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现实的鞭子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不过,我想喝些饮料,请帮我拿玻璃杯和水过来,酒我自己去拿。”

他悠哉地站起身,走向隔壁房间,带回威士忌酒瓶与一只包袱。将琥珀色液体倒入玻璃杯,举至眼睛高度,凝视。“在名侦探汇集的地方,让我干杯吧!福尔摩斯小姐与华生先生也辛苦你们了,你们在‘阿拉比克’二楼推理竞赛的录音带,我后来仔细听过了,的确调查得相当彻底,尤其这位小姐还说过‘苍司也有动机’,还说出‘因为该隐之血骚动而杀害弟弟’之类的话,让我当时直冒冷汗。不,甚至让我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不更进一步深入我的内心,正确猜中我真正的心情呢?并非百分之九十九清白剩下的百分之一……察觉我不得不杀人的动机的,正是藤木田老人与牟礼田,也只有他们拼命想庇护我。与其说想庇护,倒不如说想拼命阻止我来得正确。但是,我终于还是用自己这双手杀了人……

“可千万别搞错。我不是该隐!虽然被如此怀疑,我想那也是不得已的,但我却丝毫没有杀害红司的动机。同样地,与鸿巢玄次、圣母园的事件也完全无关,打从一开始,我确实想亲手杀掉的只有橙二郎一个人,其他的事情想都没想过。要把我当成是凶恶的杀人魔也随便你们……我并非胡乱拟订杀人计划,我查出阿蓝出入的同性恋酒吧,拉拢了花名君子的斋藤敬三,要他以滨中鸥二的假名租下公寓,又买下后木门对面的房子,从这一带九段局号的电话得到灵感,印制了假名片,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杀害橙二郎所做的准备。但最初之际,我只是有着强烈的意念想要这么做,通过创造另一个自我来逃避现实,并无付诸现实杀人的勇气。就在内心痛苦非常的时候,很讽刺的是除了橙二郎的死亡之外,我所准备的诡计。对其他的所有事件也都有所助益。为了掩饰意料不到的红司与玄次的死亡,居然只是变成添加你们粗糙的推理竞赛的热闹素材。尤其是两度将租住不动坂黑马庄的玄次名字告诉给了红司,这才引起了严重的混乱。再加上三月一日,因为将事件局外者的住址告诉了皓吉,所以才发生那次的自杀,那家伙根本就对整个事件不知情。虽然算是偶然,但对我而言,无异于过度痛苦的上天皮鞭……

“即使如此,也不知道红司这家伙是何时发现我准备的诡计的,尤其连八田皓吉的假名片都识破了。十二月的那个晚上,我想到正好可以练习制造不在场证明,就约了这位华生先生去看电影,却放他鸽子,也事先拒绝皓吉,躲在那间隐秘之家。这时,红司突然来了,我听到进入后木门的声响时,以为是约好的敬三,但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就走出来看看,才发现根本不是敬三。红司那家伙来到水池旁,化为黑影站住。‘是我呀,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完全知道。现在光田先生打电话去九段,想要和根本不在那里的你说话,所以我假装进入浴室,急忙过来看看,实在让人想不到,你竟然会进行如此可怕的计划。’那家伙说着,几乎快要哭出来。接着又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难以承受洞爷丸事件的打击,想要躲进非现实的世界。可是,请止于和阿蓝去同性恋酒吧消遣、自己在纸上模拟杀人计划一样就好了。哥哥创造的洗衣机诡计、把尸体吊在半空中的人体滑轮诡计之类的,主要是想太多了而进入非现实的仙境入口,我诚挚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放弃现实的杀人计划。’我没答话。心里想,像红司那样把背部红色十字架形状的皮肤炎错以为是流氓的鞭笞痕迹,才得以找到继续生存下去的力量那样,坦白说,这真的是太悲惨了。而让我们兄弟陷入如此凄惨绝境的人,只有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想杀害橙二郎并不只是寻常的杀人,而是向怪物挑战。我曾经让各位看过多次,各位应该知道,后院的那株玫瑰并不是什么从枚方带回来的发光玫瑰,而是从一般花店买回来的普通玫瑰,但红司却借着错觉它是发光的玫瑰而创造出一个非现实世界。对我来说,那样太懦弱了,我认为那只是逃避。我到现在仍然相信,他那么做,根本就伤不了怪物一根汗毛。

