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脑的奖励系统不再像以往那样正常运转，你就会发现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发生了一些变化。五感是我们与外界互动的方式，是我们输入大脑的信息，帮助我们决定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每一种传入的感觉都会经由杏仁核这一雷达判定，这是我们想要重复的理想感觉，还是应该触发大脑威胁系统的警告信号。

如果这是你喜欢的感觉，奖励系统就会启动。如果因快感缺乏症导致奖励系统的反应没有预期中那么强烈，这些传入大脑的感觉可能就不会再给你带来如以往那般的愉悦感。如果你处于“无精打采”的状态，你的味觉、触觉和嗅觉会变得迟钝，你对音乐的欣赏和性能力也会降低。

音乐令人愉悦

音乐是我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耳机的出现意味着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喜欢听音乐，因为它可以随时随地以无线方式将我们喜欢的歌曲送入我们的耳朵。

为什么我们的大脑会如此渴望音乐这种无形的东西呢？它不过是压缩空气的振荡而已，我们至于需要它吗？

听一听莫扎特(Mozart)或者艾德·希兰(Ed Sheeran)的音乐，也许就足够令人感到愉悦了。我们最喜欢的曲调能给我们最平凡的经历，如上下班或在公园散步，带来如电影史诗般的宏大感受。虽然音乐并非我们生存所必需，但是我们的大脑还是给予了它极大的关注。

音乐是能令人感到愉悦的。它与食物、性一样，都是大脑通过主要奖励通路进行处理的。美国麦吉尔大学认知神经科学家罗伯特·扎托雷(Robert Zatorre)是研究音乐对大脑影响的领军人物。他指出，音乐“调动了大脑所有的高级认知机制。音乐的非凡之处在于，它将我们大脑中进化程度最高的部分联系在一起，并与我们的奖励系统联系在一起，给我们带来纯粹的生理愉悦”。

音乐的力量

早在人类第一次决定以重复的敲击即兴创作鼓乐之前，节奏和旋律就存在于大自然中——无论是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鸟鸣声还是我们自己的心跳声。有一种理论认为，就像利用火一样，人类学会了让其服务于我们的生活。在我们的狩猎采集时代，部落中的成员会一起随着同一面鼓的节拍跳舞，这可能是最早的联谊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学会了用它来安抚婴儿入睡、激发浪漫情怀，甚至鼓舞士兵战斗。

无论音乐的目的是什么，听音乐已经成为一种最简单、最廉价的取乐方式，可以将美好的感觉输入我们的大脑。这种享受来自对下一个音符的期待。当我们聆听一段期待已久的旋律时，大脑会在这种期待得到满足时向奖励回路释放多巴胺。如果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或朗朗上口的副歌部分有一个巨大的张力积累和释放过程，你也会在高潮到来时获得额外剂量的多巴胺。

音乐与多巴胺

2019年的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强调了多巴胺对我们欣赏音乐的重要性。在这项实验中，研究人员给志愿者播放音乐，志愿者分别服用了能在大脑中转化多巴胺的药物和一种能减少多巴胺的药物。那些多巴胺释放受阻的志愿者表示，他们对音乐的喜爱程度较低。

在听到你喜欢的一首歌时，多巴胺的释放量似乎是最大的。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学者们有不同的解释。有学者认为，可能是杏仁核把你的情绪反应信号混淆成了恐惧，并做出了一些生理反应，就像你害怕时头发会竖起来那样。扎托雷教授认为，这可能是你的奖励系统将这种经历标记为一次重要的经历。

音乐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当我们在悲伤的情绪中聆听一首悲伤的歌曲时，我们可能会释放更多的多巴胺，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因被理解和同情而感到安慰。

音乐性快感缺乏症

如果听音乐一直是你让自己感觉更好的方式，那么当你发现自己不再那么享受音乐，或者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得心潮澎湃时，就会毫不奇怪地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部分音乐。在访谈中，快感缺乏症患者发现音乐不再能打动他们的情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他们想跳舞。有些人反馈说，他们对音乐的喜爱消失了一年或更长时间后才恢复，在恢复后情绪也有所改善。重新喜欢上音乐，也就是快感缺乏症状消失的最初迹象之一。

