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者的钱包

无止境的杀人  作者:宫部美雪

1

我不知道姐妹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知道也不会有麻烦。因为我没有那种东西。

不过,这阵子我的主人经常把“姐妹”这个词挂在嘴边。

“我们以前明明感情好得像姐妹”或“我一直以为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主人说完之后,又难过地叹气。

我的主人今年刚满十九岁。她的鼻子四周长满了雀斑,脸颊圆润,非常可爱。宿舍周年庆的时候,她和同屋的女孩穿着水手服唱歌,大受好评。

我的主人是个巴士导游。虽然不是在东京出生的,却是以介绍东京为业。她穿着非常合身的迷你裙套装,戴着可爱的帽子,拿着旗子,带队到东京铁塔、浅草雷门和皇居的二重桥。

她的脚底长满了硬茧,但她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喜欢她以至于连她脚底的茧都觉得可爱的男子。

只有一次,对,大约是两个月前,曾经有个男子有机会和她发展到那样的关系,却好像并不顺利。

她曾经一边听音乐一边哭泣。那是一个带着点鼻音的女歌手唱的,同屋的女孩说“失恋的话,这最适合当背景音乐”,介绍给她。

人类的年轻女孩真不可思议!为了哭泣,竟然需要音乐。总之,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自己变得空空的,所以需要用音乐来填补吗?

那一阵子,我的主人好几次从我的怀里拿出钱,去买那名歌手的CD。买衣服的时候,她总是考虑再三,却只有那时乱花一通。她如果不是太伤心,那就是对那歌手的歌中毒太深了。

后来,她就忘了失恋这回事,可是一听到那首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上来。实在好笑。

我没有笑她,因为我是她的同伴。对只身在东京这个地方生活的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可是由我负责保管的。

没错,我就是她的钱包。我知道发薪日前夕,她不安地查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在百货公司或精品店看到喜欢的套装或上衣的标价后,在洗手间偷偷数着我怀里的数目时,那柔软手指的触感。她考虑未来的生活,盘算着可以花多少钱时,那细微的呢喃声,也听在我的耳里。

我是她的钱包,在想掠倒年轻女孩的世间寒风里守护着她的渺小的要塞。

但是,以我的力量无法守护的事,似乎将要发生了……


“有人说女人的友情不可靠,是真的呢!”

我的主人说道。现在是晚上,她在宿舍休息。她刚洗完澡,正在为脚上的硬茧抹乳液。

同屋的女孩在脸上涂抹着白色的东西。那好像叫面膜,她每次弄成这样,都会把我吓一跳。

“你是说你那个朋友吗?叫美咲吗?”

“对,小咲。我们以前明明感情好得像姐妹。”

“没办法。”同屋的女孩平淡地说。敷面膜时,脸好像不能动。“她有男人了吧?哪有时间去管朋友!”

“我都跟她说了,我很烦恼,想找她商量。”

“你在烦恼什么啊?”

“就是那个啊……”

同屋的女孩像变魔术一样,脸又变回原样。应该是把面膜剥掉了。

“啊,真舒服。”她把像白皮一样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啊,那个啊,你说的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吧?”

我的主人点点头,白皙的圆脸上笼罩着不安。

“我又看到他了。我好怕。”

同屋的女孩无奈地望着我的主人说:“我说小雅,那件事的话,我们不是已经谈论过很多次了吗?不是已经说好不要在意了吗?用不着再去找别人商量什么了吧?”

大家都叫我的主人“小雅”。小雅望着手指甲,喃喃道:“嗯,可是……”

“不要紧的,那男的不可能会做什么的!”

“可是那人一定在找那条项链。”小雅一脸正经地在床上重新坐好,“我想他也发现是被我们捡走的,才会在这附近出现,想让我们把项链还给他。”

“那种事哪有可能?”同屋的女孩笑出声来,“小雅,你想太多了。你真是胆小!”

小雅沉默了。

她的确不算坚强。在研修期间,她是同期女孩子里最爱哭的一个。连我都担心得要命,怀疑她是否真的能够当上导游。

可她绝对不是笨女孩(能够有计划地使用金钱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特别是在这件事上,她的不安应验了。我因此才感到害怕,觉得只靠我一个人是无法保护她的。

事情大约发生在半个月前,每天晨跑的小雅在跑步途中捡到了一个钱包。

小雅把那钱包带回来时,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的线要绽开了。那钱包既俗气又庞大,刺眼的鲜红色,上面缝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不用说,一定是合成皮。虽然我也不是多昂贵的钱包,但毕竟是真皮的!

