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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道路依山而建。

小轿车慢慢上行,将笼罩在烟雾中的城市抛在后面。之后的景色一下子变了。空气变得更清新,高耸的云杉缓和了夏末的余热。

车窗外,阳光在树梢之间玩着捉迷藏,稍纵即逝的阴影投射到米拉摊开在膝盖上的案卷上。罗杰·瓦林的故事都在那上面了。米拉到现在还很难相信,如此残忍之举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灵薄狱”照片墙上那个忧郁职员。像其他大规模谋杀犯一样,他没有犯罪前科。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的暴行就这么全部爆发出来。瓦林从来没有触犯过法律,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刑事资料。

所以,他们是如何确定他的身份的?

当米拉向鲍里斯提出这个问题时,他只是拜托她少安毋躁,因为很快她就会知道所有的事了。

督察现在开的是一辆没有标识的轿车,她纳闷那么谨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猜想各种可能的答案让她更加焦虑不安。

如果原因真的如此可怕,那么她也不想知道。

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学会如何在低语者[指《魔鬼在呢喃》一书中的案子,可以看作本书前传。]一案的阴影下继续生活。她还会做噩梦,只是不在夜里。困意来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然而在阳光下她却会感到突如其来的恐惧。就像猫凭着直觉可以感知危险一样,她也能察觉身边存在的危险。在明白不可能摆脱那些记忆之后,她找到了对自己妥协的办法,也就是为自己定下几条必须严格遵守的规则。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绝对不要说出那个恶魔的名字。

但是那天早晨,米拉不得不违背自己定下的另外一条规则。她曾经立誓再也不去犯罪现场,米拉担心身处一个鲜血淋漓充满暴力的场景不知道会产生何种情绪。她努力说服自己,其实你的感受和大家一样。然而,她体内有一个黑暗的声音说的却截然不同。

你是它的。你属于它。你知道你将要看到的东西……“我们快到了。”鲍里斯的话打断了那个心咒。

米拉听见后点点头,努力掩饰她的不安。随后,她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恐惧感进一步加剧:两名警察拿着一台测速器检查路过车辆的速度。这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任务是管控前往大屠杀发生地的入口。当他们的车开到测速器前时,两名警察用眼神示意他们通过。没开出几米远,鲍里斯转进一条很窄的小路。

车子在没有铺沥青的路上颠簸着。两侧的树枝交织成一条隧道,好像快要在驾驶员座舱前合拢了。树林像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伸出枝丫假意轻柔地拂过他们的车。但是,当他们穿过枝条形成的拱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林中空地。他们从树荫中出来,出乎意料地来到了一栋别墅前。

这是一幢错层式的三层建筑,除了当地传统的木屋风格——斜面屋顶和裸露的木结构之外,也融合了现代建筑风格,楼上的阳台四周环绕着玻璃幕墙。

一栋有钱人的豪宅。这是米拉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从车上下来,米拉环顾四周。有四辆轿车和一辆科学鉴证组的厢式货车,所有车辆都没有标识。可观的警力部署。

两名探员过来迎接鲍里斯并向他报告最新情况。米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沿着石阶来到别墅门口。

鲍里斯在路上告诉她屋主托马斯·贝尔曼原来是一名医生,后来转而经商创办了一家医药公司成功发迹。他五十出头,只有一段婚姻,有三个孩子。热衷古董飞机和摩托车。一个一生中只有好运的男人,最后却死得那么凄惨。米拉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死法:目睹自己的家人被赶尽杀绝后死去。

“来吧,我们进去吧。”鲍里斯催促她。

米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杵在门口。中间有个大壁炉的宽敞客厅里至少有二十名警察,他们突然全部转过身看着她。他们认出她了。她也能猜出来他们在想什么。这个局面让她很难堪,可她的双脚却固执地不愿往前再迈一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好像它们是别人的一样。如果我这么做了就不能反悔了。如果我迈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那个心咒再一次出现,令她心生恐惧。