如果你不再喜欢听自己喜欢的歌曲，会发生什么情况？根据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研究小组的研究可知，有3%到5%的人根本就没有享受过音乐带来的乐趣，但他们喜欢其他奖励，如艺术或食物。研究发现，这些人的听觉皮层（大脑中最先处理音乐的部分）与奖励系统之间的联系较弱。（那些一听音乐就浑身战栗的音乐狂热爱好者被发现拥有更强的连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你曾经喜欢音乐，现在却不再喜欢了，那么这种转变很可能是因为你的奖励系统活动普遍减少。“患有广泛性快感缺乏症的人不喜欢音乐，这并不十分令人惊讶。”扎托雷教授说。他指出，对音乐的喜爱与其他刺激一样，都是通过共同的中脑边缘通路进行处理的，“我认为这是奖励系统本身的紊乱”。

生物精神病学教授卡迈恩·帕里安特说，你可能会更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你曾经对音乐充满激情，你就更有可能注意到这种激情已经消失”。

味觉

早期智人觅食所需的水果、种子和坚果于他们而言算是一项全职工作。对古代营地的发掘发现，狩猎采集者种植的放牧植物种类达50种到90种不等。这意味着，如果人类要区分哪些食物可以安全食用、哪些食物有毒，那么强烈的味觉是必不可少的。为了进行分辨，我们的舌头表面有2000个到8000个乳头状凸起，具体数量取决于我们的年龄和基因，这些乳头状凸起大约每两周更换一次。

在这些凸起的两侧，有3～5个味蕾，每个味蕾有多达50个感觉细胞。当这些细胞接触到食物时，就会向大脑味觉皮层发送信号。在这里，不同区域的细胞可以区分苦、咸、甜、酸和辣味。这些基础味道的不同浓度和组合可以产生10万种不同的味道。

不过，味觉不仅仅体现为我们对食物的欣赏。“酸葡萄”和“苦药”等词提醒我们，味觉与情感密切相关。快感缺乏症患者可能会注意到的变化之一就是，他们不再那么喜欢食物的味道，而这可能是奖励回路受阻的又一结果。当我们品尝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就像吃比萨的例子，它会刺激多巴胺内源性阿片样肽的释放，从而带来愉悦感。

味觉敏感度也会受到激素和神经递质水平变化的影响，并最终受到情绪的影响。如果多巴胺的释放量减少，你就不会渴望或喜欢你通常喜欢的食物。

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在味觉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帮助将信息从口腔传递到大脑。在一项实验中，抑郁的志愿者服用了能提高其中一种水平的药物。研究人员发现，提高血清素能提高识别甜味的能力，而去甲肾上腺素则使志愿者对苦味和酸味更加敏感。另一项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在球队赛结束后研究人员询问体育迷的悲喜程度，并给他们吃柠檬酸橙冰糕。球队获胜一方的球迷认为甜点的味道更甜，而输球球队的球迷则因为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输球而产生了更多的去甲肾上腺素，他们认为甜点的味道更酸，没有那么令人愉悦。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味觉反应能力也会减弱。味蕾的大小和数量都会减少，再生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这意味着年龄越大，可能需要的调味品就越多。一项研究发现，老年人需要在番茄汤中多放2～3倍的盐才能尝出味道。

中年女性雌激素水平的下降也意味着女性分泌的唾液会减少，而唾液是将食物分解成单个化学物质以便品尝的必要条件。土耳其安卡拉大学的研究发现，35%的女性说她们的味觉在更年期不再那么敏感。

嗅觉

如果说必须选择放弃某一感官的话，嗅觉可能是我们最先放弃的。一项调查发现，学生宁愿放弃嗅觉，也不愿放弃手机或笔记本电脑。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之一是嗅觉缺失(anosmia)。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让我们了解到没有嗅觉的世界是多么的平淡无奇。嗅觉与味觉密切相关，但这只是因为我们会闻到送入口中的食物的味道。

