有一个指纹……”

陌生人耸了耸肩,说道:“那么凶手就只能是陪同受害者的五个人中的一个了……”

“我就知道您要这么说。首先,您要知道,这颗子弹不是在近距离发射的。专家们估计,这个距离至少有五米。这就完全排除了沙尔皮夫人的嫌疑。更何况,另外四个人都盯着这对夫妇,他们都说在开枪的时候,沙尔皮夫人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至于马丁以及那位同他并排的警察,就在他们身后大约十米处,每个人都发誓,自己身边的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枪。包括走在沙尔皮夫妇前面的那两个人也是如此。我想我有资格告诉您,皮埃尔·皮卡尔德不可能向他的大舅子开枪,因为他当时就站在我身边,就像您此刻一样。我可以看到他的手,我还记得他用一只手抚摸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胸前,手臂上搭着件雨衣,有点像……”

陌生人看着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臂,微微一笑。

鲁塞尔急忙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

“别多想,没事的。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就是那位便衣警察吧?”

鲁塞尔点了点头。

“所以您亲眼看到了这起谋杀案的发生?”

“正是如此。皮卡尔德和我当时位于扶梯的反方向,因为我们要一直关注沙尔皮的动向。我们完完全全被爆炸声吓坏了,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就倒下了……他的妻子开始尖叫。当时的射击角度很难确定,因为在枪响的那一刻,沙尔皮才正要转身。在这一点上,我们很难做出判断,而且那声枪响的回音巨大,却也无助于破案。据沙尔皮夫人说,枪声就在她身边响起。我却觉得听起来像是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事情的确是很古怪。但我还想问问您,除了凶器以外,您还有其他线索吗?”

“除了一些烟头和纸屑,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啊,对了!有一个东西让我们非常感兴趣。我们在出口附近的路边发现了一根木棍,它的尾部挂着一条皮带。但没有人想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用来犯罪吧……”

鲁塞尔停顿了一下,他看到陌生人那清澈的眼睛倏然闪过一道光芒,不禁感到好奇。

只见那人的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说道:“生活总是充满巧合。一方面,您是个条子……哦不,是个警察……而这个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您别告诉我这根木棍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我可得先告诉您,如果您觉得这是个非常复杂精巧的枪械装置,那您大可以摒弃这种想法。专家们对这一点的态度可是非常明确的。”

那人说:“我可没有这样说。”话音刚落,两人便陷入了沉默。突然,鲁塞尔有一种明显的感觉——这个陌生人刚刚在解开这个谜团方面有个很大的突破,因为他的脸上浮现出平静又略带嘲弄的神情。

陌生人顿了顿,说道:“据我所知,这位受害者是个大人物吧?”

鲁塞尔赞同道:“的确如此。沙尔皮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商人。他胆识过人,投身于许多不同的领域,而且总是能获得成功。他还尝试迈入政坛,十分被人看好。他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却仍然是一个纯粹的人,非常亲民。他经常给他雇用的一位工人买啤酒喝……”

“那也许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使唤他吧。我明白啦!我估计他还曾发表过一些关于慈善的重要演说,宣扬对周围人的爱,视金钱如粪土,尤其是钱和房产……”

“的确,他……”

“您难道真的相信人们只要遵循他所奉行的训诫就能像他一样成功吗?”

“呃……”

“这难道不就是个十成十的伪君子吗?”

鲁塞尔慎重地回答:“也许……但您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恨上这种人,甚至想取他性命也不足为奇。更别说那些与之亲近的人。”

鲁塞尔眯起眼睛,补充道:“这一点是很好理解的。可主要问题并不是谋杀的动机,而是凶手的作案手法。但我感觉您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人带着嘲弄的微笑说:“何止是想到了什么,我甚至有把握说我可以确定……”

突然,他偷偷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想了想又说道:“听着,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相信您会明白这一切的,也许就在我和您分开几分钟后吧。现在,我会给您一些指点。凶手当然是案发时在隧道里的人之一。这个人毫不犹豫地制订了一个邪恶的计划,那就是牺牲前两个无辜的人,这样一来,沙尔皮的死就会被视为一种诅咒。我敢打赌,那个老吉卜赛人肯定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在某人的指令下四处散布他的诅咒。这个挑战对于沙尔皮而言非常重要,因为他是个好吹牛、爱逞英雄的人,所以他必须接受这个挑战,否则就有可能名誉扫地。至于这个把戏本身,我估计凶手在掏出枪的几秒钟前,先扔出了一支刚刚点燃的雪茄,里面塞了个鞭炮,这样就能声东击西了。我现在必须得走了,但您别担心,因为我非常肯定,您很快就能猜到来龙去脉。”