你是它的。你属于它。你知道你将要看到的东西……是你会喜欢的。米拉在脑海中自言自语地把这句话说完。

她的左脚动了。她进入了屋内。

大规模谋杀犯下面有个子类是任何警察都不愿意碰上的,那就是纵欲杀手。纵欲杀手在相当短的时间段内实施数起大屠杀。也许罗杰·瓦林就是这一类凶犯。目前过去的每一分钟和每一小时都对调查不利。因此,别墅里充斥着愤怒与无可奈何的气氛。米拉望着忙进忙出的同事们,她提醒自己,要记住,能为死者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罗杰·瓦林在那栋房子里唤起的仇恨仍在产生某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影响,它像一个隐形的雷达,干扰着所有在大屠杀后来到这里的人。

那些警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仇恨侵蚀。

同样的情感可能滋生助长了凶手的偏执,促使他拿起突击步枪,想要平息他脑袋里那带着精准节奏骚动着、让他不胜其扰、怂恿他为所受的伤害和羞辱报仇雪恨的声音。

主要的屠杀现场在楼上,不过在上楼之前,他们让她穿上塑料鞋套,戴上乳胶手套,然后给她一个帽子罩住头发。在他们做准备的时候,米拉看见一位同事递给鲍里斯一部手机。

“对,她来了,她在这里。”她听到他说。

米拉敢打赌她的督察朋友正在和“法官”通话。其实,警察局的新局长和司法部或者法庭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多年前为了取笑她不苟言笑才起的外号。“法官”并没有生气,反而把那个玩笑当作某种功绩欣然接受。随着她步步高升,这个外号渐渐失去嘲弄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每次提到它时的又敬又怕。在她势不可挡的升迁过程中,当初开这个玩笑的人不得不活在担惊受怕中,觉得自己早晚得为此付出代价。但“法官”并没有流露出恨意,她宁愿让敌人提心吊胆。

米拉和“法官”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四年前,当时的警察局长特伦斯·莫斯因为心肌梗塞终止任期。新任领导匆匆来过一次“灵薄狱”和同事们打招呼,为他们打气,给他们嘱托。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法官”,直到那个早上。

鲍里斯关上手机,穿戴好后走到她身边。“准备好了吗?”

他们走进电梯轿厢,这部小电梯连通着房子的三个楼面——这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督察戴上耳机,等楼上的人通过无线电授权让他上去,他又一次转向她。“谢谢你能来。”

但米拉再也不想听这些恭维话了。“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当时差不多九点,他们在吃晚餐,至少,这是我们的小证人杰斯记得的。餐厅在二楼,面对着后阳台。瓦林是从树林那边过来的,所以他从外面的楼梯上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他。小男孩说,他们发现有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外,一开始没人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

起初他们并没有恐慌,米拉心想。他们只是停止了交谈,然后所有人转过去看着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最常见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不可置信。

“然后贝尔曼从餐桌那儿站起身,走过去打开落地窗,问那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打开了落地窗?难道他没看到步枪吗?”

“他当然看到了,但是他觉得他还能掌控大局。”

这是位高权重的人的典型行为,米拉很清楚。他们总以为自己有决定的特权。托马斯·贝尔曼不能接受别人对他颐指气使,尤其是在他自己家里,即使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半自动大毒蛇.223步枪。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立刻开始了谈判,好像他真有什么让人无法拒绝的诱人提议一样。

但罗杰·瓦林去那里并不是为了谈判。

就在那时,米拉注意到鲍里斯把手放到了耳机上。楼上应该是告诉他可以上去了。他随即转向按钮面板,按下了三楼的按键。

“男孩在电话里只提到瓦林开枪射击。”电梯上升的时候,督察继续说道,“事实上,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一开始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争吵,然后他把杰斯关在地下室,让其余人上楼。”

轿厢在抵达三楼之前放慢了速度。米拉趁着那短暂的片刻深呼吸。

我们到了。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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