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一共有八十九级台阶。光滑的石板沿着梯田形的灌木丛向上攀升至圣安德鲁教堂的后门。当初建造这些台阶是为了给那些住在地势较低的街区里的虔诚教徒们上下特莱蒙大街用的。过去的六十年里，他们在每个周日的早晨爬上台阶，开始他们的赎罪之旅。做完弥撒后，他们又推搡着走下来，去度过又一个充满欢乐的一周，包括咒骂、打架，以及其他为了各种目的犯下的罪恶。波比带头往上爬，一直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在这里逗留以及他们要去哪里。爬到半山坡时，他做手势示意在树林间休息一会儿。于是，他们走到堆着废墟的一块林中空地上。这里曾经有一幢小楼。波比踢开一堆啤酒罐子，在潮湿的草地上坐下，背靠在小楼唯一剩下的一面墙上。凯文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站着不动。

“这里找不到什么律师，波比。”

“你知道谁曾经住在这里吗？”

凯文摇摇头。

“所有的爱尔兰修女。她们每天爬上阶梯，去向那些神父提供他们想要的一切。坐下，你让我感到紧张。”

“你的枪让我感到紧张。”

波比拉开夹克拉链，拿出一把38口径的左轮手枪。这把枪的枪柄上裹着灰色的胶带。“你还认识这把枪吗？”他把枪放在脚边的地上。凯文蹲了下来。树上依然挂满了雨水。树叶连成一片，把外面的世界隔开，为他俩单独筑起了一个满是叶子的露天剧场。

“这么说来，是你把枪从洞穴里拿走的？”

“这是你外婆的枪，她把它和现金一起放在一个保险箱里。”

“她从没告诉过我。”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那天早上，她被杀害之后，我跑上了楼。我本以为警察或其他什么人已经把枪拿走了，但是没想到它还在那里，就在瓷器柜的架子上。”

“然后你拿走了它？”

“我用它干掉了那个杀死你外婆的混账家伙。”波比拿起那个武器，比划了一下，然后把它放了下来，“你女朋友昨晚用乔丹的档案威胁你。”

“所以你认为自己的处境很不利？”

“你觉得呢？”

一阵微风吹过山坡，把树顶上的雨水摇了一些下来。凯文感觉波比正在摇曳的光线下打量着他。

“我一直很擅长杀人，小凯。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你是说你杀了那些女人？”

“如果不是我死就是她们亡，那结果一定是后者。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应该最先明白该死的这一点。”

波比站起身来，轻轻穿过空地，往台阶下方偷窥了一眼。他右手拿着枪，低垂在身体的一侧。在他俩相距大约十五英尺时，波比转身，举起枪来——一个简单利落的动作。凯文举起双手，好像他的双手可以阻止一颗38口径左轮手枪的子弹做出符合上帝和人类意志的事情。波比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让凯文安静。他曾经用这把枪干掉了那个杀死凯文外婆的凶手。周围寂静无声。凯文将在天黑前进入这片土壤，被埋在修女房屋后面那片湿软的树林里，就在他第一次领取圣餐的教堂的下方。这些想法以及还有更多的一些想法，在凯文的脑子里以扭曲变形的速度奔跑着。同时，凯文模仿波比，也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边，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他最后成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受害者，也许他认为自己会因此受到表扬。波比做手势让凯文跪下，把枪口对着他的前额。两个男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好像树林间的两尊严肃的灰色的雕像。接着，波比扬起下巴，把枪口往上移了一点儿，对准凯文肩膀的上方。凯文听见左边传来一阵树叶的沙沙声。一只浣熊摇摇晃晃地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盯着斜坡下方的他俩。它有着黑色的尖爪，邪恶地微笑着，露出锋利的牙齿。又一只浣熊从灌木丛里探出脑袋，发出“嘶嘶”的吼叫声。两个家伙踉跄着走回丛林，摇着黑白皮毛的尾巴，消失在视野里。

“该死的，嘿。”波比放下枪。枪杀时间——如果确有其事的话——已经过去了，“你没事吧？”

“只是有一点儿紧张。”

波比弯下腰，把凯文扶起来。他捏着凯文的上臂，低声对他说：“你真的认为我会伤害你？”

凯文甩开了波比的搀扶，滚烫的恐惧感从他的胃里流了出来，流入脚下的黑色土壤里。波比把38口径手枪轻轻地放进夹克里面：“我要你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冷静一下。”

“你要去哪里？”

“还不确定。也许我会和费恩一起去佛罗里达，就像他这些年里叽里呱啦说的那样。”

“你没有杀害那些女人。”

“但你看见枪了。”

“我们去跟他们谈谈，看看能不能达成司法上的一致意见。”

波比咧开嘴笑了笑，他的那种笑容一定让他的浣熊朋友们相当骄傲。

“你今年几岁了？”

“四十二。”

“你挖过多少洞？”

凯文没有回答。

“如果你杀过人，你会变的，兄弟。”

“我也在现场。”

“你是在现场，但没有扣动扳机。”波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你去纽约那天，把它落下了。别总以为我能把它还给你。”

是一块珍珠母贝，光滑、坚硬、苍白。凯文把外婆的项链坠子放在手心，此时仿佛全世界都离他而去了。他把项链坠子翻过来，感受着它的纹路和形状。上一次他拿着坠子的时候，那上面沾了血。

“她死后，一切都变了。”波比说。

“我把我的人生分成了那之前和那之后两个部分，即使到现在还是这样。”

“那别让这一切白费了。如果你真想帮我，就找一天让你女朋友跟我见个面，然后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们。是我杀了柯蒂斯·乔丹，当时你试图阻止我。”

又一阵风吹过山坡，他们的谈话接近了尾声。波比静悄悄地跑上阶梯的顶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野里。凯文坐在草地上，用大拇指摩挲着项链坠子，回忆着从外婆点燃的香烟上冒出的烟雾，以及清晨水快烧开时水壶发出的哨声。他想知道，如果她活到现在，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痊愈了，那是他为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而付出的代价。子弹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伤，他会带着它一瘸一拐地活着，一直到生命的尽头，高高兴兴的。他慢慢地走下阶梯，鞋跟摩擦着碎石。他刚坐上驾驶座时，两辆警车闪着警灯，驶入了停车场。一个警察下了车，拔出左轮手枪。另一个警察靠近凯文，命令他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