那钱包里也没什么钱,不过两千多元而已。即便如此,小雅还是想把它送去派出所,但是室友阻止了她。

这种东西送去派出所,警察也会嫌麻烦的。拿了里头的东西之后就扔了吧。

软弱的小雅拗不过室友,便照做了。换言之,她将它据为己有。我也觉得无妨,只是希望可以尽早远离那钱包。

然而,那只鲜红的钱包里除了钱还装着别的东西,是一条项链。

小雅和室友一开始也认为那大概是仿冒品。但是、但是……那竟然是真品!18K金再加上绿宝石和镶钻,据说相当于时价三十万元!

这么贵的东西,还是送去派出所比较……

事到如今,太迟了。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绿宝石项链于是成了小雅和室友的共同财产,是她们盛装打扮时才会佩戴的珍宝。

这是为我们带来美丽项链的钱包,还是别扔吧。

个性单纯的小雅说道,将钱包收进抽屉。我担心极了,深怕她哪一天会一时兴起,用那只钱包取代我。

认识之后才知道,那钱包其实也不是坏家伙。虽然确实有些没品,却比我成熟得多,不久,我们就变得很熟络,好得就像交心挚友。

然后,她,没错,那钱包也是“女的”,告诉我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她的上一任女主人遭人杀害,被埋在这宿舍附近。

2

她说起因是一宗保险金谋杀案。遇害的人是“森元隆一”,凶手是他的太太“法子”。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干的,有男人涉案。一定是情夫。他们俩共谋,不但收拾了碍事的丈夫,还计划捞一笔保险金。

而这花哨钱包的主人就是遇害的隆一常去的酒吧的小姐,她手上似乎握有这个案件关键的“什么”,至少她声称“我知道什么”,跑去威胁法子。换言之,就是勒索。

就是干这种蠢事才会被杀。花哨的钱包说。我啊,是在她的尸体被搬到某处的途中掉下来的。

法子和同伙还没有被捕吧?

当然喽!有一段时间,警方好像也非常怀疑她,拼命地查,却好像找不到决定性证据。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恐怖了,但是还有下文。

我怀里的项链,是我前任主人从法子那里勒索来的。

听到这件事,我吓得几乎连拉链都要错开了。我的小雅竟然戴着那种东西。

花哨的钱包似乎也打心底为这事忧心。她很喜欢小雅。

她好可爱!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有让这么乖巧的女孩拥有过。

你问她现在怎么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同屋的女孩说没必要一直留着,在上周的垃圾回收日,擅自把她扔了。

最后,她这么说:你啊,要多留心点,别让恐怖的事情发生在你那可爱的女孩身上!拜托你了。

可是,我到底能做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了许多。例如,只要一次就好,只要小雅解下那条项链收进我的怀里——虽然和小雅分开,我会很寂寞,但是在这个节骨眼,我就咬牙忍耐!我会忍耐,努力从她的包里跳出来,掉到路边。

但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这种机会,而且花哨钱包担心的事也逐渐发生了。

那是前天早上的事。慢跑回来的小雅和朋友聊起这件事。

“怎么办?我对别人说谎了。”

“有什么关系!不会被拆穿的!”

看来她们似乎在慢跑途中,就是捡到那个钱包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搭讪了……大概两周以前,有没有人在这附近捡到钱包,或是听说有人捡到钱包?

他一定是在说那个花哨的钱包。我浑身颤抖,连装在怀里的零钱都锵锵作响。

既然在找那钱包,那么这人一定就是杀害她前任主人的凶手,而他大概也在找那条项链,法子的项链。

听说那人外表颇为潇洒,身上的衣服似乎很昂贵。他戴着全黑的墨镜,虽然说话彬彬有礼,却像可疑的推销员,让人心存戒备。

这是当然的,小雅,那可是个杀人凶手!

解决掉勒索自己的女人之后,法子和情夫为了拿回交给勒索者的项链,可能已经翻遍了女人的家,可是找不到项链,也找不到钱包。他们猜大概是搬运尸体时掉了,才会回到现场。

啊!大事不妙了!

