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对谈
安西水丸×和田诚

无比芜杂的心绪  作者:村上春树

灰老鼠与黑兔子

和田今天从哪儿说起?怎么有点紧张呀。先喝口啤酒再开始谈吧。

安西好啊。呃,反正把春树君的事说说明白就得了。

和田喏,就是这本书的封面,灰老鼠是我画的,黑兔子是水丸兄你。我们轮流画的画,春树兄好像也挺中意。我们这样开心地合作差不多有八年了吧,这张也是。

安西后画的人可不能画砸了,这个系列的画。

和田事先不把构思讲出来,总之全靠即兴发挥……好像是我先提出来的?

安西是呀,和田兄。不过,我可是跟从学生时代起一直敬仰的的人一起画画,心里那个高兴啊。就是有点惴惴不安。(笑)

和田早就没啥前辈后辈之分了。看着画,也分不出哪一张是谁画的。(笑)

安西我们合作的第一本绘本《NO IDEA》,春树君帮忙写过一篇文章,也收在这本《杂文集》里。就是那篇《因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写得好。

和田对对。既然和画绘本的咱们俩都是老相识,心想那就请春树兄帮个忙吧。谁知他痛痛快快答应了。

安西是个好人啊,村上兄。再说咱们三个都住在青山一带,不是还有邻里之情吗。

和田三个人的工作室都在青山,常在附近碰到。可到了春树兄笔下,就被写成“一到晚间大多便在附近游逛,去酒吧喝上一杯”。(笑)

安西我这会儿刚刚想起来——我跟和田兄你两人对谈,这还是头一回呢。

和田我以前采访过水丸兄你。不过,像这样跟你面对面地大谈春树兄,没准还真是头一回。

安西和田兄也好春树君也好,我感觉是一不留神居然就跟你们做了搭档。

和田走进青山一带的酒吧里,人家就会告诉我,说水丸先生刚才还在呢。在认识春树兄之前,我在路上碰到过他。一开始彼此都认得出对方的脸,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打招呼,就这么擦肩而过。

安西我也经常在青山三丁目一带碰到他。“啊,水丸兄。”“在干啥呢?”就像这种感觉。对了,和田兄,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路上碰到春树兄,他竟转脸就走开了。好像不太喜欢我嘛。”

和田咦,我说过这样的话?

安西我可问过春树君,说和田兄说过这样的话。(笑)你知道他是咋说的?“没那回事,我只是没认出他来。”他视力不太好,走路时还不爱东张西望。(笑)

和田那时我们刚认识不久嘛。我也好春树兄也好,大家都是怕生的人。你好像不是这样。

安西呃,我跟他年轻时就认识,一来二往就熟悉起来,工作之类的搁在了一边,成了纯粹的朋友关系。有一天,他托我画杂志上的插图。就是登在文化出版局出的《TODAY》杂志上的《镜中的晚霞》那个短篇,写得可有趣啦。

和田那本书我也有。好像是狗狗开口说话的故事。

安西对对。就是从给那本书画插图开始的。那已经是差不多三十年前了。

和田我是从约翰·欧文的《放熊归山》和《碎片》的装帧开始,比起水丸兄你的资历来,要论和春树兄的关系,我该算是新人呢。

安西算新人吗?(笑)可包括雷蒙德·卡佛全集在内,你装帧的书,我看很多嘛。

和田倒真的增加了不少,但刚开始我还想,人家明明有个好搭档,我干吗硬插一脚呢?真的。况且还有位佐佐木真纪先生。

安西连你也会担心这种事情吗?(笑)

和田嗯,担心担心。非常担心哟。

安西我比他年长七岁,但开始的时候感觉就像朋友一样,没觉得是搭档关系。

和田我觉得那样的开头很好。我开始给春树兄的书做装帧的时候,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了。

安西可是,和田兄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千谷开店(“彼得猫”)吗?

