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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他本想跟她道歉的。

然而,在审讯囚犯的那间办公室和警局高层短暂见过后,在他还沉浸在打败乔安娜·肖顿的喜悦中时,她不见了。她可能回“灵薄狱”了,也可能回家了。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她不想和他说话,所以匆忙离开了。

在走廊的争吵中,他怎么会想要提起米拉的女儿呢?他太残忍了,他无权这么做。

不过,西蒙·贝里什确信自己戳到了米拉的痛处。不然的话,米拉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个她施舍食物的流浪汉?为什么告诉他她在远程监视自己的女儿?米拉为什么要对他忏悔自己的罪行?

所有人都愿意和西蒙·贝里什谈心。他想起这一点。

这对米拉奏效,对迈克·伊万诺维奇也一样。

贝里什回到公寓,希什在他的房间门外,他的脑海里仍然回响着迈克的声音。

火里有什么,迈克?

所有你想看到的东西。

贝里什把钥匙扔到桌上,他没有开灯,身体陷进靠窗的皮沙发里。街灯凄冷幽暗的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松开领带,用脚后跟脱去鞋子。希什跑来趴在他脚边。

他应该给米拉打个电话。除了请求她原谅之外,他还有一件事要跟她说。刚才他并没有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们,笔记本上的涂鸦不是审讯的唯一收获。

伊万诺维奇手臂上的纹身图案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它们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符号,一种火的语言,像是刻在皮肤上的象形文字,等待着他去解密。贝里什刚才用了同一种无形的暗语跟他对话。

你的导师还跟你说了什么?

有时候,必须走到地狱尽头才能了解关于自己的真相。

说这话的并不是想要装疯卖傻的迈克·伊万诺维奇,这一点贝里什深信不疑。

地狱尽头有什么,迈克?

您迷信吗,探员?

就是这个天马行空的问题给了他启发。这个问题太即兴,太脱离语境了。那个纵火狂想要给他一个讯息。他内心的那个声音是凯鲁斯。

不,我不迷信。为什么问我这个?

有时候,如果你知道恶魔的名字,只要说出那个名字,他就会回应你。

贝里什确信,那些胡言乱语中藏着一条关键信息,它能帮他找到伊万诺维奇无意识涂鸦的那栋建筑物,更重要的是,它能帮他查出窗户后面的那个人影是谁。

贝里什在昏暗的屋子里听见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在他的脑海里噼里啪啦落下,本该被冲刷干净的万千思绪却向他涌来。

雨声也唤醒了过往的回忆。

工薪阶层居住的街区内,老房子的灯关着。快六点的时候,下起了大雷雨,顷刻间,天空一片漆黑。西尔维娅发着高烧,西蒙不得不出门买抗生素。通常是古列维奇负责这些事情的,乔安娜说得没错,新来的同事很能干。他帮他们买生活用品、付账单,有时候还会留下来吃晚饭。贝里什对外宣称古列维奇是他的弟弟,时不时来他们家做客。

但那次算是突发状况。

西蒙觉得都是他的错。他应该好好检查药箱,以防遇到这种情况的。家里有纱布绷带、创可贴、阿司匹林和消炎药,就是没有抗生素。把西尔维娅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危险了,他之前从没这么做过。但是因为雷雨的缘故,古列维奇被堵在了路上,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到。

西尔维娅昏迷了一下午。刚开始的时候,西蒙还能用家里的东西应付过去,他在她额头敷了一块冰凉的毛巾,给她吃了扑热息痛,但效果并不怎么样,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所以,最后他还是拿着伞,没穿外套,跑到了街尾的药店。在柜台前面排队结账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窗外看:从那儿可以看到他们家的大门,但贝里什焦急万分,因为如果有人从窗户进去,他就看不到了。

付完钱后,他一把抓起纸袋,连伞都没有撑开就匆忙赶回家。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他走上那几级台阶,感觉心脏快要跳到喉咙口了,生怕自己打开家门发现最可怕的噩梦成真了。一进屋他就立刻冲向卧室。

她不在那儿。

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本能地把手伸向手枪。贝里什本想大声喊她名字的,但他没有。倾盆大雨倒在屋顶上。他转过身,在客厅看到了她。

西尔维娅站在窗前,因为出汗的关系,睡衣贴在了皮肤上。她背对着他,所以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两手握着听筒,好像它无比沉重。

她在和谁打电话。

起初,西蒙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她没有说话,而是在静静聆听。

“是谁?”他警觉地问。

西尔维娅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他,她额头冒着汗,因为发烧的关系眼神迷离,颤抖着说:“电话铃响了,我起来去接。但电话那头没有人。”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听筒,听见电话占线的声音。之后,他陪她回到床上,想着或许是她生病产生幻觉了。

你想要一个崭新的生活吗?

那天晚上,西尔维娅听到的是不是这句话?这个年轻的姑娘遭受过生活虐待,而凯鲁斯的话打动了她?是不是安眠主宰者说服她去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间,把自己交给黑暗世界?

许多年后,西蒙·贝里什在家里的沙发上又一次受到执念的折磨,它像一位故人,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膀,叮咛他千万别把它忘了。

作为回报,贝里什看到了希望。痛苦而毫无意义的希望。

几年前,他学会接受西尔维娅已经消失的事实,然后,某个月某个星期某一天的晚上,电话铃响了。他一接起来就听到雷雨的声音。他第一反应就是朝窗外看,却只看到天空中皎洁的月光,这才明白那场雷雨一定距离他很遥远,非常非常遥远。

在暴雨声中,他好像听见了呼吸声。

然后电话挂断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残忍的问题。他全身毛骨悚然,直觉告诉他是西尔维娅打来的。她要让他想起那个她发烧的夜晚,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

自那以后,贝里什便不再颓唐下去。或许她还活得好好的,这一线希望该给他带来些许安慰,毕竟,在他那么多愿望中,至少有一个实现了。然而,他又多了一个新的疑问。

为什么她没有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在昏暗的屋子里,街灯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贝里什突然觉得很疲倦,不过,他离事情的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你的导师还跟你说了什么?

有时候,必须走到地狱尽头才能了解关于自己的真相。

地狱尽头有什么,迈克?

您迷信吗,探员?

不,我不迷信。为什么问我这个?

有时候,如果你知道恶魔的名字,只要说出那个名字,他就会回应你。

他就会回应你,贝里什对自己重复着最后一句话。迈克·伊万诺维奇消失的时候只有六岁,他年纪太小了,不可能知道恶魔的名字,别人也不可能问他是否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根本不会想到这种问题。他太小了,不可能一个人去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

贝里什突然有一种直觉。但他必须等到明天才能证实他的猜测。

“她不是我妈妈。”伊万诺维奇在审讯过程中提到他母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贝里什注意到他的话中带着强烈的怨气和恨意。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迈克要特意强调这一点。

只有他的亲生母亲才可能知道个中原因。

贝里什决定第二天一早给米拉打电话,跟她解释一切。然后两人一起去一个地方查明真相。

在去那儿的路上,他会想办法跟她道歉。

就算他是边缘人,但至少米拉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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