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一直空着，看了让人觉得不安。中年夫妇坐在那里，隆志和久美子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这对夫妻乘客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给人一种优雅的稳重感。丈夫大概四十七八岁，白发偏多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缝分得非常漂亮。西装和领带十分雅致，体现了他很好的教养。他有些瘦，眼神十分柔和。热海的灯光在窗下摇曳。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斗，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起来。

妻子将丈夫的大衣认认真真地叠好，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它们一起放到行李架上。她的外套是银灰色底色配黄褐色大线条的皮草，里面穿的是黑色“本盐泽”和服以及雅致的茶色锦纱外褂。哑光的材质使她显得格外沉静。她大约四十岁，细长的面颊给人一种高贵之感。一切收拾停当后，她娴静地坐在丈夫身边，默默翻起了杂志，眼神十分平静。

丈夫晃了晃烟斗。妻子把杂志放到一边，将丈夫用完的手帕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到口袋里，顺便帮他掸了掸掉落在膝盖上的烟灰。

丈夫说了句什么话，妻子将脸凑过去回应丈夫，两人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他们的说话方式很低调。妻子身材苗条，坐姿优雅。

隆志和久美子一时间被斜对面的这对夫妇吸引住了。

“这对夫妻好优雅啊。”久美子窃窃私语道。

隆志点了点头，久美子说出了他的想法。这对夫妇身上，笼罩着一种周围其他乘客所不具备的稳重和优雅，以及一种宁静的爱情。

此后，隆志的眼睛也不时地扫视斜对面的两个人。丈夫在衔着烟斗读书。妻子从一个旅行箱里取出威士忌酒瓶，打开了盖子。丈夫放下烟斗，手握一个小巧的酒杯。妻子倾斜着酒瓶往杯中倒了点酒，然后盖上了盖子。他们的动作潇洒得体，似乎有一种节奏感。丈夫说了句什么，妻子笑着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原来是拒绝了丈夫劝的威士忌酒。

隆志移开视线，看着久美子。久美子往后躺着，睡着了。那是孩童一般的睡脸。那是一副对隆志的爱情深信不疑的表情。然而这个时候，隆志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久美子是一个遥远的存在。

说她遥远，也许不太合适。他瞬间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事实。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忽然疏远了，其原因无法解释。但是，他有这种感觉是受到了斜对面那对夫妇的影响却是毫无疑问的。隆志和久美子之间拥有过剩的爱情，却没有生活。而那对夫妇拥有低调的爱情，以及坚实安定的生活。它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向隆志袭来。他觉得久美子遥远正是因为这个。

隆志垂下眼帘。斜对面的妻子也将一个白色的手帕搭在脸上，睡着了。她的睡相也很优雅。丈夫依然握着烟斗，看着书……

午后，列车到达博多，乘客都在准备下车。隆志取下行李架上的旅行箱，交给了久美子。

“到了啊。”久美子的口气里含有“终于到了”的意思。

窗外是一个陌生的车站。

隆志提起手提包，三十五万日元的钞票并不重。今天是星期天，绝对安全的一天。就算明天事情败露，恐怕也要等到下午。隆志仿佛看到了会计部主任往老主顾那里打电话并瞬间面无血色的情景。

下车时，隆志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夫妇。丈夫提着皮箱，站在过道上，正在看着隆志他们。虽然他的目光柔和，可隆志还是有些慌乱。妻子穿着外套，跟在丈夫身后，体态修长。她用手指抚摸着丈夫的大衣。隆志让久美子在前，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一出车站，旅馆揽客的人就靠了过来。他们被带去的是一个离大街较远的小旅馆。房间很小，有六个榻榻米大小，一打开拉门，隔壁房间的储藏室就在眼前。

隆志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久美子因为穿着打扮而被揽客的人给看扁了。隆志的大衣是三年前买的。久美子的外套也已经褪色，下摆上有斑斑污渍。两人的鞋子都皱巴巴的，破旧不堪。一想到要把这样的鞋子放进旅馆的存鞋柜，他就脸红了。旅馆的人并不知道他拿的手提包里装着可供挥霍的三十五万日元。

“我们去商场吧？”女服务员上完茶和点心退出去之后，隆志说道。

“去商场？”久美子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嗯，去买东西。我们有必要穿点儿更有档次的衣服。”

他的语气中含有不容分辩的成分。两人跟旅馆的人说了声要出去一趟，又问了一下商场的地址，便出门了。

这里的商场也和东京的一样气派。隆志先给自己买了一件大衣和一套西装。这些都是英国制造的，他在现场试穿过，又轻快手感又好，就像春天的太阳一样暖和。这些衣服和鞋子花了将近十万日元。他强行给有些退缩的久美子买了一套丝绸西装和一件阿斯特拉罕羔皮的大衣。她试穿的时候，女店员用半嫉妒半艳羡的口气说：“非常适合您。”天蓝色的衣服散发着高贵的光泽。久美子的衣服花了七万日元。这是一次比隆志平日里经常去买便宜领带还轻松的购物。

久美子目瞪口呆。

“能行吗？”她的眼神不安起来。

“没问题。我前天辞职了，收到了公司的离职补贴。”

久美子终于放下心来。

一回到旅馆里，掌柜的和女服务员都瞪大了眼睛。隆志心想：“活该！”然后他说要搬到别的旅馆去。女服务员惊慌失措，连说还有更好的房间，但是他们没理她就离开了那家旅馆。出门的时候，放下了一千日元的茶钱，女服务员将脑袋磕在榻榻米上，行礼道谢。

H酒店是博多地区最高档的酒店。站在服务台前，打着领结的领班毫不怀疑地朝两人行了个礼。隆志拿起笔来，流畅地写下了化名。一位穿着藏蓝色制服的男服务员帮他们提着行李在前面带路，他和久美子都穿着刚买的新鞋子踩在绯红色的地毯上。

那一夜的梦十分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