和田嗯,我也去过一次。那家店蛮好的。那次我正跟系井重里在酒吧“Radio”喝酒,是他把我拉去的。

安西我是一位编辑劝我说,说啥也得见一见,把我带去的。那就是头一次。

和田噢,是这样啊。记得我去的时候,店里正在放马克斯兄弟的十六毫米电影。我们可能随便打了个招呼,但我猜春树兄肯定不记得了。

安西不不不,他嘴巴上说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其实记性好着呢。我猜他肯定记得一清二楚。

和田不过,跟别人头次见面,我看不大记得住吧。我自己就记不得跟水丸兄你头回见面的样子。

安西我可记得哟。是插画家汤村辉彦介绍的。他跟我说和田兄这个人凶得很,见面时我可非常紧张。

和田其实一点也不凶吧。

安西这个嘛,不,现在也一样凶哟。(笑)

讨厌时也很好?

和田水丸兄你最近不是常跟春树兄一起喝酒吗?我还是在春树兄跟吉本由美一起搞“鱿鱼电影院”的时候,有几次被他们喊过去。除那以外,他好像不怎么愿意跟我商量做书的事儿。

安西哎,偶尔会碰碰头。不过没从前次数多啦。

和田在这本书里面,水丸兄不是也常常露脸吗?《安西水丸只能赞扬》之类的,还有好多。不过,好像没说啥好话嘛。(笑)

安西压根儿就没说好话。后半部分简直更是一塌糊涂。(笑)

和田这篇随笔里说,要是不赞扬你,就没好果子吃。可我还是能感觉到深厚的友情。

安西哎。我跟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咳咳)无所谓啦。

和田喏,收在这本书里的婚礼贺电《好的时候非常好》,写得太好啦。我没女儿,所以搞不懂,女儿收到那样的贺电肯定会很开心吧。从那里面也能感受到春树兄的友情。

安西开心极啦。她根本没想到会收到贺电。

和田而且你瞧,那家伙可是说中了要害啊。

安西不过,我倒觉得“夫妻这东西,讨厌的时候也很好”。

和田哟,这好像是你水丸兄独占便宜的说法。(笑)

安西哪里哪里……(咳咳)不过,没想到那种电报草稿竟然还保存完好。他大概是写在什么地方保留下来的吧。那是几年前来着?查查日记就知道了。

和田水丸兄你写日记啊。了不起。我可坚持不了。

安西记记吃过的菜肴什么的,方便得很。跟春树君头一回见面那天的事,好像也记下来了。

和田我跟春树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完成《放熊归山》的装帧之后。我问他:“你在店里跟客人们闲聊吗?”他回答说:“大家都说我这个人冷淡。”

安西你问他了?他的确不是那种做生意的人,我佩服他真能喊出“欢迎光临”来。

和田只怕没喊过吧。受到客人夸奖,说菜做得好吃,于是就喜不自胜——我看他可不像那样的人。(笑)

安西的确难以想象。但要是为了心上人,我猜他倒会不遗余力去做菜。

和田跟我一样,他也是个爱认生的人。做菜不是目的,放爵士乐才更重要吧?可不开店不是也能听爵士乐吗?

安西但不是还有脸面问题吗?二十多岁了,啥事也不做光听爵士乐,他怕是觉得太没面子吧。

和田呃,那倒也可能。春树兄那么喜欢爵士乐,我还跟他一块出过一本爵士书《爵士群英谱》。

安西那是本好书。出文库本时还搞过现场演奏会呢。

和田是在这本书里也露过脸的佐山雅弘发起的现场演奏会,很开心。收在这本书里的乐曲解说《专注的钢琴家》,听说是佐山君写信请他写的。据说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安西是个好人哪,(咳咳)村上兄。

和田在那之前,我在HB画廊办过一次爵士乐手画像展览会,那一次春树兄来看了,一起吃饭时他说“看了这些画,好像可以写出爵士乐随笔来”。那次就是开头。

安西是这样啊。的确,看了他的音乐随笔,就会马上想听音乐。

和田我会画乐手头像,至于他们奏出什么音乐、表达什么心情,我可就不会用语言来描述啦。但他能做到。

安西我刚刚想起来——他做得一手好菜。要是去当个厨师,肯定是一流大厨,我猜起码能得三颗星,就像作为小说家,(咳咳)他是一流那样。他请我吃过一顿饭,做得好吃极了,虽然只是普通的什锦菜饭。

和田这种东西烧得好,就说明他正式的大菜肯定也做得好。

安西他这个人什么都会。又能写文章谈论音乐,又会做菜。其实他画也画得好。他要是去画抽象画,准能成大画家。

和田真的啊?会画抽象画啊。你看过他画的东西吗?

