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普莱斯

下沉年代  作者:乔治·帕克

2011年春季的一天,大概就在迪恩不再去红桦前后,他坐在罗金汉姆县经济发展办公室,浏览那里展示的文献。这时,他发现了布恩市阿巴拉契亚州立大学的一位教授关于北卡罗来纳州烹饪废油的研究。一张图表展示了该州一百个县中每个县的人口和餐馆数量,以及这些餐馆丢弃了多少加仑的食用油。事实证明,在每个县,即使是最小和最贫穷的县,平均每个男人、女人和孩童每年会产生三到四加仑的烹饪废油。而且,一个县一年中产生的烹饪废油量,与该县校车一年中使用的汽油量存在着直接的关联。

迪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像他第一次读到石油峰值时一样,他膝盖发软,向后踉跄几步。自从离开红桦、独自发展,他就一直在寻找菜籽油的替代品;只要汽油价格保持在每加仑五美元以下,菜籽油就无利可图。这就是红桦的经营模式失败的原因——迪恩对任何愿意听的人都说过这番话。与此不同,烹饪废油价格便宜:有些餐馆收取每加仑五十美分的费用,让人把它从后厨的桶里抽出来带走,有些则免费提供,有些甚至会付费把它弄走。炸鸡、内脏、猪肉、鱼肉、玉米馅饼、炸秋葵、炸薯条——你在北卡罗来纳州的餐馆里吃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用闪闪发亮的红棕色植物油烹制的,这些油在金属炸锅中冒着泡。所有这些油最后都必须丢弃。

把这些废油拖走的公司被称为提炼者。除了餐厅用油外,提炼者还会收集动物尸体——屠宰场的猪、羊、牛,肉店和餐馆扔掉的内脏,救助所里安乐死的猫狗,兽医诊所里死掉的宠物,动物园里死掉的动物,马路上被车撞死的动物。他们将成堆的动物用卡车运到提炼厂,把它们用推土机推进大罐子里磨碎切碎,然后将生肉倒进高压锅,脂肪在高温下跟肉和骨头分离。肉和骨头被粉碎,制成宠物吃的蛋白罐头。动物脂肪变成黄色油脂,可回收用于制造唇膏、肥皂、化学原料和牲畜饲料。因此,牛吃牛,猪吃猪,狗吃狗,猫吃猫,人类吃用死肉喂食的肉,或是把它涂在脸上和手上。提炼是美国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可追溯到牛脂、猪油和蜡烛的时代,它也是最秘密的行业之一。有一本关于这个话题的书,名为《提炼:看不见的产业》(Rendering: The Invisible Industry)。就像下水道一样,这是一种令人恶心但必不可少的服务,没人愿意细想。这些公司基本上是自我监管,工厂建造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几乎从不允许外人入内;除非风吹错了方向,也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提炼者将收集到的烹饪废油制成黄色油脂,但它有一个不同于动物油脂的用途,这些公司刚刚才开始弄明白:与动物油脂相比,它能在更低的温度下形成胶体,而且燃烧起来很干净,因此是一种制造燃料的理想选择。

当迪恩阅读阿巴拉契亚州立大学的研究报告,看到图表显示的各县人口和烹饪废油加仑数,他突然将一切联系到了一起。北卡罗来纳州的每个小角落都有生物柴油产业的幼苗。如果北卡罗来纳州是这样,那么田纳西州和科罗拉多州也肯定是这样。

“这可以追溯到甘地。”迪恩说。他买了一本《甘地文集》,读到印度抵制英国国货的运动,这意味着自给自足和独立自主。甘地说,忽视离你最近的邻居,却向离你最远的邻居买东西,这是一种罪过。重要的不是大批量生产,而是大众的生产。“跟我聊过的每所社区大学都希望能启动生物燃料项目,但它们做不到,因为没有原料——每个阶段都被大型公司捆住了手脚。必须要有破坏性的技术突破,瞄准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发起攻击才行。烹饪废油就是最薄弱的环节。这是一个古老的、过时的行业,已经存在一百三十年,简直就是当代的马车鞭制造商。他们知道,旧有的商业模式已经时日无多——因为他们拥有每一个社区里制造生物燃料的唯一能源来源。”

