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普莱斯

下沉年代  作者:乔治·帕克

2003年,迪恩的小儿子瑞安八岁,他开始乞求母亲让他跟父亲一起在北卡罗来纳州生活。她最后告诉瑞安:“如果你能想起你父亲的电话号码,就可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瑞安彻夜未眠,试图回忆起号码。早上6点半左右,他终于想起来,打了电话给父亲。10点时,迪恩已经来到门前。

迪恩正在与他的第二任妻子离婚,他和瑞安搬进主屋,迪恩的母亲搬进后面的公寓。迪恩意识到,这跟《安迪·格里菲斯秀》[《安迪·格里菲斯秀》(The Andy Griffith Show),CBS电视台从1960年到1968年播出的情景喜剧,讲述北卡罗来纳一座虚构小镇梅布里发生的故事。]一模一样:安迪、奥佩和蜜蜂阿姨住在同一屋檐下。迪恩把他家的房子——父亲曾在这里打了他一耳光——改建成他自己的。他在屋子各处悬挂雕刻的座右铭:“梦想”挂在壁炉罩子上,“简化、简化、简化”挂在上面的石烟囱上,“看到可能”挂在客厅和书房之间的空墙上。葛底斯堡演讲挂在床上方的墙上,罗伯特·李对绅士的定义立在客厅的桌子上,书房里则挂着一片用画框装潢起来的烟叶。他的鼠标垫上是一张白发托马斯·爱迪生的照片,眼睛以上的地方写着:“总有办法做得更好……找到它!”他的书架上摆着经典之作,如爱默生的散文、《烟草之路》、卡内基和林肯的传记、创业类书籍,以及《思考致富》。几把老旧但功能尚好的十二号霰弹枪靠在门口。他在连接烟囱的木炉中烧木屑颗粒来取暖。他的车库里堆满农场机械、复古招牌和装裱着他最爱的《圣经》经文的画框:《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七节[此处的经文是:“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这栋房子属于一个既能看到未来也能看到过去的人。

到2003年,迪恩开始痛恨他的便利店生意。比起经营生意,他更擅长构思和创立生意,而且商店的日常运作使他厌倦。他闯进这门生意,是为了能够种植和销售自己的农产品,但那时没人跟他提过从一千五百英里外运来的凯撒沙拉。这不是真正的创业,它只需要一个计算器和一个好的损益表就够了。他有两百名员工,都是贫穷的黑人和白人,其中许多是单身母亲,他痛恨自己只能向他们支付接近最低工资的报酬,还无法提供健康保险——他们怎么能靠这点报酬来抚养孩子呢?但当他试图通过将时薪提高到十到十二美元以雇到更好的员工,员工的工作表现并未改善,他花了两年时间通过自然减员才慢慢把工资降回来。在这门生意里,你完全是在利用员工,但没有其他办法——快餐行业只能吸引到底层中的最底层,这些人没有野心,这也反映在食品的质量上。他知道一些员工在偷东西,其中很多人都在吸毒。他们会彻夜作乐,早上6点飘飘然地来上班。

有一次,一位顾客打电话给迪恩:“我刚刚离开你的一家餐馆。”

“是吗?”迪恩说,“怎么样?”

“我进去了,点了一杯咖啡,问女服务员:‘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她说:‘我他妈的棒极了。我正在该死的伯强格斯工作。’”

迪恩一直依靠一位合伙人来管理商店和账目。他曾是迪恩的妹夫,但后来跟迪恩的妹妹离婚了,迪恩不得不花五万美元买下他的股份。他需要一个新的合伙人。他最亲密的朋友是克里斯,他在加利福尼亚州时曾与克里斯一起住在一辆大众巴士上。他们互相给对方当伴郎,克里斯投资了酒吧生意,但后来染上毒瘾,失去了一切——酒吧、妻子、孩子。克里斯是一个善良慷慨的人,迪恩在佛罗里达找到他,问他是否想回到北卡罗来纳州重新开始,帮他把红桦建成东南部的连锁店。迪恩一直觉得一个优秀的酒保能成为优秀的快餐业员工,因为工作的快节奏是相似的。