安西看过。我有他的画。

和田啊?!

安西他能画别人画不出来的东西。文库本里有一本书跟平常相反,是由我写文章,春树君来画画。那次的原画就在我这儿,我跟他说“村上,还给你吧”,他光哼了一声,所以就这样一直放在我这里,或者说是由我保管着。

和田签名呢?

安西也有签名。

和田那已经算得上宝贝了吧。《村上歌谣》里,最后两支曲子我没画插图,而是写了文章。我说“既然春树兄的文章是我配图,那么我的文章就由春树兄来画画吧”,可是他说“岂有此理”。春树兄在后记里也说什么“那种事我哪里做得来”,可是把春树兄的文章跟我的放在一起,我不也一样难为情吗。其实他能画啊。

安西能画。实际上我跟他说过。我说你能当个抽象画家,结果他闹了个大红脸。

和田只能画抽象画的话,那可做不了插画家哦。(笑)

安西那倒也是。

和田装帧设计也很好哦。《挪威的森林》让人佩服。

安西在作家里面,他是个少见的懂设计的人,文章也写得很容易配插图。头像漫画也容易画。(笑)

和田水丸兄画的春树兄很像啊。不是说逼真,是感觉很像。

安西在和田兄的《头像漫画物语》那本书中“不像的头像漫画”一项里面,就写着呢。

和田我不是说画技拙劣所以画得不像。我的意思是虽然不是形似,但抓住了本人的神韵。

安西我偶尔也会遇到女孩子要我签名,这种时候她们常常要求我“把村上先生的头像漫画也画下来”。我心想,为啥我的书上得画他的头像?(笑)和田兄在报纸连载里画的三谷幸喜先生的头像漫画,简直像极了不是?

和田我画的时候是打算画得像一点的。但我猜在三谷本人看来大概一点也不像。

安西和田兄的头像是正经的插画,不单单是头像漫画。头像漫画的话,不是连小孩子里也有画得很好的?

和田对,对。小时候不是有人很会起绰号嘛,就跟那一样,一下子抓住特征,简洁地表现出来。

安西要是让春树君起绰号,他准是个好手。做个广告文案的话,肯定是最佳广告文案吧。

和田大概会的吧。就跟山口瞳是个优秀的广告文案一样,我看有这种可能性。

青豆豆腐的故事

安西《1Q84BOOK1》里忽然蹦出个“青豆” 来,读的时候我大吃一惊。

和田是吃了一惊啊。因为咱们俩也与之有关嘛。

安西我跟和田兄你一起出《青豆豆腐》那本书,是七年前了吧。开始在小说杂志上连载时,就是春树君给起的名字。

和田是在涩谷的小饭馆里吃饭时,水丸兄你跟他说的:“帮我们想个名字好吗?”

安西对。开头他一口拒绝:“岂有此理。这种事情绝对不行。”可是喝了几杯之后,我又旧话重提:“那个,(咳咳)刚才说的事……”当时正好在吃“青豆豆腐”。于是他说:“那就叫‘青豆豆腐’吧。”马上就定下来了。