他的书架上有一本名为《繁荣圣经》的书,那是一部关于财富秘密的经典文集。迪恩最喜欢的是《思考致富》,紧随其后的是《遍地钻石》,那是一位浸信会牧师拉塞尔·康威尔在1890年首次发表的演说;在他于1925年去世前,他至少做了六千次同样的演讲。康威尔曾是联邦军上尉,1864年因在北卡罗来纳州擅离岗位而被开除。他开始为格兰特、海斯和加菲尔德[分别指第18任美国总统尤利西斯·S. 格兰特、第19任美国总统拉瑟福德·伯查德·海斯、第20任美国总统詹姆斯·艾布拉姆·加菲尔德。]撰写竞选传记,后来在费城当上牧师。这份使他获得名声和财富(富得足以建立天普大学并成为首任校长)的演讲是一个故事,康威尔声称那是1870年他在巴格达雇的导游讲给他听的,后者当时正带他游览尼尼微和巴比伦的遗址。在故事中,一位佛教法师拜访了一个名叫阿尔·哈法德的波斯农民。法师告诉阿尔·哈法德,钻石是上帝用凝结的阳光制造的,他肯定能在“一条穿过高山、淌过白沙的河流中”找到它。于是,哈法德卖掉自己的农场,出发去寻找钻石;这番搜寻将他一路带到西班牙,但他从未找到一颗钻石。最终,倾家荡产的他绝望地投身巴塞罗那的大海。与此同时,阿尔·哈法德农场的新主人有一天早上牵骆驼出去喝水,在一条浅溪的白沙中看到一块闪光的石头。结果,这个农场就坐落在钻石矿上(占地足有数英亩)——这就是古尔冈达的矿山,古代最大的钻石矿床。

康威尔的演讲有两个主旨。第一个来自阿拉伯导游:与其在别处寻求财富,不如在自己的花园里挖掘,你会发现,它就环绕在你身边。第二个则是康威尔加上去的:富贵贫穷皆应得。答案就在你的头脑中。这也是拿破仑·希尔的思维,即相信人类自身存在某种神性;疾病来源于思想,可以通过正确的思考方式治愈。它被称为“新思想”,是卡内基和洛克菲勒的镀金时代哲学,那是一个财富极端分化的时代,一如迪恩所处的时代。威廉·詹姆斯[威廉·詹姆斯,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是美国最早提供心理学课程的学者,被称为美国心理学之父。]将这种哲学称为“心灵治愈运动”。它深深地吸引了迪恩。

在寻找财富的旅途之后,迪恩回到自己的农场,与那位古波斯人不同,他在那里挖掘自己的财富。足足几亩地的钻石矿!它们肯定就在他身边,就在他脚下——在220号公路上P&M餐厅柜台的后面,他常在那里停步吃早餐;在麦迪逊的法兹烧烤餐厅的厨房里,在他的房子隔壁的伯强格斯炸锅里——正是那栋他亲手建起、后来却开始厌恶的房子。

足足几亩地的钻石矿!

迪恩开始考虑,如何让那些古老而隐秘的提炼公司与烹饪废油分道扬镳。北卡罗来纳州和弗吉尼亚州周边,许多较大的餐馆和连锁店都付钱给一家名叫“山谷蛋白”的超大型公司来取走它们的废油,并且签了长期合同。其他餐馆则只是将废油交给任何愿意把它们运走的本地提炼公司。迪恩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让所有餐馆都把废油交给他。

当卡特里娜飓风袭击墨西哥湾沿岸,北卡罗来纳州的公立学校由于校车缺乏柴油而被迫关闭了几天。该州的每个县都依赖巴士,而每一辆巴士都使用柴油。21世纪初,柴油价格为每加仑五十美分。到2011年春天,价格已经超过四美元。这样能持续吗?遭受数十年来最严重预算削减危机的学校,在经济衰退期间曾解雇教师和助教,如今却在燃料上烧掉数百万美元。迪恩读到一篇文章,里面讲了一个九岁女孩的故事,她和妈妈一起住在沃伦县的一条乡间小路上,当校车因经费不足而无法开进小路去接她,她不得不每天走一英里路去搭校车。

公立学校通常是县里最大的雇主。它们提供了通往美国梦的大门。它们是这个国家的全部未来。迪恩明白,如果他能让学校站到他这边,他就能拿到全部烹饪废油。他想出一个方法来做到这一点。

如果北卡罗来纳州的每个县都能自己为校车制造生物柴油呢?想一想这可以节省多少纳税人的钱,有多少老师可以留在教室里,孩子会比现在健康多少,环境会比现在清洁多少。它所需要的只是可靠的原料和相对便宜的精炼厂。如果迪恩挨个县去谈,提议收集当地餐厅的废油,在该县建立的工厂里把这些废油加工成校车的燃料油,那将会如何?最后,只要有合适的设备,他就能将油菜籽压碎制造食品油,卖给饭店炸东西,然后收集废油,将其转化为燃料——这样一来,就能将当地农民带入循环,把油利用两次。

这就像把一大笔钱交到学校手上。餐厅肯定都会想要参与进来,还能赚个帮助孩子的好名声。有一天,迪恩为自己的项目想出了一个完美的比喻。他将其称为“终极学校筹款计划”。

他从家附近开始。要跟罗金厄姆县委员会的官员见面可不容易——他们手下的人会把你拒之门外——但只要坚持不懈,在第一百零一次尝试之后,他终于得到一个见面演示的机会。委员都很热情,格林斯伯勒的报纸上还刊登了一篇短讯,但之后,迪恩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觉得他们应该不感兴趣。几周后,他在220号公路上的P&M餐厅遇见委员会主席。主席告诉迪恩:“我从当地生意人那里收到了一堆邮件,他们告诉我,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迪恩问。

