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日萤火  作者:谢筠琛

1

远处的人工草坪上,几队男生划分好各自的场地,开始为接下来的比赛做简单的热身。外围的塑胶跑道则被女生占领,她们刚刚做完一套健身操,有几个女生抱着好几副羽毛球拍和四筒羽毛球从器械室走出来。

魏立行穿过球场,沿着跑道一直走到看台区入口,步上高高的水泥台阶,直到一排阴凉下的座位前才停下脚步。

坐在位子上的关月青好奇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应该是我问你吧,为什么坐在这里。”魏立行很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

“想看看学生上体育课的样子,反正也没课。”

刚才从运动场过来的时候魏立行确信看到了几个年级里的熟悉面孔。

“班主任来视察体育课?”

球场上一队男生刚刚完成一次进攻,球最终被守门员牢牢地抓住了。

“那我就不会坐在这么远的地方了。”

“不管你坐在哪儿,从下面看都是一目了然。你应该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儿,打成一片才行。”

“啊?”关月青吃惊地张大嘴巴。

“就是啊,和他们一起打球。”

“算了吧,八成是我输。”

“那也没关系。要打球吗,我去拿一副拍子?”

魏立行征求关月青同意,心里已经做好动身的准备了。

“不打了,这么热的天会出一身汗的。”关月青露出嫌弃的神情。

“那就算了。”

“你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儿吗?”关月青歪着头问。

“偶尔,没工作的时候要是正赶上他们有体育课就和他们玩儿一会儿。”

“踢球吗?”

“嗯。”魏立行缓缓点头,眼睛一直盯着球场上的动静。

“有老师在场会不会拘束啊?”

“不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此时球被远远地踢出了界外,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谈话上。

“就是很好奇。”

以前做学生时也常遇到班主任出现在体育课上的情况,虽然别的同学都能和老师玩到一起,但换作是关月青就始终感觉不自在,即使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关月青相信她也是人群中最拘谨的那一个。在她看来,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为什么老师要在体育课时打扰别人呢?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那些看似和老师亲近的同学也仅仅是在做表面功夫,平日里正是这些人私底下说着老师的坏话。

“哈⋯⋯”魏立行说,“一点都不拘束,倒是更张扬了。”

与关月青的困扰不同,魏立行面对的球场竞技有时会夹带着恶意竞争。男生面对老师时不管喜恶都更倾向于直接地表现出来,魏立行参加过学生的球赛,不止一次遇到了恶意犯规的情况。因为规则的漏洞,球场容易成为学生向老师暗自发泄不满的场所。因为只要掌握好分寸,老师挨打了也不好意思追究。

关月青不知道其中的玄机,听不出这是句反话。

“你上学时好像就经常踢球吧?”

“一开始还踢,后来也没时间玩了。”

“比赛的时候上场了吗?”

“啊!你说那个啊,”魏立行一拍大腿,已经淡忘的往事被勾回来了,“当然是上场了。”

“可是我记得咱们系的水平挺⋯⋯”

面对当年的队员,“差的”两个字关月青不好意思说出口。

“嗯,总体上是输得多。”魏立行大方地承认了,“我以为你不关注呢。”

“我是没什么兴趣,都是听别人说的。”

关月青对体育的态度谈不上厌恶,但也不会特别喜欢。这种心态不限于运动种类,即使是大型国际赛事也无法让她激动起来,至于那种守在电视机前等待自己支持的球队比赛的情况从来没有在关月青的生活中出现过。到了大学,关月青自然也不会对院系之间的联赛感兴趣,只是偶尔从别的女生那里听说什么时候有比赛或者是某个人在场上的表现等。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场外。”

“所以你看我现在坐在这里很意外吧。”

“有点儿,不过一想到你是在以老师的身份观察学生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没用‘监视’这个词我真是太高兴了。”

“因为你不是躲在角落里。”

他们坐的地方正好在遮阳下的阴影里,后面还有几层座位,对学生来说是个显眼的位置。

“可是有什么可观察的?”

“我想看看他们上体育课时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了。”

“问你件事,你觉得他们上课的状态怎么样?”

“这不挺活跃的嘛。”魏立行把目光投向远处。

下面,不仅男生们开始在场上全力拼抢,有的女生在打球时也使出了几个漂亮的扣杀,这种不服输的精神在教室里可不多见。

“我是说平时上课。”关月青也被操场上充满活力的气氛所吸引,视线锁定在空中来回移动的羽毛球上。

“课堂上都很听话。”

“除了听话呢?”

“也还好,就是不够活跃。”

“我这几天讲课发现他们好像是在认真听讲,抬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我,有时候匆匆加两笔笔记。可是每次我一提问,他们又全都低头不吭声,交上来的作业也错得离谱。你说是我教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放心,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如果我讲得再生动一点儿会不会吸引他们注意?”

