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尔和埃里克

我们生活的爱犬  作者:马塞尔·埃梅

三百年前,在奥克兰王国,有一个姓奥尔热松的绘画世家。这家人不动笔则已,一下手画出的就是杰作。他们全都大名鼎鼎,受人敬重,如果说他们的名气没有跨越国境,那也是因为奥克兰王国孤零零地处北欧,不通任何国家。该国船只下海,只为了捕鱼或狩猎,而曾经试图往南开辟一条航道的船只,无不撞到暗礁线上,结果船毁人亡。

老奥尔热松是这个世家的第一代画家,膝下有十一个女儿和七个儿子,都有绘画的天赋。奥尔热松这十八个儿女,职业生涯都非常优秀,收入固定,备受照顾,频获奖章,但是哪一个都没有子嗣。老人家很生气,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下一代,眼看就这样断了根儿,于是就娶了一个打熊猎人的女儿,到了八十五岁高龄得了一子,取名汉斯。有此寄托之后,他便安详地死去了。

汉斯在十八个哥哥姐姐的教导下,成为一名出色的风景画家。他画杉树、桦树、草场、雪地、湖泊、瀑布,特别逼真,酷似上帝创造的自然物。观赏者面对他的雪景图,不由得双脚发冷。甚至发生这样一种情况:一只小熊来到他的一幅杉树画前,误以为是真的,就要爬上树枝。

汉斯·奥尔热松结了婚,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埃里克,毫无艺术天赋,一心只想猎熊、海豹、鲸鱼,热衷于航海。他让全家人大失所望,尤其父亲,骂他是蟑螂、海象脑袋。反之,比哥哥小一岁的奥斯卡尔,打小儿就显露出非凡的艺术才能,无比敏锐,技法娴熟得无与伦比。他十二岁时挥笔画出的风景画,让奥尔热松全家人都嫉妒。他画出的杉树和桦树,比父亲画的还要逼真,售价高得离谱。

兄弟俩情趣截然不同,却无损于相亲相爱的手足之情。不去渔猎的时候,埃里克寸步不离他弟弟的画室,而奥斯卡尔也只有跟哥哥在一起,才感到十分开心。兄弟俩心心相印,同喜同忧。

埃里克长到十八岁,已经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海员,参加了海上捕猎的每次重大行动。他的梦想就是闯出暗礁线,打通南部海洋的航路。他时常对弟弟谈起这事儿,可是奥斯卡尔一想到这种壮举要冒多大风险,出于关心,就不免惊慌起来。他虽然刚满十七岁,却已经成了大画师。他父亲得意地声称,再也没有什么可教给他的了。不料,这位年轻的大画师对于绘画,突然间不那么热衷了。他不再画气象万千的风景图,只是在落叶上随意涂几笔,随即撕了抛掉。奥尔热松家父辈还有十五人,他们见此情景都不免错愕,赶紧聚在一起探询他的心思。父亲代表全家人开口问道:

“我的乖儿子,你厌倦绘画了吗?”

“嗳!不,父亲,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热爱了。”

“这就好。我还想呢,是不是埃里克那个大傻蛋,有时会引逗你疏远绘画?哼!仁慈的上帝,若是真有这事!”

奥斯卡尔很气愤,竟然这样怀疑他哥哥,当即反驳说,他一向有哥哥在场,才画得更好。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心里是不是爱上什么人啦?”

“请您原谅,父亲,”奥斯卡尔垂下目光回答,“还有你们,几位姑姑,还有你们,几位伯伯,对不起了。不过,我们是艺术家之间交流,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见过许多女子,但是哪一个都没有吸引住我。”

十五个奥尔热松家族成员哈哈大笑,你一句我一句,高声讲些奥克兰画家圈儿里的传统粗俗笑话。

“咱们还是谈正事儿,”父亲说道,“说说看,奥斯卡尔,告诉我们,你安宁的生活还缺少什么东西。你有什么愿望,都不要瞒着我们。”

“好吧,父亲,我请求您,让我在您勒汉山里的那座房子住一年。我想去那里隐居,我觉得在山里工作会比较顺畅,尤其是,您若是能允许,让我哥哥在那荒僻的地方陪伴我。”

父亲欣然同意。次日,奥斯卡尔和埃里克动身,乘雪橇上勒汉山区。在这一年当中,奥尔热松家总爱谈起远行的兄弟俩,尤其谈论奥斯卡尔。“你们就瞧好吧,”奥斯卡尔的父亲说道,“你们会看到他带回美妙的作品。我确信他有了准主意。”

日复一日,两个儿子走了一年后,父亲也上路了,经过一周的行程,到达勒汉山区他那座房子。奥斯卡尔和埃里克远远望见父亲来了,就到门口迎候,按照传统礼仪,一个捧着狼皮毛便袍,另一个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小牛肺。可是,父亲匆匆忙忙吃了小牛肺,就急着要饱览奥斯卡尔的风景画。

他走进画室,一下子就惊呆了,半晌说不出来话。所有画布上展现的物体,形状都非常荒诞、怪异,那种绿色似乎要赋予其植物性。有些怪物就像硕大的熊耳朵堆积而成,耳朵尖都支棱着。另一些则好似蜡烛和多枝的烛台。形状尽管荒诞,却最不那么骇人的,或许要算这些带鳞片的蜡烛,简直高得离谱,顶端绽开一束叶子,至少都有两臂长。

“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父亲吼道。

“这不就是树木吗,父亲。”奥斯卡尔回答。

“什么?就这,是树木?”

