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模拟作案

完美嫌疑人  作者:陈研一

01

下午4点半,星港国际社区游乐场。

钟宁就这么站在游乐场中间低着头发呆。

把任曦送回学校以后,钟宁按照张一明发的地址来到案发现场,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了。

此时,几百平方米的游乐场内,所有的游乐设施已经被移到了一边,就差掘地三尺了,除了两个张一明安排的警员还在值班,警戒线的周围也没了看热闹的人群,显得颇有些凄凉。

和张一明给他的案卷中的照片一样,除了一个安装了摄像头的入口,其他三面都被围得严严实实,除非有穿墙术,不然不可能有人可以躲过监控自由出入。

至于小区的四个进出口,钟宁刚才就已经查看过了,摄像头的监控角度没有死角。

这还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这是钟宁看过现场后的第一感觉—毕竟,正常人谁会挑这么个地方下手呢?

就在此时,一辆警车冲了过来,车门一开,张一明领着几人快步走了过来。

“钟队,这位是市局刑侦队副队长郑钢,这位是侦查员小吴,这位你见过的,技侦科李珂冉……”

跟几人握了握手,钟宁看向张一明道:“案子我帮你查,但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影响,如果只是单纯的问询,就不要穿警服去影响别人的正常工作。”

张一明也是有苦难言,明明医生这条线索是你提出来的,怎么一查还查出脾气了呢?不就是穿了警服么?也没违反规定啊!犹豫了一下,张一明问道:“钟队,您跟那位廖医生很熟?”

“任曦的主治医生。”

“啊?”这一下,张一明总算明白为什么钟宁会有脾气了,这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摆了摆手,钟宁也不想为这个事情再啰唆:“他的嫌疑你们已经排除了吧?”

张一明赶紧解释道:“已经排除了,已经排除了。他在小女孩失踪前就已经离开了星港国际社区,回医院做手术去了,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跟几个小孩接触过。还有……”张一明尴尬地看着钟宁,“不但廖医生没嫌疑,而且以我们从医保中心得到的消息来看,四个孩子在医院就医这一点上也没有交集。”

“知道了。”钟宁明白了张一明的意思,除了教师、保安以外,似乎医生这个职业也和案子没有关联。

那么,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既然找不到四个孩子的共同点,就只能换个路子,从现场作案手法来判断疑犯的特征,从而缩小目标范围了—也就是说,又得从时间换到空间上来了。钟宁盯着游乐场入口摄像头瞄了一会儿,走到了一旁散落的几个木马前,指了指,问道:“疑犯的记号,就喷在木马上?”李珂冉赶紧快步向前,点头道:“对。喷漆成份和前三起一致,同属于‘好彩头’牌。”

钟宁要了一双手套,抹了一把木马上还未干的水珠放到鼻边闻了闻,接着,看了看外围连着马路的围栏,忽然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

钟宁顺着围栏一路敲过去,响声震天。可惜,整整一排围栏,每一根都牢固无比,没有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接着,钟宁伸脚,一脚蹬在了围栏上。

“嘣”的一声闷响,围栏只是稍微“嗡”了一声,很快就纹丝不动了,没有任何被人动过手脚,产生松动的痕迹。倒是把一只野猫惊得从栏杆侧面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外边的马路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边上的几个警察看得一愣,这钟队怎么这么异于常人?这是想把围墙给拆了?

“张一明……”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钟宁又指了指张一明,“你爬爬看。”

“啊?”张一明抬头瞄了一眼将近五米高的围栏,满脸为难。“爬爬看。”钟宁扔了手里的木棍,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神情道,“爬不上没关系。”

“行吧。”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菩萨,张一明也不好多说,一脸委屈地摸了摸栏杆,双手一趴,刚想搭脚上去,“哧溜”一下,双脚又滑了下来。

“下雨,打滑,真爬不上。”

“行了。”钟宁低头看了一眼栅栏下部连着地面的空隙道,“钻一下?”

“这……”张一明更加尴尬了,“钟队,这才十来公分吧,我脑袋都过不去,没必要了吧?”