小雅是个谨慎的女孩,就算被男人搭讪,也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可是她很不擅长说谎,要是被问“你有没有捡到钱包”,我实在不认为她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她一定会狼狈不堪,露出马脚。

我的直觉应验了。从那天早上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在宿舍附近看到那人两次了。

被监视了。小雅这么想。

她很烦恼,也很害怕。同屋的女孩笑着不当一回事,但小雅的预感是正确的。

第二天早上,上班前的短暂时刻,小雅又打了电话给小咲。小咲是她“情如姐妹”的好朋友。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嗯,我昨天也说过了。是这样吗……”

对方的回答似乎相当冷淡。小雅一脸失望地说“那就没办法了”,放下话筒。她拿起装着我的皮包,出门工作。

小雅,这种时候不能依靠小咲那种人,去找更可靠的人商量吧!我在皮包里祈祷,因为我别无他法……

3

这天黄昏,我的小雅来到一个吵得要命的地方。

我待在皮包里,无法看到四周,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感觉上是从未经历过的气氛。

脚步声、电话铃声、利落应对的声音。就在一旁,有人客气地询问:“请问……我接到电话说车找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此时,另一个声音说:“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啊!没有、没事!”

她飞奔而出。直到接近车站的喧嚣声之前,她都快步疾走。

到了夜里,有人打电话到宿舍。是小咲打来的。

“现在吗?你现在在哪里?”

小雅回答“我马上过去”,便忙着准备出门。她连皮包都没带,拿着我便跑了过去。

那里是一家位于宿舍附近的咖啡厅,小雅有时候会去吃蛋糕。

小咲坐在里面的雅间。她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打扮相当时髦:鲜红色迷你裙配短外套,硕大的耳环衬托出她的小脸。

“约会泡汤了。”她鼓着脸颊说,“真不该交忙碌的男朋友。”

所以才有时间和小雅见面,是吧?

小咲和小雅是同乡。她们直到高中都在一起,此后才分开。小雅参加工作,而小咲现在是短期大学的学生。因为没有聊过大学的事,小咲在学什么,小雅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你说要找我商量,是什么事?”

小咲嘴上这么说,却好像心不在焉,显得都是小雅太啰唆,才心不甘情不愿来见她。

大约两个月前,她开始有此转变。

小雅的室友断定那单纯是因为有了男人,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到目前为止,小咲已经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她都会把他们的事告诉小雅。小雅知道,向别人炫耀男朋友是小咲的乐趣之一。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小咲虽然说她“交了男朋友”,却不肯把那人的事告诉小雅,也不像以前那样把男朋友介绍给小雅认识,或向她吹嘘。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咲明知小雅失恋,却不闻不问。

我并不清楚是谁让小雅失恋。

小雅和那人是在小咲的公寓里认识的,可以说是四人约会吗?小咲招待男朋友吃饭,对方说要带朋友来,所以小咲也找来小雅,来个二对二。

当时装着我的皮包被放在别的房间,我只听到偶尔传来的愉快笑声。小雅是如何与那人变得亲近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后来对方往宿舍打了两三次电话。那时的小雅真的非常开心,我心想,哦,很顺利。

然而两人却忽然吹了,我完全不知道原因。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对我而言是个谜。我只知道那时小雅似乎也找小咲商量,两人讲了很久的电话。

言归正传。对,现在小雅正坐在最近变了个人似的小咲对面。

小雅战战兢兢地向小咲详细说明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小咲抽着细长的烟,静静听着。

然后她开口道:“是你想太多了吧?”

“是吗?”

“是啊。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执意要那种便宜的钱包。”

我心想,一般而言是这样,可那人是个杀人凶手,一点都不寻常。

“可是,项链……”

“三十万的绿宝石不算什么。用不着在意。”

我心想,哎呀,小咲是有钱人呢。

最后变得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商量,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是小雅似乎打心底感到失望。

“对不起,找你说这种事。”

“不会啦。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吧?”

“嗯,是啊。”

这可不是那么优哉的事!我有一种想喊叫的冲动。

“小咲和男朋友好像很顺利。”

“还好。”小咲回答得很暧昧。

“你们……考虑结婚吗?”

这时小咲才难为情地笑了出来。“嗯,我觉得跟他的话,可以考虑。”

“不觉得太年轻吗?”

