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本来应该被逗乐的……但每一次，我都会被吓得一动不动。

让娜·梅尔勒十分惶恐，白皙的面庞却显得更加美丽，一双紫色的大眼睛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她三十来岁，穿着烟灰色的西装，一头飘逸的黑发让人眼前一亮。克莉丝汀·基弗是这家的女主人，留着一头金发，比让娜年长一些，看起来也更加稳重。

“我当然知道我的故事很无聊，”让娜·梅尔勒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摆弄着包的拉链，“所以我不敢报警。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当着我的面哈哈大笑的!我本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位邻居和我聊到了你丈夫。她告诉我，你的丈夫是一位宪兵军官，他能够处理棘手的案件，所以他可能会出于好心给我提供一些建议。所以我冒昧地来到你家敲门……不过说真的，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克莉丝汀口是心非地说这算不上打扰，却转身面向客厅的大落地窗，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佐恩山谷，陷入了沉思——又是秋意盎然之时。她喜欢秋天，尤其是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在阿尔萨斯北部的布鲁马特镇，街道上挤满了参加洋葱集市的人。每年，克莉丝汀都会紧紧挽着皮埃尔的手，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人群的喧嚣，闻着烤肉的香味。傍晚，他们会回到家里，高高兴兴地过着二人世界。她会抓紧准备洋葱馅饼，那是皮埃尔最喜欢的菜肴之一。自从她结婚以来，这一天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仪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这些瞬间，不希望世界上有任何东西能够破坏这份美好。

唉!可惜今年皮埃尔刚吃完午饭就被宪兵队叫走了。她只好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也没在城里待上多久。下午时分，她回到家里，像往年一样，马上开始烹制馅饼。门铃响起时，她正在切洋葱。她对让娜·梅尔勒没什么印象，只是听她说明来意，又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克莉丝汀意识到，今天这个好日子恐怕要泡汤了。她告诉让娜，她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会回来，让娜却回答说她不着急，可以等他回来。

让娜·梅尔勒本来还有些不自在，为了打破尴尬，她称赞着克莉丝汀精心修复的阿尔萨斯式的传统室内装饰：“这些用老橡树做的木筋墙太壮观了!用来做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隔断非常实用。”

克莉丝汀看着放在两块半木之间那碗刚切好的洋葱，情难自抑地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让娜却已经开始踌躇着将自己的困扰告诉她。克莉丝汀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闪烁其词，为了公事来找她丈夫的人总是如此。让娜·梅尔勒不断重复说，虽然她知道这都只是些小事情，但她还是非常害怕。可当她笨口拙舌地回忆起这些事情时，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焦虑：“他几乎每周都来看我……我平时都睡得很好……我几乎是梦游着走到门口……每次我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按门铃……还总是在午夜时分……我知道当时的时间，因为我听到走廊里的钟声敲了十二下。不过上一次，我还比较清醒……所以我就走去开门，心里想着一定要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但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依旧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惊恐不安……他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那样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这太可怕了!”

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又接着补充道：“什么也没发生，但每一次只要看到他在那里，我心里都会莫名其妙地七上八下。”

克莉丝汀在心里笑了笑。她怀疑梅尔勒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近几个月来，克莉丝汀也会感觉自己心里莫名其妙地七上八下，其中有一次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从那时起，她就定期咨询自己的心脏病医生，医生一直建议她要非常小心。当然了，梅尔勒浑然不知，脸上还是写满忧虑，结结巴巴地说：“我害怕……但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那个人很可怕吗？”

“并不是，他一点也不可怕……”

“那你能认出他吗？”

“很难说……你应该明白吧？我本来不应该觉得害怕的!像他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把我们逗乐的……”

“你是在说谁？”

“就是他呀!那个小丑!”梅尔勒瞪大了眼睛回答道。

“一个小丑？一个在午夜时分来敲门的小丑？一个让你感到害怕的小丑？”

“正是如此……”

“这也太荒唐了吧!”

让娜·梅尔勒本想回答，却被一阵电话声打断了。克莉丝汀站起身来，请访客见谅，然后走到走廊的尽头。她拿起听筒，原来是丈夫打来安慰她的。

她把有人来家里做客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今天可真够呛!但我想你应该还是有时间给我烤一块小馅饼吧……”

“唉，你想想，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呢？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失望。你什么时候回来？”

“亲爱的，最晚一小时，我就回去了。在等我的时候，你可以先问问这位女士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节省一些时间。但说句实话，你让她在家里等我，这真是个聪明的好主意!我希望这不会毁了我们的整个晚上!”

克莉丝汀挂断了电话，心中有些许安慰。毕竟皮埃尔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坏，他似乎并不恼火。她回到客厅里，只见让娜·梅尔勒双手捂着眼睛，正止不住地抽泣。克莉丝汀心里乱极了。

泪水从她粉扑扑的脸颊上滚落，她擦了擦眼睛，说道：“对不起，但我已经快要崩溃了……如果没有人帮助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按照皮埃尔的建议，克莉丝汀开始用非常专业的语气向她提出准确的问题，这样一来，让娜似乎安心了不少。克莉丝汀了解到，让娜·梅尔勒已经在村子里住了一年，自从她的丈夫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后，她就离开了家乡布列塔尼，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这个神秘小丑一直定期来找她。

