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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夏日萤火 作者:谢筠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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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实验室内不时响起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音,学生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实验操作。 五月二十八日,在经过了一周的准备之后,最后的实验复习正式开始了。 关月青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手里拿着一本实验报告手册。随着步子的频率,关月青慢悠悠地扇着风。实验才刚刚开始,她环视着实验室,下面二十多张实验台上都在忙碌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关月青扭头向门那边望去,发现魏立行正在那里。 “怎么了?”关月青趋步过去。 “没什么事儿。我那边的学生开始实验了,我就过来看看。” 魏立行用的实验室就在隔壁。碍于条件限制,每堂实验课最多只能安排两个班进行,这样算下来,要在正式会考前把所有实验做完一轮,时间绝称不上宽裕。 “做得都很标准。”关月青朝讲台下面扬了扬下巴。 “那是因为你刚才详细讲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 “走廊里全是你的声音。” “声音很大?”关月青有些不好意思。 “也还好。” 实验课最能反映出实际操作能力,所以实验开始前的独立预习对学生来说非常重要,而老师只需在课上简单介绍实验原理,提醒学生注意实验安全即可。然而关月青刚才则是详细讲解了试验流程和可能出现的各种失误,照顾得太周到反而会降低实验的检验性。 “这是考前的唯一机会了,我尽量让课程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能通过考试就行。” “这正是我担心的。有人可能过不去。” “为什么?” “之前我让他们提前复习实验内容,可是我刚才讲的时候显然没能跟上思路。” 关月青所言非虚,更让她感到失望的是学生交上来的实验报告。不能说惨不忍睹,只是从书写的痕迹上就能体会到学生敷衍了事的心态。然而,这种事她不愿直接讲出来。 “那就是没好好预习呗。” “是啊。” 不必一板一眼地坐在教室,也不用对着枯燥的课本发呆,实验课在学生看来仅仅是难得的放松机会。在这种心态下,如果得知第二天有实验课,大多数学生都会进入一种半放假的状态,谁还会认真填写实验报告?魏立行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你明白了?”关月青意有所指。 “照这么看,我那几个班也强不到哪去。” “对啊,而且你没发现吗,他们脑子里还没形成完整的实验思路。如果不事先专门讲解清楚,他们不一定会干出什么花样。” 当下,学生们好歹显示出了实验意识,但关月青也不敢说这种突击教学带来的效果能持续多久。 关月青双臂交抱。“接下来的叶绿素测定才是体现能力的地方。” “现在看起来还不错。”魏立行观察了近处的几个实验组。 两人一面留意实验室的动静,一面随意聊着。魏立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说:“昨天,韩立洋的父母又来学校了。” “有结果了?” “你是说调查吗,还没有。” “那他们是?” “我觉得是等不及了,所以想绕开警察直接和学校谈。” “那不是又回到了起点?” “就是这样。” 可是这么做能管什么用,八成会被王珺推诿过去。关月青并不看好这对夫妇的做法。 “昨天在教委开完教研会,刚一进家门,就接到王珺的电话,她让我立即回学校。”魏立行说。 “被临时叫去的吗?”关月青觉得难以置信。 “可是我去了也没用。还是跟上次一样,他们是直接冲到了校长室,无论如何都要和王珺直接谈。我就像个旁听的,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们提什么要求了?” “还是赔偿。因为警察的调查没有进展,他们觉得干等下去也没有办法,不如坚持认为儿子是因为不堪学业压力才选择自杀的。” “天啊。” 丧子之痛可以理解,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情就贸然追责,怎么说都有讹诈的嫌疑。 “他们想要多少?” “很大一笔。”魏立行说。 “王珺不会答应的。” “肯定不答应。不过,那对夫妇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气势汹汹?” “不。”魏立行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们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来了。昨天他们表现得很平静,并没有给人被情绪影响了的感觉,在阐述法律程序的时候也表现出一定的专业水平,很可能是咨询过律师的结果。不管怎么说,跟这之前的表现有天壤之别了。王珺提出了几个折中的方案,但他们没有半点儿妥协的想法,坚持认为学校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一旦走出被悲伤情绪控制的状态,人就会变得理性。不管他们是真的为了追责还是只希望得到金钱上的赔偿,这一次他们与学校在气势上是旗鼓相当了,谈判难度也随之升级。 “真像是复仇。”关月青叹了口气。 “这么说并不为过。” “最后怎么解决的?” “王珺还是想等调查结果出来,就算是赔偿也要通过正式的途径。” 说到调查,关月青想起了柴原,那个警察已经一周没露过面了。他之前应该是朝着他杀的方向进行调查的,不然不会调查那么多和韩立洋有过交集的人。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新的进展,看来连警察都要偃旗息鼓了,是不是意味着最后会以自杀事件结案呢? “警察呢,已经好久没来了吧?”魏立行问。 关月青摇摇头,说:“找你了吗?” “没有,看来这件事是自杀无疑了。” 眼看就要进入六月,天气也变得愈发闷热,关月青手中仍不停扇着风。 “走廊里比较凉快。”魏立行示意关月青往外面站一些,恰好这时吹过一阵过堂风。 “不必了,在外面就看不到他们了。” “教师休息室里有一台电扇,你要用的话我去拿过来。” “别麻烦了,还没热到那种程度。” 见她拒绝,魏立行不好再坚持,他估摸着自己班上的学生应该已经完成了一项实验,便借故回到隔壁实验室了。 关月青像是监考似的开始巡场。实验室里四列六排摆放了二十四张实验台,现在大部分实验组已经开始第二项实验了,稍快些的正在动手研磨鲜叶。 将鲜绿叶剪碎,加入二氧化硅和碳酸钙,再加入丙酮,研磨完毕过滤得到的就是色素提取液。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用滤纸浸入提取液,过一段时间就能得到由绿到橙层次分明的色带。 叶绿素测定并非什么高难度的实验,实验原理也很简单,但操作过程中稍有失误就得不到预期的效果,所以也算是高中阶段比较容易出现错误的实验项目之一了。关月青一开始耐心讲解就是为了预防实验失败的情况出现。 关月青继续在实验室内漫步,很多实验组已经制备完提取液,接下来就是用滤纸提取。其实,鲜叶含水量大,并不适合直接用于实验。如果能在实验前自然风干或者放在冰箱冷冻几个小时,都能够降低叶片内的含水量,提高叶绿素的提取效率。关月青大学时曾这么试过,得到色带清晰明显。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倏然而至,关月青侧身站在一张实验台旁边,细心观察着学生的每一步操作。 尽管感知到来自身旁的视线和气息,张睿斯也没有理会,兀自裁剪着试纸。 “锥形瓶没盖盖子。”关月青提醒了一句。 张睿斯抬手把耳边的一缕长发拢到后面,然后继续低着头剪着剩下的试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见同伴迟迟没有行动,同组的另一个女生拿起木塞盖住了瓶口。 关月青别过头,板着脸离开了。 魏立行从一台显微镜上取下目镜,用绒布擦了擦又凑到眼前,他眯起眼仔细端详了几秒,确认镜面上没有任何污迹和灰尘后,用绒布包裹好,连同显微镜一同放进淡黄色的木匣,扣上锁。 不管叮嘱多少遍,总是有人不按照规定使用实验仪器,魏立行已经见怪不怪了。 实验结束后,魏立行像往常一样留下检查实验仪器。因为明天的实验还要用到显微镜,他今天特意检查了收纳状况。原本只是随即抽查,但一连几次都遇到随意收纳的情况,魏立行打算把所有显微镜都重新检查一遍。 这时,他隐约感到身后有异样。 魏立行转过身,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实验室门口。 此刻,太阳已经西沉,夕阳照在黄色的门框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曲妙的侧脸也被映得格外明亮。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人心生疑惑。 “那个警察来找过张睿斯了是不是?”曲妙问。 魏立行正诧异着,对方先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警察没带走她?” 魏立行大概明白她的意图了。“警察没带走她就说明她和这件事无关,你该去上课了。” “这节是自习。” “自习课就可以不上了吗,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魏立行正色道。 “她是凶手。” “别胡说。”魏立行几乎是强忍住胸中的怒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快回教室。” “当然有。”曲妙几乎是喊了出来,“我们都看见了,韩立洋不是自杀。” 魏立行警觉地盯着曲妙,问:“你们看见什么了?” “五月十三日放学后,张睿斯又回到过学校。” “什么时候?” “五点十分左右。” “你们怎么看见的,当时都有谁?” “那天放学我们走得比较晚,正好看见她进了学校。” “你们一直在学校?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家?” “我们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东西,顺便等朋友过来。”曲妙说,“我们都看见了,她一个人进了学校。” 魏立行抓起一块台布,擦了擦手。“这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她只是回来取东西。” “但是她在这个时间段出现不是很可疑吗?” “我不觉得。也劝你别随便怀疑你的同学。” “她不是我同学。” 魏立行转过身,诧异地看着曲妙。 “不同班也算吧。” “我们并不熟。” “不熟却很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奇怪吗?” “我只是正好看见。” 魏立行不禁笑了出来:“我先声明啊,我知道你们几个人的事情,也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追究什么,但是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很多事情不是靠想象决定的。她回学校不一定就和韩立洋的死有关。” “是的,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本着对生命负责的态度,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谨慎排查所有嫌疑人吗?” “警察已经排除嫌疑了,谈话结束后再没有找过她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我才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也有可能是警察被骗了。” “干什么,你还想帮助警察鉴别谎言吗?” “当然,警察又不了解她。” 魏立行感到一阵头大,他觉得对方已经深深陷入固执的想法无法自拔了。现在,不论自己怎样劝说都没有用。 “你刚才还说你们不熟。” “不熟是指不了解对方,但她的行事风格还是知道的。” “你快算了吧,如果张睿斯连警察都能骗过,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魏立行继续收拾剩下的显微镜,话说到这份儿上,再废话也没有意义了。 “也许吧,我承认我有些地方不如她。但是她回学校没多久韩立洋就坠楼了,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么如果韩立洋死前几天还和她有过接触呢,是不是就能说明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看见她和韩立洋走在一起,在说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不知道,也不能凑过去听吧。但是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已经很反常了,以前他怎么会有这种机会呢。”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魏立行靠在桌子边缘,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那是因为还没发现可疑之处。” 看来曲妙是笃定信念不会改了。 “还不明白吗,你掺杂了个人感情,这会影响判断的。”魏立行叹了口气。 “我很清醒。” “可是你没证据。不管你多么怀疑她,这种事儿口说无凭。那个时候学校应该还有留下来值日的学生,按照你的逻辑这些人也有嫌疑,你也要怀疑吗?” “他们没有动机。” “你认为张睿斯有?因为不堪骚扰,一气之下或者是失手杀了韩立洋?” “对。”曲妙声音很坚定,“还有一点不要忘了,实验楼没人值日。”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你们看到了吗?” “大概十分钟后就出来了?” “你们那时候还在?” “嗯。” “那我可以告诉你,死心吧,韩立洋是在这之后坠楼的。” “你真相信他是自杀?作为班主任你觉得有可能?” “老实说,我不知道。” “他不会自杀的。”曲妙自信十足,一副不可否定的样子,“出事前两天,他还和我说起过未来的规划,他说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你没看见他当时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的人会随便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忽然间就认定自己能考上重点大学,他说原因了吗?” “没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很努力,他的自信不是没理由的。” “他还说什么了,比如如何提高成绩什么的?” “没说。你觉得他做不到?” “他近期成绩没有什么提高。一年之内努力提高到重点大学,这一点我持保留意见。这种事不能单靠嘴说,你也不要太盲目。” “人对未来有美好期望是很正常的事情。” “哈⋯⋯”魏立行双手叉腰,“你仅凭他一句话就相信能成绩飞升?你们私下关系还不错吧,那你对他水平也应该了解。他现在的成绩跟重点大学的要求相比还有些距离。不是我泼你冷水,很多老师对他都是这个评价。” 这话倒是不假。 “有距离又怎么样,考不上又怎么样,难道不能努力吗?最重要的是心态,带有积极心态奋斗的人是不会自杀的!” 曲妙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听起来格外响亮,魏立行赶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希望她冷静下来。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骄骄者易折。人要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稍微遇到些挫折就会信心大减。这种情况在年轻人身上最常见,很有可能是他和你谈完伟大理想就体会到了挫败,想不开自杀也就说得通了。”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他心情低落我能察觉出来。” “男生会出于自尊不在女生面前表现软弱一面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曲妙摇摇头,马尾辫在后面晃了晃。 “他可不是什么事情都只和你说,比如重点大学这件事和他父母也说起过。你不一定是最了解他的,明白吗?” “在学校没人比我了解他。” 魏立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提醒你一句,你、韩立洋、张睿斯的事并不是秘密。我不说是因为从来不干涉这种事情,但你别太感情用事。你已经快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 “我也没有答案。我只是希望你别太偏执。要是最后查明就是自杀,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推测都成了一厢情愿的幻想。” 终于,曲妙这一次没有反驳。 “还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了解这么多细节的,比如警察调查过谁?” 曲妙轻笑了一声。“这种事在学生中间传得很快的。” “但是传言不等于真相,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我不知道警察和张睿斯都说了什么,可既然没带走她,我觉得就能说明一切了。” 出乎意料地,曲妙笑了起来,在她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怅然神情。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还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曲妙笑着摆摆手。“不至于。老师,我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在各说各的,你为你的观点做出了假设,找各种理由,可惜同样都没有证据。在证据这方面,我们是打平手的。那么我也来说说我的假设吧,张睿斯那天放学前约韩立洋在实验楼天台见面,但是放学后她先随别人离校,给人留下已经回家的假象。等到晚些时候她再独自折回学校,通过某种方式让韩立洋服下安眠药,等他睡着后把他平放在天台边缘,这样韩立洋只要在睡梦中翻个身就会从楼顶摔下来。就算他醒了,任何人一睁眼看见蓝天白云,发现自己在高处都会吓一跳吧,慌忙起身时失去平衡一样会摔下来。但不管怎样,张睿斯早就离开现场了,就像大家都以为她像平常一样放学回家了似的,没人会把她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很有想象力,用在学习上不是更好?” “我会的,可是在这件事上分出一点精力也可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韩立洋是朝天台内翻身的话,你的假设就不成立了。” “所以这里面一定存在什么手法。” “手法?” “对,而且这一定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本以为自己提出了驳倒对方的有力论据,可是在曲妙眼中反而成了突破口,魏立行更加觉得她不可控制了。 “你说得再精彩也没有证据,快适可而止吧。”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也没有。” “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去上课了。”曲妙双手插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不自觉地挺起胸,两只肩膀微微向后收着。说完,便转过身,倔强地走出去。 “我会找出证据的。”她又回过头说。 听着脚步声在实验室外渐渐远去,魏立行沉默了。 下午三点多的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柴原走到冰柜前随便拿了瓶矿泉水,结完账就坐在店里的休息区喝起来。 鉴定工作尚未结束,可这一周的时间里柴原一刻也没闲着。他一边等待结果,一边和凌沐分头行动,凌沐依然负责调查韩立洋的人际关系,柴原则要来了那部被没收的手机。手机中的信息截止到今年年初,内容都是高中的日常生活。 今天柴原专程去了趟学校,在两座教学楼里,他尝试在不同位置观察实验楼顶。 想要看出天台上有没有人活动至少也要在五楼高度,四楼不是不行,可要站在最远端。因为是仰视,还会被房檐挡住一部分视野。 好在五六两层都有教室,那天也是准时放学,只要学生朝实验楼那边望一眼说不定就会注意到楼顶上的动静。 为了掌握这些信息,柴原花了大半天时间。 接下来要干什么,却还没想好。柴原认为关于天台环境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只是现在苦于缺少能够还原当时情况的证据。排除自杀可能,缺少目击者,导致坠落的原因多种多样,究竟真相是怎样的呢? 越想越希望快点儿把这件事解决,不然很可能会被当作意外。 恢复了些体力,柴原决定去跟凌沐会合,听听他那边有没有新的发现。可就在途中,柴原接到了凌沐打来的电话。 “有情况?” “有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凌沐用近似开玩笑的口气说。 柴原瞬间就泄了气,催促道:“全是坏消息还让我怎么挑,你快说吧,随便哪个都行。” “那我先说我调查的结果。