“当时,我默默在那儿。红司似乎忍不住想接近我。这时,忽然发生了料想不到的事。他竟然滑了一跤,一头栽进结了薄冰的水池中。并非心脏麻痹,是我要求岭田医师故意这么说的。但事实上,伤及他身体的,就如他在日记上也曾写下的是内耳失衡,专科医师以前就提醒过他,如果一下子栽进冷水中,马上会引起晕眩。结果,事实就在我眼前发生,我并非只是在一旁发呆,而是立刻抱起刚刚还热情喊我‘哥哥’的弟弟,但为时已晚,他已经气绝了。若在平常,我会立刻找来医师,试着急救到无法挽回为止。可是,我办不到!如果红司死在这种地方的消息传开,冰沼家就告结束。我被人指责无所谓,但这样一来,家父的死亡将被世人视为死在路上的野狗。我在瞬间判断之后,抱起尸体,靠着肩膀拖着从后木门返回浴室,时间应该是十点刚过不久吧!在浴室剥光他的衣服,见到他背上浮起的皮肤炎,想到在日光灯与水龙头上动手脚。这时,方才注意到,可能是他倒下时抓到的,手上还握着塞子已经脱落的红色小皮球。我把球藏在洗衣机内,为什么会这样做?我自己也很难说明。不过,当时非得这样做不可。对了,后来为了表示那个水池是红司的坟墓,你们也看到了,我在水池旁放置了白色小皮球和坏掉的婴儿手推车。

“之后如你们所推测的,我运用了与红司不知实验过多少次的洗衣机诡计,将浴室设计成密室。但就在那时候。橙二郎踩着楼梯、发出声响地走下来,害我差点停止呼吸。但我仍然设法从后玄关绕到后木门,来到秘密住家一看,差点儿与来访的敬三错身而过。而且我也完全忘了这件事。还好及时赶回家。为了防止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告诉敬三,如果有谁打来电话,就模仿八田皓吉的声音,回答说‘抱歉,把苍司留这么久’,在适当地应付敬三之后,我就立刻打电话到真正的九段那儿,再次提醒皓吉要记住回答和我在一起,然后估算好时间,搭乘出租车绕了几圈之后再回家。我说服岭田医师,说明红司背部的红肿乃是鞭笞的痕迹,这才终于没让事情公开,这些都如各位所知道的,应该不需要再说明了吧?最棘手的是吟作老人,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相信红司不是死了,只不过是暂时躲藏起来。

“这就是红司死亡的全部真相!知道的人只有我,受到怀疑也没办法。但是,电话诡计之所以未能发挥诡计效用,你们应该能够了解吧!那个敬三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我未求证过,但在杀害橙二郎那时,我半夜找他过来,如阿蓝所说的,当我上去二楼时,我让他在隔壁房间换衣服,阿蓝还问说‘还有谁在里面啊’,所以应该是知道的吧!话虽如此,他却从未说过类似要挟的话。当然,我也提供当君子老公的相应金额,为他在世田谷租了公寓。还有,虽然没让‘阿拉比克’的妈妈桑看见过,我却常常给他些钱,让他手头不会不方便,但我不认为因为这样,他就应该感激我而默默帮我。当然,他的确是东京土生土长的小混混。但无论如何,我都将他视作是从广岛原子弹爆炸下转生的黄司。尽管我们对此从未详谈,但听了我的推荐,他就很高兴地喜欢上了黄色物品,实在是很可爱。请千万别误会,我并非同性恋,只是因为深刻明白家父为了黄司的事何等悔恨,所以才打算亲自照顾他,我想他应该也可以体会我的心意,但事实如何?

“今年二月中旬开始,他频频出现原因不明的贫血,找医师诊断后,说是骨髓性白血病。牟礼田也知道,他住在御茶水的医院,目前已无法下床。知道他病发,又知道圣母园的阿姨那样死亡时,我终于明白自己的罪孽何等深重。只能默认冰沼家族体内都流着污秽之血。牟礼田回国后马上来探望我,我忍不住遗憾地哭泣,你们应该也知道吧!忍受不了现实而逃入的非现实世界,比现实还残酷,根本就是地狱,而我是爬过刀山残活下来的。确实,红司是在十二月那个晚上死去,也因为他的死,现实化成了如他所幻想的形态,不可能出现的偶然因缘开始苛责着我,简直就像红司活在某处仍随心所欲地操控现实一样,连半行也未写的《凶乌的黑影》持续控诉我的心境,而以鸿巢玄次的自杀达到顶点。没错,如果牟礼田没用小说的形式写出《凶乌之死》,为了重新回到现实,我说不定会将无法忍受的非现实,亲手打造出真正的第四密室。在那篇小说里,我是边睡边哭。但实际上,每当我闭上眼睛时,也许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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