“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这个。”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那一定是他的宿敌,当地石油商里德·蒂格,他曾切断巴塞特卡车休息处的燃油供给,让迪恩丢掉生意,然后还去追讨他的房子。蒂格可能在报纸上看到那篇文章,然后打电话给委员。迪恩并不确定这一点,但是他如此相信。先知永远是他自己土地上的流放者。感谢上帝,北卡罗来纳州还有九十九个县。

迪恩在当地一家二手车交易所花了三千五百美元,买了一辆1997年的本田思域。这辆车已经行驶十九万六千英里,空调也坏了;他驾着它,开始把自己的想法散播到整个州,从阿巴拉契亚山脉到沿海平原,寻找几亩地的钻石矿。

迪恩在他的地下室里有一间公寓,他以每月两百二十五美元的价格租给一个二十五岁的租客,名叫马特·奥尔。马特在当地长大,不加节制地喝酒、抽烟和参加派对,后来入伍接受纪律训练,并于2006到2007年被派往伊拉克。在提克里特[提克里特(Tikrit),伊拉克重要战略城市。]之后,美国看上去很美。在他和父亲从格林斯伯勒机场驾车驶入斯托克斯县时,马特看到了树木、丘陵和绿草,他感到自己正在从噩梦中醒来。然而,他回到家时目光涣散,没什么希望能找到报酬不错的工作。他被一家汽车配件商店雇用——他曾是第25步兵师的机械师——但他们从未给他加薪到每小时七点七五美元以上。他辞了职,并在一家铜管工厂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迪恩高中毕业后在那里工作过,但马特的时薪是八美元,比迪恩在1981年的工资还低。辞职后,马特在麦迪逊的凯马特商场担任“预防损失经理”的工作,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十个小时寻找入店行窃者,并将抓到的人置于非暴力约束之下;那其中包括一个四十岁的失业男子,他试图偷一顶帐篷,因为他母亲把他踢出了家门。这不是马特想要回来做的事情——他曾希望有所作为——但他无法拒绝十美元的时薪。然后,凯马特把他的薪水降回八点五美元。

让马特真正沮丧的是,美国的一切都变得唯利是图,仅仅追求最低成本下的最大利润。全都关于我、我、我,没有人愿意帮助别人。说客和政客全都是腐败分子,他们从资产最少的人手中夺走一切。当他独自一人在迪恩的地下室里喝啤酒放松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观看《安迪·格里菲斯秀》的旧剧集。那时的美国更美好。如果他能选择在任何时代长大,他会选择50年代,那是美国最后的美好时光。他不想这么说,但这千真万确。

迪恩尝试尽量帮助马特,但在马特五个月没能付房租的情况下,迪恩不得不要求他搬出去。《安迪·格里菲斯秀》在该地区仍然很受欢迎(哪怕是在安迪为奥巴马医保打广告之后),每天下午都会重播,因为梅布里的原型正是艾里山,位于北边的弗吉尼亚州边上——如今它只是又一个遭受重创的纺织小镇,尽力让主街保持古朴的外观以吸引游客,商店橱窗陈列着海报、照片和纪念品,上面都是安迪秀里那些傻乎乎的、令人安心的全白人面孔。7月底,迪恩在格林斯伯勒参加破产听证会几天后,他驱车一小时前往艾里山,与市委员会的一名女性委员见面。他已经尝试四个月,想说服一个县来配合他的计划;他开车跑遍全州,跟至少三十个县的官员谈过,却一无所获。他们就像一群旅鼠,等待着第一个伙伴跳起来,但有一些东西令他们畏缩不前。

迪恩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跟加里说话了。他不希望加里发现这个新主意,因为在迪恩看来,加里是一个海盗——一个现代海盗。迪恩告诉他的任何想法,他都会偷走,还声称是自己的。这让他想起拿破仑·希尔所谓的“大师头脑联盟”——他和加里之间从来没有这种关系。加里不相信迪恩告诉他的关于“第三个头脑”的话。加里是茶党成员。有一次,当迪恩与一个烟农喝啤酒时,他们聊到了合伙人关系。“跟人合伙只对两件事有好处,”这位农民说,“跳舞和上床。”现在,迪恩只靠自己单打独斗。

艾里山的那个女委员名叫特蕾莎·刘易斯。他们在她的办公室见面,位于镇中心外的一家购物中心,特蕾莎在那儿开展临时服务。她五十多岁,头发染成金色,穿着蓝色西装,戴着珍珠。墙上有一张猫王的海报,还有约翰·麦凯恩和该州共和党参议员的照片。迪恩将自己的油菜籽罐和油罐放在特蕾莎的桌子上,并解释了他的概念。

“这其实是草根社区的努力,”他说,“不仅关乎农民,餐馆老板、学校系统和政府也参与其中。”