“一点都不。我可不想等到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婆。”

“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做什么的?”

小咲以快得很不自然的语气回答:“这怎样都好吧?跟你无关。”

小雅吃了一惊,我则惊慌失措得近乎可怜。

“是啊……是没关系……对不起。下次你想的话,再介绍给我认识吧。”

小咲没有回答。


回宿舍的路上,小雅踩着轻快的步伐。

四周一片漆黑。小雅就职的旅游巴士公司的宿舍和车库都离市中心有点远,这里还有不少平缓的山丘和树林。

就算在这里弃尸也不易被发现。

我开始感到不安,很想催促道:小雅,走快一点!

该不是我们心意相通吧,她的脚步愈来愈快。没错,她开始觉得恐怖了。

快点、快点!

没多久,小雅跑了起来。她气喘吁吁。我满脑子净想着怎么还没看到宿舍的灯光。

小雅忽然停了下来。我注意到,比她慢一些的另一个脚步声也停了。

林子里枝叶摇曳,响起沙沙声。小雅的喘气声也清晰可闻。

她在发抖,拿着我的手全是汗。

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啪地折断的声音。小雅弹也似的飞奔出去,速度愈来愈快,她拼命跑,一路不停地跑。在她冲进宿舍玄关,在背后关上门之前,完全没有停下脚步。

她好不容易回过头去,隔着玻璃门凝视外面。黑暗而寂静的夜幕里,一盏路灯眨着眼睛。梳子状的月亮像钩在树梢上似的浮在半空。

没有人追上来,但小雅不会再出去确认一番。

4

第二天黄昏,小雅又去了那个嘈杂的地方。

这次她不再犹豫了。这似乎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当她走近好像有许多人的地方时,声音比第一次独自为客人导览时更沙哑。

“那个……对不起,请问保安科的泽井先生在吗?”

“泽井吗?”对方确认道。那是一名女子,声音非常利落。“有约吗?”

“不,没有。有件事想找他商量……”

对方似乎犹豫了,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请问你的大名是……”

“我叫佐藤雅子。以前见过泽井先生。”

小雅等了一会儿,其间我听着从旁边经过的人的谈话,吃了一惊。

“真糟糕,好不容易缓刑了,下次再被抓的话,可就免不了要坐牢了。”

“那个警察也觉得受不了了吧。”

这里是警察局。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泽井说道。他是个年轻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做什么运动锻炼,声音洪亮。

小雅把装着我的皮包放在膝上,她打开皮包拿手帕的时候,我可以瞄到他们的脸。

小雅很紧张,可是看起来很漂亮。小雅长相平凡,但是此刻脸颊有些泛红,眼睛熠熠发光。

咦?我感到诧异。

“忽然来访,给你添麻烦了。”

小雅可能是低头鞠躬,膝盖晃了晃。

“没关系,不要客气。怎么了?”

泽井平静地问道,感觉温柔得像是一边摸着对方的头一边说话。能够用这种声音说话的年轻男子,除了他之外,我只知道一个。那是以前小雅同屋的女孩胃痉挛,半夜坐出租车去急诊医院时,为她看诊的医生。

小雅说明事情原委,说着又打开皮包,拿出另一条手帕。

“这就是那条项链。”

她把项链用手帕包着带来了。

“抱歉,让我看看。”

“我……做了丢脸的事。”小雅泫然欲泣道,“我偷了别人的东西。”

停顿片刻之后,泽井说:“确实,捡到东西没有送到警局,是犯法的,不过……”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但这是常有的事。”

“这是犯法的吧?”

“还不能断定。”泽井笑道,“说不定是不值钱的假货。”

“我请人鉴定过,说是真货……”

“嘘!”泽井说。他一定是将手指竖在嘴巴前。“这件事你现在不必想起来,我不是以职务立场,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听你说话。”

小雅的膝盖可能有所放松,皮包晃了一下。

“先不管这个。请告诉我疑似在监视你的男人的事。”

小雅原原本本地详细说明。

“如果再看到他,你认得出来吗?”

“嗯,应该可以。”

“这样……”泽井好像想了想,说,“今后如果你再看到那个人,请留意他的服装、开的车,在哪里看到他的也记下来,然后立刻通知我。但是不可以跟对方说话,要装作没发现、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吗?”