“不想试试?”钟宁蹲下来用手比画了一下,道:“说不定可以呢?”

“这真不行。”张一明赶紧摇头,弯腰把脑袋往空隙处试着放了放,“你看,差太远了。”

“那行,不勉强你了。”钟宁又站了起来,往栅栏外的马路看去—隔壁是一条叫星辰三路的单行道,过了马路,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夜晚的灯光打在湖面上,煞是好看。

看着两人唱双簧一样折腾了半天,钟宁又许久不说话,李珂冉的心头微微有些不悦。围栏的情况,他们技侦科早就检查过了,不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也太看不起她的专业性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为自己的工作解释清楚:“护栏我们早就检查过,根本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而且张队刚才实验过了,靠钻和爬是不可能过去的。疑犯不可能凭空穿过护栏。”

“分析得很有道理。”钟宁回头看了一眼李珂冉,居然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什么?”

钟宁瞄了一眼栏杆外的马路道:“疑犯根本没有进来过案发现场。”

“什么?!”几人惊讶得同时脱口而出。

一个人不进入案发现场,怎么可能把原本在游乐场玩耍的小孩绑走呢?!

张一明纳闷道:“钟队,你的意思是……疑犯凭空躲过摄像头把小女孩掳走了?”

“不。”钟宁指了指摄像头道,“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看过你给的案情汇报,现在可以确认的是,疑犯没有经过摄像头对吧?”

“确认。”李珂冉和张一明同时点了点头。

“可这个游乐场,正门有监控,其他三面墙,一面连着马路,另外两面就算爬得过去,还是得出小区,而小区门口是没有监控死角的。”钟宁指了指隔开外面马路的栅栏道,“所以,我要是疑犯,肯定是从这面连着马路的墙把人绑走的,那么,只要穿过这面围墙,小区内所有的监控就形同虚设,这毫无疑问是最理想的作案路线。”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刚才你也叫张队试过了,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穿过这面墙。”李珂冉更加不解了。

“问题就出在‘正常人’上了。”

“什么意思?”几人大眼瞪小眼,脑袋上全是问号了。“疑犯是正常人,但是被绑架的小女孩不是。”

这话让一众警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被绑架的小女孩怎么就不是正常人了?难道还能是外星人?

“这个等下再说……”钟宁看了看边上好几个散落的小木马,道,“你们再想想,疑犯为什么会把喷漆喷在木马上了?”

几人的脑袋都快成浆糊了,郑钢撇嘴道:“这……疑犯犯案的时候,肯定是着把小孩绑走啊,边上有个木马不就喷木马上了?挺随机啊。”

钟宁不置可否,瞄了张一明一眼:“既然疑犯要急着把小孩绑走,为什么还有空喷个数字?”

“也对……”张一明脑子转了过来,可马上又不解道,“钟队你的意思是,疑犯把喷漆喷在木马上是有特别原因的?”

“刚才我大概测算了一下,栅栏的宽度间隔是11厘米左右,下面离地的距离是12厘米左右,一个正常人当然不可能钻进来,更加不要说还得绑走一个孩子了。”说到这里,钟宁走到一个小木马边上,看了看,说道,“等下你帮我把这玩意儿抬到边上来,哦……对了,外面有五金店吗?”

“五金店?”钟宁的问题跳跃性太大,让众人的脑袋都开始结绳了,这案子和五金店又有什么关系?

“算了,我自己去找找吧。”钟宁也没顾得上几人的异样,大踏步往小区门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怎么说到一半人就跑了?李珂冉和郑钢同时看着张一明道:“钟队这是要去干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张一明同样一头雾水,扭头看着两人,尴尬道,“习惯就好。”

02

这条挨着星港国际社区游乐场的单行道,叫星辰三路,长度两千米左右,加上绿化带和两边的人行道,宽度也不到二十米,右边是星港国际,左边就是人工湖了,也就是说,整个星辰三路,只有两头可以出入,中间并无其他出入口。

十分钟后,钟宁出现在这路条的人行道上,一手搭着游乐场外围的栅栏,一手冲游乐场里面的张一明打招呼,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小朋友……过来,到叔叔这里来!”