和死者关系很好以及很不好的几个同学五月十三日都是一放学就照常离开学校,中间没有耽搁,他们都有周围的人能做证。根据死者班上的学生回忆,那天他则是很快就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匆匆走出了教室。” “可不可以认为是有所准备?” “这就没人知道了,可是根据其他人的反馈,死者平时不会急着离开,而且都是和几个要好的人一起走。” “一定有原因。” “我还问了那天放学后的情况。坠楼之后离开的人有急救人员、发现死者的女老师,再之后传达室的保安没见过有人出去。” 柴原不由吸了口气。“另一个坏消息是?” “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凌沐说,“但没什么结果。” “已经能猜到了。” “什么都没有,不得不说我们又回到起点了。”听得出柴原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打击到他了。 鉴定报告是下午刚刚写完的,凌沐看完就给柴原拨了这通电话。听完详细情况,柴原也没有多么失望。和预想的一样,就是未能获得实质性证据。 “他还说了另一件事儿。”凌沐说。 “说什么了?” “他本来是想核对一遍韩立洋的足迹,但是在鞋的侧面发现了一道擦痕,很有可能是在女儿墙上磨的。他说告诉你这个就可以了。” “哦,是吗。”柴原顿了顿,“替我谢他。” “喂,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只能一个一个排除。” “听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意外坠落吗?” “不见得,也有可能是被害了。” “那不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一开始的猜测还是站得住脚的,后面还要继续查下去。” 2 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拖堂十分钟后,魏立行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他收拾好讲义离开教室,但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感觉出里面气氛的异样。 办公室里安静得出奇,尽管已经是午休时间,但似乎没有人要离开。几位同事的视线都指向关月青,好奇地关注着事态会如何发展。而在关月青面前,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曲妙。魏立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算你什么都没说,无关的人坐在一旁也是会影响警察的工作吧。” “我说过了,警察同意我留下旁听。不管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张睿斯有意见,请停止无聊的猜测。” “你这么害怕是因为我说对了吗?”听上去,曲妙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没什么好害怕的。我是纠正你的错误。” “别掩饰了,我说的才是事实。” 关月青笑得无可奈何。“哪有什么可掩饰的,你快放学吧。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会追究你的。快走吧。” “现在说清楚,不然我哪里也不去。” 办公室里大家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对话中的两个人身上。 “你在干什么?”魏立行打断二人的谈话。 关月青并未回答,曲妙好像是要占据主动地位,说:“确认一点儿事情。” “有什么可确认的?”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去吃饭吧。” “你到底怎么了?”魏立行没有理会关月青的话,继续逼问。 “我说过我要自己找出证据。”曲妙的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干扰。” 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已经知道曲妙的目的了,而且绝对不能放任她在办公室乱来。魏立行沉着脸,瞪着曲妙说:“你给我出来。” 曲妙站在原地,以沉默进行反抗。 “你不是说你遇到干扰了吗,去会议室给我讲讲,我帮你解决。” 这次,曲妙不情愿地迈动了步子,魏立行也在同事的注视下跟了出去。 关月青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刚才,曲妙静悄悄地出现在她身旁着实让她吓了一跳,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女学生竟然有魄力和老师对峙辩论。虽然无畏之勇给人一种略带幼稚的感觉,可是仅仅是一股据理力争的架势就已经让关月青刮目相看了。 “现在的学生真是太嚣张了,一点不懂得尊敬师长。”坐在后面的数学老师自说自话地批评起来。 “是呢,刚才真是吓人一跳。哪有那样和老师说话的,简直是在兴师问罪。”身旁的语文老师也发话了。 “应该好好教育一下,这以后还得了。” “其实没什么用,说了也是口服心不服。现在的小孩儿都特别有个性,这和家庭教育有很大的关系。按理说,基本的礼仪和教养都是家长应该培养好的,结果还得让学校代劳,这不是给咱们找事儿吗?” 可能是中午有约会,周蓓上完课并没有急着出去,回来就在办公室补妆。 “周老师教她语文吧?”关月青问。 “对,我带她那个班。”周蓓一边在手上涂好护手霜一边说。她和关月青在带班上没有交集。 “这学生平时怎么样?” “挺机灵的,但就是不踏实,其实能再提高一点儿。”她手背对叠,轻轻揉着。 虽然不想被过去的经验所左右,但关月青还是觉得正是这样的学生才难缠。 “不知道班主任说她时,她还会不会反抗。” “应该不敢,班主任肯定能压得住。”周蓓虽然不带班,但对学生的心理已经摸得很透了。 关月青好像还没有摆脱刚才激烈对峙的氛围。说实在的,若不是魏立行及时回来,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那个学生继续在这里胡闹,该怎么做才能让闹剧收场?虽然认为魏立行肯定能解决,但她还是从心里拒绝求援的做法,那就只能拿出强硬威严的态度了。 “真看不出她还有这么倔的一面,平时蛮乖的嘛。”搽完手,周蓓仰着脸,似乎是在想象会议室里正在训话的画面。“魏老师真不容易啊。” 闹剧结束,办公室也恢复到往常的状态。没有热闹可看,同事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出去吃饭了。 关月青心里清净了许多。 “她为什么认定张睿斯和韩立洋的死有关啊?” 周蓓转过身,正对着关月青。刚才的对话她从头到尾听得一点不落,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曲妙一定认为和张睿斯有关。 “听说她俩不太合得来。”关月青淡淡地回答。 “就因为这种事跑来质问老师?” 关月青只是笑了笑。 “那为什么两人合不来呢,又不在一个班里。”周蓓睁着一双大眼,充满了好奇。 “我也只是听说。学生之间的事很难察觉的吧。” “原来是这样啊。”周蓓慢慢点头。“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曲妙认为关月青的存在破坏了警察单独问讯张睿斯的优势,虽然无法阻止警察的调查,可是关月青起到了临时监护人的保护作用,无形中会让警察问话的气势有所收敛,进而帮助她摆脱嫌疑。讽刺的是,曲妙在这一厢情愿的推测下做出刚才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几乎不能理解。 关月青不理解的不止这个。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次谈话明明是在上课时间发生的,为什么学生会知道当时的情况。 “警察当时都问什么了?” “都是和日常生活有关的,其实没什么可疑的。”那天的谈话内容关月青只记得一些片段了。 “张睿斯呢,她是什么反应?”周蓓又追问。 “很平静,就像和便利店的收银员讲话一样。” “不,我是说她知不知道别人介意谈话时你也在场这件事?” “不知道吧。”关月青端起杯子,想要喝水却又想起了张睿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其实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她连我都——” 意识到欠妥,关月青赶紧住口。 “嗯?”周蓓歪着头望着关月青。 “没什么。都不是省油的灯。” “噢,原来如此⋯⋯”周蓓小心打量着关月青。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关月青衣领的位置。 “这个树叶真别致啊!” 她指的是一枚橄榄枝造型的金色领针,别在浅蓝色的衬衣领子上,看上去非常精巧别致。 周蓓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眼睛直盯着领针,微翘的睫毛向上扬着。关月青瞄了她一眼,轻轻整理了下领子。 “这是在哪买的呀?” “朋友送的。”关月青笑着答道。 “真好看。” 周蓓不错眼珠地端详着,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关月青心里却非常不自在。 “饿了。出去吃饭。”关月青借故岔开话题。 语文老师闻言,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和关月青同时起身。“走啊,我也正准备出去。” “好啊⋯⋯”关月青努力挤出笑容。 在走廊,周蓓忽然说道:“其实,你刚才完全不用费力辩解,反正不管你做了什么这些学生都不会感谢你的。在他们眼里,老师就是教学机器,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也不会把老师当作朋友。” “哎?”关月青不由得放慢脚步。她大概是听明白了,觉得有点儿耳熟。 趁关月青微微发愣的空当儿,周蓓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别想了,快点儿走吧。” 虽然相邻而坐,可工作至今,关月青始终与身边这位摩登教师保持距离。谈不上讨厌,但也做不到亲近。这一点,自从第一天上班被问来问去时关月青就心中有数了。 从教学楼出来,关月青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 “食堂在那边。”周蓓指着远处。 “我和朋友约好了。”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 “你是不是太放肆了,还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吗?!” 刚一坐下,魏立行就开始咆哮起来。曲妙从未见过他暴怒的样子,印象中从入学到现在都没听说魏立行对谁这样吼过。 “有你那样和老师说话的吗?你还想审判人家吗?” 会议室的门关着,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够看到不时有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但听不见吵闹声,这里一点儿杂音都没有,只有魏立行的声音在曲妙耳畔变得越来越刺耳。 “那有什么不可以吗?我也不想质问谁,只是有疑惑,提出来寻求证实而已。” “你别狡辩!”魏立行立即呵斥。 “我是如实地陈述。我就不能质疑吗?”曲妙挑起眉毛问。 “质疑?你要质疑什么?你以为你具备科学精神了吗?别自以为是了。你根本就是在胡闹,还振振有词地跟我谈质疑!” 魏立行的一连串反问并没有挫伤曲妙的锐气,相反她的鼻息越来越粗重,看来是要准备还击。 “按理说警察在调查嫌疑人时不应该有第三人在场,可是警察和张睿斯谈话时关老师却在接待室,这不合常理。” “你凭什么说警察只能一对一地调查嫌疑人?” “难道不是吗?” “说得好像你是警察一样。可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调查别人,还是说你也被警察调查过了,不然你怎么这么清楚?”魏立行笑着反问。 “我没有。但是我知道就是这样。” “嘴还挺硬。是从电视里看来的吗?” 曲妙没有回答,那么可以视作是默认了。 “别信那些,都是骗人的。告诉你,警方并不愿意办案流程体现在影视作品中。” “为什么?” “因为被坏人学了会提高反侦察能力,所以电视上播出来的情节一般是经过加工的,剧情上说得通就行了。” 曲妙露出有些吃惊的神情,显然她的固有认知开始动摇了。 “如果真的只能一对一审问,那为什么这次就可以让关老师旁听呢?不管是谁提出了要求,既然警察都同意了那就说明没问题,你较什么真儿啊!” “可是她这么做也在无形中干扰了警察的工作。” “那不可能,你们是未成年人,换成是我的话也会要求旁听的,不然老师岂不都成摆设了。” “就算她是出于好意。如果她不在现场的话,张睿斯会更加心虚。” “我觉得如果她什么都没做,即使面对一个警队也不会心虚的。” 曲妙冷笑了一声。 “你不信也没关系。但是,你凭什么那样跟老师说话?” “我们一直在心平气和地谈。” “骗谁呢你。” “是真的。” “少跟我来这套。听上去好像是和和气气地谈话,实际上呢,每句话都是针锋相对。你刚才的样子已经很不礼貌了你知道吗?这还只是我听见的部分,前面没听到的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魏立行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曲妙与关月青也才说了几句,但曲妙已经懒得再费力解释、纠正什么了。 “我昨天在实验室之所以没有立即否定你的推测是因为我也没有反面的证据,这是我对你提出观点的尊重。但是反过来,你就不顾事实依据地怀疑别人。你们现在都是未成年人,不用为自己行为负责,可是再过几年你这么任意妄为是要吃亏的。” “证据,早晚会找到的。” 刚刚消去的恼怒再度冲上头顶,魏立行直直瞪着曲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给我老实点儿!” 若是看学习成绩和日常表现,曲妙属于那种有点才气的学生,加上性格比较活泼,平时深得老师喜爱,几门课的老师对她评价都不错。然而越是这样的学生越容易自恃才高,一旦偏执起来往往更加难以管理。 “我昨天就不该放任你。” “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 “可你的方式是错的。你所说的真相也只是你的想象,你找到证据了吗?没有。但是你不甘心,于是就要搜索一切看起来可以支持你想象的证据,不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但这只会让你一错再错。最终你不但会偏离真相,还会伤害到别人。” “我没想过要害谁。” “无意的伤害也是伤害。你不觉得你的行为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吗?” “对学校吗?外面的评价已经很差了。” “别打岔。”魏立行说,“你再继续下去也会害了你自己。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乱来,你怎么执迷不悟呢?” 曲妙不再反驳,但也让人感觉不出认错的态度。 “你还是固执己见?” 曲妙一言不发。 “那我问你,假如你的质疑起到了效果,在无人旁听的情况下,张睿斯不堪警察问讯的压力承认了她和韩立洋的死有关,但是将来又出现证据证明韩立洋就是自杀。那时候,你会怎么想,你能原谅你自己吗?” 曲妙看了一眼魏立行,又垂下眼,陷入思考。 “你没法安心吧?” 曲妙双唇紧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 “不要因为一些没凭没据的念头就妄加推断,你放任自己的行为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别再想这件事了,真的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和精力。”魏立行看看手表,“能做到吗?” 曲妙点点头。 “下不为例。你回去吧。” 关月青吃过午饭又在附近随意转转,终于敌不过正午的太阳还是回到了学校。虽然一直在办公室午休,但醒来后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连讲课都是强打着精神。下午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时,关月青没有拖堂,准时结束了课程从教室出来了。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关月青回头,魏立行快步走了过来。 “中午的事真是对不起了。” “没什么,再说也用不着你道歉。” “毕竟是我的学生。” “你的学生都那么有个性,我班上就没有。我也想要,咱们换换吧。”关月青半开玩笑地说。 “得了吧。”魏立行有点不好意思,“越是有个性越是难管理,你应该庆幸没遇到这样的学生才对。” “这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或许已经遇到了,关月青心想。 “现在的年轻女孩儿真是有魄力,比咱们上学时厉害多了。” “这算什么魄力,只能说是捣乱,没有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 “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一定要规定女孩子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怎样做,不该怎样做?” 关月青一连串的反问让魏立行哑口无言。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仿佛触发了对方的敏感神经,一时间魏立行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 看着魏立行愕然的样子,关月青也感觉刚才的表现过于激烈了。但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时,却看见张睿斯正迎面走来。 关月青的视线一刻没有离开过张睿斯的脸庞,对方却始终平视前方,擦肩而过时都没有“发现”关月青的存在。 回到办公室,关月青马上冲了杯速溶咖啡。整个下午都不在状态,桌子上还有十几本未批阅的作业,如果不赶紧打起精神,下班之前是无法完成工作的。 关月青从报架取下今天的报纸,一边啜饮咖啡,一边漫无目的地浏览新闻,苦味在口中慢慢散开。 没什么吸引眼球的大事件,娱乐版也只是明星离婚之类的八卦新闻。关月青“哗啦啦”地翻动报纸,可怎么也找不出让人轻松的有趣消息,反而愈发心烦意乱。 她对刚才张睿斯视而不见的行为仍十分介意。 如果只是张睿斯的冷漠性格也就算了,关月青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最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可张睿斯的做法明显带着敌意。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阻止警察的问话吗? 反正不论做什么,老师就是教学机器,学生是不会把老师当作朋友的。关月青想起周蓓说过的话。 她瞅了一眼贴在墙上的本班课表,这节课是自习。于是,放下没喝完的咖啡,叠起报纸,关月青起身走了出去。 发现班主任进来的几个学生停下手中的笔,仰起脸不知所以地望着关月青,好像在等待什么指示。 关月青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学生们继续自习,自己则在座位间的过道轻轻走着,直到张睿斯的课桌旁停下了脚步。 虽然是迎着走过去,但张睿斯始终没有停下演算。 关月青俯下身,小声说:“出来一下。” 张睿斯好像被施了魔法,整个人定在那里。短短几秒过后,她站起来,也不管关月青,一个人兀自走出了教室。 “什么事?” 关月青刚出来,张睿斯马上问道。 “过来。”关月青朝着走廊的一头偏了偏脑袋。 两人一同进入接待室,张睿斯很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上次她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的,可是今天坐在她对面的不是柴原。 张睿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关月青,默默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动。 “我以前没有教课的经验,也没想过要进入教育领域,可以说现在站在讲台上纯属意外。但既然已经来了,我还是希望能尽力做好,不管是教课还是平时的相处。” 张睿斯只是眨了下眼睛。 “你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吗?”关月青觉得还是有话直说好。 “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的问题。”关月青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少女秀气的脸庞仍然是淡漠的神情,简直像市面上的精美娃娃。 “真的没有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最好。” “我说了没有。但是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问。” 关月青冷眼看着张睿斯,可惜没法根据漠然的表情辨别真伪。 “你三番两次地无视我,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多心、太敏感了,可后来我发现即使我和你说话你都假装听不见,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我没有。” “昨天在实验室,我站在你身边你都没察觉。” “人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就很难再留心身边的动静了。” “全班只有你专注是吧,我都和你说话了,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说真的,直到老师走过去我才回过神,可是已经晚了。我当时真的没听见老师说了什么。” 关月青紧盯着眼前这个女生,目光仿佛带着火。片刻,她问:“我们迎面走过,你也把我视作空气。我是透明人吗?” “是说刚才吗,我看见老师了。” “你终于坦诚一回了。” “我一直都很坦诚。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注意就是没注意。” “那为什么同行的几个女生和我打招呼,你却没反应?” “这很重要吗,老师很喜欢形式化的东西?” 关月青冷笑着说:“少来这套。老师也有纯粹好奇的时候,这么说可以了吧。” “你们不是在说话吗,看你们有说有笑的,我不好意思打扰。”张睿斯不紧不慢地说,全程平静地注视着老师。 “你想得还挺周到。” “当然啊,不然打了招呼老师却忙着和别人说话不给我回应,这多尴尬。” 不管自己问什么,对方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让人分不清是谎言还是真话。不,就是谎言。但让关月青不爽的是,明知对方在说谎却无法戳穿。 两人对视了几秒,关月青再度开口:“直说吧,是因为上次警察要找你谈话,我没有阻止的缘故吗?” “啊?” 张睿斯微微皱起弯眉,精致的瓜子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表情。 “警察怀疑你,我没有阻挡。” “这和老师没关系,老师要是阻止的话反而会加重警察的猜疑。” 这话倒是没错。 “我无所谓。警察想问什么随便问好了,反正死人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似乎是完成了说明,张睿斯说完就倚在沙发上。 “你讨厌那个男生吗?”关月青问。 张睿斯摇了摇头。“谈不上吧。说真的,有点烦。总是自以为是,处处表现自己,这样就能吸引女生吗?天真。话说回来,学校里的男生好像都爱这样,用过时的笑话逗女生,或者就是出些洋相吸引别人注意。为什么身边净是些无聊的人呢,反正我不吃这一套。” 关月青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显然在她眼中,这个学校的男生全都一无是处。 “好像有不少男生喜欢你。” “都是幼稚的小子。”像是概括总结一样,张睿斯对他们下了结论。 “非常遗憾,我不得不告诉你,未来几年里你身边的大部分男性都是如此。”关月青跷起二郎腿。 “为什么啊,他们就不能成熟一点儿吗?” “在他们眼里这就叫‘成熟’,尽可能多的吸引异性注意没什么错吧,只是方法比较笨罢了,还不如少不更事时来得可爱呢。” “真是这样。老师也曾为此而苦恼吧。” “刚才说过了,这是个遗憾。不过,时间长了,也就接受了。” “不能改变吗?” “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随便吧,我对任何男人都没什么兴趣。”张睿斯冷冷地说,“老师有男朋友吗?” “没有啊。” “没有人追老师吗?” “也没有。” “不信。”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真的?” “没骗你。” “为什么,老师这个年龄没有男朋友很奇怪。” “的确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因为我没时间,我觉得当下还是工作更重要。” “哈⋯⋯”张睿斯向后仰头,“没时间。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 “随你怎么想。今天聊到这儿,我就说几句,一般别人问我也不会回答。” “要是没事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笑过之后,张睿斯又恢复成平时的状态。 “嗯⋯⋯”关月青沉吟了一下,想着如何继续前面的正题。其实话说到今天这个份儿上,自己再揪住不放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希望你以后能和我还有别的老师都和谐相处。” “我一直和老师们相处得很好。” “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没看见。今天我提出来了,你就要做到,还不能让别人误解。” “好吧。” “回去上自习吧。” 张睿斯略一点头,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3 推开镶嵌玻璃的红色西式木门,关月青一进入店内就闻见了淡淡的甜香气味。穿过服务台,关月青向餐区眺望环视。几乎是同时,好友也发现了她的身影,举起细长的手臂在空中挥了挥。 “够准时的。”关月青刚一走近,肖馨就开口了,“不会是提前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学校可是实行打卡制的。” “那你还下班这么早。” “一整天都没闲着,已经进入学期后半段了,最近每天都有一堆工作等着我。”关月青说,“只是还有作业没批完,剩下可以明天继续。我下午的课少,到点就准时出来了。” 坐在椅子上,关月青开始环视起店内环境。这家甜品店位于购物中心的一角,店内紧凑地摆放了二十余张圆桌。不到六点钟,现在竟然已经坐满了客人。据说这家店在年轻人圈子里非常有人气,若不是肖馨能提前来,她们现在未必会有座位。 在大厅的中央,一道装饰性的矮墙把空间隔离成两部分,她们的座位就紧挨着这道墙。看着四周有说有笑的年轻人,关月青问:“怎么坐在这呢?” “来的时候只有这里了,要么就坐在最后面。”肖馨回头朝角落的方向指了一下。 关月青抬眼望过去,那位置守在过道,确实不太舒服。 肖馨把印有“甜品”字样的塑料本推向关月青,问:“想喝什么?” 关月青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如今类似的店面到处都是,甜品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是港式的茶点再加上一些水果做的甜品。要说卖点可能就在于每个品牌的装饰风格了,但是单凭这样就能吸引到顾客,真不明白现在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最后,她选了冰咖啡。 “下班了还要喝咖啡?” 关月青有气无力地点着头。“没有什么特别想喝的。最近严重睡眠不足,还是喝咖啡吧。” 肖馨朝远处收银台招了招手,一名服务员立刻走了过来。“一杯冰咖啡,还要一份芒果冰。” 服务员低头在餐单上快速写着,完事儿说了句“马上就好”便离开了。 肖馨眯着眼睛观察了一番,的确,好友的脸上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脸上有什么吗?”关月青问。 “熊猫眼。” “你还是精神饱满的样子。” “刚恢复过来。你不知道前几天有多累。” “实验出问题了?” “是导师的项目。之前说好六月底把我这部分完成就行了,前天突然说要尽快出一份评估方案,所以只好加班加点了。” “八成出问题了。” “肯定是。结果我连自己的论文都放下了,先帮他收拾残局。” 肖馨并不排斥给导师打工的做法,既然硕士教育的氛围已然如此,不如就乖乖地完成好导师布置的任务。但让她感到无奈的是,自己的导师在业务方面算不上是个精明人。这两年别说参与过什么政府项目,连大企业的合作都公关不下来。像这回客户临时更改需求的例子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也是一贯轻视合同的做法导致的。 “真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事倍功半不讨好,让我们几个研究生陪着他浪费时间,还不如老老实实搞学术呢。” “已经做完了?” “连着熬了两天夜。昨天我连实验室都没去,在宿舍好好睡了一觉。”说着,肖馨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工作节奏和以前上班没什么区别。” “还是学校里轻松些。而且设施齐全,生活上也很省心。” “毕业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还有一年呢。” 不管上学到什么时候,最后都绕不开就业问题。但肖馨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担忧,这份淡定应该和过去的工作经验有很大关系。 如果不能在科研单位就职,学历再高也很难提升自己对公司的价值。身为公司一员,提供公司最需要的成果,拿到市场回报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具体做什么并没有标准答案。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个规则,肖馨放下了对未来的焦虑,以一种度假的轻松状态开始拓展眼界充实自我。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工作太拼命可不行。” “会考复习。”关月青说,“还有教育学生。” “会考啊,不是挺简单的吗?”肖馨偏着脑袋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过来人都觉得简单。” “你帮他们简简单单梳理一下知识结构就可以了,这种考试不需要追求优秀率的。” “不能这么想。虽然只是基础考核,但认真对待不会错的。” “你的学生认同吗?” “当然不,他们的想法倒是和你差不多。” 当付出得不到对等的回报时,人便开始学会敷衍,穷于应付。这种偷懒的心态不需要有人教,可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领。 “哦,那可就麻烦了。” 关月青苦笑地看着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学习方面最多是带有消极情绪,还不至于和我对着干。让人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听起来很有意思。” “我被学生无视了。” “谁啊,这么有个性。” “一个女生,本来就是不冷不热的性格,几次故意无视我。我昨天找她谈话,结果她说是我多心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肖馨听完就笑了出来。 “喂!别光顾着笑!” “你被学生反将了一军?” “就是啊。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肖馨摇摇头说:“我不能理解。你一开始找人家谈话干什么?” “因为她做得太明显了,我必须要教育教育她。”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冰咖啡和芒果冰。 “你凭什么说人家做得明显?” “难道不是吗?” “就因为几次视你不见,不和你打招呼?” “这还不够吗?” “足够了。但是你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你怎么让她承认?” “证据⋯⋯怎么得到呢?” “很难。人际关系当中有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念,这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捕捉到的信息,你讲给外人听可能人家都理解不了。” “那该怎么办?” 肖馨舀起一块芒果,劝慰道:“我觉得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关月青无言以对。 “你再纠缠下去也没用,还是会无功而返的,甚至会被嘲笑神经质、过分敏感、更年期提前。” “你说得对。” “但也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做。你真的确定她是对你怀有敌意吗?”肖馨似乎是做最后的确认。 “是的。”关月青并没有犹豫。 “我觉得你应该适当地还以颜色。” “怎么还?现在学校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强势了,老师也不能随便批评学生。” “这我明白,大学也是如此。可是如果以为家里交了学费就可以为所欲为,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那岂不是无法无天了?何况这还是十几岁的学生,现在不好好教育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得轻松。要是学生家长来学校理论可怎么办,到时候连校长都会让步,毕竟人家是花钱来上学的。” 学校与学生的立场渐渐发生转换,再加上学生家长起到的作用,学校的职能正在退回“教书”这个起点上。 “你不能这么想。这种学生不能放任,你一定要表现出老师的严厉,震慑住一次,下次她就不敢了。”肖馨不停说着,手中的银色小勺在空中比画个不停。 “现在的学生很聪明,不会给老师留下把柄。这也不是学习上的问题,经过那次谈话她应该懂得隐藏自己的行为了。” “那就只谈学习,她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挺好的。” “等到考试失利的时候再和她谈话吧,也不用特别严厉,只要让她从心理上屈服你就行了。如果再不老实就请家长,在她父母面前晓之以理,反正就是要让她心服口服。她毕竟还是小孩儿,肯定有畏惧心理。” 关月青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肖馨的脑子里总是充满这些点子,这些年一点没变。 “我会酌情使用你说的方法。”关月青含住吸管,吸了一口冰凉的咖啡,身体从内到外顿时凉爽起来。“你呢,你说的实习是怎么回事?” “就是去野外做调研,形式上和咱们本科时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范围更广了,工作量大了不少。” 下午上完课,关月青照例把手机从静音模式调回到正常模式,这才看见肖馨早就发来的短信,说希望在外出实习前能出来坐坐。关月青赶紧回复,两人才将约会定下。 “去哪里啊?”关月青问。 “还能是哪,只会把学生往那几座山里送。” “那几座山”指的是自本科以来学院内安排的几个实习地点。不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在校期间都有机会前往那里实习。当然地点的选择标准是从生物多样性角度出发的,因此不一定是风景秀丽的旅游胜地。 不过,肖馨读研后发现研究生的调研质量好歹比本科时期上升了一个档次。本科时期大多是在周边省市的山区。纬度带接近,生物分布也相似,最乐观估计也只能满足本科生的实习内容。 “还是老样子啊。”关月青用嘲讽的语调感慨道,“那你这次是去哪里?” “就是咱们大三时去的,有萤火虫的那座山。” 说完,肖馨观察着关月青的反应。 “哦。” “我给你带些山里的特产?”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肖馨又追问了一句。 “方便吗,要是你行李多就算了。” “带点儿东西而已,反正我自己也会买。” “那好吧。” “嗯,就这么定了。”像是怕对方反悔,肖馨愉快地终止了话题。 “什么时候出发?”关月青用吸管拨弄着杯里的冰块,发出“喀啦啦”的声响。 “明天就走。” “正好。山里会凉快些。”关月青喃喃道。 “才几天而已,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正式热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现在就已经很热了,还是我太累了。”天气热起来,人也容易变得浮躁,每天还要应付一群精力旺盛的学生,关月青明显感到精力不如从前了。 “是你太累了,我白天并不觉得热。” “可能和之前休息太久有关,我觉得身体都变懒了。” “你之前说想找个轻松的工作暂时过渡一下,但我现在还是想说,让人忙起来能更快进入状态。” “现在是远远超出预期了。”关月青扶着额头说,“即使是从高一开始教也不错啊,为什么非要让一个外行人临危受命呢。” “你就认了吧,待遇还可以吧。” “嗯,也就这点不错了。” 之前的积蓄在休假的半年时间里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关月青不想让家里人养着,这也是迫使她出来工作的原因。 “上次死了的那个男生后来怎么样了?” “还没结果,警察没再来过,学生家长似乎一直在和学校交涉。” “查出来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了吗?” “不知道。”关月青摇着头说。 “唉,真是没意思。”肖馨像泄了气一样,整个人软软地倚靠在椅子上。 现在学校几乎没有人再谈论这件事了,就是忽然想起来都会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活着的人要向往常一样处理接踵而至的事情,没有人会费心去想无关的死者。从这个角度讲,肖馨还能记得这件事,即使是出于好奇也真是难得了。 “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是吧?” “对!” 肖馨面带微笑直勾勾地看着关月青,好像表现得诚恳就能让对方透露更多的信息。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会不会是警察开始暗中调查了?” “如果是这样学生家长就不会和学校纠缠不休了。” “可能是学生家长对警察的行动方向并不知情。” 出于保密原则不向死者家属透露调查进展,警察的确有可能这么做,但不排除他们在知情的提前下依然要求学校负责的可能。“总而言之,现在没有明确的结果就对了。”关月青说。 肖馨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别想这个了。我记得往届的那些人读研后有去研究所工作的,待遇和工作环境都很好,你往这方面考虑过吗?” “没有。你觉得我会去吗?” “有机会就抓住。你之前就是这么劝我的。”关月青说。 “其实现在选择挺多的。” “原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不,是我还没决定选择哪个。” “都是什么单位?” “我现在连方向还没有决定好。当年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四处投简历,生怕找不到工作,后来真的工作了觉得也没什么。就算就业形势不好,那年其实我们都能找到工作吧,问题是能不能找到好工作。什么叫好工作,当时的想法肯定是工资待遇福利都好的,所以大家生怕机会被甩在后面,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抢手的样子。” “态度积极没什么不好。” “当初那些企业肯定不是被态度打动的。” “我觉得我面试的时候还是能打动人的。” “不敢想象。”肖馨故意奚落。 “那你准备回到之前的公司吗?” 肖馨连忙摆手。“绝对不会。” 之前,肖馨尽管工作得心应手,但那也是刚刚进入公司的时候。日复一日做着相似的工作,却迟迟不见升职的机会,肖馨愈发感觉工作的无聊,职业瓶颈也渗入各个工作环节。倒不是变得厌恶工作,即使不是市场环节出了问题,单是自己职场上的萎靡,也足够让肖馨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职业需求了。除了考虑专业方向和报酬,未来还应该把兴趣和发展都纳入求职标准当中。 “工作是可以消磨兴趣的,有很多人最终是失去了一门兴趣爱好。” “这种事因人而异,我没有这方面的困惑。”肖馨说,“我最近倒是反复思考了过去工作的事情。” “什么?” “毕业后工作又进修,躲进学校其实就是在调整自己与社会的关系,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立足点,然后再杀个回马枪。可是什么样的立足点才适合杀回马枪呢?学校是不会告诉我的。这个问题需要自己解决。这是我们教育上的一个漏洞。毕业之前老师们都会说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之后就能找到高薪工作,就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这只是少数,我们带着成为少数派的憧憬努力,成功则罢,万一落败了呢?再者说,富裕的生活就可以满足一个人对生活的期待了吗?其实生存这件事不是靠成绩保证的,应该是人自己探索出来的。” “你之前的工作给了你什么启发?” “我觉得这个奋斗路线最大的问题就是富裕的生活,富裕当然好,但是怎么富裕,富裕到什么程度,之后怎么办,这些事情根本就是因人而异的。” 肖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之前的收入足够日常花销,可我就是不满意那种状态。好像去赌场,你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到一个数字上了,它左右你的喜怒哀乐,你却成了被动的存在,而工作就是那个数字。” “不都是这样吗?”这么一说,关月青也有点儿无奈。 “所以还是做自己的事情,做出成绩来。” 肖馨把芒果分给关月青一部分。从刚才起,她便没有再动过,可能是饿了,越是吃水果肚子越空。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继续读这个专业吗?我觉得本科时只学到了皮毛,但是能预见这个学科的发展前景,应该还不错。相比别的学科,从科研到应用的周期也没那么长。” “你发表自己的论文了吗?”关月青问。 “发了几篇,不过都是在别人研究的基础上的,不能说是我独立或者主导的发现。” “你能对未来有规划也挺好的。” “只是在自寻出路。我们都是工作了几年的人了,真的还相信找到一份好工作就能让自己快乐吗?工作就是工作,只是换取生活资本的劳动契约而已。没有十全十美的工作,总会有让人不如意的地方。