“我知道了。”

“还有,夜里不要独自外出。你住的宿舍附近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吧?”

咦?真清楚!这人是小雅什么样的“朋友”呢?

想到这里,我赫然一惊,难道这个泽井就是让小雅失恋的人?

我实在不认为内向的小雅会特地跑来见甩掉自己的男人……

“这条项链上刻了东西啊。”泽井说,“在扣子的地方。上面有号码,还有某种记号。”

“是商店的记号吗?”

“或许。有的珠宝店会在商品上打上流水号,作为顾客管理之用。”

“这会是找出失主的线索吗?”

“有可能。”

我开始兴奋。这个警察似乎相当聪明。如果他查出这条项链的主人是森元法子……

功劳一件!森元法子有杀害丈夫的嫌疑,而那个案子至今未破。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说不定因此还能发现那个被埋在宿舍附近、勒索法子的女人的尸体。

“这个暂时由我保管,我会写张收据给你。这完全是私人的,还不会当作案件处理。我会抽空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失主。”

泽井为了让对方安心,才这样说。他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我这么觉得,但既然他对我的小雅这么温柔,就原谅他好了。

“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到我。”他有些腼腆地说,“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小雅沉默。哎哟,这种时候得说点机灵的话呀!

“我们在美咲小姐家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咦!我真的吃了一惊。他就是当时四人约会的那个人吗?

那他是甩掉小雅的人,还是小咲的男朋友?

如果他是甩掉小雅的人,刚才的话就太没道理了。可是,如果他是小咲的男朋友,小雅来这里之前,不是应该会跟小咲说一声“我想去找泽井先生商量”吗?

我完全搞不懂了。

“自己要小心,知道吗?不可以一个人走夜路,慢跑也和朋友一起比较好。可以的话,最好暂时别跑了。”

泽井说完之后,让小雅回去了。

小雅回家的脚步并不怎么轻盈,她仿佛沉浸在思绪里,偶尔会停下来。

小雅,你到底怎么了……

5

两三天之后。

我就像平常一样被收进皮包,和小雅一起去上班。她的精神似乎好一些了。

旅游巴士导游的工作是从出发前迎接客人开始的,导游站在车门边,开朗地招呼“早安”。

这一天的旅程是东京名胜一日游,但对象并不是来自乡下的旅行团。今天的团是个人报名的客人组成的。

愈是住在东京就愈不了解东京,这是常有的事。东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头巨象,住在背上的话就没有机会好好了解耳朵和鼻子或脚和尾巴的模样,所以才会兴起“来个东京一日游”的念头。

“早安。”小雅以悦耳的声音跟客人打招呼。我愉快地听着。

然而,到了某处,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就像倒吸一口气似的,招呼声冷不防地中断了。

怎么了?我感到诧异。传来客人踩着阶梯上车的声音,重新振作的小雅又开始打招呼。

可是,她的声音失去了光彩。

不仅如此,她这天的工作表现惨不忍睹。她一再出错,结巴忘词。她将众议院和参议院的介绍搞混了,还被客人纠正。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那天的工作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打电话给泽井,而我也终于明白她今天会这样的原因。

“那个人出现了!”小雅语带哽咽,“他装成客人,搭上巴士了!”

泽井特地赶到宿舍。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好怕。”

“他跟你说话了吗?”

“没有,只是一直看着我。”

“你有旅游申请的副本吗?”

警察收下副本,从大厅的公用电话拨上面填写的电话号码。

“没有这个号码。”他放下话筒,说,“语音提示这是空号。”

我打心底感到恐怖。那人究竟是谁?

不,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的。

他是凶手,是杀害森元法子丈夫的那个情夫。

“名字也是假的吧……”

泽井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明天可以麻烦你再跑一趟警局吗?可以的话,请一天假。事情的发展让人有些不安。我也会向上司报告,商量看看。我们一起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第二天,小雅依照泽井的吩咐前往警局。泽井的上司是个上了年纪、声音干哑的人。对于捡到钱包却没有送交警局的事,他略略出言斥责,但没有啰唆地挖苦个没完。

他们拿了许多照片给小雅看,这是为了找出那个人。在这好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听着翻阅纸张的声音。最后还是没能听到小雅说:“啊,就是这个人!”

