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住宅的二楼上刚一躺下，丈夫就高兴地眯着眼睛，简直要兴奋得拍手了。

“真好，还是自己家里好啊。这种心情只有我这种在别的地方躺过两年的人才会明白啊。”

楼下传来机器敲纸的噪音，以及工人们的说话声。

“就是这个，我做梦都想听这个呢。真好啊，好得没法形容。我的精神头儿似乎也回来了，幸子。”丈夫在床上手舞足蹈。

“太好了！可是，我还是担心呢。”幸子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丈夫的脸。

“担心什么呢？”

“你毕竟是从疗养院里中途勉强出院的，那边的医生也很担心你呢。”

“没关系的。”丈夫逞强道，“比起在那么枯燥无趣的地方躺着，还是在家里待着更让人心情舒畅啊。人们不是常说病由心生嘛。我觉得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而且你也会一直在我身旁。”

“这样我也很高兴啊，不过总觉得有些担心。你不要光顾着高兴，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不要紧啦。你要是那么担心的话，就给我请一个随身护士吧。这样就跟住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区别了。不对，因为护士是专门看护我的，所以比在疗养院里还好呢。”丈夫说道。

幸子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她一下楼梯，站在楼梯旁的外勤人员三宅就小声问道：

“太太，头儿的身体怎么样了？已经可以接回来了吗？”

三宅五十多岁，来自大阪。

“并不是身体已经好了才接回来的。”

听幸子这么说，三宅歪着头有些不解。

“头儿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是不是有点儿早？”

幸子也知道现在接他回来为时尚早，但是她被英二缠得没有办法。接他回来，与其说是被他说服，不如说是被他烦躁的心情打败了。疗养院的医生很不高兴，说幸子的要求欠斟酌。

“那么，还要在疗养院住多长时间才能治愈呢？”幸子问道。

如果医生能回答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她也许不会勉强同意丈夫的要求。医生的回答很含糊。这与沉默无异的答复让幸子坚定了将丈夫带回家去的决心。既然结果都一样，她还不如让丈夫开心一些。实际上，正如丈夫所说，与其绝望地躺在疗养院里，还不如回家养养精神，说不定还能成为康复的契机。幸子紧紧地抓住了那渺茫的希望。

幸子翻着电话簿，查找外派护士中介所。在离她家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登记了两个电话号码的中介所。有两个电话号码的中介所让人觉得很可靠，那似乎是一个拥有许多优秀护士的地方。

一开始是一个女接线员接的电话，幸子把事情跟她一说，接电话的换成了一个声音粗得跟男人一样的女人。

“我是中介所的负责人，您那边的病人是什么情况？”对方问道。

幸子回答她后，对方提出了许多问题。病人的情况不同，中介所收取的费用也不同。

“如果是这种病人的话，比起年轻护士，我更建议让经验丰富的年长护士来照顾。正好我们这里有一位非常好的护士，我马上就派她过去。”

护士的费用是含伙食费在内一天五百日元。幸子就定下了这位护士。

幸子一上二楼，见丈夫一直捂着眼睛，他凹陷的眼窝里沉淀着满满的疲惫。回家路上两个小时车程颠簸的后果表现出来了。幸子心头一惊：“还是不应该勉强带他回来。”她再次后悔了，心里挺害怕。

丈夫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幸子，笑了。

“心情不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丈夫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不是因为太疲惫了吗？”幸子将手放到被子下面，抚摸着丈夫温暖的手腕。

“没事。”丈夫说着，噘起了嘴。

这事已经两年没做了。幸子俯身到他的脸上。淡淡的口臭侵入她的嘴唇，热烘烘地流了进来。丈夫咽喉滚动着，吸着妻子的唇。

丈夫热乎乎的手欲将幸子的身体拽进被窝里，她将身体抽了出来。

“不行，已经不能再任性了。”

丈夫虚弱地笑了，眼睛里闪着黏人的光亮。

“你要保持和在疗养院时一样的状态才行。得寸进尺、放松警惕的话，出了问题就无法挽回了啊。”幸子责备道。

“我刚刚请了一位外派护士，今后要好好听护士的话。医生方面就拜托之前的关口医生吧。”

“护士今天就过来吗？”

“估计很快就来了吧。我想请她一直待到你康复为止。”

丈夫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啊，为什么做出那副表情？”

“一个外人一直在身旁守着，好不容易看到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还在说这样的话！”

幸子瞅了他一眼，丈夫再次将胳膊绕到她的脑袋上，在她耳边低声问了一个问题。

幸子面红耳赤地说道：

“我有厂里的工作呢，忙得什么都顾不上考虑，所以，你也要努力，只想着尽快康复的事才行。我是因为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才有干劲儿的呢。”

幸子一脱身，丈夫将被子拉到了自己的脸上。

外派护士一个小时后到了。

她的年龄看上去和幸子相差不大，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比幸子稍微矮一点儿，圆圆的大眼睛十分亲切。她肤色白皙，可以想象得出年轻时也是个清秀佳人。但如今，她眼睛下方有松弛的皱纹，头发稀疏，一副上了年纪的样子。

“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得不做外派护士，她会是一个有着怎样境遇的人呢？”幸子暗想。

外派护士拿出介绍信，彬彬有礼地寒暄了一下，虽然世故老练，却并非俗不可耐。幸子对她很有好感。据介绍信讲，她的名字叫坪川裕子。

“坪川小姐做这个工作多久了？”幸子端茶招待她时问道。

“十八岁取得资格证书，在医院工作之后，一直在做。当然，婚后有六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做。”坪川裕子谦恭地答道。

“那么，您的丈夫呢？哎呀，不好意思，问您这样的问题。”

“没关系的。他四年前去世了。孩子都在乡下老家。”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毫无怯意地回答道。

“是吗？可真是不容易啊。”

幸子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一上来就问，再过一段时间再问就好了。

但是，坪川裕子并没有因此消沉。她的经验丰富，这点使人觉得她很可靠。与年轻人不同，有家庭经历的人无疑会对病人照顾得更加周到。中介所所长在电话里说过，她是个非常好的护士，这话似乎没错。

“那就拜托你了。病人在二楼睡觉。”

“好的。”

坪川裕子从带过来的箱子里取出白色护士服，迅速换上了衣服，动作敏捷麻利。

“护士到了，是坪川小姐。”幸子爬上二楼，掀开帘子，对丈夫说道。

坪川裕子跟在幸子后面，微微鞠躬行了个礼。

丈夫抬起头望向护士，坪川裕子也看了看竹泽英二。

一件幸子未曾注意到的事情，在两人相遇的视线中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