迪恩和克里斯做了很多年生意伙伴,直到2003年6月6日,克里斯三十七岁生日那天。当天,他们一起打了高尔夫球,然后和另一个人一起去马丁斯维尔的一家餐馆吃饭。迪恩开车,克里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喝啤酒。晚餐进行到一半时,克里斯起身离开桌子。迪恩以为他去了洗手间,但十五分钟后克里斯没有回来,迪恩开始担心。他查看了洗手间,克里斯不在那里。他走到外面,环顾停车场——没有克里斯的影子。他上了卡车,在马丁斯维尔周围的公路上转了两个半小时,仍然找不到他最好的朋友。他打电话给克里斯的第二任妻子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找不到你丈夫了。”他妻子过来跟迪恩碰面,说:“不如你先回家,我明天打电话给你,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不,”迪恩说,“我今晚就想知道。我对此负有责任。”

于是,克里斯的妻子坐进迪恩的卡车给他指路,把他带到市中心附近一条废弃街道上的破旧房子里,窗户钉着腐烂的木板,两个黑人坐在前廊上,抽着看起来像是大麻的东西。当时是半夜1点,克里斯在里面,迪恩没法让他出来。

这比肚子上挨了一拳还要糟糕,因为迪恩爱克里斯。他开车回到斯托克斯代尔,一直哭到天亮。原来,迪恩离开后,克里斯也离开了那栋破房子,并在半夜溜进马丁斯维尔伯强格斯餐厅后面的红桦办公室。迪恩相信,克里斯从保险箱里拿走了一些现金和一张支票,以付清毒资。迪恩后来推断,克里斯从他的生意里偷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打电话给克里斯:“我想让你到童话石州立公园来见我。”那是巴塞特附近的一个公园,迪恩打算用一根桃木棍把克里斯狠狠揍一顿。克里斯扰乱了所有为他们工作的人的生活和家庭,包括他自己和迪恩的;他必须接受教训。但克里斯不肯见他。

迪恩十分痛苦,不知该做什么。拿破仑·希尔有一个从安德鲁·卡内基那里学到的理论,称为“大师头脑”,指的是两个人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协调努力。就像氢气和氧气结合起来能产生新东西——水——一样,两个相似的头脑彼此交融,能创造出第三个头脑,它具有神圣的力量。通过大师头脑联盟,就能凭空生出想法,这是独自工作的人做不到的。迪恩和克里斯就曾是这样的关系。但拿破仑·希尔没有指示过,如果其中一个头脑沾上了毒瘾该怎么办。

然后迪恩想起了一个关于亚伯拉罕·林肯的故事。有一天,林肯坐在他小木屋外的一棵老橡树下,看到一只松鼠从树枝上跑进树里面。这看起来很奇怪,于是亚伯爬上去,俯视松鼠消失的地方,发现整棵树的中部都是空的。他必须做出决定。他应该让这棵树继续竖在这里,因为它为他的房子提供了阴凉,还是应该把它砍掉,以免有一天它被强风吹倒?这令他十分痛苦,因为他喜欢这棵树,但林肯还是把它砍倒了。“这就是我与克里斯的关系。我不得不放他走。我们的关系摧毁了他的生命。”

迪恩和克里斯再也没有说过话。他最后一次听到克里斯的消息时,克里斯已经回到佛罗里达州,并在迈尔斯堡附近开了一家鞋店,但几年后,他比债权人抢先一步,再次失踪。

当迪恩回首那段时间,失去克里斯是一连串打击的第一个。某种程度上,这些打击最终让他放弃了便利店生意。但他首先遇到的是唯一一笔意外之财,由一对印度兄弟戴夫和阿什带来。他们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伯灵顿,在佛罗里达州拥有一个名为“哇噻热狗”的摊位。迪恩把克里斯后赶走不久,戴夫和阿什在斯托克斯代尔的商店停步,留下他们的名字和号码。迪恩打来电话,印度人说他们有兴趣收购斯托克斯代尔的卡车休息站。这个提议带来了在红杉举行的一系列长达八小时的会议,其间,阿什一直像强迫症似的在计算器上敲出数字,哪怕根本没在讨论数字——那是他的安全毛毯。但他的眼中闪闪发光。