“老实说,我就怕给您看我的画这一刻,我理解,有点出乎您的意料。不过,我所看到的自然景物,现在就是这样,无论您还是我,对此都无可奈何。”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这么说,你躲到这山里来,就是要搞这种怪名堂啊?你还是乖乖地给我回家吧。至于你,埃里克,我另有法子治你!”

一周之后,两个青年随父亲回到家中。十五位奥尔热松家族成员聚在一起,看奥斯卡尔的新创作。其中二人当场吓死,其余的人一致认为,必须采取得力的措施。埃里克被怀疑带坏了他兄弟,家里决定把他赶出家两年。这个年轻人装备好一条船,打算越过暗礁区,探索另一片海域。在登船的码头上,兄弟俩依依不舍,挥泪告别,埃里克对弟弟说:

“不用说,我要离开好几年,但是要满怀信心,永远也不要忘记,你是我航行的终点。”

至于奥斯卡尔,奥尔热松家族成员则决定,将他关在画室里,直到他恢复正常的绘画兴趣为止。奥斯卡尔接受了这种安排,倒没有发什么怨言,然而,他下笔创作的第一幅画,就是熊耳朵的一簇荆丛,第二幅画则是以沙漠为背景的烛台景观。非但没有回归更为正常的自然景物,反而日益深陷荒唐的景象中,看来这病症无药可医了。

“瞧你,”有一天父亲对他说,“你总该明白了,你这种画就是残害绘画。要画就画眼见之物,你无权画别的东西。”

“然而,”奥斯卡尔回答,“如果上帝只创造所见之物,那么他就什么也创造不出来了。”

“哼!你就差这样夸夸其谈了!小冤家,你就好像从未见过好样板儿似的!实话实说吧,奥斯卡尔,你看我画一棵桦树、一棵杉树……真的,对我的绘画,你有什么看法呢?”

“对不起,父亲。”

“不必如此,坦率地对我说吧。”

“那好,坦率地讲,我觉得最好投进火里烧掉。”

汉斯·奥尔热松泰然自若,不过,几天之后,他借口儿子取暖烧的木柴太多,分文没给就把他赶出门了。奥斯卡尔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在港口租了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带着他的颜料箱安顿下来。于是,他开始过上穷苦的生活,为了挣口饭吃,他就在码头上扛大活儿,给船卸货,闲暇的时候,他继续画熊耳朵、烛台和羽毛掸子。他的画不仅卖不出去,还惹人嘲笑。他的画成为荒诞的代名词。岁月流逝,他的生活也越发穷困。别人叫他奥斯卡尔疯子。孩子朝他后背吐唾沫,老人朝他扔石子儿,港口的姑娘们见他走过,都纷纷画十字。

七月十四日这天,一个轰动的消息传遍港口和全城。塔楼的瞭望员发出信号:一条船艏镀金的紫帆远洋货船驶来。奥克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货船。城市当局官员也来迎接,得知这是埃里克的货船,他离家十年,周游世界之后回到故乡。奥尔热松家族的人闻讯,立刻分开人群,一直来到卸货的码头。埃里克身穿绣金上衣,蓝缎子半短裤,头戴三角帽。他登陆走到奥尔热松家族面前,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没看见我弟弟奥斯卡尔?”他问上前要拥抱他的父亲,“奥斯卡尔在哪儿呢?”

“不知道,”父亲回答,脸唰地红了,“我们闹翻了。”

这工夫,一个脸庞消瘦、破衣烂衫的男人,终于挤出人群。

“埃里克,”他说道,“我是你弟弟奥斯卡尔呀。”

埃里克拥抱他,不由得泪流满面,等激动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他转向奥尔热松家的人,一脸凶狠。

“老家伙,我兄弟就是穷死饿死,你们也会袖手旁观。”

“那有什么办法,”奥尔热松家的人说,“他就该正正经经地绘画。我们将一门可靠的手艺交到他手里,可他执意画一些荒唐可笑的景物。”

“你们住口,老东西,你们可知道,没有比奥斯卡尔更伟大的画家了。”

老家伙们开始狞笑。埃里克向船上的水手发令:

“你们动手,将仙人掌、椰枣树、旅人蕉、龙树、香蕉树,都抬到这里来!”

众人都看傻了眼。水手们将栽在木箱里的树木卸到码头上,全跟奥斯卡尔画的一模一样。老家伙们瞪圆的眼珠滴溜乱转,有几个气急败坏,流下了眼泪。众人跪倒在地,请奥斯卡尔原谅自己叫他疯子。老一辈奥尔热松的画作声价全面大跌。有品位的人只想要仙人掌和别的热带植物的画。兄弟俩建造了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一起生活。他们结了婚,尽管有了妻室,但继续深情地相爱。奥斯卡尔画的树木越来越怪异,那些树木完全陌生,或许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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