“又是我?”张一明一脸苦瓜相,搭档这么些年,他知道,八成又没什么好事。

“叫你来你就来,哪儿这么多废话!”钟宁喝斥了一句,马上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柔声道,“小朋友,叔叔这儿有巧克力,有小猪佩奇,还有芭比娃娃哦,你喜欢吗?哎呀……”

钟宁无视几人脸上的不可思议的表情,说话间,居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啪”的一下扔到了游乐场内:“小朋友,你看,叔叔的东西掉进去了,能不能帮叔叔捡一下?”

“好吧。”张一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喏,就在这里。”看着张一明走近,钟宁指了指地上的手机,“帮叔叔捡一下,麻烦小朋友了。”

“好的,给……”

“你”字还没说完,猛然间,钟宁另外一只手臂“唰”地一下伸进栏杆,把正弯腰的张一明的衣领一扯。“砰”的一声闷响,张一明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柱子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脖子被钟宁重重勒住,顿时喘不上气来。

“晕过去。”

“哦!”张一明得令,夸张地叫了一句,闭着眼睛,假装晕了过去。

钟宁居然立刻从围栏后扯出了两条长绳,其中一条上居然还绑着一个不小的编织袋。他抓着长绳的两头,手伸进栅栏内用力一甩,两根长绳很快穿过了不到四米的栅栏顶部,又落到了栅栏外他的手中。

“把木马给我。”

李珂冉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赶紧把本来立着的木马放到了钟宁手中。

很快,钟宁抓着木马往编织袋里一塞,用另外一根绳子绑好,又是“唰”地一下,用力一扯,编织袋应声升到了栅栏顶端,却因为角度的问题,刚好被卡住,拖不动了。

不过钟宁似乎并不着急,他左手的绳子沿着栅栏挽了两个圈,然后把右手那根早就绑在编织袋尾部的绳子往外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猛地一扯,编织袋居然翻了个身,一跃到了外面。

接着,钟宁缓缓地松着左手的长绳,编织袋便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5分13秒……”一气呵成,钟宁拿出手机,伸进栅栏里比画了一下,冲几人道,“足够来回绑架四趟了。”

“这……”一众警察已经看得呆了。敢情钟宁刚才说的那句“疑犯根本没有进入案发现场”是这个意思。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一般来说,体重比这个木马重不了太多。”钟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解释道,“我刚才说失踪的孩子‘不正常’,是指小孩才有被引诱的可能,也只有体重很轻的小孩,才能以这种方式逃过监控,被运出小区。”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张一明乐开了花—拨开云雾见太阳!看来这尊菩萨没白请啊!疑犯根本没有进过小区,监控摄像头当然没有拍到他了!是自己一开始的侦破方向就错了。

“不对……”郑钢忽然摇头道,“如果疑犯根本没有进来过,那这个喷漆记号怎么解释?喷漆是喷在木马上的,不可能人站在栅栏外,隔空还能喷个数字出来吧?”

“我明白了!”李珂冉兴奋地看了看钟宁,拿起地上的一个小木马,手脚并用,猛地往上一拉,“嘎吱”一声,木马被分裂成了两部分:“这些木头卡口是固定的。”

张一明顿时了然:“疑犯事先把木马扶手和身体拆了带走,喷好漆以后,在案发当天再分别从栅栏底部塞进来,隔着护栏拼装好后,用力往秋千的方向一推?”

“对。”钟宁点头,指了指秋千旁边原本发现被喷漆的木马的位置,道,“我看你给我的现场照片,那个木马是倒的,应该是推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木马推到了。”

“难怪!”张一明激动地一拍脑袋,“难怪这么多地方不喷,非得喷木马上!”

