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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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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一。 根据犯罪方程式的引导,在亚利夫急促的催促下,三人驱车赶往目黄不动明王的时间正好是五点半。但是,大约三十分钟后,昔日的冰沼家,目前由皓吉居住管理的目白宅邸,有一道瘦小的人影从大门旁的小偏门偷偷潜入。 沉丁花的残香,弥漫得几乎窒息了整个黑夜。在芳甜无力的夜晚空气中,黑影恍如熟悉环境般穿越林木之间,举头仰望二楼书房黄色的灯光,站在玄关前,毫不迟疑地按下门铃,呆滞的铃声缓慢地响起。二楼突然传来有人的动静,书房小窗被打开,铁格子间可以看到皓吉的脸,在黑暗中想确认访客是谁,却始终看不到,于是生气地问了一声“谁”。但没有回应。皓吉咋舌,关上小窗。不久,楼梯响起慌乱的脚步声,下了楼来。 紧贴门口站立似是访客的人影,随着脚步声接近,身躯越发僵硬。一脸思索的表情,肩头披着松垮垮的风衣,手上提着旅行袋。玄关灯光照出他憔悴的一边脸颊,才发现他是一个月来毫无音讯,感觉开始透出成熟稳重神情的阿蓝。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得知意外的访客是阿蓝,皓吉非常讶异,立刻引他进入宅邸。然后仔细瞧了几眼背后的暗夜,待确定没有同伴后,才将玄关门细心锁上。“这些日子,你是上哪儿去了?” 阿蓝依然没回答,径自爬上楼梯,直接进入二楼书房。在淡紫色的华丽工艺灯照射下的“黄色房间”,现在已经明确透露出异乎寻常的意图。阿蓝缓缓转过脸,望着这个几近完成的房间,脸上浮现出讽刺的微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将手上的旅行袋放在床上、脱掉风衣,只穿着一件蓝色尼龙夹克。这段时间里,皓吉好像已经习惯了,把刚才进入的房门锁上,再仔细插上门闩。见到这番情景,阿蓝锐利的眼神望向另一侧书库旁边的门,却发现虽然也装上了门闩,却尚未被锁上。 阿蓝的嘴角第一次蠕动,讽刺似的开口说道:“这是为黄司准备的房间吗?这回你打算在王子的宫殿里杀了谁?如果是我,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尽管阿蓝这么说,但皓吉显得毫不惊讶。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仍是一身皮夹克打扮,努了努肥下巴,表示要阿蓝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自己则把大屁股塞进铺了黄色丝绸的扶手椅,像哄孩子一样哄道:“为何突然说这种话?看来太用功了也不行。对了,参加东大的考试了吧?大家都很担心呢!” “应该是会担心!”阿蓝走过去,坐到对面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凝视皓吉。“这二十天里,我并未参加考试,而是四处调查,已经查清楚你们有何企图、曾经干过什么事。” 但皓吉神色平淡,似乎觉得很可笑地望着地板忍住笑意,随即又露出茫然的表情。“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打算装迷糊装到什么时候?”阿蓝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我离开这个家之后,你以为我住哪儿?我住在动坂的黑马庄,就是玄次被杀害的黑马庄,完全查清楚你们骗小孩的诡计了。”他语气骄傲地继续说,“自从玄次被杀害之后,我就认为一定有空房间,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租在那个房间,就是那个无耻的家伙用滨中鸥二假名租的房间……该怎么说好呢?既然留下了那么明显的证据,你再怎么欺骗都没用。因为你杀害玄次的事实已经无法隐瞒了!” 皓吉浮肿的眼皮底下,似乎像是听到有趣的故事,眼眸骤然一亮。“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是谁说我杀害元晴的?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妻舅?杀死那个无可救药的坏蛋,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任何好处。但只要是黄司下的令,任何事你都无法拒绝,就算杀人也一样!” “黄司?广岛那个?”他的粗大双臂交替抱于胸前,“黄司十年前不是已经死于原子弹爆炸了吗?若说他在黑马庄,而且下令我杀人,阿蓝,那就是你读了太多侦探小说,脑筋出了问题。好吧,看来你有很多话要说,那我就忍住睡意听你说。”说着,把肥胖的身躯靠向椅背,交抱着双臂,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阿蓝热切坚定地开始叙述,“虽然我不了解你和黄司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你曾经追求过朱实阿姨,在阿姨和一个叫田中的男人私奔到广岛之后,你仍然经常偷偷去他们家,所以我终于明白。你并非以冰沼家的使者身份前往,只是为了继续给她甜言蜜语,结果终于说服了朱实阿姨。当然,阿姨那种人应该还有其他男人,只因为正巧将那年怀下的小孩托付你说‘这是你的儿子’,当时你可能兴奋得全身都发抖了吧!因为连脚指头都想亲吻的女王,居然会生下卑微的奴隶之子。