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万般纠结终了断 小蚊子的斡旋和表白

我的温柔是锋芒  作者:李若楠

刘一璃一大早就来找张雨齐,她拿了一管云南白药气雾剂,按着张雨齐的脑袋,对着他额头上的大包一阵猛喷。

“你干吗?”张雨齐气恼地说。他本来没怎么睡好,窝了一肚子火。

“你说干吗?脑袋上长个大疙瘩好看呀?跟牛魔王似的。”刘一璃埋怨道。

刘一璃的话把旁边干活的胖刘都逗乐了,胖刘笑着说:“牛魔王长俩犄角呢,你用那个订书机再给他砸个出来就对称了。”

“嗨,刘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张雨齐见胖刘都来凑热闹,连忙嚷道。

“看热闹哪里会嫌事大呀?就怕事不大呢。”胖刘笑着说。旁边的好几个人跟着乐,乐得张雨齐都不好意思了。

“乐、乐、乐,让你们脸上都长疙瘩这么大的青春痘。”刘一璃看张雨齐不好意思,就上前帮腔道。

“我们再长就长老年斑啦,还青春痘?只有你俩才长青春痘呢。”胖刘又调笑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二十九楼也只有刘一璃在的时候才会有这样轻松的气氛,即使张咏琳发火,也会有刘一璃顶着。在永惠整个集团,也只有刘一璃敢随随便便进出董事长的办公室,还经常搂着张咏琳的脖子撒撒娇。

但刘一璃并没有仗着是刘学恭的女儿与董事长关系亲密而狂傲,相反,她就像个邻家的小姑娘,像个快乐的小天使,整天蹦蹦跳跳嘻嘻哈哈,与每个人都处得挺好,大家也都喜欢她,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欢声一片。

但她中午从董事长房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悲戚,眼圈还红着,似乎是刚哭过。她快步走到张雨齐桌前,一把就扯起他的衣服,示意张雨齐跟她走。

“怎么了你这是?”张雨齐纳闷地问,但既然被她扯着,也就由着她了。

刘一璃一直把张雨齐拽到了三十楼的平台上,才松开手。

这是一个空中花园,有一百多平方米,种满了各种绿植。除了搞活动,公司人很少来这里,只有三十楼的几位元老偶尔在这里散步,或者抽烟。

刘一璃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抬起脸,盯着张雨齐说:“说吧,你怎么把姨妈得罪了?”

“我哪里得罪她了?”张雨齐辩解道。

“你没得罪她?你没得罪她她会撵你下周就回英国?你没得罪她她会用玻璃杯砸你脑袋?”刘一璃口齿伶俐,她质问着张雨齐。

“噢,你知道啦?”张雨齐咕哝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了。我跟个傻瓜似的跟姨妈说你笨手笨脚还把脑袋磕了个大包,她说是她砸的。我当然就急了,问她为啥要打雨齐哥哥。她说你惹她生气,下周就要让你回英国去。你怎么惹到她了?你不知道她脾气呀?”刘一璃急促地说着,眼泪似乎都要出来了。

张雨齐梗梗脖子没说话。

“大苍蝇,你是怎么想的?你真要回英国吗?那我又好久看不到你了。你和姨妈闹什么别扭啊?那是你亲姑妈。要不这样,你去和姨妈道个歉,只要你说自己错了,她最疼你了,再大的事也就过去了。”刘一璃一边说,一边擦着眼圈。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道歉?”张雨齐当然不服气,说,“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处理。做了亏心事,哼。”

“到底为了什么呀?你也一肚子气,她也一肚子火的,你俩谁都不说,这还杠上了。你前一阵借酒浇愁是不是也是为这事呀,有误会说开就得了呗,纵是她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也不能跟她斗气呀,她是咱们的长辈,你想想,过去她多疼咱们呀。”刘一璃苦口婆心地劝张雨齐。