皮埃尔·基弗回到家中，又忍不住开始了询问。在克莉丝汀介绍他们俩认识时，他对这个年轻女人相当疏远，但现在，她的问题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天性开朗。他喝了一口雷司令酒，那是克莉丝汀为招待让娜开的酒。接着，皮埃尔接着她的话说道：“一个小丑？在午夜时分来叫醒你？真的，这很不寻常……可你说他没有任何威胁你的举动？”

让娜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就站在门口，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笑容，就一直看着我……他的脸和普通小丑是一样的，红色的鼻子，猩红的嘴唇，眼睛画成星星的样子……我知道，一般情况下，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应该开心地笑……但这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现在，光是看到他，我就已经受不了了，但我忍住了，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坦白说，”皮埃尔放下酒杯总结道，“除了恶作剧，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恶作剧!”让娜·梅尔勒回答道，她的眼睛哭得通红，“就算是恶作剧……谁会想这样捉弄我呢？除了几个工作上打交道的人，我在这里几乎谁也不认识，但他们都是非常严肃的人，根本想都不会想这种事情……”

“恶作剧会这样一直重复进行吗？”克莉丝汀突然插话，并看向她的丈夫，“我很怀疑这一点，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骚扰!”

皮埃尔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克莉丝汀噤声。他耸了耸肩，说道：“我想这种行为一定是有原因的。打扮成小丑，在半夜敲别人家的门，这本身并不是一种有罪的行为。不过，如果你愿意，梅尔勒夫人，我还是可以处理这件事的。”

三人一阵沉默。让娜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芒，问道：“先生，你愿意吗？但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我只要在午夜时分盯着你的房子就好了。”

让娜紫色的双眸倏然暗淡，那丝希望的光芒转瞬即逝：“我……我觉得这可能没什么用。我很肯定，他不会再出现了……”

皮埃尔困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从那一刻起，让娜变得越来越窘迫。皮埃尔不断地向她抛出问题，当他问及她过去是否遇到过这样的小丑时，让娜·梅尔勒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双手的颤抖，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睛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她结结巴巴地说：“是的。但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觉得我疯了，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第一次，是的，是在梦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场噩梦……我以为我真的被这样一个小丑吵醒了……当他在我的梦中出现时，我吓得一动不动……午夜时分，他按响了门铃……他在对我微笑，仿佛是死神在对我微笑一样……我总觉得他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几小时后，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坎佩尔的警察局打来的，他们告诉我，我丈夫死了，那天午夜，他和一辆卡车迎面相撞。是的，我做了一个预知未来的梦……但这些天来叫醒我的小丑是真实存在的……我求你，相信我，我没疯!”

皮埃尔和克莉丝汀邀请让娜·梅尔勒留下来一起吃饭，试着安慰她，然后又送她回家。在告别之前，他们让她答应第二天去看医生。终于，家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克莉丝汀扑到她丈夫的怀里，长出了一口气：“太棒了，亲爱的，你太了不起了!你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坦白。但你是怎么理解她的呢？”

“你想想，这不正是我的工作吗？”皮埃尔谦虚地回答，“我发现她非常不安，所以我就想，这可能和她过去的经历有关，我们必须寻找她的执念产生的原因，这可能和她丈夫的死有关。她一定是想彻底忘记这场悲剧，也许这就是对小丑这个角色的诠释，因为小丑象征着笑声、欢快和生命，而为了驱除这段可怕的记忆，她又在悲痛中创造出一个宣告死亡的天使，和小丑的形象相结合……”

克莉丝汀将头依偎在丈夫的胸前，紧紧地抱着他，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故事让我心里发寒……当她向我描述那个小丑的长相时，我真的以为这个小丑就在我眼前!皮埃尔，你知道吗？当你晚上不在家的时候，我也非常害怕……当电话响起时，我总是想象那是你的某个同事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更何况今天又听到这么多故事……”

“你以为我不担心你吗？自从你上次发病，我不在家时总是提心吊胆的。对了，我已经告诉我的同事们了，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简短交谈了几句，他便挂断了电话，神情凝重，迅速穿上外套，然后在门口亲吻了克莉丝汀，解释说有一件严重的事情需要他立即到场。

第二年，基弗夫妇终于有机会好好享受洋葱集市，没有任何电话打扰，他们乐得清净。傍晚时分，皮埃尔又一次品尝到了传统的洋葱馅饼，只是这一次，精心烹制洋葱馅饼的基弗夫人换了一位更年轻的女郎，样貌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原因自然不必说了!在克莉丝汀离奇死亡后，皮埃尔与附近的一位年轻女子结婚。克莉丝汀去世的日子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根据医生的报告，一位邻居在清晨发现她倒在门口，是由于受到强烈的惊吓而导致心脏病发作，但报告中并没有说明原因。不过，根据报告，她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时分。

皮埃尔又拿起一块馅饼，说道：“味道好极了!”

“比去年的好吃多了吧？你还记得吗？”

他回答道：“那当然了!”话毕，他伸手将年轻女郎拉向自己怀里，让她面对着自己。

她咯咯地笑着：“皮埃尔!别闹了!小丑才这样呢!”

“亲爱的，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我敢肯定，如果克莉丝汀在天上听到我们俩说话，肯定不会觉得你这一语双关很幽默的!不过要我说，我现在还在想，你竟然是这么出色的演员!在我离开家去扮演午夜小丑之前，她告诉我，你的故事让她深深震撼，还有你的悲痛，你还哭成了个泪人儿……”

“喂，我可是真的在哭!”年轻女子扑闪着紫色的大眼睛说道，“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我把头伸到她那碗洋葱里猛吸了一口气，我是不是很聪明？”

“不，你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