“有睡觉的吗?”魏立行问。

关月青稍微想了想说:“没有。”

“这就很好了。”魏立行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

“怎么能这么说。”关月青不解地看着魏立行。

“不然呢,你觉得讲课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还好,但是自己的感觉不算数。如果他们不给我回应,我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你之前没有试讲吗?”

“面试的时候被要求讲了一段,但那只是现场发挥。”

“因为没时间等了,咱们学校急需用人。我觉得既然已经让你讲课了,就说明学校认可你的水平,你就不必纠结了。”

“不,不行。重要的是勾起学生的兴趣,不然好像我一个人在表演似的。”

“你是怕难为情?”

“当然不是。”关月青别过头。

“你是觉得自己的劳动白白流失了?”

沉默了片刻,关月青说:“差不多吧。”

魏立行似乎明白了她的困惑。

“总体来说,这就是咱们学生的基本状态,你着急也没有用。你说过他们吗?”

关月青摇了摇头。

“狠狠教育一通,也就是管两天用。到第三天又原形毕露了。”

“别的学校也是这样吗?”

“名校的情况稍好些。”

“差距有多大?”

“以前交流学习的时候我听过几节名校的课,据我观察,除了个别超群的学生,其实大部分人都差不多,毕竟只是一帮十几岁的未成年人。”

“那他们上课时也是昏昏欲睡喽?”

“我没发现,但我不觉得我看到的就是常态下的表现。有外校老师旁听,他们肯定会比平时显得拘束。所以,课堂纪律还令人满意。”

“可是,也有可能是表现给外校老师看的啊?”关月青来了精神。

“这个不太可能。我当时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从课堂表现上看他们很自然,有些问题回答不出来也没人强出头表现自己。”

“那为什么那些学校的成绩那么高?”

“我觉得和学校管理、学生自身的习惯都有关系。除去那些天才型的,大部分学生综合来看差不了多少,重点校的学生和咱们这里的学生相比,不同之处不是智力,而是对学习的态度。他们上课也有走神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坐在我旁边的学生还在草纸上随手涂鸦,但每当老师讲到重点部分,他们都能让注意力迅速集中。我觉得这是会学习的表现,有的放矢地听课,积极主动地学习。同样的学习时间,他们的吸收效率是高的,而我们的学生做不到这一点。”

“没法提高吗?”

“没有直接的办法。你雷霆大怒,对他们的影响也就那么两天,不会有谁因此性情大变。作为老师,尽可能地把知识传授给他们,之后就得看各自的悟性了,悟性很重要。”

“说得真宿命。”关月青苦笑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黑白相间的足球划着弧线飞出球场,旋转着冲向一群女生,顿时响起一阵尖叫声。关月青想起来过去身边几个每逢世界杯就会变得狂热的女生,自己实在没法体会她们的喜悦。

“我记得以前念中学时,每逢班上纪律不好或者月考成绩不理想的时候,老师总会发一通牢骚,要么拿别的学校来做比较,要么就说什么‘你们学习都是为了自己,如果想就此堕落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工资照拿的’,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就特别反感,会认为说这种话的老师一定是个不负责的人。”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重点校的学生就被附加了神秘色彩,如今真相被揭开,关月青觉得也不过如此。

魏立行看了关月青一眼,她始终注视着看台下方,刚才那番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气话吧,有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面。”

“借口。因为生气就可以口无遮拦吗,只能说是素质太低。”

“你觉得你以后会这样吗?”

“我想对学生好一点儿。”

“加油。”

“喂,干吗这么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原本只是随口讲述了内心的想法,没想到对方却一本正经地鼓励,关月青忽然感到气氛很滑稽。

“哎,我不是在敷衍你。我也认为这是好事,你有这个目标我肯定支持你。”

关月青故意做出不屑的表情。“真的吗?”

“当然。”

关月青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拿起带来的瓶装咖啡喝起来。昨夜,她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渐渐睡去。这一上午,她都在被瞌睡纠缠。

“工作这些年你有没有对学生说过狠话?”

“没有。”

“你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魏立行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真的没有。”

“但愿学生们也这么认为。”

“我只是恰好比较温和罢了。”

“如果他们犯错了,你不生气吗?”

“肯定会啊,可平时我是容易相处的。”

“如果是你犯错了怎么办?”

“那就不让学生知道。”魏立行笑着说。

“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关月青忍不住奚落他。

“我也不想,可是不能在学生面前威严扫地。况且你不觉得这个社会对老师的期望已经超出职业范畴了吗?如果一个老师在工作之外犯了错,他的人格乃至教学工作都要接受审判。人们不愿意承认,当走下讲台,我们也是普通人,有各种缺点,要享受私人生活,不喜欢加课。”

“真有不喜欢的吗?”关月青好奇地问。

“太多了。”

“也包括你?”