和田起名这么敷衍了事,可真少见。(笑)不过,那居然催生出一个畅销书女主人公的名字,好厉害。这可是水丸兄的功劳哟。

安西哪里哪里,《NO IDEA》时,提出请他写篇文章的也是和田兄你嘛,这一次提议“对啦,请村上兄帮忙想个名字”的,还是你啊。

和田怎么变得像是互相推诿责任了。

安西春树君也在哪儿说到过这件事,我看青豆这个名字的由来,(咳咳)毫无疑问就是“青豆豆腐”。

和田也不好说他是剽窃。本来就是春树兄给起的书名嘛。

安西不管是在哪儿,只要发生过啥事,那个词语大概就会一直留在他脑袋里吧。

和田不管怎么说,那名字起得再高明不过了。

安西不是说咱们的书名,(笑)说的是小说。

和田对。很可爱哟。青豆。虽然可爱,可她是个杀手,非常潇洒。这个女孩让人想伸手帮一把。

安西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真有人姓青豆。

和田是有噢,青豆。不过,我没吃过青豆豆腐。我的想象是豆腐里面有一粒粒的青豆。

安西不对。是在做豆腐的时候,把青豆也放进去一起磨,就像胡麻豆腐一样的。

和田那,如果那次你们两个吃的是胡麻豆腐……

安西对啦,书名就该是《胡麻豆腐》了。

和田《1Q84》的女杀手也该叫“胡麻”。

安西幸亏是青豆豆腐啊。

和田胡麻这东西吧,颠倒过来不就成 “麻胡” 了吗?不再是“青豆”这个魅力四射的女杀手,而是叫“麻胡”的女杀手。简直妙极了。

安西青豆这两字既简单又可爱。他把书名定作《青豆豆腐》,就足可以看出他的感性、他的感觉、他对时机的把握。照我看,这也就是一郎说过的“球落下来”吧。

和田但让这些成为现实,可是你的功劳。

安西……哪里哪里。(咳咳)不过,我看这话说得也对。(笑)

和田是我提议的,可我当时不在场呀。要是我在,这会儿就有资格大吹大擂了。

安西说不定他的身体里有一种语言节奏感,随随便便说一句话,之后就能以极佳的形式维系下去。

和田如此说来,水丸兄你的本姓渡边,在小说里老是出现嘛,像《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君。

安西有次去参加一个派对,有个熟识的编辑对我说:“安西先生,您近来成了小说主人公了。”我这才知道。

和田原来你不知道啊。

安西有家杂志采访时,春树君是这么说的:“我问:‘水丸兄,你真名叫什么?’ ‘我呀,叫渡边升。’……在这样的问答中,那名字听上去就像个符号,后来我就把那名字用到小说里了。”

和田那可是对你友情的表现呀。

安西在那本杂志上,采访人的提问有点嘲讽意味:“渡边升,这可是安西水丸先生的真名呀。”(笑)春树君回答得非常认真,这让我很高兴。

和田渡边升,这名字好像很容易记。

安西在《奇鸟行状录》里,登场人物叫绵谷升。他说是“本来想用‘渡边升’的,水丸兄,可那是个大坏蛋,所以就改用‘绵谷升’啦”。他把名字给改掉了。(笑)村上兄说到底还是个好人。

和田可是“升”字留下来了。还有“渡”字的发音也留下来了哟。

安西他好像说过,渡边升是个普通的名字,可又有点特别,能让人感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家父是江户后期的画家渡边华山的粉丝,华山的通称叫渡边登。用同一个字的话,就对不住华山,所以我就成了“升”。

和田春树兄大概认为这个名字具有普遍性。可能是感到了某种共鸣。我觉得这种感受性跟“青豆”的起名是一脉相通的。

压卷的音乐随笔集

安西在这本书里,从贺电到音乐评论、翻译论和超短篇小说,收进了好多“杂文”。其中还有以前不为人知的“致辞”之类,我很吃惊。

和田那些致辞既认真,又很好玩,果然都写得很巧妙。还有,在耶路撒冷奖上的演讲很有勇气,扣人心弦,让人钦佩啊。

安西我从来没有实际听过春树君演讲。这次读了才知道,原来他还说过这些话。有点半信半疑。(笑)收在这本书里的,也有几篇是请人代读的,不过谷崎奖那篇我看是他自己讲的。颁奖仪式时我故意迟到,多少有点害怕,害怕看他演讲感到不好意思,是有意回避。