“目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泽井的上司用干哑的声音说。

“可是,不觉得很奇怪吗?”泽井说,“如果那么在意那个遗失的钱包,根本不需要监视,直接问她就行了。何况那钱包又是花哨的女式钱包。”

“哎,用不着这么激动。”上司笑着说道,“也不是立刻就会发生什么事吧。而且,小姐住宿舍,很让人放心。”

总之,下次再看到那个人,立刻通知警方,还有不要单独外出。被叮嘱这两件事之后,小雅离开了警局。

“如果能从那个刻印查出项链的主人是最好不过了。”

就是啊!听到泽井的话,我叫道。那条项链背后隐藏着一个大案子!

小雅开始了只能等待的日子,泽井几乎每天都会打来电话。有一次,他和上司一起过来,让小雅带他们到捡到钱包的现场。虽然我没有跟去,但听见回到宿舍的泽井说:

“那个地方很荒凉,暂时别再去!”

小雅顺从地答应。“那个,或许是我太敏感……”

“怎么了?”

“今天去那里时,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

两名警察都说没有那种感觉。

“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自己被卷入这个事件,小雅只告诉了室友,但那女孩是个超级长舌妇,又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泽井对小雅超出“公务”的关照立刻成了话题。

“警察啊,蛮不错的!”

“而且是本地警察,也不会调到别的地方吧?”

“小雅,干得太好了!”

听到朋友们这么说,小雅依然显得无精打采。


表面上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台风的余波带来大雨,预定的旅程临时取消,小雅也得以好好休息。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天夜里,忽然变得寒冷了。许久没有联络的小咲打来电话。她说在那家咖啡厅,问小雅能不能马上过去。

小雅没有把后来的事告诉她。我认为没有告诉小咲的必要。然而小雅以前不管什么芝麻小事都会告诉小咲,所以她现在的态度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而且对小咲也有些疏离,这点也颇令人在意。

“对不起,我要洗澡,今天就不出去了。”

小雅只说了这些,找时机挂了电话。她谨守着夜里不出门的忠告。况且,她说要洗澡也是真的。

然而就在她去浴室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室友接了电话,从她的样子来看,似乎是泽井打来的。

室友对走回来的小雅说:“泽井先生说有急事,想马上见你。”

说就约在那家咖啡厅。这一带夜里还营业的就只有那家咖啡厅,这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但是从泽井此前一再叮咛小雅不要在夜里外出看来,倒是令人诧异。

小雅似乎也在犹豫。

“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她拜托室友,却被笑了。“才不要哩,我不想去当电灯泡。”

明明不是计较这种问题的时候,这女孩真是一点都不能依靠。

“你一个人去吧。不要紧的。这一阵子都没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不是吗?不会有事的!”

结果,小雅独自出门了,带着装着我的一个小提袋。

然而,咖啡厅里却不见泽井的人影。

小雅等了一会儿。她喝了一杯咖啡,泽井仍然没有出现,她只好离开。

我被不好的预感折磨。虽然已经太迟了,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同屋的女孩根本不认识泽井的声音。

只要电话里的人自称“泽井”,她就会信以为真……

小雅快步前行,偶尔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尾随的脚步声,或慢了半拍才停下来的动静,但她还是愈走愈快。

小雅,跑吧,跑比较好。

转弯,笔直走一段,再转弯,爬上坡道,就可以看到宿舍的灯光了。我感觉到她的脚步,数着她的脚步。

然而转过下一个转角时,小雅发出短促的尖叫,猛地扑倒似的停住。手提袋摇晃得厉害,我知道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小雅喃喃地说:“小咲……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回去了吗?”

在那里的是小咲?是小咲抓住了小雅的手臂吗?

不久传来小咲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你被他叫出来的,是吧?”

他?她在说谁?

“什么意思?”

“少装蒜了,明明就瞒着我偷偷跟泽井见面。”

我吃了一惊。

小咲的男朋友,那个忙碌的男朋友就是泽井吗?

“这阵子他老是推说没时间约会,我觉得奇怪,才留意他。结果,他竟然跟你这种……跟你这种……”

“小咲……”

令人惊讶的是小雅道歉了。

“对不起。可我并不是无视你的忠告。当时你说泽井先生有女朋友,我就放弃了,现在也是。我这阵子和他见面完全是因为别的事。”

小咲什么也没说。不,我察觉到她是无法说。

“泽井先生的女朋友是小咲的朋友,如果我去抢别人的男朋友,你会很为难吧?我考虑到这些……”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小咲嘲讽道。

小雅,就是,你实在太单纯了!