可不是吗?第一,木马好拆装,可以轻轻松松从栅栏里塞进来;第二,游乐场里有十几个木马,如果有心,随时来拆一个打包带走都不会有人发现。

张一明向李珂冉交代:“叫痕迹检验科看看那个木马有没有拆装的痕迹。”而后兴奋地问,“外面这条路,人流情况怎么样?”

郑钢也是一脸高兴,赶紧道:“因为是小区侧面,又是单行道,人流不多。这条路一头一尾的路口都有摄像头,只要是路过的人,肯定可以拍到。”

张一明一握拳头:“那行!把排查重点放到星辰三路上来!案发时间段哪怕飞过一只蚊子,也要给我找出来!”

布置完任务,张一明想问钟宁还有没有什么指示,发现钟队的脸上依旧神色严峻,没有半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

“钟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没了。”钟宁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刚才他观察过这条星辰三路,原本,他觉得,疑犯应该是找准了这个最薄弱的地方施行犯罪行为,且自己模拟的作案方式,几乎是唯一可能躲过小区内部摄像头监控的方法。可在此之后呢?要躲过星辰三路两头的摄像头,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如果疑犯有如此缜密的头脑,不可能忽略这个问题。如此看来,自己的模拟作案似乎就有些笨拙了。

多年的刑侦一线生涯,让钟宁练就出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破案直觉,他隐约觉得,这案子并没有这么简单。

更让人费解的是,疑犯喷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挑衅警方,自命不凡的罪犯,钟宁不是没见过,但是这种罪犯一般都会留下自己的诉求,比如“来抓我”“罪有应得”之类的,可像这种只留下一个数字让警方去猜的,他还真没见过。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天色渐晚。钟宁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钟宁不打算久留,今天他还有事情要去做。

“今天你们先排查监控吧。要是没什么收获,明天再找人带我去另外几起案子的现场看看。”

“那行。”张一明点了点头,“我先帮您安排个地方休息?”

“不用了。有个朋友过生日,我还得回省城。”

03

兵分两路,钟宁往南,张一明一行往北,几辆车分开错行,很快离开了星港国际社区,在夜色中,分别往省城和市局驶去。

“张队。”从后视镜里看着钟宁的车逐渐消失,李珂冉也把车打了个转向,驶入了主干道,扭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依旧一脸兴奋的张一明道,“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张一明心情大好,问道:“是想问钟队为什么开始不同意,后来又主动帮我们来查案了?”

“嗯。”被张一明猜中,李珂冉脸上微微一红,干脆点头承认道,“还有……上次你说钟队他故意不破那个‘公主’被杀的案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珂冉在亲眼见识到钟宁轻而易举就将一团迷雾的案子理出了崭新的思路后,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这个了。钟宁甚至比她上学时在教材上见过的案例中讲的还要神乎其技。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会故意不破案子,还辞了职,成了一个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呢?

“呵呵,他这人吧,就这样……”张一明摸了一把自己的刺猬头,呵呵道:“典型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想了想,张一明道,“他答应帮我们破这个案子,应该是因为我们误会了一个医生,估计是想帮那医生洗脱冤屈吧。”

李珂冉想了起来:“你是说……就是我们上午去调查过的廖伯岩医生?”

“对头。”张一明打了个响指,“这算是因祸得福了,我估计廖医生请钟队帮忙了,不然钟队也不会这么积极。”

“钟队和廖医生又是什么关系?”李珂冉越听越迷糊,“你说钟队有恩报恩,难道廖医生是他的恩人?”

张一明叹了口气,道:“不算他的恩人,但是两个都是好人。我上次跟你说过,钟队故意不破那个凶杀案,那是因为,死者自己就是故意的。”

“什么?”李珂冉以为自己听错了,忽然又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她不是被人推下楼,而是自杀?”

“嗯。”张一明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点头道,“自杀。”

李珂冉愕然:“那……又是什么理由?”