和田群像新人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也收在这本书里,当天的演讲好像也是篇杰作。他说,自己喜欢罗斯·麦克唐纳的小说,尤其喜欢小说里的侦探龙·亚契,所以原本打算起个笔名叫村上龙的,不料已经有了一位村上龙用真名写小说,实在遗憾之类。这是丸谷才一在《致辞大不易》里面介绍的。丸谷称赞这个演讲,顺便还评论说“在获奖演说中能说出如此调侃众人的话来,这位新人需要提防”。我亲耳听过的,是《爵士群英谱》现场演奏会那次。我是被他们硬拉去的,不过感觉非常好。

安西是在南青山的“MANDALA”吧。那是我头一次见到都筑响一。春树君的熟人,像河合隼雄啦,“东京鱿鱼俱乐部”的吉本由美啦,高桥秀实啦,这次书里也出现了很多,可是我在酒馆里只遇到过吉本一个人。

和田看过比尔·克劳采访录就知道,他这个人很善于接近别人。就连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物,我都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

安西人物论固然也很精辟,不过这本书的压轴之作,还是关于音乐的那组文章吧。《日本人懂不懂爵士乐?》那篇文章相当长,但非常有意思。我也觉得日本人不单是爵士,绘画也好啥也好,都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

和田嗯嗯。我也深受启发。跟开开心心看着玩的东西不一样,那篇文章。我认为那是一篇对爵士乐的文化历史背景表现出深刻洞见的力作。还有写比莉·荷莉黛的那篇,写得真好。所谓爵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全都概括在一个小小的故事里了。

安西那一段写得好。用那样一副笔墨来谈论爵士乐,我觉得好极了。听了《难以启齿》就想坐飞机那篇最好玩。我不怎么喜欢飞机,但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和田我也不喜欢飞机,可很喜欢你推荐的电影《凤凰劫》。

安西是那个在沙漠上迫降的故事吧。和田兄你是喜欢看别人的不幸呀。(笑)

和田只是在电影里面嘛。(笑)

安西咱们偏离爵士的话题了。总之,这本书里收了好多谈音乐的随笔,篇篇都是好文章。

和田像《1Q84》里的雅纳切克等,音乐经常在他的小说里出现。不单单是爵士,还有莫扎特啦古典音乐啦,好多好多。

安西我意外的是他居然还亲自动手玩音响,我还以为他弄不来那玩意儿呢。音箱如何如何之类。

和田是呀。他对音色和音响设备讲究得很。说什么不爱CD爱LP,其实我也是这样。

安西看到LP的封套,就有一种神思恍惚的感觉。

和田我们在形式和设计上对LP有特别的感情啊。

安西不过,这本书里写到了“沙滩男孩”,春树君对日本的歌谣曲和邦乐等是怎么看的?

和田啊啊,这点我很想知道。比如说有没有在哪篇小说里面,写到过一笔“传来了美空云雀的歌声”之类的。

安西我看没有吧。要是轻音乐的伯特·巴卡拉克和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的话,小说和散文里倒都写过。我在《村上朝日堂系列》里面,就画过三回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

和田日本的歌谣曲,连在比喻里都不会用到吧。

安西我差点就要出乎意料,说出《三百六十五步进行曲》来了——但我没看到过。我出过一本怪怪的书《POST CARD》,那里面的小说写到了作者演唱《小狗警察》的场景。

和田他这个人大概绝不会去唱卡拉OK。

安西大概不会。

和田我也讨厌卡拉OK,以前很瞧不起,但最近也开始去了,出于交际需要。

安西因为插画家里面有不少人都喜欢嘛 。下回约了春树君一块儿去。

和田他不会来的。绝对。(笑)

安西嗯,是吗?不,他会来的。肯定来。一准来。咱们帮了他(咳咳)这么大的忙呢。(笑)

声音是白金,字是江米条

安西他还会弹钢琴哦。我记得到他家里去的时候,的确是放着键盘乐器。他好像在哪儿写到过弹钢琴吧?