迪恩想卖掉。他的贷款杠杆比例太高,其他人这么做是为了买房,他这么做则是为了扩大商业规模;他白手起家打造这门生意,其间背上越来越多债务。他与印度人讨价还价,审视生意中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戴夫和阿什给了他一百五十万美元。迪恩得花二十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他本可以立刻离开便利店生意,将另外两个卡车休息站也卖给戴夫和阿什,或是找到其他想要买一块美国梦的印度人。相反,他转头将一部分钱投进了位于丹维尔的皮埃蒙特购物中心对面的后院汉堡特许经营店。后院汉堡带着木炭烧烤的味道,比其他快餐连锁店更吸引白人中产阶级顾客。迪恩聘请了他的三个姐妹来经营餐厅,并把她们送到纳什维尔的公司总部接受培训。他计划在2004年圣诞节前两周隆重开幕。

那年感恩节,迪恩和姐妹与母亲一起带着一盘食物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位于梅奥丹的尤尼菲制造公司外的停车场入口处的警卫室。父亲在伯灵顿的妻子要求离婚,六十五岁的他独自一人住在梅奥丹的一间出租公寓里,那是一栋黄色的小房子,旁边就是一家倒闭的工厂。尤尼菲是一栋长达数百码的无窗混凝土建筑,也是这一地区最后一家仍有生意的工厂。他的父亲很幸运能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他口角流涎,讲话颠三倒四,不得不穿着纸尿裤,因为止痛药已经损伤了他的胃黏膜。

迪恩的后院汉堡店于12月13日在丹维尔开张。三天后,他的父亲在床上用一把0.357口径的手枪击中自己的心脏。他在纸上潦草地写下遗言:“我再也受不了了。”

皮特·普莱斯被埋葬在普莱斯烟草农场,与他父亲诺弗里特的坟墓紧邻,一个石制十字架上刻着“只不过是又一个被恩典救赎的罪人”。多年以后,迪恩站在坟墓前说:“那就是他一生的心态。那就是这种心态的错误所在。他以为他是个罪人。但他其实是上帝的孩子——他本可以做成任何事情,他本拥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

父亲自杀前几个月,迪恩与父亲和儿子们一起去了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度假。一天,迪恩和父亲坐在“生命之树”雕塑下,他们开始谈论宗教和《圣经》。《圣经》中有一句话总能打动迪恩:“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在迪士尼乐园,他告诉父亲:“这意味着你的想法和语言会成为现实,你需要保护你的想法,保护你的语言,永远不要说出任何你不希望在生活中成真的事。你要保持积极的态度。”也许是因为迪恩似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出售斯托克斯代尔的商店后拿到大笔钞票,也许是因为父亲的信仰让他自己的生活堕落到如此境地,当他们坐在生命之树下,父亲终于听他说话了——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父亲听他说话了。

2005年8月29日星期一,卡特里娜飓风袭击了新奥尔良。那天早上,七百五十英里外的迪恩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到了周五,随着墨西哥湾沿岸的炼油厂关闭,柴油价格从每加仑二点二五美元飙升至每加仑三点五美元,迪恩在马丁斯维尔和巴塞特的卡车休息站即将耗尽汽油。220号公路上的商业运输几乎停止了,北卡罗来纳州的公立学校因校车没有汽油而关闭。迪恩竭尽所能地继续出售汽油,把机械柴油当作车用柴油来卖。像他这样的个体户被指责发国难财,但他们只是在保护手头的少量汽油——如果保持低价,这些油几个小时就卖光了。整个地区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摆脱危机。

迪恩称卡特里娜飓风是让他“见到耶稣的时刻”。

他早就知道,像他这样的独立卡车休息站经营者是戴着镣铐的。利润率如此之低,以至于一家小型汽油经销商从每加仑汽油中赚不到一毛钱。“从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与这门生意做斗争,总是资金不足,总是试图利用我拥有的一切。面对信用卡公司、大型石油公司、税收和员工偷窃,考虑到这里的失业率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我从来都没有过机会。”但卡特里娜差点让迪恩停业,这让他意识到他必须做些不同的事情来生存。他必须让他的卡车休息站在能源上独立——这将是他面对220号公路上其他卡车休息站时的竞争优势。他惊讶地发现美国对外国石油的依赖程度如此之大:石油进口自那些不喜欢美国的国家、派遣恐怖分子杀害美国人的国家、美国人正与之殊死战斗的国家。“让我感到愤怒的是,我们的政府,乔治·W.布什和其他所有人,都在让这个国家陷入一种实际上威胁我们生存的境地。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贪婪;因为无所不能的美元,我们被迫信任那些跨国公司,它们为我们提供服装、食物和石油。”