“保险金。”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张一明打开车窗,弹了弹烟灰,“为了凑她女儿的四十多万的医药费,她盯上了自己的人身意外保险金。”

“这……”李珂冉嗓子塞了一下,一时无言。

“呵呵,要说她也是个硬角色啊!”回想着自己当初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场景,张一明道,“为了弄得逼真一点,她不但把自己家里砸得一团乱,还用刀在自己脸上、手上、脖子上划了好几刀,刀口都相当深!”

张一明捏着两只手指比画了一下。时隔多年,如今想起,他依旧觉得震撼。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那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对自己下那种狠手。“不光这样,她还把自己的衣服扯了个稀烂……最后才跳楼。”

良久无言。虽然还没有成为一个母亲,但同为女人,李珂冉能够想象,那个女人在跳楼时,一定是期待着自己的死能给女儿换来一个健康美好的未来吧……她似乎也有些理解了,那个案子,钟宁为什么不去破了。

“你是干物证的,应该知道,这样做,其实漏洞很多。不要说她身上那些刀口的划向了,就单从坠楼这一点,被人推下楼和自己跳楼,因为受力点和受力程度不一样,尸体与楼房之间的距离也会不一样……”张一明无奈地摇着头,“那案子刚好是钟队接手的,于是他修改了案卷上的数据……保险公司得知死者有一个生病的女儿后起了疑心,派了一个二十多人的团队调查了整整半个月,最后把锅子给揭开了……”

不知是对这个可怜女人的不幸感到同情,还是对钟宁明知故犯的勇气感到叹惋,李珂冉的心中产生一种凄凉和悲壮交织的情绪。作为一个物证专家,她再清楚不过,一个人坠楼身亡,地上的血迹是冲洗不掉的,楼间距离很容易被测量出来,所以,自杀还是他杀并不难判断。这些,钟宁不可能不知道,当时他选择这么做,也肯定知道后果,却依旧赌上自己的前途,也赌上了身为一个警察该有的公正。

“那她女儿后来……”

张一明又抽了一口烟,回神道:“多亏了这位廖医生嘛。当时钟队的处罚结果还没出来,人身自由都没有。廖医生是那小姑娘的主治医生,得知了这事儿以后,就主动掏腰包垫付了所有费用,还亲自主刀做了手术,小姑娘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李珂冉心里微微震动着,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钟宁会对警方去问询廖医生时没有穿便服这么一件小事而发脾气了,也明白他为什么开始不同意帮忙,后来却又主动加入了。这个钟宁还真的是一个有恩报恩的人啊。

警车拐了个弯,很快驶入了市公安局的地下停车场。

“你要是真有兴趣,等案子破了,你自己去问问钟队,关于这个传奇女子的事情。”张一明开了车门,一挥手道,“现在抓紧破案,争取多跟他学点儿东西!”

“嗯。”李珂冉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钟宁那张清瘦的面孔,她没有再多话,快步跟着张一明上了电梯。

04

今天并没有什么朋友过生日,准确地说,是没有什么活着的朋友过生日。

从星港归来的路上,钟宁打了个电话,把律师事务所的事情跟周思妍交代了一下,然后直接折回了这个上午和任曦一起去过的公共墓地。

钟宁把刚才在路上买的一束花摆到那个藏青色的墓碑前,半蹲着身体,擦了擦墓碑上女人的照片,半开着玩笑道:“上午你女儿在,有些话也不好跟你说,我还是来把她最近的情况跟你说说吧,免得你托梦来问我。”

没有人回话,墓碑上的女人浅笑着看着钟宁。

“孤儿院那边的领养手续我还是没办下来,说我独身一人,没有组建家庭,条件不符合。单身男性想收养小女孩儿,得年长三十岁以上才行,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嘴里说着,钟宁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烟,放在两指间捏了捏。自从答应了任曦要戒烟,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一思考就要捏支烟。

“你也别怪我。我走了点儿关系,让小曦上了个还不错的学校,住校,周末和寒暑假才需要回孤儿院。她现在的学习情况,白天她自己跟你说了,我就不重复了。不过这孩子好强,上个月有同学笑她没妈妈,她还跟人打架了……”

说到这里,钟宁哑然一笑:“反正呢,我现在努力赚钱,希望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帮帮她……哦,对了,你今天生日,算是保佑我了,你猜我遇到了谁?廖医生……就是给小曦动手术的那个医生,他还让我帮着查个案子,我答应了。你也知道的,我这辈子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好人,我觉得廖医生就是好人……”

他把手指间的烟又塞回了烟盒里:“……呵,你倒是潇洒啊,走了就走了,当初那烂摊子我没给你收拾下来,要不是有廖医生帮忙,小曦的医药费还是没着落……我应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蠢呢?”