黄司对你而言,打从他出生以来就是王子,既是你的儿子,又是光辉灿烂的太阳之子。 “接下来就发生了战事。至于你们是如何潜逃回来的,我并不清楚。的确,接受原子弹爆炸洗礼的黄司,后来在何处生存、又与你在何处重逢,这些以后再请你慢慢说明。只不过,成长后的黄司拥有帅呆了的美貌,同时却又有无比残忍的畸形灵魂,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收拾位于目白的冰沼家族,复仇成了他生存的价值。你喜欢跪在那个疯子面前,再次发誓当他的奴隶,开始假装若无其事地出入冰沼家…… “这时,发生了求之不得的洞爷丸事件,你费尽心力帮忙,获得了苍哥的信任,也站在红哥这边,终于成了冰沼家的义务管事。于是,冰沼冢的内情完全被黄司知悉,在拟定何时、何地、杀谁之后,冰沼家杀人事件就此揭幕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是如何杀害红哥的。至于橙二郎叔叔,我事先已有所察觉。接下来,为何要杀害毫无关系的玄次?我也不了解动机。因为再怎么罹患杀人淫乐症,除非真的发疯,一般人应该无法做出这种事。不过,在黑马庄使用什么诡计,我却非常清楚,如果你还想装迷糊,我可以详细说明。 “依事先的计划,你到黑马庄时,金造这个无聊的目击者正在玄次的房间里,实在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好运。在完全未提及南千住的话题,也未有任何争执的情况下,正好有一杯掺了氰酸钾的威士忌放在桌上,只要想办法让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喝下,一切就告解决。懦弱的金造逃回自己房间,还在喘息的时候,杀人行动就已结束。你扶起倒下的玄次,让他趴在衣橱前,在抽屉里塞入氰酸钾纸包,你有很充分的时间为酒杯上的指纹调包。接下来,各用一条牢固的细绳勾在衣橱的把手上,再叫黄司进入,借着互相改变声调,开始表演一场热闹的闹剧…… “只要在黑马庄住过,就一定非常了解黄司的出入口。你们那样做,未免也太可耻了。因为黄司房间的榻榻米一掀开,就可以看到木条被切断了,人可以爬进地板底下。淡淡的脚印正好延伸到玄次的房间底下,不知道你们来回多少次了,而且是在衣橱正下方,抽屉凹入一尺的部分…… “从玄次的房间看,抽屉深度看起来与衣橱相同,但实际上却是不足三尺深的抽屉,内部绝对还有相当的空间。没人刻意去测量过,只要里面钉上厚实的木板,任何人也不会想到里面还有大约一尺见方的空间。只是,如果可以拆卸里面的木板,抽屉里的空洞就成了足够容纳一个人出入的通道。玄次不在家时,黄司一定经常进出他的房间吧! “……所以,你迅速拉开抽屉,让瘦小的黄司潜入房间,两人搭档叫骂,吸引目击者的注意,然后你趁机溜到玄关离开。为何当时你不采取在走廊上大声召来群众,好让黄司在众人眼前消失的安全方法?我认为我可以理解。黄司一定说只是那样太无趣,希望像你这么胖的人也可以像烟雾般从房间消失。反正,最后是黄司独自留在房间模仿你的声音,估计好时间,大喊‘他喝下毒药了’。但当时金造与老婆婆已经来到走廊,正要跑向房门前。所以他慌忙关闭房门,上了锁,假装是玄次,然后躲入衣橱底下,慢慢拉动方才挂在整理柜把手上的细绳,好掩饰抽动抽屉的声音,同时关闭衣橱抽屉。这是因为两者面对面才可能办到。最后,把细绳从缝隙间拉出,自内侧将外开的木板再度紧紧扣住,便完成了就算铁锤敲打也撼动不了的完全密室。虽然诡计很粗糙,但在让人没想到会有共犯这点上,应该还算可取。逃回房间的黄司,趁着骚乱之际从后门逃走,没被金造与老婆婆看到,让人以为他仍在出差,并未返回黑马庄。我问过老婆婆,才知道黄司打电话来过说是因为突然调职,希望她能帮忙把行李送到货运公司,同时不忘留下放在纸袋里的黄色袜子向我们挑战。因此,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愚蠢或是大胆。只要我把地板底下的脚印痕迹告诉警方,你们也就完蛋了。如何?何不一起前往?还打算装蒜?我说,总该有个回答吧!” 阿蓝激怒的声音让皓吉微微睁开眼皮,低声说道:“告诉你,阿蓝,那个黄司当时是藏在地板底下,中途再与我替换的。这一点,你的观察能力实在惊人。但你是自己一个人想到的呢?还是那个从法国回来的牟礼田告诉你的?” “我自己想到的。”阿蓝骄傲回答。 皓吉的语调更低了:“那么,你还没告知任何人关于黑马庄的事?” “当然!一切都是我自己调查的。你布置这样的黄色房间之所以很得意,我总算明白其中的原因了。依你的盘算,这样一来,冰沼家将成为黄司所有,但谁会让那种家伙……” 这时,皓吉缓缓起身,唇角浮现一抹令人畏惧的笑意,以机器人般没有表情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 见状,阿蓝也反射性地站起身来,迅速背对房门,双手在背后摸索门闩。但是,只靠这么一点力量,门闩动也不动。 皓吉脸上残忍的笑容越来越扩大了。“阿蓝,你的脑筋动得不错,但还是有一些缺陷。听你这么说明,好像对黄司很熟悉,不过,你知道他的长相吗?” “长相?什么长相?”阿蓝立刻举起右手,指着另一扇门。“他不是永远躲在你背后吗?今天晚上应该也是在那里吧!” 阿蓝指的方向——面向书库的门,随着声音轻轻动了,从稍微打开的门缝间,有个身穿亮丽黄衬衫的瘦小男子,背向这里,轻轻滑入。 “不能出来!你在干什么?” 那男子仿佛没听到皓吉说话,缓缓插上门闩后,转过身来。 “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阿蓝,过得好吗?” 冰沼黄司——“阿拉比克”的君子,依旧露出白痴般的微笑,伸出白皙细致的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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