“她变了,那都是过去了。这事你别管了,我有我的做事原则。”张雨齐不想多说什么,就用手拍了拍刘一璃的脑袋,小时候,他经常这样做。

“哎,大苍蝇,咱们要是还能回到小时候该多好呀,过去,哪有这么多烦恼呀?小时候,天天盼着长大,可长大了,又觉得还不如回到小时候呢,没心没肺,多好呀。”刘一璃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也拉张雨齐坐下,禁不住感叹道。

她说完,重重地叹口气,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她低下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木质的台阶上,把张雨齐的心都滴软了。

“咱们还跟小时候一样呀,我和大面团子还一样疼你、让着你呀,你在我们面前不还跟过去一样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嘛?”张雨齐一说,倒把刘一璃说笑了。

她推了张雨齐一把,说:“你真讨厌,人家在哭呢。你又取笑人家。”

她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过去有什么事,你们都会跟我说,遇到麻烦总是让我去摆平,现在,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但你俩谁也不跟我说。”

“没有,哪有事瞒你,女孩子大了,就会多愁善感。”张雨齐斩钉截铁地否决道,他知道,调查姑妈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刘一璃讲,她知道了,姑妈肯定就会知道。

“才不是多愁善感呢,我就觉得你有事瞒我,女人都有直觉的好不好?不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总得想个办法让姨妈别把你撵回英国去,要不,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你。”刘一璃说着,脸不自觉地红了。

“我不回去,我凭什么回去呀?”张雨齐还在嘴硬。

“倔什么倔?给自己姑妈道个歉丢人呀?这点委屈都忍不了呀,懂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刘一璃一连串的批评倒是提醒了张雨齐,是呀,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于车祸的事,他虽然心里很清楚就是姑妈主导的,他得需要证据。

他需要让姑妈说出车祸的真相。

他哼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那你要听我的,我去跟她说,你答应我,态度一定要好。”刘一璃盯着张雨齐,一直等他点了点头,脸上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一璃是最会哄张咏琳开心的。

一看中午张咏琳休息,她就跑到董事长办公室,又是抹眼泪,又是撒娇耍赖皮,又是替张雨齐道歉,又是大骂他是个白眼狼,终于把张咏琳逗乐了,说:“你这样耍活宝,不就想替那个白眼狼求情吗?行,我看他的态度,态度好就先不撵他回去了。”

为了把姑侄两人撮合好,刘一璃真是煞费苦心呀,她自告奋勇周末要去家里亲自下厨做饭,让他们尝尝她的手艺。

刘一璃不光是带着手艺来的,连菜都是自己拎来的。

她到家的时候,张雨齐刚吃完中午饭,张咏琳则是一大早就去公司加班去了。

刘一玻开车把她送来的。见到张雨齐,刘一玻很纳闷地问:“这是又冒的哪股子烟?想一出是一出,昨天晚上就开始查菜谱,一大早就揪着我跟她一起去买菜,还得把她送过来,我这里还着急去见客户呢,都跟人家约好了。”

“我哪里知道她要唱哪出呀?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做饭,她会做什么呀?”张雨齐一边往外送刘一玻,一边说。

“她做饭还行,比做事靠谱,你尝尝吧。”刘一玻说着,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问:“不在吗?”

“一早出去了,估计是去公司加班了吧。”张雨齐知道他问的是姑妈。

“好好谈,要讲究点策略,别跟老人家较劲。”刘一玻拍了拍张雨齐的肩膀,就上车走了。

张雨齐看刘一璃一到家就钻进了厨房,就过来问用不用帮忙。

“你会干什么呀?除了煮方便面。”刘一璃已经扎好了围裙,正与曹姐一起择菜,见张雨齐进来就抢白道。

“谁说只会煮方便面?我还会煮饺子煮面条煮大米粥呢。”张雨齐狡辩道。

“行了,你回屋待着去吧,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人,能帮啥忙呀?连我都不准备用呢,好说歹说才让我帮着打下手,你还能帮上啥忙?”曹姐一边帮着择菜,一边说。