当空气中的分子进入我们的鼻腔时，它们会触发鼻腔上皮（大脑唯一接触新鲜空气的部分）中的嗅觉神经细胞。嗅觉仍然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且具有形成强大记忆的独特能力。这是因为，无论是现磨咖啡的香气，还是曾经和奶奶一起做的曲奇饼干的香气，都会直达我们大脑情感的中心。然后，这个信号会传到嗅球，触发整个情感和记忆回路的反应。

嗅觉与情绪的这种亲密关系意味着嗅觉与情绪紧密相连。例如，只需嗅一嗅芳樟醇（柑橘和薰衣草中的化合物），就能与神经递质GABA相互作用，使大脑和神经系统平静下来。

研究发现，嗅觉也特别容易受到神经递质水平变化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抑郁症患者的嗅球会缩小，会让他们减少对生活的乐趣，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化学感知》(Chemosensory Perception)期刊上的一项研究让一群女性尝试了感知香草、柠檬派、薄荷和燃油等多种气味。研究人员发现，女性的情绪越平淡，她们的嗅觉就越差。

嗅觉还与大脑中感觉良好的化学物质水平有关。研究发现，被剥夺嗅觉能力的老鼠体内多巴胺和血清素的浓度较低。这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嗅觉与“无精打采”有关。

视觉

当你感到“无精打采”时，你可能也会用更柔和的色调来看待世界。色彩在头脑中形成，但并不是绝对的。因此，我们的情绪状态也会决定我们如何看待色彩。

英国南曼彻斯特大学医院的研究人员在一项实验中发现，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更倾向于用灰色来描述自己的感受。根据发表在《生物精神病学》(Biological Psychiatry)杂志上的这项研究可知，情绪低落者的“灰色效应”非常明显。研究人员认为，这有可能被用来测试某人是否患有抑郁症。

直觉上，我们一直都知道这一点。这就是电影制作人、艺术家和作家总是倾向于使用灰色调来营造悲伤场景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是人体中最耗能的细胞。如果抑郁症和快感缺乏症患者的大脑已经处于低谷或血液供应减少，它们可能就没有足够的处理能力来解读进入眼睛的所有颜色，从而认为世界的颜色看起来更加单调。牛津大学眼科系主任罗素·福斯特(Russell Foster)教授说：“我们知道，疲惫的大脑无法有效地处理信息，因此复杂的色彩处理任务可能会被边缘化。”

触觉

2004年，当我还是一名在纽约工作的外国记者时，我参加了一个拥抱派对。据收取20美元入场费的组织者说，这是为了解决内城生活中的触觉匮乏问题。这个派对有一条规则是“禁止生殖器摩擦”。这说明之前的客人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令人愉悦的每日推荐触摸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组织者发现了一些问题。

抚摸具有促进进化的作用，因为在灵长类动物之间，梳理毛发是表示信任的重要手段，也是保证一切顺利的重要手段。它还能产生一种放松感，因为如果我们族群的其他成员有时间为我们梳理毛发，就意味着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从出生开始，亲切的抚摸就会激活奖励回路，在大脑中释放奖励物质。

英国利物浦约翰摩尔斯大学体感与情感神经科学组组长弗朗西斯·麦格隆(Francis McGlone)教授说，新冠疫情封锁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触摸对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人类进化史上很少有不允许相互接触的情况。这种触摸的缺失让我们意识到生活中缺少了什么。现在，人类需要触摸已成为公认的事实。这些神经纤维的激活会产生许多我们可以测量到的直接影响。它能释放‘亲密激素’——催产素，还能降低心率和皮质醇（衡量压力的指标）。因此，轻柔的抚摸会对所有影响健康的过程产生直接影响。”

快感缺乏症不仅在感觉良好方面发挥着负面作用，同时也会让你失去反应能力。奖励回路的中断也意味着，你曾经喜欢的拥抱可能不再让你感觉良好，反而让你感到更加孤独和沮丧。

性快感缺乏症

如果快感缺乏症让人感觉抚摸没有那么有价值，那么他们性爱以及性高潮的感觉可能就不会那么强烈，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对获得性高潮的女性和男性进行的大脑扫描结果显示，在达到高潮的瞬间，多达80个不同的大脑区域会“联机”。这些区域包括多巴胺奖励通路上的所有区域，其中奖励系统的关键部分——伏隔核的活动在高潮时达到顶峰。

