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善书店

我的美的世界  作者:森茉莉

我认识日本桥的丸善书店是在昭和初期,即战前的昭和时期。当然,我是把丸善书店作为一流书店来认识的。我在明治年间开始光顾丸善书店,但因我在明治、大正时期还没有开始写文章,所以尽管我并非没有感触,但对于花、雨、文学、赤道阳光下透明的大海、玻璃,还有一切美的东西,我还没有一一产生深刻的感触。同样,对于日本明治时期起出现的那些设计出色的商品,比如日本桥丸善书店的东西、银座资生堂的化妆品和榛原[日本著名和纸店。]的和纸(还有其他很多东西),我也不甚了了。所以这种种事物的美,清晰地在我脑中留下印象,都是在“战前的昭和”这样一个时期。我认为,战后的昭和,也就是战后的日本,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各种大批量生产的廉价货凌驾于正宗的好货之上,大行其道,社会上充斥着发迹的人群和时兴的商品。不过,这种趋势大概会慢慢发生改变,毕竟文学、戏剧、电影、美人、图案、商品等都会被带到国际市场上竞争的时代已经到来了。真正聪明的商人,为了赚钱也会生产正宗的、美丽的东西。

大正末年,我脑海中的丸善书店,就像梶井基次郎的《柠檬》中写到的那样,上午微弱的阳光从书架间照进来。而后来我确定要从事写作,开始用那样的双眼去认识丸善书店时,已是昭和初期了。

那时候,丸善书店常有学者光顾。学者在丸善书店买两三本外国书,买当时书店特有的灰色底子配深灰色斜格的信笺和信封,然后来到书店附近,在三共茶点部等地方喝咖啡,抽一支金蝙蝠香烟,最后回到家里。学者的书房也像丸善书店一样,沉浸在微弱的光线里。红茶杯托里放着的柠檬,泛出阿马尔菲(意大利的海岸)柠檬那样的明黄。学者的太太在门口接手杖,身穿素净的碎白花粗绸和服,系着花草图案的腰带,发型从明治以后的“束发”变成了更为西式的发型,比现在穿洋装的太太还洋气。学者太太的梳妆台上放着资生堂的白玫瑰水粉,盥洗室里则放着学者使用的丸善头发香水。这些就是从大正到昭和初期,常见的家庭风景。

还有一些三十多岁的男子,他们平时穿着黑底碎白花粗绸和服,缠着黑色无纹薄毛呢之类质料的腰带,却比今天热衷于皮尔·卡丹服饰的人更熟悉法国。因为这些人通过书籍与巴尔扎克、利尔·亚当[利尔·亚当(1838—1889):法国小说家、诗人,著有科幻小说《未来的夏娃》《残酷故事》等。——编注]相熟,他们戴着破帽子,披着黑呢斗篷,脚上的朴木木屐叩响着大地,他们是崇拜海涅、康德的一高生[旧制高等第一学校(1894—1950)的简称。],他们比今天那些打扮成常春藤风格的学生还时髦。他们与丸善书店二楼联系紧密。这些知识阶级的男人们和丸善书店的书架的关系,比现代家庭和《小鬼Q太郎》《阿花小姐》[日本的漫画和视听广播剧,后者是㭴山文枝主演。]的关系更深入、更深刻、更密切。(不过我十分欣赏㭴山文枝的个性,她是个会演悲剧的女演员。她有些像明治时期那个有魅力的新剧演员衣川孔雀。)

说到底,战前的时尚是货真价实的时尚。

那时的东京存在那么一种日本近代生发出来的趣味(例如喜欢丸善书店),那趣味潜藏在每天不断变化的时尚潮流深处,确确实实持续存在着。就像巴黎的科蒂香水的设计一样,介于古典与现代之间,体现着现代优质商品之美。香水大王科蒂喜欢舞女约瑟芬·贝克,是一个别有情趣的人。当时佛利·贝尔歇剧院、奥林匹亚剧院流淌着那位黑人舞女的美,她的美给巴黎的美增添了丰富的滋味;化妆品的标签、海报上都画着那个黑美人,那确实让巴黎鲜活了起来。

两三天前,我去了一趟丸善书店,发现书架上放着一个在现代化进程中保留了原貌的地球仪。我站在书架的角落里,欣赏戈雅的画册,却发现了一瓶那时已很少见的丸善头发香水。瓶上贴着斜伸出一片鲜绿色月桂树叶的白商标,里面装着柠檬色的头发香水。它的出现让我感到怀恋,它确实在卖化妆品的区域还保有一席之地。我又品味起丸善书店的装饰、橱窗陈设之美。我左看右看,打发了几十分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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