看张雨齐还站在原地,刘一璃就笑着说:“不是说让你回屋待着吗,一会儿等着吃就好了,你是大少爷呢。”

张雨齐一边说着“真扯”,一边给刘一璃倒了杯水。在厨房里他确实插不上手,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办自己的事了。

张雨齐一回到房间,就看到《谋杀我姑妈》这本书赫然还摊在自己床头。

我的个乖乖。他在心里喊道,姑妈和曹姐很少到他房间里来,可刘一璃不一样。这要是让刘一璃看到,还不立即大惊小怪起来?他找了张报纸,准备给这本书包上个书皮,在包书皮的时候,他看见书的封底上盖了很小的“台北桃园机场书店”的蓝色购书章。

哟,这书还是在台北机场买的呢?张雨齐嘟囔着,包好了书皮,他还是觉得不妥,干脆把书塞到了被子底下。

他干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活,想着一会儿和姑妈还要交锋,心里就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急躁,要了解车祸的真相。他掏出电话,本想跟倪可欣打个电话,突然想到姑妈加班她肯定也在跟着加班呀,想了想,也就放下了。

听见刘一璃喊他,他才出门,到餐厅一看,凉菜已经摆上了桌,四个小碟,清清爽爽,一瓶红酒,也已经在醒酒器里了。

“都是你做的?”张雨齐看凉菜不仅色泽诱人,而且刀工极好,他有些不相信地问。

“那还有假呀,如假包换。”刘一璃一脸得意地说。

“好看不好吃也没用呀。”张雨齐故意逗刘一璃,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想去尝尝,被刘一璃一把给扯了回来。“我费好大劲才摆好的,你要等姨妈回来。”

“尝尝嘛,真小气。”张雨齐本就只想逗刘一璃,看着颜色搭配得很协调的几个小凉菜,他都不忍心破坏。

“就再等一小会儿,耐心点。姨妈发短信了,已经从公司出发了。”刘一璃劝张雨齐,那语气倒像是个姐姐。

张雨齐冲她龇了龇牙,没说话,他去洗了手,帮着刘一璃摆筷子和酒杯。

两人正忙活着,张咏琳回来了。刘一璃立即乐颠颠地上前帮张咏琳拿拖鞋,接过她的包,还鞠个躬说:“老板上班辛苦了。”

张咏琳拍了拍刘一璃的脑袋,笑着说:“有个你这样懂事的孩子,上班累死也值啦。”说着,用眼瞥了瞥在餐桌边沉默不语的张雨齐。

“您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咯,有人早就喊着饿喽。”刘一璃开心地叫道,她想努力制造一些欢快的氛围。

“嗯,好,我换身衣服就下来,尝尝我们小一璃的手艺。”张咏琳一边说着,一边上楼去了。

刘一璃见张咏琳上楼去了,就推了张雨齐一把,说:“你表现好点,别苦着个脸。走,跟我端菜去。”

热菜已然也做好了,有的还在锅里,有的已经盛好了,怕凉,扣在了保温的玻璃罩下面。

等张咏琳换好了衣服下来时,六个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每人面前还有一碗碧绿的青菜豆腐汤。

“哇,好丰盛,这么一大桌都是你做的呀小不点?”张咏琳看着满满一桌子,禁不住问道。

“嘿嘿嘿,我俩做的,孝敬您的。”刘一璃指指张雨齐。

“你少给他贴金,他会做个屁。除了煮方便面就是炒鸡蛋,你问问曹姐,他什么时候下过厨房?曹姐,这些都是一璃做的吗?”张咏琳喊了一声。

“哎呀,可不是咋的,这孩子整整忙活一天呢,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现在有几个孩子会做饭呀?你看看人家这孩子的刀工,将来嫁给谁谁就享福一辈子哟。”曹姐从厨房里出来,边解围裙边说。她通常是晚上在这里做完饭就回自己家,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收拾。