“好吧,迪恩,”特雷莎带着气音懒洋洋地说,“有什么会阻止我们这么做呢?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完全没有。”

“我们是一个巨大的农业社区。烟草建造了这座城市的每座建筑,”特蕾莎笑了,“现在,你使用了两个词——‘可持续性’和‘绿色’。这里的人不喜欢这些词。”

特蕾莎给迪安上了一堂地方政治课。她当然是共和党人,但她是商会、联合基金和公民进步的共和党人,而不是茶党共和党人。2010年,她在竞选艾里山市长时输给了一个非常保守的女人——一位前纺织工人和格伦·贝克迷——茶党接管了萨里县委员会。在市政委员会上,建立路边回收箱的提议激起热烈的辩论,一些反对者将其描述为自由派的大型绿色政府项目,目的是给艾里山纳税人施加负担,而特雷莎投出了决定性的赞同票。她似乎仍带着那年战斗留下的瘀青。

“这里的人们喜欢听‘储蓄’,喜欢‘农业’,喜欢‘拿回收入’,”特雷莎说,“他们喜欢‘替代来源’。‘替代’不会像‘可持续性’一样激起负面反应。”

“好的,女士。”

“你要打交道的,是上次选举胜出的五个非常保守的县委员,”她说,“我喜欢你——我只想警告你,这些话并不受欢迎。”

特雷莎表示,她将帮助迪恩将想法传达给萨里县委员会,但几周过去了,他没听到明确的消息。

迪恩的二手本田车来到了五万英里路程。他带着罐子,戴着红色的可口可乐棒球帽(已经褪成粉红色),踏遍了全州。他和任何愿意听的人交谈。他与皮埃蒙特生物燃料公司的嬉皮士谈过,那是教堂山附近一个工人所有的合作社——教堂山是北卡罗来纳繁华和进步的一面,人们会从州外迁居至此——他也跟格林斯伯勒的一名学校董事会成员谈过,后者非常右翼,甚至不确定该不该有公立学校。

他与来自沃伦县的退休国会黑人议员伊娃·克莱顿谈过。他们坐在她在罗利的办公室里,迪恩说:“我的看法是,这种经济状况表明,它无法提供当前人口所需的大量工作。因此,我们必须开始以不同的方式思考。我认为,这种崭新的绿色经济的确是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这种经济必须从能源开始,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其他途径。”伊娃·克莱顿瘦小而优雅,她板着脸说:“嗯。你的要求是什么呢?”迪恩说:“我们要求餐馆老板参加这一运动,他们要么把废油捐赠出来,要么以折扣价出售。第二件事是与这些学校的董事会合作,让管理校车的人将这种新燃料引入校车。那是种子,是起点。从这里开始,我们可以走向油菜籽。”伊娃·克莱顿说,“我们要让农民种植吗?”迪恩说:“种植油菜籽。我们将建立一个小型压碎厂,从种子中获取油。”伊娃·克莱顿拿起迪恩的罐子,在会议桌上滑动它们,说着:“你会让农民种这个。”迪恩说:“是的,女士。为了让他们种这个,一切都得靠钱。”伊娃·克莱顿说:“我的眼前是一位绅士,他有一个想法可以帮助那些深陷困境的人,但困境就在今日——‘我现在就需要食物,我现在就需要付账单’——可他的主意还要一两年才能实现。”伊娃·克莱顿终于笑了,“但是希望产生于这些想法,来自那些认为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的人。”

他在沃伦顿一家翻新的军械库中举行的一次绿色就业博览会上发表讲话,听众是三百个正在找工作的人,其中八成是黑人。在去沃伦顿之前,他已经做过一些调查;他还读了关于灵魂之城的信息,它就在城外五英里。灵魂之城始于70年代,由黑人激进主义者弗洛伊德·麦基西克在伊娃·克莱顿和她的丈夫的帮助下,在五千英亩贫瘠的烟草田上建立。他们原本打算把它建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多种族社区,计划为一万八千人提供住房;在麦基西克加入共和党之后,尼克松政府还从“模范城市”计划中给他提供了联邦赠款——这激怒了迪恩的父亲,他讨厌整个灵魂之城的构想——但这里的人口从未超过几百人,也没能建立起任何生意。取而代之的是,灵魂之城缓慢地死去,到2011年,在红黏土玉米田旁,只有一家被涂鸦损坏的医疗诊所,还有一些两居室房屋,分布在命名为“解放大街”和“革命大街”的街道上。

