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这种东西多数场合都仅仅被称作——“花”。人们口中的花，有时是水仙，有时是玫瑰，有时又是堇菜，但到头来都只被安上“花”这个枯燥的名称。倒是小说中的铅字“花”，或画家笔下的花儿，有时会新鲜得多。

有一天，我看见了白色的山茶花。花瓣像是洒上了雪或糖，又像丰盈、水润、柔嫩的漂亮女人的肌肤。（既然有玫瑰油，那新鲜的玫瑰香水里也会有油分吧。就像可可上面浮着油光一样。有一天，一个叫K的漂亮女人让我闻了刚刚从天然的玫瑰花中提炼的香水。我拿起那个小瓶，拔掉瓶塞，凑过脸闻了闻，不由陶醉了。那时的我认为，无论是科蒂还是霍比格恩特，全世界的香水都是人造的、含有矿物质的俗物。K把那个瓶子放在我屋里，一星期后再来。那一星期里，瓶子搁在书架上，让我感到幸福。）当我出神地看着花瓣时，花儿不再只是“花”。我拥有了一份完美的幸福。我一向过着硬逼自己写小说的苦日子，而山茶花让我的内心瞬间充满了欢乐，甚至引出了我写小说的灵感。

为什么我们的日常枯燥无趣，看见“花”只会想到水仙、玫瑰？为什么我们会活在没有冷淡也没有热情的空虚之中？

我想活在惊奇中。

“不知道有没有玫瑰。”去花市的路上，我想象有“玫瑰女王”之称的英国兰开斯特玫瑰和约克玫瑰，想象庚斯博罗笔下的公主和贵妇一般的玫瑰，想象像公主衣褶一般的玫瑰。

提起花市，我又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法文诗的一节：

到了花市，我走进临时搭起的棚架，今天早晨剪的花儿隐隐散发出香气。原来，花儿深深地躲在稻草、粗草席里面。

无论是被运到围在集市中央叫卖的商贩面前，还是标价后被小伙子堆在写了店名或记号的标牌下，花儿身上都裹着稻草。花儿在稻草中悄悄散发香气，露出层层叠叠的红色、淡红色花瓣，团团锦簇，宛如羞涩的恋人。

清新的白水仙、黄水仙，淡红色的康乃馨、红玫瑰，这些花儿在各自散发出的香气中呼吸困难似的挤成一团，仿佛还没有从昨晚的睡梦中完全醒来似的。

忽然一股新的香气截断空气飘来，转瞬消失。那是成束的黄菊和白菊。难道是日本秋天清冽的熏香在这二月的寒气中骤然迸发，又一下子被冻住了吗？

商贩的叫卖声愈发起劲，花儿被抛上抛下；玫瑰、水仙、白百合等花儿混合而成的香气与稻草粉融为一体，扩散到四周寒冷的空气中，悄悄散发出春天新鲜的、凉凉的熏香。

我真想抱着满满一捧水仙和玫瑰回家，却一直呆站着不动，心里暗藏着那个诱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