“来吧,一璃,咱们吃饭。我看着就觉得香。”张咏琳在餐桌边坐下来,刘一璃忙用眼睛示意张雨齐去倒酒,张雨齐像没看见似的,找了位子坐下没有动。

刘一璃只好起身拿了醒酒器,给张咏琳的酒杯里倒酒,还故意说:“姨妈,您尝尝这款酒,张雨齐选的,说您爱喝,他早早地就给您醒上了。”

刘一璃给张雨齐使眼色早被张咏琳看在眼里,她见张雨齐不仅没有动,还大剌剌地坐下,就有点搓火,但强忍着没说话。

“姨妈,您先尝尝这个青菜汤。我想,晚上了,喝点清淡点的汤,有助于保持您的好身材呀。”刘一璃怕冷场,抢着说话。

“哎呀,我们一璃真是又能干又懂事,姨妈没有白疼你。”张咏琳说着,就拿起汤匙开始喝汤。见张咏琳低下头喝汤,刘一璃又给张雨齐使眼色,见张雨齐不为所动,干脆在桌子底下照着他的腿踢了一脚。

张咏琳喝了几匙汤,抬起头来,赞叹道:“确实很美味,一璃,你几时开始做饭的,手艺真是不错。老刘可养了个好闺女。”

“姨妈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学着做饭,您喜欢的话我常来给您做呀。来吧,我和张雨齐一起敬您,我们两个不都在您照看下长大的吗?小时候我们最爱的就是您,比对爸妈都爱,是不是张雨齐?”刘一玻端起酒杯,示意张雨齐也举杯。

张雨齐其实在张咏琳回来前是有与她好好谈谈的意思,也想着别辜负刘一璃辛苦一天的好意,但张咏琳进了家门视他为无物的神情,让他心中陡升不快。但毕竟是长辈,张雨齐也是懂得礼貌的人,也就勉勉强强举起了杯,跟着刘一璃与张咏琳的杯子碰了一下,说了句:“敬姑妈。”

“哟,你还知道有姑妈呀?”张咏琳讥讽了一句。

“我错了。”张雨齐说,谁都能看得出他的言不由衷。

“您看您看,他认错了,向您道歉了。好姨妈,您大人大量,别急着撵他回英国了。他一回去,我还挺难过的。”刘一璃忙帮着张雨齐说好话,说到最后,自己的脸都红了。

“好啦,要不是看在一璃忙前忙后的分上,下周就赶你回英国去,以后别回来了。行了,别唬着个脸了,好像别人欠你几百万似的。”张咏琳说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姑妈原谅你了,让你还留在北京,还不赶紧谢谢姑妈。”刘一璃撺掇道。

“行,谢谢您。”张雨齐苦笑道,“谁会欠我钱呀?我一个一文不名寄人篱下的孤儿,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大苍蝇。”刘一璃喊道,用眼睛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制止他再说下去。

“张雨齐,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你今天把话跟我说清楚。”张咏琳果然发火了。她脾气本来就火暴,刚才就对张雨齐一肚子不满意,看张雨齐又这样说,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当即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蹾,生气地说。

“你别做小动作,让他说完。”张咏琳看见刘一璃又试图用脚去踢张雨齐,瞪了她一眼,吓得刘一璃吐了一下舌头,低下了头。

“姑妈。”张雨齐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七八年前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您这几年对我的监护我很感激,我想,您应该把永惠交还给我了,以往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我保证不再提起。您以后的事交给我,我肯定孝敬您,照顾您颐养天年。”张雨齐说得很真诚,这几句话,在他脑子里思考了好多遍,连一些用词他都字斟句酌,原来还曾经想表达姑妈养育或者抚育他来着,看了《谋杀我姑妈》后,他觉得他的身份其实跟爱德华·鲍威尔差不多,姑妈应该就是他的监护人。他用“监护”还有一层意思,永惠的资产是我的,只是我当时未成年,您代为管理而已,所有权并没有转移,所以,他用了“您应该把永惠交还给我了”这样的用语。