迪恩读了所有这一切,这令他大吃一惊。他在绿色就业博览会上起身发言说:“我叫迪恩·普莱斯,但我希望你们叫我绿色迪恩。我认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是马丁·路德·金。”如果他父亲能听到这话!当国会在辩论是否将金的生日定为国家假日时,他的父亲说:“要是他们再杀四个人,就可以放整整一周假了。”迪恩一直以为,金充其量只是黑人领袖,而不是所有人的领袖,但是近年来,他的观点发生了变化;现在,他面对的听众主要是黑人,他们很少会听到带着南方口音的白人说出这些话。他继续说:“马丁·路德·金曾经说过:‘我们所有人都乘坐不同的船来到这里,但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他听到人群的叹息。“还有另一个人,四十年前以弗洛伊德·麦基西克的名字来到沃伦县。”人群中的老年人又发出一声叹息。“弗洛伊德·麦基西克也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为所有人建造一座城市,无论皮肤是白色、黄色、黑色、棕色还是绿色——他们一起工作,所有人享有平等的机会。我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个梦想仍然存在!弗洛伊德·麦基西克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逆流向上,但潮流已经转向;我们顺流而下,因为廉价的能源正在离开此地。廉价的能源使全球化得以发生,而让全球化逆转的将是高昂的能源成本,这可以追溯到甘地。甘地说,忽视离你最近的邻居,却向离你最远的邻居买东西,这是一种罪过。”他还告诉他们,如何在北卡罗来纳州最贫穷的县之一生产自己的能源。

他们照单全收了。讲话结束后,人们对他喊道:“绿色迪恩!绿色迪恩!”一个蓝眼睛的黑人老人告诉他:“如果我有一百万美元,我会把它投到你的想法里。”几亩地的钻石矿就在沃伦县。但是市政委员没有适当的紧迫感,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仔细研究,最后却没能达成交易,迪恩的讲话一无所获。

他与凯西·普罗克托谈过,她是一个五十五岁的白人单身母亲,有两个孩子,住在海波因特附近,在银行救助期间丢掉了在家具厂的工作。靠着失业救济,她回到温斯顿-塞勒姆社区大学,学习生物技术,不仅是为了寻找新的职业,也是想要为女儿们树立榜样。有一天,奥巴马总统访问了这所大学,讨论再培训和制造业问题。当他来到凯西的实验室,询问是否有人想要讲讲自己的故事,凯西讲了。转眼之间,她就被米歇尔·奥巴马邀请出席2011年国情咨文演讲(她甚至在2008年都没有投票给米歇尔的丈夫,尽管她下次很可能会投给他)。当总统在演讲中提到凯西·普罗克托的名字时,她是如此惊讶,以至于摄像机捕捉到第一夫人包厢里这个黑直发的矮胖女人转身对身旁的人说:“那是我。”

当迪恩去见凯西·普罗克托的时候,凯西已经得到雇用,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联网的维生素分销中心做质量控制工作。他们一起坐在拥挤的客厅里,那里摆放着带有深色污迹的家具,都是那家她工作一辈子、如今已经关门大吉的家具厂制造的。她现在的年薪是三万美元,比家具厂的工资要低,并不是她希望靠副学士的学位能找到的那种实验室工作。但它总好过最低工资,好过流落街头;它能让她付得起账单。

迪恩也描述了他是如何遇见奥巴马的,然后向她讲述了他的计划。

“我对这种生物燃料一无所知。”活泼又好奇的凯西说。

“让我们开启一个新产业吧。”迪恩笑了。

“可能真的会呢。我很感兴趣。它会一飞冲天的。迪恩,你为这个工作多久了?”

“从2005年开始——这一直是一场战斗。”

奥巴马次日会在格林斯伯勒一所社区大学发表讲话,凯西在受邀之列。她告诉迪恩:“如果我明天有机会与总统对话,我会跟他提这件事。”

迪恩和凯西击了个掌。但是他不再对总统抱有太大期望。在红桦期间,他曾以为变革将随着奥巴马当选到来,或者汤姆·佩列洛会帮助它实现。尽管美国两极分化,但奥巴马在国会拥有多数席位,他拥有最大的机会;然而,他无法利用这种支持优势通过碳排放交易法案[指2009年的《美国清洁能源和安全法案》(American Clean Energy and Security Act),其中提出了碳排放交易系统,即政府设立温室气体排放总量上限,公司可以买卖排放额度。该法案在美国众议院获得通过,但未能进入参议院议程。]。奥巴马失败了,佩列洛离开了——去了一家华盛顿智库工作。变化不会来自新法律。它不会来自华盛顿或罗利。它可能来自斯托克斯代尔。这个国家陷于困境,政治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需要靠企业家来解决。“这就像是大坝裂了一条缝,水开始渗入,很快整个大坝就会崩溃,我认为这种经济体系就是如此。而那条裂缝就是提炼公司和餐馆老板之间的关系。”

那是迪恩的信念和信仰。他四十八岁,没有工作,没有合伙人,几乎一文不名;他开车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与数百人交谈,有时似乎得到支持,但没有确凿的收获——这几个月是对他的信仰最有力的考验。也许是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县政府的官僚交谈。他们比农民更加谨慎,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但害怕迈出第一步,踏入他们看不见的领域——这恰恰是对信仰的定义。有时,当迪恩描述他的愿景时,他可能会想得太远,以至于他们跟不上他的思路。他的一本宣传小册子上说:“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税金用于支持恐怖分子和圣战分子,这正是我们与之作战的人。我们在勉强维持基础设施,却丰富了他们的生活。”这吓坏了一些学校的管理人员。