卡特里娜飓风来袭前一个月,沃尔玛在罗金厄姆县开设了第一个超级中心。六个月内又开了两家,其中一家位于从梅奥丹市中心到220号公路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在一个商场中占地十五万八千平方英尺。一个只有九万人的贫穷农业县里开了三家沃尔玛:这将消灭该地区几乎所有尚存的杂货店、服装店和药店;因为沃尔玛还出售打折汽油,最终它也会消灭卡车休息站的老板。两千五百人申请了梅奥丹沃尔玛的三百零七个“助理合伙人”职位,平均时薪九点八五美元,也就是每年一万六千一百零八美元。2006年1月31日,梅奥丹市长和罗金厄姆县选美冠军已准备好铺设红地毯,迎接在135号高速公路上隆重开业的沃尔玛。

迪恩开始浏览网络,他发现当一个大型零售商进入你的社区时,花在那里的每一美元中有八十六美分流去了其他地方。很少有钱能留在当地,惠及在那里生活、工作和购物的人——就像当地的卡车休息站每卖出一加仑汽油只能赚到一毛钱一样。甚至在沃尔玛出现之前,麦迪逊和梅奥丹的主街道早已人去楼空,经济生活的中心转移向高速公路,因为劳氏家居连锁店和CVS药店已经抵达那里。“如果你思考一下,”迪恩说,“曾经在这里经营五金店、鞋店和小餐馆的人,他们构成了这个社区。他们是领导者。他们是小联盟棒球教练,他们是镇议会成员,他们是每个人都爱戴的人。我们失去了这些人。”这个国家的其他地区理应在蓬勃发展,华尔街和硅谷的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罗金厄姆县和皮埃蒙特正陷入某种类似经济萧条的状态。不管怎样,全国能有多少投资银行家和软件工程师?再想想全国有多少农民吧。

迪恩很快就改变了很多想法。他一直投票给共和党,除了在1992年投给了罗斯·佩罗;但在卡特里娜之后,他意识到布什正以最糟糕的方式与跨国公司和石油公司合作。就连他的偶像里根在与石油国家达成协议时也犯了巨大的错误——伊朗门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并让美国继续使用化石燃料三十多年。历史将会因此严厉地审判里根。

有一天,迪恩正坐在厨房餐桌旁的吧台椅上,通过斯托克斯代尔仅有的糟糕的拨号上网服务浏览一个名为“威士忌和火药:关于金子、商品、利润和自由的独立投资人指南”的网站。这时,他读到了“石油峰值”这个词。它指的是石油开采达到最大速率并开始下降的关键时刻。一位名叫M. 金·哈伯特的海湾石油地质学家于1956年提出这一理论。哈伯特预测,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美国将在1970年左右达到国内生产的峰值——事情的确如此,也解释了为什么油价在70年代变得如此不稳定。哈伯特的理论认为,世界其他地区将在2005年左右达到石油峰值。

迪恩站在桌边,膝盖发软,向后踉跄几步。他能看到石油峰值对他住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卡特里娜已经让他瞥见了结果):长途卡车一动不动,食物滞留在高速公路上,当地人没法吃饭、上班和取暖。骚乱,革命。至少,一切将会迅速陷入混乱。这里的人有枪,他们有苏格兰-爱尔兰人的战斗精神。然后可能会颁布戒严法,也许会发生政变。这就是美国所面临的问题。他知道这一刻会萦绕在他心头,就像发现拿破仑·希尔时一样。拿破仑写过专注的力量:若长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主题上,事情就会突然在你脑海中闪现,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会变得明了。迪恩现在可以感觉到,这发生在了他身上。他立刻打电话给他的导师洛基·卡特,那个在马丁斯维尔赛道上建造卡车休息站的承包商,正是他将拿破仑·希尔介绍给了迪恩。他告诉卡特这一发现。