依旧没有人回话,钟宁伸手抹了抹墓碑上的名字,只感觉喉咙里一阵苦涩。他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思绪一下飞回了才认识这个女人的那天……

那天也下着小雨,钟宁那时还只是省厅行政支队的一个普通侦查员。那时,一宗针对失足妇女的连环凶杀案正闹得省城人心惶惶。

“老板你好,我叫花花。”

这是那女人第一次见到被派到魅力四射酒吧调查的钟宁时,说的第一句话。

“花花……”钟宁被这个不上心的假名字给逗乐了,“你多大?”

“我二十二了。”女人第二句话依旧是一句谎言,她谄笑着给钟宁开了瓶酒,嘴里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术,“老板做什么行业的?”

“建筑行业。”钟宁的心思并不在女人身上,他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男客们,希望能获得一丝有用的线索。

“老板,怎么心不在焉的?玩骰子吗?”女人自顾自开了瓶酒,递到钟宁跟前,“游戏也可以,‘两只小蜜蜂’会玩吗?”

“不会……”钟宁摆了摆手,推开酒瓶。

“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呢?”女人自己拿起一瓶喝了一口,“看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不开心的。”钟宁笑了笑,扭头看向女人,“你做这行多久了?”

“两年多了。”女人又开了一瓶酒,呵呵笑道,“你脸生,看着是头一次来哦。”

“嗯。”钟宁点了点头,再次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发现,扭头问道:“那个……你出台吗?”

“啊?”女人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单刀直入的顾客,吃惊道,“我……我不出台的,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不过我们那些姐妹最近估计都不会出台了。”

“为什么?”

“这边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你不知道么?”女人瞪着眼睛道,“都是针对我们……不对……”话到一半,女人忽然盯住了钟宁的腰部,张了张嘴,惊讶道,“你……你是警察?”

钟宁顺着女人的目光一低头,脸上不由得一窘,自己居然忘记换一条皮带了,扣头上一个警徽在魅惑灯光的折射下闪着光。

“你放心,我只是为了你刚才说的这个凶杀案来的。”既然已经被人看穿,钟宁也不好再装,尴尬地解释了一句,才小心问道:“最近你还有你那些姐妹,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嘛……”女人想了想,忽然道,“我要是能提供线索,你们给钱么?”

“给钱?”

“对呀,香港电影里的线人,不都有线人费么?你可不要以为我不懂。”

这回答让钟宁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缺钱?”

“嗯。不缺钱谁干这一行啊?”女人嘿嘿笑着,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眼前这个刑警,“只要给钱,我能帮你去打听呀,钱给够了,别说打听,我都能给你去当诱饵。”

“诱饵?”钟宁再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个女人的节奏了。

“对啊,电影里不都这么演么?抓不到人,搞一个人假扮诱饵引诱罪犯上钩。”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钟宁一阵无语。“你说嘛,有没有钱,有钱我肯定帮你留意。”

“这个……”这还是头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钟宁只能窘迫道,“我需要先去申请。”

“行,那你去申请吧,申请下来了通知我。”

“嗡!”口袋里的电话猛然间震动起来,把钟宁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是张一明打过来的。电话里,张一明显得很是兴奋:“钟队!那个喷漆的木马,物证科已经做过检测了,确实发现了被人拆装过的痕迹。”

这一点早在钟宁的意料当中了。

“还有……”顿了顿,张一明接着道,“星辰三路那边的视频,我们也发现了一个疑点。”

“直接说。”

“案发时间段,有辆外地牌照的黑色大众,进入星辰三路以后,停了大概五分钟才从另外一头出来,而且,那司机还戴了个帽子,看不清长相,我已经安排人去排查了。”

“五分钟?”星辰三路只有两千米不到,按照正常七十码左右的时速,穿行而过应该不会超过两分钟。这辆车耗时五分钟,确实值得怀疑,莫非疑犯真的是以自己模拟的手法作案的?是自己高估了疑犯,他就真的这么大咧咧地在星城三路的监控下逃走了?

