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翻开报纸，一张照片跃入视野：自明治某年以来的最冷寒冬，三个年轻人不知在做什么，从头到脚沾着白晃晃的水花。我细细一看，他们手里拿着长柄竹刷在擦洗船底。照片的文字说明写道：“他们正在擦洗船底。ふ头几乎滴水成冰——摄于东京水产大学停船处，东京港区港南四丁目。”

“ふ头”有点棘手……“ふ头”到底是什么“头”呢？[此处实为“埠头”，现代日语特意简化，用假名读音“ふ”代替了生僻字“埠”。——编注]明治时期的报纸里如果夹杂着这个组合词，识字的人会感到惊讶吧。至于靠假名注音的汉字学知识的务农大叔、天保[日本年号，1830—1844年。]年间出生的卖烟大娘、里巷卖豆腐的人家，他们就更不知所措了吧。过去人们靠标注了假名的汉字学知识，没有上过小学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汉字写法，在给女儿雇主家寄的明信片上也写汉字；即使是相当懒惰的“学生”，也不会一脸茫然地——疑惑“ふ头”是指大头还是小头——写下这种怪异的组合词。

我不小心纠结于“ふ头”，写偏题了。言归正传，这三人说服了美国朋友（不是说服奇怪的大姐），在横滨港做临时点货员（这是什么工作？）、卸货工，又在东京做修路工，用按月付款的方式买了一艘七十万日元的帆船，打算巡游南太平洋岛屿。这篇带照片的报道出现在整个头版，一些照片并排登在上面：在东京港扬帆行驶的“第一夫人号”（他们的船）的照片，他们练习使用六分仪（这是什么东西？对于平时描写非现实世界、头脑也与现实无关的我而言，这东西简直匪夷所思。我也曾想描写坐帆船的青年，但我写这个实在不行）探知船位的照片，他们把船弄上岸整修的照片，他们修理至关重要的船帆的照片，等等。他们是江东区越中岛东京商船大学航海科的野口顺三、中川清和斋藤敬一。

他们脸上、脖子上、雨衣肩膀处、全身都淋上了明晃晃的冷水，冻得微微皱眉，却似乎打心眼里高兴，眼睛里闪着希望，使劲擦洗船底。我一次次出神地看他们的照片，我感动了。就连鱼儿也有要溯流游到某条河上游的志向，某些年轻人却一脸茫然游荡在街头，而他们与那种年轻人截然相反。我想，让生命的每一刻都在痛苦与欢乐中生动度过的，原来不只有我所认识的那些搞文学和绘画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