同时，在内分泌系统中，负责保持身体内部机能平衡的下丘脑也会释放催产素，这会引发女性的肌肉收缩。男性也会释放催产素，但释放量较少，释放时间也较短。

由于这是一连串极其复杂、环环相扣的化学过程（我在这里只提到其中的几个），很多事情都可能出错。有些人可能会失去过性生活的动力，有些人可能会感觉不到性生活的快感，有些人可能会感觉不到性高潮。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多巴胺水平受到干扰。多巴胺似乎不仅在性渴望中起着关键作用，而且似乎还是性高潮的加速器，能让高潮来得更快、更容易到达。因此，如果你性高潮的感觉强度像是微弱的叮当声，就会感觉到多巴胺的流失。

在激素变化的背景下，性生活的乐趣也会减少。对于女性来说，雌激素有助于增强性高潮体验。这就是为什么在雌激素水平最高的生理周期中期，她们的性高潮感觉最为强烈。因此，雌激素在生理周期中的波动，或在更年期中的完全消失，都会有一定影响。雌激素还有助于制造催产素，催产素是另一种对性快感体验至关重要的化学物质。不过，它在更年期也会减少。这也是高潮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才能达到、更快消失或感觉不那么强烈的另一个原因。

分娩和年龄增长会导致生理变化，使性高潮体验更具挑战性。阴蒂和阴道口之间的距离小于2.5厘米，女性更容易达到性高潮。随着时间的推移，女性的生理结构会使这一区域的感受时间变得更长，也会使性高潮更难达到。骨盆底的肌肉是感受性高潮冲击波的地方，在怀孕、手术或体重增加后会变弱。

对于男性来说，睾酮对强烈的性高潮很重要。随着年龄的增长，睾酮水平会逐渐下降，精液量也会随之减少。根据期刊《生育与不孕》(Fertility and Sterility)的研究可知，男性从45岁左右开始，每年平均射精量减少1.48%。其他研究还发现，52岁以上男性的精液量只有52岁以下男性的一半(1.8∶3.2)，这使性高潮体验感更弱。

社交快感缺乏症

你收到了一封派对邀请的电子邮件，但你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喜欢，于是就待在家里看Netflix连续剧直到凌晨。第二天，你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你查看手机，发现没有信息。你沮丧了一会儿后，告诉自己这是在浪费时间。你越是宅在家里，甚至躲在被窝里或守在屏幕前，你就越觉得自己需要努力走出去，也越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要对人说的。

我们都会有不想社交的时候，但很多时候我们最终还是会去社交。这些社交，有时是有趣的经历，有时只有无聊和尴尬。社交活动很难预测。如果你患上了社交快感缺乏症，一种“我不想去”的感觉，而不是害怕错过有意思的事，那你恐怕不太愿意冒这个险。

社交快感缺乏症有多种表现形式。你可能会避免与朋友社交聚会，或者觉得自己必须假装与他人相处愉快。更糟糕的是，你可能会开始疏远亲密关系，包括疏远伴侣或孩子，因为你对爱的感觉可能变得迟钝。“亲密激素”——催产素的下降可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你不再喜欢和其他人在一起。我们也会从社交中获得多巴胺。一旦多巴胺供应不足，你出去交际的冲动感可能也会下降。

大脑扫描结果显示，患有社交快感缺乏症的人甚至难以想象他们会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尽管有些人在到达目的地后可能会乐在其中）。虽然他们可能仍有动力继续尝试以获得确定的回报，如挣钱，但假设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就没有兴趣去费心，也没有动力去冒险。“患有快感缺乏症的人无法预知从某些活动或感觉中能否获得快乐，因此他们无法激励自己去寻找这些快乐。”伦敦国王学院生物精神病学教授卡迈恩·帕里安特说，“即使他们这样做了，他们也不会感到任何快乐。”

研究发现，事后他们也往往会对自己的经历记忆不深，从而不太想再出去做一次。他们在社交场合对他人的反应也不那么热情。他们更有可能对社交暗示做出负面的解释，甚至认为他人没有吸引力。失去幽默感也是一种症状。研究发现，快感缺乏症患者对有趣事物的判断较少，自己开的玩笑也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