义正词严地讲完这番话,张雨齐内心里轻松了很多。是的,这是我的,该还我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张雨齐你喝多了,瞧你说得什么话?姨妈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今天犯神经了。”刘一璃着急地嚷道。

张咏琳听张雨齐说完,倒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你说完了?”她没有理会刘一璃,对张雨齐说。

张雨齐没有说话,他耸了耸肩膀。他在英国六七年,不自觉地就有了英国人的习惯。

张咏琳看张雨齐耸肩,更加来气,她鄙夷地说:“你能学点有用的吗?混了那么多年,连个学位都没拿到,你凭什么去接手永惠?”

“管不好还管不坏吗?我至少不会放弃已经成功的专利不买,而要逞能去做不靠谱的研发,更不会每年汇几百万到美国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账户上,还要匿名……”

“张雨齐,你懂不懂事呀?你说什么呢你?你犯浑呀,那是别人诬陷的。”刘一璃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张雨齐,她恨不得眼睛里都要冒出无数只手,去捂张雨齐的嘴了。

张咏琳冷冷地盯着张雨齐,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请你讲清楚车祸真相,你为什么给赵德秋、王大力汇钱?我父母到底怎么死的?”张雨齐站了起来,冲到张咏琳身边,抻着脖子恶狠狠地说。

张雨齐穷凶极恶的样子让张咏琳一下子愣住了。她坐在那里喘了半天粗气,很显见,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张雨齐,你过来,我告诉你车祸真相。”

张雨齐本来正站着,他听了张咏琳的话,不自觉地就把脑袋凑向前去,忽见张咏琳眼神陡变,她抡起手来,照着张雨齐的脸就是一记大耳光,当时就把张雨齐打蒙了。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不是要真相吗?这就是真相,我作了什么孽,辛辛苦苦竟然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姨妈,姨妈,你们这是要干啥呀,你别打他呀。”刘一璃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去劝,只在原地跺着脚,眼泪早已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张雨齐捂着发烫的脸,用喷着火的眼睛瞪着张咏琳,说:“你动手打人,正说明你心里有鬼。”

张咏琳的蛮横劲也上来了,她说:“我就是有鬼了,你怎么着吧?”说完,把桌子上的酒杯“啪”地往地上一摔,一扭身子,上楼去了。

张雨齐恨得牙齿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了血,他丝毫未觉得疼。张咏琳的恼羞成怒不正验证了他的判断吗?他的脑子一阵纷乱,似乎只有四个字在脑海里萦绕:血海深仇。

他怎么离开的餐桌,怎么到的酒吧,全然不记得了。刘一璃找到他时,他已经喝得浑身瘫软,人也昏昏沉沉、如醉如梦了。

刘一璃到了酒吧,看到歪在沙发上的张雨齐,二话不说,上去一把就把他拽起来,搀着就往外走。

“单,单,没埋单呢。”酒吧的服务生追出来,说。

刘一璃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钱,也不知道有多少,她留了一张,剩下的全塞给服务生,说:“够吗?”

“够,够,太够了。”服务生还在数钱,刘一璃已经挽着张雨齐出了门。

张雨齐搂着刘一璃的脖子,身子搭在她肩膀上,踉踉跄跄,刚走出酒吧门没几步,一阵冷风吹来,张雨齐就“哇哇”大吐起来,不仅吐了自己一身,刘一璃的身上鞋上也都被吐得全都是。

街上空驶的出租车不少,但没有哪辆愿意拉两个身上脏兮兮的醉鬼。刘一璃扶着张雨齐站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好几辆车都已经停下了,但一看两人的模样,又迅速开走了,气得刘一璃直跺脚。

张雨齐醉得太厉害了,站着都要睡着了。刘一璃实在没招了,她脱下上身的衣服,把自己的裤子鞋子都擦了擦,又把张雨齐从头到脚擦了一遍,由着他靠在路灯杆子上睡,自己只穿着个了背心,站在马路半边拦车,看出租车一停下,她立即蹦起来,蹿到出租车前面,拦住去路,对司机说:“你把那个人给我拖进来。”