有一次,当他在富兰克林县开车时,他的儿子瑞安从学校打来电话。一名县治安官代表正在寻找迪恩——在送来一份民事传票时,他发现房子的门半开,担心有人闯入。传票来自一家食品公司,该公司对马丁斯维尔的红桦已经破产一无所知。迪恩的母亲无法掩饰她的忧虑。他是不是有点疯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赚钱?现在是不是该放弃,并去找一份世俗的工作了?

他的身旁一地残渣。

10月的一天,迪恩开车经过福赛斯县,他停在一个名为“乡村大厅”的小地方,在那里,他们仍然在旧皮带农夫合作社举行烟草拍卖——整个州,甚至可能整个国家,只有这里还能见到这种拍卖。正是季末,洞穴般的仓库几乎没人,烟叶挂在空中散发着强烈的气味;六到八个人穿着高尔夫球衫,在排成几行的四英尺高的烟草包中间踱来踱去。当他们走过一捆捆烟草包,买家会抓起一把金黄色的叶子,拍卖师会喊出每磅的价格,“美元十五美元十十美元十十十美元十十美元五五美元五”,其中一位买家是来自弗吉尼亚州贝利香烟公司的男子,他说:“八十。”拍卖师说:“八十。贝利。”店员就把它写在一张纸上,放在烟草包上面。另一个买家来自肯塔基州。“烟草能给你付账单,”他说,“我还是小孩时就有人这么告诉我了,其他的都是废话。”也有人只是来围观的,就像迪恩一样;这里面包括退休的农民和仓库看管员,他们仍然无法将这个环节从自己的生活中切除。

这些烟草的卖家是一个年轻农民,他正靠在远处的一捆烟草上,望着穿高尔夫球衫的年长男人们。他与丹维尔一家名为日本国际烟草的大公司签了合同,现在拍卖的是它不收的部分。这个农民名叫安东尼·皮特尔,他说,由于今年的柴油价格高涨,他要很幸运才可能赢利。他的童年伙伴肯特·史密斯来帮他卸货。史密斯在一家铜厂工作,每小时挣十四点五美元。“我曾经觉得他很幸运,不必在工厂工作,”史密斯说,“现在我觉得我比他过得更好。”

皮特尔听说过迪恩和红桦。迪恩告诉他:“这个国家应该为每加仑生物柴油付你六美元,而不是把三美元送去沙特阿拉伯。”

“我不用想就会同意,”皮特尔说,“改种玉米或是别的什么我能找到的燃料作物。”

迪恩走出旧皮带农夫合作社,钻进他的本田车。当他还小时,拍卖会是一次当地庆典——人人兴奋不已,手头拿着现金,开始圣诞购物。烟草仓库里挤满前来社交和讨论政治的人。可是今天的拍卖快速又潦草,在私下进行,只有寥寥几个旁观者;安东尼·皮特尔只是希望能收支平衡。

也许是由于当时的心情,迪恩开车穿过斯托克斯县的小路回家。县经理告诉他,斯托克斯有三成人买不起食物,自杀率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迪恩的会计师居住在斯托克斯,他的继子从高中毕业算起已经失去八个朋友,其中三个是自杀。迪恩开车穿过核桃湖镇,停在东斯托克斯外展部。前面是一个食品储藏室,胶合板架子上有罐头食品和成袋的宠物食品,冰箱里有当地猎人捐赠的鹿肉。管理这里的女士告诉他,有个警察在执行任务时中枪,正在领取工伤补贴,但又不想拿残疾补助,他一个星期前曾来到这里讨要食物。还有一个手受伤的法院速记员也是如此。办公室的一个告示上说:“由于资金不足,今年将无法提供燃料或煤油补助。我们正在竭尽全力保持食品储藏室的物资充足。请尽快申请其他取暖补助。”一个肥胖的女人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里拿着一张服装券,正在等待一件大号衬衫。她说:“我们是个九口之家,我们过得很好。”负责人告诉迪恩:“你会认识到,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经济里,只要瘪了一个轮胎,或是一个月拿不到工资,就足以改变大部分人的整个世界。”

迪恩在出门时打了一阵寒战。人的命运并不完全由自己掌握。这种事一旦发生在你身上,就几乎不可能脱身。想想有多少回,他曾相信自己即将有所突破,却又在最后一分钟被拉了回去,发现自己比以往距离目标更遥远。开车回家时,一首古老的教堂赞美诗在他脑海中萦绕不散:

时光是多么乏味无趣

当我不再能看到耶稣!