2006年春天,在迪恩发现石油峰值的同时,他的朋友霍华德在CNN上看到一个田纳西人的故事:他自己制造乙醇,以每加仑五十美分的价格出售。霍华德比迪恩大十二岁,他的家人曾每月付二十五美元在普莱斯家的烟草农场上租房,霍华德就是在那栋房子里长大的。他身材矮壮、脾气暴躁、上臂结实,留着厚厚的白色小胡子,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扯电视电线、喝酒、打架和骑摩托车。在海波因特的一次酒吧斗殴中,他把台球砸向追来的摩托车手,在台球用光之后丢了几颗门牙。然后,五十三岁时,他娶了一个有着硬邦邦的小屁股的女人——“比绳梯上打的结还硬。”霍华德说。她十几岁时就已成为他的初恋,却跟其他人结了婚,霍华德不得不花大半生等待,最终才能安顿下来。他们和他妻子的女儿一起住在麦迪逊的一个拖车里,这个女儿有肥胖问题,依靠残疾福利过活。

那个自制乙醇的男人住在田纳西州林奇堡郊外,那里是杰克·丹尼[杰克·丹尼,美国酿酒商人,创立了著名的杰克丹尼牌威士忌。]的家乡。一天,霍华德和迪恩开了八个小时车,在一条雾气弥漫的蜿蜒小道尽头的溪流旁找到了他。他身材矮小,大腹便便,双目炯炯有神,正在制作私酿酒和自制汽油。乙醇男卖给他们一套蒸馏设备,那是一个长长的铜管,像一个超大号巴松管,上面有几个阀门,售价两千一百美元。迪恩和霍华德不是他唯一的顾客。靠着卡特里娜飓风带来的汽油价格飙升,以及CNN的新闻片段,乙醇男当天卖掉了十或十一个蒸馏器。

迪恩和霍华德开车回到北卡罗来纳州,从当地农民那里买了一些玉米,开始用糖和酵母胡乱摸索。他们很快发现,考虑到分离水和酒精所需的能量,以及所需的政府许可数量,制造乙醇的成本太高了。但迪恩还读到了另一种替代燃料:生物柴油。在卡特里娜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拼写的,但生物柴油有若干诱人之处。酯交换反应——这就是生产过程的名称——比制造乙醇所消耗的能量要少得多:每投入一个单位的能量,就能制造近五个单位的燃料。生物柴油是由名为甘油三酸酯的脂肪复合物制成的,这种油可能来自各种原料,如大豆、压碎的油菜籽或动物脂肪,甚至是餐馆倒掉的废弃厨油。它可以小规模生产,成本相对较低。将常规2号柴油与百分之二十的生物柴油浓缩混合后,就可以直接使用,无须改装发动机。如果略加改装,柴油发动机就可以用百分之百的生物燃料运行。政客更担心汽油价格,因为汽油会进入选民的汽车,但柴油控制着经济,将食品送进市场。

迪恩和霍华德开车回到田纳西州。乙醇男认识了两个德国人,他们正在制造所谓的“森物柴油”[德国人的英语带有口音,将生物柴油(biodiesel)念为“bee-o-diesel”。]。迪恩从洛基·卡特那里获得投资,花两万美元购买了一个安装在滑轨上的便携式反应堆。反应堆每天可以生产一千加仑生物柴油。迪恩和霍华德开车把它运回家,将乙醇蒸馏器交给弗吉尼亚州哈里斯堡的一位农民,换来五十亩地的两种油菜。卡诺拉油菜——卡诺拉的意思是“加拿大油、低酸”——是一种冬季覆盖作物,源于欧洲油菜籽。压碎的种子中有百分之四十四会变成油,其余则用来喂养牲畜。迪恩读到,卡诺拉菜籽油所含的热量单位是2号柴油的百分之九十三,并且在转换为燃料时比其他原料耗费的能量更少,因为脂肪酸链能在更低的温度下融化。卡诺拉油菜籽是一种芥菜籽。《圣经》中有个关于芥菜籽的比喻——耶稣将它与天国比较:“虽比地上的百种都小,但种上以后,就长起来,比各样的菜都大,又长出大枝来,甚至天上的飞鸟可以宿在它的荫下。”

迪恩收获了一些油菜籽,那是些像干胡椒粒一样的小黑球。他将种子用一台小型压碎机处理两次,把油收集起来过滤,将油倒入反应器,然后调高温度。他开始制造生物柴油。与德国人不同的是,他将第一个音节发得字正腔圆,好像它是一首古老的浸信会赞美诗的开篇。这就是能让他获得自由的东西。

“我一生中唯一想做的事,”迪恩说,“就是能一个人待着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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