出租车司机被这个小女孩的剽悍给镇住了,他愣了一下,只好开了车门,和刘一璃一起把死猪一样的张雨齐拖进了车里。

张雨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他习惯性地伸了一下腰,突然发现腿边异样,定睛一看,原来是刘一璃趴在床边睡得正香,再看自己,则浑身赤条条,只穿了条内裤。他晃了晃脑袋,脑袋还挺沉,他知道自己昨晚又喝多了,虽然醉如烂泥,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记得是刘一璃把他拖回家的。

他觉得嘴里很臭,想肯定又是吐过了,摸了摸脸,又看了看身上,还算干净,没有特别脏污,可能是刘一璃帮他擦洗过了。他看看刘一璃睡得香甜的小脸,不忍心打扰她,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取了条毯子,给刘一璃盖上,又拿了件换洗的衣服,到卫生间洗漱。

果然,张雨齐看到自己的衣服和刘一璃的衣服都被洗过了,晾在了外边,餐厅也都收拾干净了。因为是周末,曹姐还没有到,估计外面也一定是刘一璃收拾的,张雨齐摇了摇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张雨齐洗漱完,刘一璃还在睡着。她昨天肯定是累坏了,张雨齐进进出出房间好几趟,她都没有醒,张雨齐也没有把她搬到床上去睡,怕一动她就醒了。

虽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胃里也不好受,但张雨齐肯定不困了。他半躺在沙发上,脚搭在茶几上,手里拎了本书,脑袋却一直回想昨日与姑妈交锋的过程。

程序基本上是与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张雨齐就是想借刘一璃撮合他与姑妈和好的机会激怒姑妈,人在盛怒之下是来不及思考的,姑妈果然承认了在车祸事情上心里有鬼。

只是辜负了刘一璃这一番苦心。他叹口气,看了看旁边趴着睡得很安静的刘一璃。刘一璃皮肤白皙模样俊秀,小小的脸庞上总挂着调皮的微笑,但张雨齐看到睡梦中的刘一璃却蹙着眉头,脸上还有早已干了的泪痕,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团面巾纸,看样子,睡前肯定是哭过的。

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这才几年呀,这个黑瘦黑瘦整天拖着鼻涕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疯跑的小丫头竟然出落成了一个秀气懂事的小美女。

张雨齐听到了姑妈出门的声音,估计又去上班了。

张雨齐一门心思想证实姑妈就是导致自己父母死亡的凶手,但当从姑妈的口中得以验证的时候,张雨齐的心反而沉重起来。

他多想听到姑妈能亲口否认此事呀。

结果却是:“我就是有鬼了,你怎么着吧!”他张雨齐能怎么着呢?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证实了,但你没有证据,你能怎么着?这是自己的亲姑妈呀,感情至深不说,人家还抚养了你六七年。

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还有妈妈。

想到母亲,张雨齐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妈妈这一辈子太苦了,十来岁就成了孤儿,嫁给爸爸后,心思就全在爸爸身上,尽心尽力地照顾爸爸,照顾姑妈,照顾张雨齐。她没有其他亲人,对姑妈像自己的兄弟姐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比自己的孩子都疼呀,妈妈还总唠叨他、训斥他,对姑妈却全是关爱。姑妈与妈妈也很亲昵,她们关系那么好,按理说,姑妈不该连妈妈一起害死呀。

理?难道害死与自己相依为命、含辛茹苦照顾自己长大的亲哥哥就合理吗?

利益会让人变得贪婪,野心会让人变得膨胀,巨大的诱惑会让人变成魔鬼,使人丧心病狂。

跟魔鬼哪里还会有道理可讲?

看姑妈的言行、做派,连刘叔、何叔、陈叔都不放在眼里,颐指气使、横行跋扈、肆意妄为,如果不是亲眼见,怎么能与过去那个从不喜欢抛头露面、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生活的姑妈联系起来?