和田从前,他在店里也放了一架钢琴,大概歌也唱得很好吧。

安西我管他的声音叫“白金般的声音”,很好听。从那声音来判断的话,唱歌肯定很好。

和田也许只是不唱给别人听罢了。难道只许夫人听?

安西又不醉酒,又没肩酸。画也画得好,菜也做得妙……

和田还会弹钢琴,是个运动家,爱跑马拉松。

安西还严守截稿日期。字呢,写得像江米条一样,很好辨认。春树君的字,我叫作“江米条”。瞧他那字,像不像是油炸出来的?

和田的确是很好辨认。好字啊。

安西不过,那是用油炸过的哟,哧的一下。(笑)

和田还常常看电影,他对电影很精通。甚至还会把原作找来看呢。

安西所以他很讨女人喜欢啊。本来小说家就讨女人喜欢,夫人平素只怕很不容易。哇,又说走嘴啦。(笑)但时不时地,我也会说几句不方便在这儿说的怪话。

和田上一次,在“鱿鱼电影院”的三人对谈中提到描写潜水艇的影片,谈到《眼下之敌》的时候,春树兄说到他曾经写过一个题为《眼科之敌》的短篇。眼科医生和牙科医生下象棋,牙科医生输了,于是举行“败者复活赛”,就是这么个故事。

安西不就是浅显的俏皮话吗。

和田嗯。啊,所以说嘛……

安西我的原则是不因为俏皮话而发笑。(笑)

和田不过,这不是很巧妙吗?非要执著地把“败者复活赛”给说出来,蛮好的嘛。

安西呃,他这个人平时是不说俏皮话的,可居然还出过回文和俏皮话的书呢。

和田就是那本《打排球用不用球拍打?》吧。我认为那是本杰作。土屋耕一的《清水池塘池水清》那本书,我认为也是名作,但这本完全可以匹敌,都是巧妙的猫猫回文。像《村上纸牌:逐兔——法国人》,世界级大作家竟出版俏皮话的书,这事儿很好玩。

安西这么说来,和田兄你不是也很擅长回文吗?那次跟插画家滩本唯人一道喝酒时,你不是说过“滩本是个好朋友”吗?

和田咦,我说过这话?啊呀呀,喝醉啦,不记得了……

安西滩本感激涕零,竟然说“阿诚,给我签个名”,捧着你签了名的回文乐颠颠地回去了。

和田哟,我也蛮了得嘛。这的确是巧妙的回文。

安西我跟好多人都讲过这个故事。后来,一个可爱的女孩悄悄地教了我一句回文“我现在头晕了”……怎么样?可爱又有情趣吧?

和田我现在头晕了……真的呀。

安西春树君的俏皮话书里的像“一看却是杰克逊”之类的,普通大众看了也许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爵士人一直都这么说哟。

和田对对,春树兄在严肃文学里也用,平时说着玩的时候也用。

安西这么做好不好啊?(咳咳)有时候我会担心。

和田小说里面的比喻就像钱德勒,很精彩。可以说是春树兄的文学主题之一。

安西我也喜欢。像菲利普·马洛说的那种比喻。

和田这又不是个专门表扬人的企划,怎么都夸起来了?(笑)

“村上兄是怎样一个人?”

安西春树君的年轻女粉丝里面,有许多非常可爱。我约他说,有个女孩子想介绍给你,(咳咳)一起来喝一杯?他说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不来。可到了他笔下,就变成“何曾给我介绍过一次”。

和田哪怕不把女孩子算进去,他也照样很有人气哟。

安西哪里,呃,其实是各种情况都有。(咳咳)不过,真是个好人哪,村上兄。我办演讲会的时候,开头一两个提问倒是冲着我来的。我正想着差不多到时间了,果然,肯定就有人提问“村上春树先生如何如何”。

和田是吗?这对水丸兄你来说,可不大愉快吧。(笑)

安西作为朋友,我当然认为是好事。大家可能都想知道春树君的事,所以总是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和田除了早睡早起,我看就是个普通人。水丸兄你怎么回答的?