甜美的前景、甜美的鸟儿和甜美的花朵

对我来说都甜美不复。

乏味无趣。他感到心灰意冷,哭了起来。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就像他在那个关于古老马车道的梦里听到的一样:“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然后,突破到来了。

10月的一个晚上,迪恩正在读《繁荣圣经》,他读到19世纪作家拉尔夫·沃尔多·特赖因的一句话:“永远不要先去做第二件事。”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学校里遇到这么多麻烦。他先做的是第二件事——告诉他们,如果县里建造起四十五万美元的反应堆,他们就可以自己为校车制造燃料。但是这些县没有钱,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都太冒险、太复杂了,以至于他们难以理解;特别是当他开始谈论下一个阶段的油菜籽作物和食品油时更是如此。他不得不向伊娃·克莱顿解释三遍,即使那样,他也不确定她是否听明白了。他把一切都搞反了。第一件事是要搞到他妈的油!否则,你怎么知道一个县应该建造多大的炼油厂?他应该只告诉学校,他将以他们的名义收集餐馆的烹饪废油,将其出售给现有的生物柴油公司,并给他们一半的利润。这笔钱可以用来让教师留在教室里,或者花在他们想要的其他任何地方。只是一次简单的现金捐赠,一次学校筹款——这是他们可以理解的比喻。而且当地的餐馆老板也会理解,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将废油卖给迪恩。建立炼油厂,制造燃料,让农民种植油菜——所有这些都可以留待日后再谈。

在他获得这个启示的那段时间,迪恩遇到了斯蒂芬·考德威尔。斯蒂芬今年三十二岁,来自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父亲是口腔科医生,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苹果果农。斯蒂芬本人曾在罗利从事广告业,但整个行业都受到金融危机的打击,因此他决定金盆洗手,转而从事他一直钟爱的机械和农业。他的兴趣将他带到生物柴油领域,成立了一家名为“绿色循环”的废油回收公司,从一个名叫“赤脚汉”的退休焊工那里租用了一个店面;这家店位于约翰斯顿县的荒凉农田里,距离一个猪屠宰场一英里。当迪恩前去拜访绿色循环时,他觉得斯蒂芬的工厂看起来跟红桦一模一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闻起来也一样。

在皮埃蒙特,每个搞生物柴油的人都知道红桦。斯蒂芬听到的风声并不正面——红桦欠农民钱,卖劣质燃料。但是他喜欢迪恩·普莱斯的热情,也相信那些都是别人的过错,不想归咎到迪恩身上。斯蒂芬安静而勤奋,靠罗利附近寥寥几家餐厅的合同勉强维持温饱,长时间抽废油的工作正在影响到他的婚姻。

迪恩提出的想法如此有前景,斯蒂芬从没想过能做到这些。斯蒂芬则带来迪恩没有的基础设施——工厂、设备和卡车。他还拥有平面设计学位;当迪恩谈及他获得的启示时,斯蒂芬花费整个周末,用绿色和黄色绘制了一本生动的小册子,题为《生物柴油为学校》,以简洁明了的方式解释了新概念。这样一来,任何一个傻瓜官僚都可以看明白,这么做是正确的。

感恩节期间,迪恩和斯蒂芬决定将绿色循环变成合伙企业。迪恩认为应该以七十比三十分成,他拿大头,因为斯蒂芬的商业模式正在失败;但斯蒂芬说服了他以五十五比四十五分成,这样他们就更像真正的合作伙伴。带着小册子,迪恩重新回去跟今年早些时候见过的一些官员见面——有时见了八九次。圣诞节前夕,他给皮特县教育委员会的一位农业专家打了个电话,他在4月份见过他,后来就杳无音信。“我之前搞错了,”迪恩告诉他,“我回去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现在我搞对了。让我回来演示给你看吧。”

皮特县位于北卡罗来纳州东部。与皮埃蒙特不同,它很平坦,而且你知道海岸就在附近,因为明亮的银色光芒隐约可见。但是就像皮埃蒙特一样,它也目睹了烟草业的衰落;迪恩认为,它有着对他的成功至关重要的三点:荒废的农田,漫长的驾驶距离,以及格林维尔县里的诸多餐馆。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他与皮特县学校的首席财务官开了会,后者认真听他讲完后,大声喊道:“这妙极了!”