“她变了。”张雨齐不由得轻声说。

“你才变了呢。”说话的是刘一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还披着毯子,瞪着大眼睛趴在床上,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张雨齐。

“你睡醒了?我怕吵你,就没敢动你。”张雨齐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人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谁变了?我早醒了,看你半天了。”刘一璃没动,忽闪忽闪大眼睛,还是那样歪着头盯着张雨齐。

“这姿势睡了一晚上,多难受。腿没麻吗?还不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张雨齐不想刘一璃看出自己的心思,就站起来关心地说。

“那你抱我起来。”刘一璃有些撒娇地说。

“我踢死你,还抱你哩!”张雨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架着刘一璃的胳膊把她薅了起来。

“讨厌,大苍蝇,讨厌,讨厌。”刘一璃一点也不情愿地被拽起来,在那里跺着脚,揉着眼睛。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打打闹闹惯了,对男男女女的事,张雨齐觉得没有那么多芥蒂。

“快洗澡刷牙去,牙膏我都帮你挤好了,那条紫色的浴巾是刚给你拿出来的。”张雨齐像对妹妹一样,撵着刘一璃洗漱去。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刘一璃被张雨齐撵着去洗漱,老大不情愿,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身上穿了张雨齐的一件套头衫,套在她身上跟袍子似的。

“小屁孩,偷穿我衣服。”张雨齐作势举起巴掌。

“穿你衣服怎么啦?谁让你昨晚吐我一身呢,哼,我新买的鞋子都被你吐脏了,你得赔我一双。”刘一璃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主,欺负刘一玻和张雨齐,向来是她的专长。

“赔个屁,我还没喝痛快呢,你就把我拽回来了。”张雨齐也知道这话说得有点亏心,昨晚要不是刘一璃,他能不能回到家还不知道呢。

果然,这话把刘一璃气坏了,她都走出张雨齐的房间了,又折回来,蹿起来就想去揪张雨齐的耳朵,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就没有上手,只冲张雨齐挥了挥拳头,说:“你个没良心的大苍蝇,要是跟过去似的你说这话,我非往你鞋里撒……吐痰不可,哼。看在你喝得那么难受的份儿上,饶你一回。”她本来想说撒尿来着,这是她小时候常干的,“撒”字都出了口了,又赶紧“憋”了回去。小女孩的心思,张雨齐其实也看得出来。

“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曹姐给你做。”张雨齐依稀还能想起昨晚他被刘一璃架着打车的情形,又看她在床边趴着睡了一晚上,昨天还忙活了一整天,内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的,他赶紧讨好地说。曹姐已经来家一会儿了,张雨齐刚才就已经听见了动静。

“用你呢。”刘一璃硬硬地给张雨齐怼了回来,她穿过餐厅,冲厨房里喊,“曹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姨妈起来了吗?”

曹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早饭早做好了,这都要中午了,人家董事长早去上班了,哪像你俩,睡到这时候。”

“我都没捞着睡,张雨齐昨晚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我洗刷完都快天亮了,只捞着趴着床边打了个盹。”刘一璃可怜兮兮地跟曹姐抱怨。

“我都看到你洗的啦。想吃啥,我给你做,做好吃的。这个雨齐,最近老喝多,年纪轻轻的,总喝酒还行呀?”刘一璃就有这本事,走到哪里都立马能找到替她撑腰的,曹姐果然就站出来当了她的同盟军。

张雨齐躲在屋里,没理会两个人的联合声讨,他知道,一个伶牙俐齿的刘一璃就够他受的,何况还要加上曹姐。再说了,他也没有心情与她们磨牙。

吃完了饭,张雨齐回到屋里看书,他其实也看不进去书。刘一璃的衣服还都没干,她只好继续穿着他的套头衫晃来晃去。

与曹姐聊了一会儿天,刘一璃觉得没意思了,又跑回到张雨齐屋里,看张雨齐在看书,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就拿了本书,盘腿坐在张雨齐床上,眼睛却是盯着张雨齐的脸。