“我把视频传给您了。您有空看一下。”

“嗯。”挂了电话,手机里很快收到了两段视频,快进着看了一下,视频里的那个可疑人员开着一辆黑色大众,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而且,确实在路中的监控盲区停了五分钟左右。

“嗯?”

又倒着看了一遍,钟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车开到离星港国际社区西边二十多千米外的郊区坟场,廖伯岩摘掉了头上的黑色帽子,拉上手刹,停下了车。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有些老旧的手机,抠出了电板—这是唯一可以躲GPS和基站追踪的方法,谨慎起见,他可不希望自己栽在这种不起眼的细节上。

他把拆掉电池的手机扔到了车上的中控台里,掏出了另外一把钥匙,重新开动汽车,往右打了方向盘,那辆黑色大众下了国道,很快往一条岔路开去。

计划完成得很顺利,在转移目标的时候,廖伯岩甚至连行人和车辆都没有遇上,这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连自己准备的这顶黑色帽子都是多余的。

“不知道钟宁查到了哪里……希望他不要让我太失望。”

廖伯岩把车辆远光切换成近光,加快了车速,车上的收音机里传出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男歌星的声音:


你的眼睛像颗水晶通透里面有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小小的你在你小小的梦里

把我所有大大的事情都吹进风里

……


这似乎是一首父亲送给孩子的歌,简单的钢琴伴奏下温柔的歌声,听得廖伯岩一阵揪心。

有多少次,他们夫妻两人就像歌里唱的一样,想象着女儿长大以后会实现一个什么样的梦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呀……廖伯岩希望女儿能继承自己的事业,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而妻子觉得这个职业太辛苦,舍不得女儿受罪,她希望女儿成为一名老师,工作稳定,还有寒暑假,可以多陪陪家人。直到女儿六岁时,说自己想成为一个舞蹈家,夫妻两人的争执这才结束。

可惜,三年前那场意外,让他妻离子散,所有的美好都戛然而止……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会撑不过去,但是人这种生物啊,忍受苦难的能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许多。

这三年,廖伯岩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忍受这种无法言说的剧痛和孤独,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被这种再也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所折磨,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产生阵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也无法再面对承受着丧女之痛的妻子。

一路胡思乱想着,车往西郊的方向开了二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没什么车辆了,依稀能听到一片蛙鸣声,再往前开,一片空旷的厂房区出现在眼前。

这里以前是一个钢材市场,后来星港市在汽车南站附近重新规划了一个新的工业区,这里就逐渐荒废,只有几个连锁超市的仓库还在使用着,平时很难见到一个活人。

这么荒凉的地方,正合了廖伯岩的心意。

调入星港市一医院后不久,他就用假身份证在这里租了一栋两层小楼。好在这种破败的地方,对于租客的身份审核并不严格。

拐进了一条有些坑洼的水泥路,再往右拐,开了几百米,廖伯岩就把车停到了钢材市场后面一栋两层小楼后的小院内。

此时,郊区天空的乌云就像盖了二十年没洗过的棉被一样,黑压压一片,笼罩在上空。

进了屋,开了灯,廖伯岩站在门口往四周看了看—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蛙鸣声隐隐传来。

他拉下卷闸门,这才绕到了车尾,打开了后备厢。

“吱呀”一声,破旧的大众车后备厢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已经被拖烂了两个滚轮的行李箱—肮脏无比,不算很大,也并不小,刚好能放进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就在这时候,屋外一声炸雷,忽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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