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年满4岁的时候，我也即将步入35岁，公公婆婆开始变得急迫。他们坚持说：“无论是男是女，都应该生两个孩子。”于是，他们为我预约了一家有名的韩医诊所。那时候我一边上班，一边教课，还要独自抚养孩子，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年近七旬的韩医师为我把完脉，说：“你手脚冰凉，是宫寒，需要吃药。”接着开始观察我的眼睛，“你的神经非常敏感，要保持平和的心态，这也很重要。”

一周后，公公婆婆带着药来到了我们在大田的家，他们为已经成为住院医师、定期在各科室轮转的丈夫带来了补气的药，而带给我的则是有特定功效的药——有助于怀孕的药。这种药是否真的有效，或者仅是人们愿意相信它有效，我这个外行实在是不知道。他们还准备了服药期间需要忌口的饮食清单，并叮嘱我必须按时服药。

我对他们心存感激。然而，当我接过药的那一刻，内心升起一阵寒意。我开始思考——吃了药就能怀孕吗？若命运让我怀上这个孩子，孩子会健康吗？生女儿的时候做了剖宫产手术，所以再次生育还得做手术，一切会顺利吗？我能保持健康吗？抚养两个孩子的同时，我还能继续工作吗？——我忍不住想起了丈夫朋友的妻子，她因产子而离世。虽然我曾决定在34岁时生孩子，但当我真的接过药，心中只觉得凄凉，然后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当验孕棒清晰显示两条线时，我对丈夫说：“真的又怀孕了，我好开心。本来我还担心，准备生孩子但没怀上怎么办。”丈夫说：“这太好了，但我很担心你。你之前就做了剖宫产，现在年纪大了，更难顺产。”说完，他叹了口气。我轻笑道：“除非我死，还有什么更糟糕的吗？反正第二个孩子就要来了，这已经算是成功了。”

丈夫听我提到死，脸色立刻变了。我接着说：“要是第二个孩子也是女儿，你爸妈会不会要求我们再生一个？你知道他们对儿子有多执着。”丈夫说：“别担心！你也不再年轻了，而且虽然我母亲那个时代的人大多生五六个孩子，但她觉得辛苦就只生了两个，她不会这样要求你的。你先好好休息。”

怀孕五个月时，丈夫认识的前辈，一位妇产科医师看着超声波说：“这小家伙像他爸爸，额头宽，长得很帅。”这位医师与丈夫关系亲近，他对一旁的丈夫说：“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对吧？这下你父母一定很高兴！”我看着丈夫的眼睛说：“老公，第一个孩子是我带大的，我希望第二个孩子由你来带！”当时丈夫成为住院医师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他开心地对我说：“当然，这有什么难的！”我轻声说：“孩子刚生下来需要母乳喂养，在你成为专科医师之前，我可以带孩子，但是接下来得由你来。尿布你来洗，奶瓶你来煮，还要整理宝宝的衣服。之前你几乎什么也没做，所以老二得由你来照顾。”丈夫还沉浸在喜悦中：“放心，这是我该做的。你只管顺利生下孩子，我会照顾好孩子们。”

我通过剖宫产生下了儿子，开始进行母乳喂养。照顾晚睡的儿子，让我觉得产后调养的这段时间并不轻松，整整一个月，他总是会待到凌晨4点才睡觉。我在1月生下儿子，寒假期间度过了产后调养期，3月开学重新开始在大学和我的设计学院授课。我在家附近租了一个办公室，每天母乳喂养后，我都会抽点儿时间前往办公室处理工作事务。有位老实可靠的育儿嫂每天早早地来帮我照顾两个孩子，陪他们一整天。而我则挣到了足以支付育儿嫂工作和办公室运营费用的收入。

儿子年满1岁后，丈夫被一所大学医院聘为急诊医学科医师，我则开始攻读博士学位。我的父母提议为了庆祝丈夫入职，举办一场庆祝家宴，于是我们收拾好奶瓶、尿布和孩子们的衣服前往鸟致院娘家。姐姐们看到小儿子，纷纷说长得真像孩子的爸爸，喜欢得不得了。