“雨齐哥哥。”过了好大一会儿,刘一璃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招呼张雨齐道。

“嗯。”张雨齐答应着,头并没有抬。

“你说,你说咱们要是还能回到小时候该多好呀,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干爸干妈都活着,你也不用跟姨妈吵架。”刘一璃轻声说。

“说这些干吗呀。”张雨齐抬起头来,说,“嗨嗨嗨,小不点,你怎么还哭上了。”一边说着,一边去帮她拿面巾纸。

“你们都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姨妈变了,刘一玻早变了,我没想到,你也变了。”刘一璃说,那眼泪顺着腮帮噼里啪啦往下落。

“我没变,小蚊子,我还是你的大苍蝇哥哥呀。”张雨齐温声劝她道。

“你讨厌,你明明知道人家喜欢你,你还这样说。”刘一璃接过张雨齐手里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一把眼泪、鼻涕。

她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说:“雨齐哥哥,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当永惠的董事长,你浮云富贵,不喜欢逐权争利,也不愿受拘束,那为什么还要掺和到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去呢?你痛苦,我也跟着难受。姨妈喜欢发号施令,那就由她去吧,我爸爸、何叔叔、陈叔叔他们都在,难道他们还不清楚是干爸创办的这个企业吗?再说了,你会在乎这些吗?”

“我当然不在乎,可是,你不知道,我肩负着……”张雨齐无法把自己查车祸真相的事告诉刘一璃,他有点吞吞吐吐。

刘一璃打断了他的话,幽幽地说:“使命呗。事业、雄心、功名,金钱、地位、荣耀……难道人的使命就是这些吗?爸爸、姨妈他们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让本该美好的生活变得斑驳不堪,刘一玻更是野心勃勃,总想轰轰烈烈出人头地,可是雨齐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我们一定要步父辈们的后尘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得这样累?温暖的家庭、平淡的生活就不值得追求吗?经雨柔条院有光,读书消得泼茶香,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张雨齐叹了口气,说:“我当然喜欢笛弄晚风、倚楼听雨的生活,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不是迫不得已嘛。”

“雨齐!”刘一璃站起身来,走到张雨齐跟前,挺起腰板,盯着张雨齐的眼睛,大胆地说,“你知道我从小就崇拜你,跟在你屁股后边,你像亲哥哥一样疼爱我、呵护我,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长大了,该谈恋爱的年龄了,可我的心扉始终无法被人打开,直到你回来,我再次看到你才明白,原来你早就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再也装不进任何人。雨齐,我爱你,从小到大,一直在爱着。我们两小无猜,我们青梅竹马。走吧,带我走吧,我原来还想着你不要回英国,留在北京,留在我身边。这喧嚣、这纷扰、这云谲波诡、这目乱睛迷都不属于咱们,也不适合咱俩。走吧,你要回英国,我就去照顾你,宁可不要学业。你要浪迹天涯,我愿青鞋布袜跟随你,陪伴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看着刘一璃火辣辣的眼睛,听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的大胆表白,张雨齐内心无限激荡。他满怀深情地一把把刘一璃搂在怀里,刘一璃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闭上眼睛,扬起她那微微张开的期待着的嘴巴。就在张雨齐准备低头去亲吻刘一璃时,在刘一璃身后,挂在墙上的父母的照片却早一步映入他的眼帘,“血海深仇”呀!父母那照片上似乎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张雨齐浑身一颤,他的头再也低不下去了,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滴到刘一璃抬起的脸上。

我要是出点事,她一定会犯傻,这个心地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我可不能再拖累她。

张雨齐狠着心,拍了拍刘一璃的后背,轻轻地把她从怀里推出来。

刘一璃已经从张雨齐的颤抖中感觉出了异样。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张雨齐眼中满含的泪水,伸出手去,用手背替他擦了擦眼睛,也擦了擦滴在自己脸上的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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