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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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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看看爱丽丝。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米拉突然担心自己会失去她,这很荒谬,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产生这种想法,而且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开着现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母亲家,上次她这么冲过去是因为自己愚蠢的幻觉,但这次的心急如焚却与上次不同。米拉想在爱丽丝睡觉前看看她。她不想半路折回,没有看到爱丽丝,她绝不会走,只要几分钟就够了。 米拉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妈妈。但经历了和贝里什的争吵,目睹伊万诺维奇在审讯中的反应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的错误已经无法弥补了。 她不是我妈妈。 迈克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在六岁的时候被人掳走,他不肯相认的母亲有什么错呢?或许,父母永远要为发生在子女身上的事负责,原因很简单,是他们把孩子带到这个黑暗无情又毫无理性的世界的,除了邪恶之外,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是不合理的。 米拉开着车,但她眼前看到的并不是道路、车辆或房屋。挡风玻璃变成了回放记忆的屏幕。她的双眼在玻璃上投射出遥远过往的影像。 没有七年前的那一场恶行,爱丽丝就不会出生。如果那些小女孩没有被绑架杀害,如果那些父母没有痛失爱女,米拉就不会遇见她女儿的父亲。是低语者把他们联结在一起的。 是他让他们成了一家人。 他是始作俑者,他预见了这一切。他们掉进了他设计的圈套。然后,爱丽丝出生了。为了保护她,米拉不能靠近她,她也不想知道低语者是否也给她的女儿打上了黑暗的烙印。 邪恶论在她身上也适用。或者说,对她来说尤其适用。 杀死斑马幼崽,给孩子喂食的母狮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无辜女孩的死,爱丽丝才来到这个世上,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如果米拉决定履行母亲的职责,像个正常家庭一样,在女儿身边照顾她,那么她就得承认,发生的那些恶行是她获得幸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所幸的是,米拉快乐不起来。她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爱丽丝有权利过上开心的生活。她和这一切无关,就算直到最近这星期,直到那个下午前,米拉都没有明白这一点。现在,她必须赶快冲到女儿身边,弥补这一切。 今晚,光是透过小型摄像机在电脑屏幕前盯着女儿,已经不够了。 家里的灯还亮着。她走过门口的小径,拿起海棠花盆下面的钥匙开门。 屋子里有一股饼干的香味。 她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身,身上穿着围裙,手指上沾着面糊。“我们不知道你要来。”她一脸疑惑地说。 “我待一会儿就走。” “不,不,留下来吧。我正在做巧克力奶油酥饼,爱丽丝的学校明天组织野餐,她要早起。” “那她已经睡下了。” 伊内丝看出米拉有些失望。“发生什么事了?” “关于爱丽丝的问题……我担心她会不会是一种自闭症。” 女儿终于流露出对爱丽丝的关切了,伊内丝觉得有责任打消她的疑虑。“她没问题。” 米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愿你是对的,如果真是这样,等她长大了就会慢慢有危险意识了。不管怎样,我们只能等。在这期间,我们要好好盯着她。我不想她在屋顶上玩杂技或者放火把房子烧了。” “不会的。”伊内丝努力表现得很自信,好安慰女儿,也是安慰自己,“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你可以趁她睡着的时候给她一个吻。” 米拉起身,随后她又转过身。“爸爸死的时候,只剩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伊内丝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靠在门柱上。“我那时候很年轻,没什么经验。你爸爸在照顾你这件事上比我强很多。我以前一直开玩笑说,他才是你的妈妈。”她笑了,但很快又忧伤起来,“他死后,我无法接受失去他的事实。我卧床不起,无力照顾我们,照顾你。我的悲痛变成了最好的借口:你爸爸不在了,我也不是一个好妈妈。也许你不记得了,当时有好多天我几乎都没办法下楼。” 米拉记得,但她没有告诉母亲。 “我知道,让你和我一起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承受回忆的痛苦,特别是让你来照顾一个决定活活葬送自己的母亲是不公平的。” “你为什么没有把我送走?” “因为一天早上,你跑进我的房间,改变了一切。你站在我的床前对我说:‘我才不管你是不是难过,我饿了,我要吃该死的早餐。’” 她们俩都大笑起来。伊内丝从来不说脏话,她很在意形象,总是生怕给人留下坏印象。听到她说那个字眼,米拉觉得特别别扭。 