吃晚饭时，我对大家说：“女儿是我带大的，所以我丈夫会负责照顾儿子。”父亲和母亲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姐姐们则说：“话虽简单，有那么容易吗？他现在刚进大学医院，光是上班就已经很累了，照顾孩子这事自然该由你来做。”我说：“当年我可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女儿，为什么孩子的爸爸就不可以呢？毕竟前有育儿爸爸沈清[16]之父，这就证明爸爸也可以照顾孩子啊。我要开始读博士了，由孩子的爸爸来照顾小儿子不是正合适。”听完我的话，姐姐们说：“沈清那是因为自幼丧母，才由他爸抚养长大。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事情丢给辛苦工作的人呢？”我接着说：“姐姐们！抚养孩子不是女人一个人的责任，是孩子的爸爸和妈妈共同的责任。更何况当他在做住院医师、在各个科室轮转的时候，几乎不在家，连女儿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丈夫听完我的话，笑着说：“是啊，当初我不在家，的确是不知道！”接着又说：“事到如今，我总不能撒手不干吧？”

那晚，儿子10点喝饱了奶，满足地睡着了。到了凌晨5点，儿子哭闹着要喝奶。当时娘家的独立住宅中包括父母在内，聚集了18口人——大姐家4口人，二姐家4口人，哥哥家4口人，我们家4口人，以及父亲和母亲。正当大家熟睡的时候，我被儿子的哭声惊醒了，而丈夫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试图叫醒他。大概过了10分钟，睡眼蒙眬的大姐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我叫醒。当我再次提醒丈夫起床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又转身睡了过去。儿子哭闹了20多分钟，二姐和母亲过来问我为什么不给儿子喂奶。我说：“你们继续睡吧，我丈夫会起床喂他的。”二姐说：“她也真是心大！”说完就离开了，母亲问我：“奶瓶在哪里？”我说：“妈！孩子饿了哭两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丈夫会喂他的。他现在只是没经验而已。”妈妈瞪了我一眼，也回房了。我再次摇了摇熟睡的丈夫：“老公，孩子在哭！你快起来给他喂奶，又不是什么难事，你为什么就是不醒呢？”丈夫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把奶瓶放到儿子嘴边。就这样，丈夫在娘家所有人面前，完成了育儿的首次尝试，正式成为育儿爸爸。

勤奋的职场人士往往会有一个误区，那就是“没有我，公司就无法正常运转”。但如果公司本身运作正常，即使有人离职，也不会影响其稳定性。健康的组织如同生物，组织内部成员的角色分担，来保持生机。家庭也是一样，只要有决心，照顾孩子的责任自然会被承担起来。如同职场中的角色分工，家中的宝贝自然无须争论由谁照顾。爸爸怎么可能不能育儿呢？无论年龄大小，性别如何，只要认定抚养孩子是自己的责任，即使睡眠不足，压力过载，时间紧迫，也能找出时间来照顾孩子。抚养孩子，不只是母亲的任务，也不是女性的责任。任何人都可以育儿，任何人都能下决心。只要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无论育儿的责任主体是组织、他人、爷爷、奶奶、单亲家长，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无所谓。

如今孩子们已经长大，有一次我和丈夫一起喝咖啡，我问他：“当初照顾儿子的时候，你累吗？”

丈夫搓着手，回想起那时给儿子喂奶的情景，说道：“这个嘛，肯定累啊，但我心里真的很开心！”他接着说，“那时候你在米兰，孩子发烧，我给他吃布洛芬，一整夜都抱着他。后来我后悔没带他去急诊室打针，真傻啊！那晚孩子高烧不退，我只要一放下他，他就会哭闹，所以只好抱了他一晚。我那时真是太傻了！”我说：“是啊，成了急诊医学科教授又如何呢？书本里学到的知识和实际面临的问题往往有很大的出入。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和经历啊，是无法在任何地方学到的东西，是儿子的成长让你懂得了这些事情！”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女儿看着爸爸抱着弟弟喂奶，间接接受了一堂生动的父亲育儿课。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正在上高中的儿子大部分时间待在家中，每次吃饭时，他都会和爸爸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有关电脑和世界各地的事情。现在想来，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的育儿过程，其实都是一次美好的经历和幸福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