这话对迪恩的心是一种安慰。他仍然得把这个主意兜售给其他十几个官员,他们试图戳破任何可能的漏洞,想确保学校不会跟任何不守信用的投机商或是无法控制的特立独行人士扯上关系。不过到了最后,2012年3月5日,皮特县学校董事会一致投票通过与绿色循环达成协议,在该公司覆盖成本后,双方将平分出售燃油的利润。迪恩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赢得他的第一场胜利。

他正在阅读史蒂夫·乔布斯的传记,其中提到,当你发现自己有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主意,而没有其他人知道的时候,你会感到连呼吸的空气都变稀薄了。他认为他就处于这一阶段。皮特县和北卡罗来纳州可能成为生物燃料产业的硅谷。他正处于一场经济繁荣的中心。格林维尔有足足几亩地的钻石矿。

在任何人愿意给这个想法一个机会之前,它必须收缩到非常小,这很奇怪。学校筹款——就好像迪恩是一个巧克力曲奇饼干面团推销员。但他必须这么做。这项工作已经将可疑程度降到最低,比制造第二代苹果电脑的可疑程度还要低。迪恩开始挨个拜访餐馆。他站在柜台旁,跟丹尼餐厅的经理谈话,说道:“我们会免费把废油收走,你则会获得相应的全部公关效应,所有父母都会知道,丹尼餐厅正在支持学校。”在一家泰国餐馆的厨房里,老板问他:“你是个老师吗?”迪恩说:“我们正在跟学校一起推广这项计划,试图为学校省钱,我们还试图在皮特县开创一个新的产业。”他与格林维尔最大的烧烤餐厅老板的母亲聊了两个小时,却一无所获。中餐厅最容易被说服加入,因为它们的老板渴望成为社区的一部分。到2012年6月,他已经拿下九十三家餐厅。到8月,绿色循环每周能抽到两千加仑的废油。

一天晚上,两个合伙人在天黑后开着斯蒂芬的卡车转悠。他们进了一个购物中心,停在一家烤肉店后面。斯蒂芬穿过厨房,经过冒泡的油炸锅,来到经理弗雷迪的小办公室,那里的告示牌上写着:“我是红脖我骄傲。”他拿到了钥匙,走出去打开煤渣砌成的棚子,餐厅在那里放了七个金属桶,里面装满废油。他和迪恩把接在卡车底盘罐子上的软管拿进棚子,把吸油口接在第一个金属桶上,开始抽油。这种油是黑褐色的,里面漂着一些动物脂肪,桶顶的油脂像夜空中的星系一样旋转。棚子另一侧的桶里装满了猪的不同部位——脊骨、肩、脚——它们原本会被一家大型提炼公司拖走。空气中弥漫着好肉刚刚开始腐烂时的烧焦气味。一切都因为沾满干油而黏糊糊的——桶、软管、卡车底盘,还有他们的手。这种黏性使迪恩想起小时候处理烟叶时焦油滴在手上的情形。经过几个月的思考和交谈,他很高兴能干点体力活。

斯蒂芬的泵有点漏气,这让原本二十分钟的工作延长到一个半小时,但他们开车带走了两百四十加仑的烹饪废油,他们为此付给烧烤店一百零八美元;将这些油卖给生物柴油公司,他们每加仑就能赚二点五美元,总共六百美元。他们的计划是最终要自己把废油制成燃料。

他们带着装满烹饪废油的油箱四处跑,迪恩从副驾驶座的窗户望着路边所有餐馆。每个公路旁的购物中心肯定都有三四家餐馆。此外还有医院、大学和橄榄球场——上帝慈悲。

“他妈的,它们到处都是,”他说,“看看那些油,都是我们的,哥们儿,都是我们的。”

“一开始低调点,”斯蒂芬说,“之后我们再感恩。”

“这就是发大财的路子,哥们儿!”

迪恩很清楚,当他发了财,他会做什么。他多年前就已经知道;尽管只跟几个人提起过,但每晚入睡前他都会回想。首先,他要盖一栋大房子,一幢豪宅,就像19世纪格林斯伯勒的牛仔裤男爵摩西·科恩[摩西·科恩(Moses Cone),科恩纺织公司的创立者,详见本书160页注释10。]一样;它将能看到蓝岭山脉,有着三角山墙、屋顶窗和巨大的前廊,全都漆成白色。它将远离公路,有地热和空调,太阳能电池板安装在屋顶。

然后,他会在这栋巨大的房子里收养被遗弃的孩子。这栋房子将坐落在一个农场,一个真正运作的农场,这样他就可以把过去的技能和道德准则教给那些被其他人抛弃的孩子——教导他们成为杰斐逊所说的地球耕种者,那是最有价值的公民,最朝气蓬勃,最独立自主,也最具美德。

他知道那栋房子的位置:就在普莱斯烟草农场,在那埋葬普莱斯家四代人的墓地旁边的小山上。那里最后埋葬的是他的父亲,“只不过是又一个被恩典救赎的罪人”。迪恩有一天也会埋在那里。他对把房子盖到那片地上有过疑虑。他的贫困思维来自那里,来自那个家庭。他曾试图拔除杂草,浇灌种子,但每当他走过那些坟墓,它们又会唤起那种思维。可是,这不正是在这里建造房子的原因吗?这不正是他最终将获得自由的地方吗?哪怕他即将在一场止赎拍卖中失去自己在家族农场的份额——因为他的破产案已经重新审理,而他的克星,那个石油商人,正在追讨迪恩仅剩的资产,也就是这片土地——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仍然梦想着建造一座大白房子,让里面住满孤儿。那片土地终会回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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