鲁塞尔感到头晕目眩,他看着这个陌生人消失在夜色中。而在陌生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被风卷起的阵阵枯叶。

可他的话却仍在鲁塞尔耳边回响:“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相信您会明白这一切的,也许就在我和您分开几分钟后吧。”

鲁塞尔觉得自己真是疯到极点了。这个男人试图让鲁塞尔相信,他作为一个业余人士破解了困扰鲁塞尔这个专业人士多年的谜团。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他声称谜底会在几分钟内神奇地出现在鲁塞尔面前。多天真的人才会相信他啊!

鲁塞尔朝着他的公寓走去,可他根本没有睡意。他走进一家酒吧,点了一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然后看了看表,指针指向晚上十一点。距离那个陌生人离开已经有十五分钟了。他耸了耸肩,把杯子里的水倒掉,然后又点了第二杯酒。他又细细回想着那个手臂吊着绷带的人的脸。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是流浪汉吗?鲁塞尔起初的确这样想过,然而,那人清澈的眼睛与那些游荡的醉汉的眼睛完全不同,因为他的眼睛灵敏而狡黠。

十分钟后,鲁塞尔走到柜台前结账。可当他将手伸进口袋时,却发现他的钱包不翼而飞!

他的钱包里装着他半个多月的薪水。

不仅钱包消失了,鲁塞尔的口袋底部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明显是用剃刀一类的东西割开的。

警察局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鲁塞尔,听好了,你还有很久才退休,因此还很有可能晋升。所以我必须向你强调一下,请不要去搅和那些陈年旧案,你和其他人都没有……”

“皮卡尔德在沙尔皮倒地的几秒钟前扔出了这支假雪茄。我十分确信这一点。他把这支雪茄扔到一边,大概在沙尔皮夫妇乘坐自动扶梯到达那个高度时,它爆炸了。而皮卡尔德一直在关注雪茄爆炸的情况,并在那一刻射杀了沙尔皮。因为这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所以我们误以为是回声……另外,您还记得吗?关于枪击地点的证词有相当大的分歧。”

“好了,够了。假设这是真的,那请你解释一下,当他就站在你身边,离你只有几厘米的时候,你怎么会没有看到他开枪呢?”

鲁塞尔打开一个袋子,拿出一根长约三十厘米的木棒,末端是一条又短又宽的皮带。

他说:“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不是这个东西。但您得承认,这看起来和现场的那根木棒非常相似。请您拿着这根木棒,把皮带绕过我的肱二头肌,这样就能让这根木棒从水平方向上挡住我的胸部。”

警察局长照鲁塞尔所言摆弄着木棒和皮带。鲁塞尔接着说:“就是这里,好的。现在,请您从我的包里拿出一只手套,还有那件雨衣,把这根木棒完全包裹起来……”

警察局长喃喃自语:“一条假手臂……”他惊呆了。

“是的,一条假手臂。这是扒手的老把戏了,同样地,还有石膏假臂、吊带假臂等,但这不是重点。这个假象非常完美,不是吗?这样一看,雨衣好像的确搭在我的手臂上……而我的前臂,我是说真正的前臂,却是完全自由的,就这样垂在我的背后。我记得皮卡尔德当时戴着手套,他就像我现在站在您面前一样,他几乎是面对着我,但略微倾斜地看着沙尔皮。而他其实是在用手从背后向沙尔皮开枪。在这种条件下命中目标,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但对于训练有素的射手来说却是手到擒来。在我的印象中,他经常练习格斗运动。”

“该死的!鲁塞尔,我想我基本上被你说服了……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鲁塞尔说:“我想您知道,自从自动扶梯关闭以来,我经常在扶梯附近走来走去。这样一来,我既能安静地思考,又能沉浸在犯罪现场的气氛当中。”他低下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缝好的口袋底部,接着说道:“只是总有一天,我得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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