笑声停止后,伊内丝走到米拉面前,用沾着面糊的手背抚摸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但这次破例吧。” 米拉什么也没说。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有一天,爱丽丝会说出一句让你吃惊的话,或者做出一个让你吃惊的举动。到时候你会想把她带回家,再也不离开她。在那之前,我帮你照顾她,就当作是暂借给我的吧。” 母女俩看着彼此。米拉想谢谢她跟她说的话,谢谢她的安慰,但她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伊内丝都已经知道了。 “有个男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这个说了出来,“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但他是会让你挂念的人。”伊内丝替她说了出来。 “他叫西蒙,是个警察。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也许……那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那么亲近。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工作,事情就更简单了。不过,我觉得我相信他。”她停下来,然后补充说,“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相信过谁。” 伊内丝冲她笑了。“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说不定对爱丽丝来说也是。” 米拉感激地点点头。“我过去看看她。” 走廊尽头,爱丽丝的小房间被笼罩在百叶窗里透进来的琥珀色幽光下。米拉以为她已经睡了,可走到离门口一米远的地方时,她听见了她的声音,所以停住了脚步。 她从衣橱镜子里清楚地看到她的倒影。爱丽丝坐在床上,正在和那个红发娃娃说话。 “我也喜欢你。”她对娃娃说,“你要相信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米拉正准备进去,准备要亲她一下——尽管她几乎从来没那么做过。但她又想了想。 独自玩耍的孩子就像是梦游的人,不应该唤醒他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可能会给他们造成创伤,他们天真烂漫的魔力就支离破碎了。 所以,她继续站在那儿听爱丽丝用关切的语气跟她的“小姐”说话。这当然不是从她那儿学到的。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不像我妈妈,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重重的一拳打在米拉的胸口。没有哪次身体上的创伤会让她如此痛彻心肺,没有哪把刀会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折磨。只有女儿的言语才会产生这种毁灭性的力量。 “晚安,‘小姐’。” 米拉看见爱丽丝和娃娃一起钻进被窝,然后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她觉得全身无力,无法呼吸。归根结底,小女孩说的就是事实。她母亲是抛弃了她。但亲耳听见她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如果米拉知道怎么流泪的话,她一定会哭,可她的双眼却干涩灼热得发疼。 等她终于有力气挪动脚步时,她迅速奔向大门,冲了出去,然后用力地关上了门,她没有跟母亲道别,留下伊内丝一个人在厨房里瞠目结舌。 米拉把现代扔在了禁停区,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快步朝家里走去,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床底下藏了一个纸袋,里面有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消毒剂,药棉,创可贴,最重要的是,一整包刀片。 对面那栋楼的广告牌上,那对巨大的夫妇在高处看着米拉从下面经过。小巷子里的流浪汉抬头看着她,期待着今天的食物,但米拉对他置之不理。 开门的时候,她的手指因为慌乱而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拿钥匙开门。她必须控制住自己,过一会儿举刀的时候手必须要稳。米拉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冲进公寓里的那个隐秘空间。 堆满一间间屋子的书本此刻变得悄无声息,里面的故事和人物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张张白纸。米拉打开床头灯,连外套也没有脱。她唯一迫切想做的就是用刀割伤自己,体会她这一年来想用恐惧替代的那种感觉——看着钢片刺入大腿内侧的肉里,感觉皮肤像一层薄纱一样撕裂,鲜血像热油脂一般流淌出来。 用痛苦缓解痛苦。 米拉俯下身去取床垫下面的袋子,再过几秒钟,一切就绪,她就可以忘掉爱丽丝。很久以前,她决定戒掉自残见血的习惯后,便把东西藏在了那里。 她伸手去够那个袋子。又试了一次后,她的指尖摸到了它。再往里伸几厘米后,她抓住袋子往外拉,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打开。 但是,里面没有自残的必需品,等待她的是另一样东西。 米拉望着手里那个奇怪的东西,她根本没有多想,这个挂着钥匙的黄铜球形吊坠是怎么跑到她床下的? 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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