安西也就是早睡早起啦,精通音乐啦,爱跑马拉松啦,是养乐多燕子队的粉丝之类。

和田那就是说,女孩子们一句都不问文学?

安西他是个怎样的人,有些什么爱好,就是这种问题。

和田要是问喜欢什么颜色之类,就不好回答了。

安西“对女人有没有兴趣呀?”这种感觉的问题也很多。

和田那只怕是因为对象是你水丸兄吧?

安西那倒也可能。不过,我看他就是个普通的男生。我刚刚想起来——从前他总是穿着条短裤,叫啥来着,哦,short pants。跟我一起去为《日出国的工厂》采访的时候,他总是在到达工厂前才换装。

和田那是因为不喜欢一开始就穿长裤,才特地带着去换。真是个礼貌周全的人。不过,他不就像个小男孩,偏食很厉害吗?

安西对对对。首先,他不吃贝类吧?

和田然后是中餐绝对不吃。

安西难道从小家里这些东西就不上餐桌吗……

和田神户有那么多好吃的中餐馆啊。

安西不吃贝类,那就是说鲍鱼也不行喽。鸡肉也不行。好多东西都不能吃。到千叶县千仓市去的时候吃的是白肉鱼。不过(咳咳),我看实际上他是可以吃的。

和田嗯?

安西只要想吃,他这个人大概什么都能吃下去。我才更加偏食呢。

和田哟?水丸兄更偏食?

安西比如说,胡萝卜啦西芹啦,挑食挑得厉害。不如说我看春树君那个吃相,就很像能吃中餐的样子。虽然他号称不吃中餐,可那只怕是某种审美意识在作祟。你瞧他那样子,不像不爱吃拉面的人吧。

和田运动家给人的感觉是什么都吃。我虽然不搞运动,可不管啥东西都吃。(笑)

安西贝类也是,我看吃上一口的话,他就会喜欢的。只不过内脏之类我猜他大概会讨厌。贝类这玩意儿,肉和内脏是连在一起的呀。但他肯定吃。

和田只要下了决心,他一定会吃。如果跟他说不吃不行,他就吃啦。(笑)

安西中餐也一样,吃了一次我猜他就会喜欢上。不过,中餐那个啥吧,那种感觉我觉得好像也能理解。

和田啥感觉?

安西中餐不是有点黏黏糊糊的,好像是把女孩子装进麻袋里拐跑的感觉吗?

和田去卖给马戏团?呀,这话好像偏了。(笑)

安西春树君吃过成吉思汗烤肉。我们一起用那种像放在架子上的钢盔一样的东西,把羊肉烤了吃。好像是在小岩井农场。这么说,没准不是羊肉是牛肉?

和田这可是新说法。贝类也吃,中餐也吃,羊肉不明……

安西但以审美意识来说,是不吃的。

和田那也是春树兄酷的地方啊。

安西虽然在吃东西上有偏好,可是在事物判断上,他头脑是很清醒的。尽管我胡说八道怪话连篇,(咳咳)可他照样对我很好,这样的朋友不多见。

和田对春树兄来说,我们大概属于为数不多的不必防备的人里的两个吧。所以,我们也觉得跟他见面很开心。可是水丸兄,其实你想谈谈更秘密的事吧?

安西啊呀,这是“解说”嘛。呃,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和田什么呀,好像你知道很多秘密似的。(笑)

安西我么,(咳咳)人家都叫我“会走路的忏悔室”。人人都在我面前忏悔哟。

和田这我可不相信。

安西真的。但不提这个。今天好开心。下次找个时间叫上春树君,三个人去寿司店里吃着贝类喝酒,最后再去卡拉OK唱歌,你看怎样?

和田要是他能这么想,“啊啊,不管那两个家伙说什么,我都忍了”,我们就开心啦。

---2010年11月29日

---于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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