所以有些事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不是对方付钱就能让人全心投入的,还是能力和兴趣更重要。最后这一年里,应该能出个成果。” “有方向吗?” “微生物。” “你需要资金支持。” “所以帮导师做课题的时候我也会留意收集资源。”看神情肖馨似乎是非常自信。 “他知道你在挖墙脚吗?” “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也是我在帮他维护。” “那岂不是要换成别的人负责?” “不会,没人做得了。”这句话,她说得很有把握。 “今晚一起看电影吧。” “好啊!”肖馨立马赞成好友的提议。最近刚好有部进口大片儿在上映,之前忙于实验,总是抽不出时间去看,可要是等实习回来片子可能就下线了。 “先去吃饭吧。我饿了。”肖馨摸着瘪了的肚子。 “你想吃什么?”关月青倒没什么食欲。 “吃烤肉。我要补充一下能量。” 关月青看了眼时间。“先去找吃饭的地方,然后去看晚场的电影。” 制订好计划,两人一刻也没犹豫就开始行动了。 4 魏立行刚刚把一只淡黄色的木箱放在实验台上,就听见清脆的脚步声从实验室前方传来。接着,就是一记熟悉的女声: “你来得好早啊。” 关月青今天穿了一件黑白细条纹的修身T恤,下面是一条五分裤。黑色的长发也扎了起来,看上去十分干练。 好像有实验课的时候她总是这副打扮,魏立行心想。 “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了,我就提前来了。” “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啊。” “啊?”魏立行停下手中的活儿,不太明白关月青的意思。 “显得我不够积极。”关月青眨了眨眼睛,露出无辜的笑容。 之前她留意过魏立行的课表,周五的课并不少。同样是上了一天的课,见对方提前跑来为实验课做准备,关月青只能自叹不如。 “少来了,我也是刚到。仪器室那边还有几十台要搬过来,你真想好好表现的话就赶紧搭把手儿。” “好。”关月青爽快地答应。 还有三十分钟不到就要开始上课了,这也是最后的两节实验课,下周末就是正式会考了。 “你把包也带来了。”走到门口,魏立行指了一下挂在黑板旁边衣帽钩上的白色坤包。他记得那是关月青的。 “一会儿放学时不想再回办公室了。”关月青说。 “晚上有事啊?” “也没有,就是有些累了,想早点儿回家。” 仪器存放室大约有半个实验室大小,浅灰色的储物架依次排列着,关月青走到房间左侧,紧贴墙壁的两排架子整齐摆放着四四方方的黄色木箱。前几次做实验时关月青已经搬过显微镜了,但面对一整面墙的工作量她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还有这么多啊。” “你到实验室时我也才刚刚开始干。” “那就⋯⋯”关月青扫视了一下成排的箱子,“开始吧!” 说完,她便从架子上拎起来两只木箱,转身朝外面走去。 昨晚吃过饭,关月青和肖馨就直奔电影院,原本只打算看一场进口电影尽早回家,没料到一场看完,两人兴致倒上来了。意犹未尽的二人直接跑到另一个放映厅接着又看了一场,等最后散场时已接近午夜。 虽然尽了兴,但今天整个上午关月青都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是硬撑着熬过了四节课。午休的空当儿,关月青给自己猛灌了一杯浓咖啡,下午才勉强打起精神。 中午,听办公室的几位老师闲聊,说起来学生的状态,大家也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只有几位年长的老师比较乐观,说什么学习也是积累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有些学生是在高考前一个月茅塞顿开的,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成绩会立刻突飞猛进。这样的传奇故事关月青多年前就听说过,但事实不会那么美好。 下周的考试他们会考成什么样子,万一有人不能通过,作为班主任我会感到颜面无光吗?不会的,就算学生考得差一些,也不会有人怪到老师身上来。况且自己刚刚入职,他们以前学的怎么样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即使别人不会说什么,自己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他们能在考试那天发挥顺利。关月青走在左翼的走廊,一边展开思绪一边安慰自己。 学生时代,每逢考试成绩公布后,如果不理想就很可能听老师说“你们考得再差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工资”。说不清为什么,这种话以前听起来就十分不舒服。如今自己成了老师,再次想起这句话时似乎明白了厌烦的理由。无论如何,割裂教学双方的做法始终是无情和不负责任的表现。对学生而言,即使是在尚未成年时听到这句话,也一定能感受到其中的负面情绪。 此刻的实验楼十分安静,温度也比外面要低,舒适的环境让关月青感到一阵倦意。她忍不住打了个重重的哈欠,连眼角都渗出了眼泪。 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关月青瞥了一眼走在身边的魏立行,他正半张着嘴盯着自己。 “不好意思。”关月青讪笑着说,“昨天睡得太晚了。” “在工作吗?不必这么拼命。我昨天也在判卷子来着,但还是按时休息了。” “都判完了吗?”关月青问。 “没有。我觉得今天趁课间的时间就能弄完,所以就提前收工了。” “也是因为今天课程比较多吧。” “和上课没什么关系。” 魏立行是单纯地不喜欢私人时间被工作占据。这个习惯早已有之,若不是这次时间紧张,他甚至一份试卷都不愿意带回家。 “其实⋯⋯”关月青表情有点儿尴尬,“我昨天晚上是出去玩了。” “一个人吗?” “不是。” “朋友聚会?” “差不多。”关月青微笑了一下,“昨天肖馨约我。” “是你们班的那个女生?”虽然上学时接触不多,但魏立行对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印象的。 “就是她。” 魏立行这才想起来以前她们两人就时常在一起。 “你知道她现在做什么吗?” 魏立行稍微想了一下:“猜不出来,我连她毕业去哪了都不知道。” 长发、瘦高、学习好、不怎么合群,这是肖馨留在魏立行记忆中的印象。但不足以让人以此作为根据推断她的人生轨迹。魏立行刚才努力回忆了大学时关于肖馨的一些细节,好像除了说话挺有个性就没什么了。 老实说,大学时代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对彼此的了解太浮于表面了。像爱好、特长、志向这类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生活走向的特征,只有特别投脾气的死党才有机会了解到。 “回咱们学校读研了。”关月青的声调不自觉地上扬,显然是在为好友骄傲。 “工作之后又考的吗?”魏立行问。 “是啊,一考即中。” “现在是第几年了?” “第二年,马上就毕业了。” “为什么忽然又回去了?” “之前的工作已经没有挑战了,她想不如就继续深造一下。” “面试的时候一定畅通无阻吧?” 关月青清了清嗓子:“别说得那么直白,能通过笔试不是已经证明很厉害了吗。她可是只复习了半年啊,连应届生都不是她的对手。” “好吧。她真的很厉害。”魏立行淡淡地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她的。”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关月青不禁笑了出来。 本科生如果是考本校研究生,一般情况下只要笔试通过,面试几乎就是走个过场。相比那些外校来的学生,老师们当然会对自己的学生抱有好感。倒不是说特别照顾,只是相处四年下来,对学生的能力和志向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更容易培养。应该说这种模式的得益者主要是导师,有了知根知底的学生帮助做课题,自己更加放心,对学生来说只要能顺利毕业也不会要求太多。但跟随同一个人学习七年,缺少学术上的交流、思想的碰撞,学术发展在无形中也会受到限制。 如果当初自己能坚持信念拒绝保研的话,是不是现在就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最近这几年魏立行已经很少做这样的假设了。 不觉间,两人已经把两件实验室要用的显微镜全部搬完了。魏立行叉腰而立,快速环视了一遍准备妥当的实验台。“玻片就等上课时再发吧,酵母菌也已经培养好了,一会儿我去拿过来。” 无论怎样强调,摔碎玻片样本的事故仍然时有发生,魏立行早就不敢把这种易碎品提前交给学生了。 “也好。” 关月青掏出手机,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她想趁这时间给肖馨打电话,可没想到的是电池格只剩下一丝红色的电量了。 关月青走到讲台一边,取下挂在衣钩上的挎包,从里面翻出电源和充电线,扫视了一遍黑板下面的墙壁,却没有发现电源插座。 “喂,你是要充电吗?”见关月青仍然在低头寻觅,魏立行忍不住问。打刚才起他就注意到关月青的奇怪举动了。 “嗯,哪里有电源⋯⋯”关月青好像自言自语。她走到靠门的一侧,略弯下腰,朝侧面的墙壁上一眼望过去。 “很急吗?” “我正想打个电话。” “交给我吧。你快去把装玻片的盒子拿过来。”魏立行快步走到关月青身边,“马上就要上课了。” “电源在哪呢?”关月青不想就这么放弃。 魏立行麻利地拿过手机和充电器。“实验室结构不太一样,你找不到插座的。学生已经在外面了,快点去准备吧。” 竖起耳朵仔细听,实验室外面果然已经有说笑的声音了。“那就拜托了”,关月青不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安静异常,学生们正在一板一眼地调整物镜,调节焦距,单眼观察玻片,同时有模有样地画出细胞结构图。 刚才,关月青把实验用的玻片一个个发给学生,轮到张睿斯时,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关月青也说不清是怎么样的心情。这算是勉强求来的社交礼仪,抑或是教师的尊严得到照顾?好像都不是。况且,若硬要说张睿斯是在真心实意地打招呼,也有点自作多情。也许一开始就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正确的做法是昨天就不该找她谈话。关月青现在着实有一点儿后悔。 比起在课堂时的倦怠表现,学生在实验课上更加具有活力,也能长时间保持注意力在实验内容上。人类还是更容易对形象具体的事物系统产生兴趣,这就是记录着知识内容的课本反而不如实际操作吸引人的原因。 “用左眼。”关月青提醒一名正在用右眼向镜筒内观察的男生。 男生“哦”了一声,立刻更正。 实验室配备的还是老式的光学显微镜,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有些年头儿了,正式上课前关月青试着调试过其中一台,成像效果出奇地清晰,这与平时使用和保存得法有直接关系。 