“我就是他的女朋友!知道了吗?他的女朋友就是我。刚才叫你出来的电话,是我请店里的客人打的。”

小雅哑口无言,呆呆站着。

“可是……你不是有男朋友……带泽井先生来的那个人……”

小雅好不容易如此反问,小咲拉高音调说:

“比起那个人,泽井要好得多。我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泽井。我马上就喜欢上他了。没想到比起我,他竟然对你更有兴趣。所以我才骗你,对,跟你说泽井已经有女朋友了。然后我跟泽井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打电话给你会给你带来麻烦,叫他不如跟我交往。”

“真过分……”小雅喃喃道。

“哪里过分了?你这种人,捡我用剩的就够了!你这种垃圾,没有抢在我前面的权利!”

清脆的啪的一声之后,小雅逃走了。发现是小雅被打时,我因恐惧和愤怒都快汗毛直竖了。

小雅逃开了,小咲似乎追了上来。小雅逃走,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察到自己一直遭背叛,发现小咲虽然装出友好的模样,但是她和小雅做朋友,只是为了沉浸在优越感当中、以取笑小雅为乐——仅此而已。

小咲跑得很快,好几次差点抓到小雅。小雅离回宿舍的路愈来愈远。那样更危险啊!小雅,你要去哪里!

小雅被推倒,跌下坡道。她在林子里站起来,拼命逃。现在连我都觉得小咲可怕了。浑身充满了骄傲与自满的她,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输给小雅,很有可能伤害小雅,甚至杀了她!

两人扭打在一起,小雅被按倒,往下滚落。是斜坡,危险!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手提袋可能是弹了出去,我转呀转,咚地摔到地上。

就在这时,小雅忽然疯了似的,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从手提袋里弹了出去,掉落在枯草上。远处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接着车灯刺眼地照射过来,照亮在我上方的树林。一道又一道光。灯光中浮现出小咲跌坐在地的身影。

几个声音呼喊着小雅,包括泽井的声音。我刚这么想,他的鞋子就掠过我身边。他跑向小雅掉下去的地方。

啊,太好了!小雅停止尖叫,然而泽井先生怎么又开始大喊“部长刑事”了呢?

“手露出来了!”

谁的手?正纳闷,我便想到了。小雅就是在这斜坡附近捡到钱包的。

这次她看到的是那个钱包前任主人的尸体!


“地面因大雨松动,这才露了出来。”

成了临时搜查本部的宿舍接待室里,那个声音干哑的警察向一脸苍白的小雅解释。

“真是吓了我一跳!来宿舍找你,却说你被泽井叫出去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呢。”

“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泽井的寿命可能也被吓短了几年吧。”

泽井被派到外面勘察,暂时逃过了脸红的场面。

“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警察严肃地回答:

“我们从项链的刻印查出买主的身份了。”

查到了森元法子,对吧!

警察扼要地告诉小雅经过,说明法子与什么案子有关。

“现在,不止是森元隆一的案子,她还牵涉另一起杀人案。疑似她情夫的妻子被杀害了。目前虽然只有状况证据,但是杀人诈领保险金的嫌疑很大。”

小雅双手掩面。

“这些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认为最好立刻保护你。没想到竟是从完全不同的人手中救出你。”

那样狰狞的小咲,被注射镇静剂后,睡着了。

“而且也发现了尸体。”

“这也和保险金谋杀案有关吗?”

“应该错不了。那个疑似法子的情夫、同伙的男子名叫塚田和彦。等一下麻烦你指认照片。他应该就是那个寻找钱包、监视你的人。”

此时,一名制服裤脚沾满泥泞的警察走了过来。

“我们在搜索现场时发现了一个钱包,这个……”

他们问那是不是小雅的钱包,但是我明明就在这里。

可是那钱包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那是小咲的。是她掉的。”小雅悲伤地摇着头说,“我们一起到东京时,买了一样的钱包。”

没错,就是这样。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光,小雅。

我注视着我的孪生钱包,小雅挚友的钱包。浑身泥泞的她,看起来和我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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