说心里话,和张睿斯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关月青心里萌生出一股好奇:倘若真的按照肖馨说的,不讲道理地刁难学生,那会是什么结果?然而关月青也只是想想,以她的性格不可能付诸行动。 实验室内偶尔能够听见几声低语,除此之外,就是铅笔在白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眼下正在进行的实验主要是训练观察动植物细胞形态差别,有丝分裂,能快速画出细胞结构图。这些内容都是相对基础的实验项目,所以留到最后再做也无妨,一会儿的酵母菌分离实验才算是考核的难点。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教室里也渐渐响起了闲谈的声音。和关月青预想的一样,观察实验花不了多长时间。 关月青站到讲台正中,拍了两下手,下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全班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都画完了吗?” 没人答应,不过关月青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 “还有没画完的吗?”她又问了一遍。 这回,下面终于有几个学生像代表一样喊了出来:“画完了。”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比如显微镜的使用什么的?”关月青的视线在几个实验组中来回游移,几个学生摇了摇头,算是给出了反馈。 “好。每个小组都把显微镜收好,放回盒子,然后送回仪器室。其他人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不过要注意保持安静,不能影响别人做实验。”最后这句,关月青特意调高了声音。 陆续有学生走出实验室,此时走廊中还很安静,隔壁实验室还在上课中。关月青沿着靠窗一侧的过道慢慢走着,旁边的实验台上还有刚刚画好的细胞图。她依次看过来,有的细胞壁画得太厚,有的则是线条太过潦草。既画出细胞真实形态又做到工整耐看的作品并不多。 又过了会儿,似乎是隔壁也下课了,整个楼层明显比刚才热闹了不少。关月青站在门口看着几个陌生的背影,他们都拿着显微镜箱子,应该都是去送还仪器的。 张睿斯用的实验台前没有人,关月青走过去时故意多停留了一会儿,她端详着张睿斯画好的细胞图,笔画痕迹很浅,但线条干净,引到一旁的文字也很秀气。一看就出自女生之手,关月青不禁多看了几眼。 关月青继续踱步在实验室,一些留下来的学生已经开始整理实验台,为了下一场实验做准备。因为接下来要用到天平,已经有人提前检查砝码了。 预备铃响起时,人已经都回来了,然而魏立行也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怀中抱着一台离心机。魏立行走进来时,学生的目光也追随着这部机器移动。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实验中使用离心机。 “我正准备去拿呢。”关月青说。 “我猜也是,顺便就一起拿过来了。” “怎么提前下课了呢?” “他们动作比较快。你那边呢?” “也已经完了。” 刚才还在上课时,魏立行就注意到有关月青班上的学生已经提前课间活动了。 魏立行把离心机轻轻放在讲桌上,蹲下身打开讲桌下面的慢起式插座,插入离心机的插头。 “我说我怎么找不着呢,原来在这里。”关月青盯着地上的插座说。 “刚好藏在讲桌内侧,不仔细看谁都找不到。” “我手机在哪儿?” “药品室的桌子上。”魏立行用脚尖朝插座的方向点了几下,“只有一个双向插口。要是手机在这充电就用不了离心机了。” 关月青点了点头。 “我先回去了。” “你快回去吧。”想到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关月青赶紧说,“谢谢你帮我送过来。” “顺便而已。” 魏立行说得轻描淡写,关月青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谢之意。工作以来一直受到昔日同学的照顾,这可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目送魏立行离开后,又有几名学生回到实验室。恰好走廊里响起了上课铃,最后一堂课就这么开始了。 每个实验小组都在忙着给离心管称重,关月青推着装满锥形瓶的手推车在过道缓慢移动,把装有酵母菌的锥形瓶分发给每个实验组。在她两侧,不时响起玻璃与金属托盘碰撞的响声。 按照实验步骤,等称重完毕,把酵母菌悬液移到离心管就可以放到离心机里等待离心沉降了。 “她人呢?”关月青指着一张空凳子,坐在这儿的本应该是张睿斯。 “出去了。”同组的一个女生说,“去卫生间了吧。” 关月青微微点了点头,推着车走了过去。 走过的试验台上有学生开始向离心管中加入了悬液。酵母菌是魏立行委托负责实验室管理的老师提前培养好的,悬液比预想中的要浓,好在并不影响实验结果。 不一会儿,关月青把锥形瓶全部发完,动作最快的实验小组也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两个学生各自握着两支离心管站在讲台前,待命似的望着尚在收拾的关月青。 关月青把推车推回角落,回到讲桌旁边打开离心机的盖子,接过四支离心管放入试管槽中,那两个学生就乖乖地回去了。 试管槽还有空缺,要等到全部占用上关月青才会开动机器。每支离心管都贴了标签,离心完毕后按照标签上的编号各自取走就行了。 这时又有三名学生送来了离心管,关月青像之前一样放好,盖上盖子,按下电源开关,机器却没有反应。 关月青重新开关了一遍,机器还是毫无动静。她走到墙边,打开白炽灯开关,灯也没有亮起来。关月青又走到实验室门后面,翻开墙上电闸盒黄色的透明盖子,开关全部闭合,并没有什么异样。不明状况的她扭头对学生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出了实验室。 魏立行抬头望着天花板,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没亮。 “你这边也没电吗?” 魏立行应声回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关月青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好像是,不知道是停电还是线路的问题。”说话间,魏立行移步到另外几支灯管的开关处,又试了几次,全都没有反应。 “我刚才看了,线路没有问题,可就是没电。” 魏立行也打开了墙上电闸盒,凑近了检视了一番。“没有跳闸啊。”他嘟哝了一句。 “那怎么办?”关月青问。 对电路完全外行的她现在比谁都心慌。如果是停电的话,那么整个下午的实验都会受到影响,这可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你那里也一样吗?” “离心机没反应,灯管我没试。” 学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情况的异常,纷纷向前面投来好奇的目光,议论声像是涨潮一般慢慢地涌过来。 “去楼层的配电箱看看。”魏立行转过身说。 配电箱位于靠近楼梯口的地方,从实验室出来走不了几步就好了。魏立行打开印有闪电标志的灰色铁皮门,五颜六色的电线,开关立即一览无余。魏立行猫着腰,皱起眉头,视线在成排的开关上依次扫过。 “这个掉下来了。”他指着其中一个电闸说。那是唯一一个断开的。 “推上去就好了吗?”关月青问。她对电路一窍不通,看着几十条电线交错缠绕已经头晕眼花了。 魏立行往上一拨,电闸“咔”的一声固定住了。“回去试试。”他转过头说。 回到实验室,魏立行再次打开离心机开关,机器立即转了起来。“好了。你那台应该也能用了。”魏立行说得十分轻松,可关月青已经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今天若不是有他在,或许连实验都没法进行下去了。“我这就回去看看。”扔下这句话,关月青就迈着大步奔回实验室了。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还有几个学生在离心机前排队等候。魏立行从机器里取出离心管,余光正好瞥见关月青的身影在走廊匆匆闪过。 大约过了十分钟,关月青再次出现在实验室门外,她低声对魏立行说“出来一下”,神情看上去略显紧张。 “什么事?” “休息室的钥匙你有吗?” “没有,你要干什么?” 关月青微皱着眉,说:“你来看一下。”说完,她带路一样走在前面,魏立行快步跟上,一直到拐角处的教师休息室两人才停下来。 “你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 青灰色木门上镶嵌了块磨砂玻璃,房间内部只能看个大概影子。魏立行有点儿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沙发上有人吗?” 魏立行贴近玻璃又仔细辨认了一遍,房门正对着一张灰色沙发,但在沙发上隐约能够看见一道阴影。 “你说的是个——” “嗯,张睿斯一直不在实验室。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她,就想她会不会不舒服在这里休息,到这一看果然有个影子。”关月青说,“可是门锁起来了,我敲门也没反应。” 魏立行试着转了转门把手,碰锁很结实。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也没有注意。”关月青皱着眉说。 魏立行使劲儿敲了几下门。“开门!”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 “钥匙在哪儿?”关月青问。 “平时放在里面,传达室那里还有一把备用的。” 魏立行又使劲儿连敲了几下,密集的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之后,似乎是耐心到达了极限,他侧身握住门把手连推带撞起来,看样子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可是一番努力后门还是没有开。 “还是不行吗?” “嗯。”魏立行心有不甘地怒视着那块磨砂玻璃,喘了口气,“我去传达室。” 等待的几分钟里,关月青又试着叫了几次门,但即使她拍得再响,里面依然毫无反应。过了一会儿,楼梯下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魏立行一步两阶地走了上来。 “拿到了?”关月青着急地问。 魏立行举起钥匙晃了晃,来到门前,对准锁眼插了进去,只一拧门就开了。两人推门而入,房间内张睿斯果然躺在浅灰色的沙发上,还有几只蜜蜂在屋子里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 关月青和魏立行尽力避开那些蜜蜂来到沙发边上,可是看到张睿斯的脸时两人都吃了一惊。 “快打电话。急救。”魏立行说。然而,他用手指在张睿斯的鼻子下试了试,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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