“工作这几年能够感觉出来热情在慢慢消退。至少和最开始不一样了。教学工作已经没什么挑战,反而学生是一届不如一届。有时候想想那几个问题学生就感到头疼。”

“你是说打架的那几个?”

“不止。”魏立行长叹了一声,“我来这找你也是想说这件事。”

昨天下午,魏立行便找到那几名学生谈话,他们很痛快地承认了在放学后围堵罗志勇的事情,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只有这样做才称得上义气,几个人满不在乎的态度让魏立行忍无可忍。

“最后怎么处理的?”关月青问。

“停了三天课,我让他们都回家反省去了。罗志勇怎么样了?”

“还好,今天来上课了。”

今天一早,看到罗志勇出现在教室里,关月青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但事实上,在昨天的家访过程中她生出新的忧虑。

“这件事已经在学生中间传开了。”

“嗯。”魏立行一开始就觉得王珺封锁信息的要求不切实际。

“早上上课的时候我还在想,他们真不简单,明明都知道了,表面上还不露声色。”

“我昨天问过了,韩立洋没来上课,有人给他家里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谈话间,球场方向传来一声欢呼,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原来是有一方进球了。

“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关月青说。

“过几天就没人记得了。”

下午第二节课后魏立行回到办公室。接下来直到放学都没有生物课,是难得的轻松时刻。

魏立行打开今天的报纸,刚看了没几行,刺鼻的体味从身后飘过来。魏立行向后瞥了一眼,没想到刚一转头就看见史磊的大脑袋——他正猫着腰目不转睛地看着报纸,下巴几乎就靠在魏立行肩头。

“你可真吓人。”

史磊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盯着未读完的新闻。魏立行合上报纸,递给他。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扫几眼。”

史磊坐回椅子,一边整理教材笔记一边说:“你班上有人没来上课。”

“我知道。”

“那个曲妙,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魏立行被没来由的一句话吸引,他迷茫地看着史磊,而对方却端着水杯,对着桌上的讲义发愣。

“为什么?”

“真想问问她是什么心情?”史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手翻看着政治课本。

一直埋首案前的马震缓缓抬起头,问:“那女生怎么了?”

“快说啊。”魏立行催促着。

史磊转过身,侧靠着椅背,略带得意地看着二人。“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魏立行问。

史磊抚弄了两下他那平头短发,说:“就是曲妙和韩立洋在恋爱的事情。”

马震皱起了眉,指着魏立行问:“你是说他班上的那个曲妙?”

“那当然了。”

“是这样吗,魏老师?”

这两人在交往?魏立行的脑子飞转,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曲妙和韩立洋在一起的画面,但似乎很少见到两人单独在一起。

“我怎么没发现?”

“对啊,而且说起韩立洋和女生在一起也不应该是曲妙。”

“那是谁?”史磊问。

“是张睿斯吧。”

“为什么是她?”

张睿斯是关月青班上的学生,代课期间魏立行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传言,现在他十分想知道原因。

马震放下红水笔,习惯性地揉起后腰,魏立行看他那表情像是要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

“说起来还是上学期的事情,”马震挠了挠干枯的头发,“有一次我在你班上上课,那节课正好在讲化学反应原理,我记得当时要找学生分析锶的化学性质和可能引起的反应,结果喊到韩立洋名字全班就发出一片嘘声。我还想,这到底有什么可激动的。接着就在起哄声中听见有人说出了张睿斯的名字。但是他们也太能联想了吧,金属和人毫无关联,这还怎么上课啊。”

史磊大笑起来。“想象力太丰富了。”

“无聊。说到底就是一群孩子。”

“居然在课上就这样。”魏立行感到有些难堪。为什么马震不能早点儿说这件事呢,自己好歹是班主任。

“这种事发生在课上才有意思。”史磊只顾得拾乐,“不过,说起来我还见过几次他和张睿斯一起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张睿斯始终不说话。”

“我觉得他没戏。”

“韩立洋到底是在和谁交往?”魏立行问。

“已经不重要了,人都不在了。”

魏立行看了马震一眼,没说什么。

“据我所知,曲妙一直对韩立洋有好感。”

“你怎么知道的?”

发生在自己班上的事情被外人逐一当作谈资,魏立行越来越好奇他们的消息来源了。

“挺明显的,从高一时就表现出来了,但是那小子好像没什么反应,直到这学期我看应该是走到一起了。前段之间就看到他们两个一起逛街。”

“逛街?”马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隔着镜片都明显大了一圈。

“什么时候?”

“刚开学的时候,就在学校附近的那条街。”

离学校不远有一段商业区,聚集了不少时尚店铺,商品也以年轻人喜欢的品牌为主,因此本校的学生常在放学后到那里放松。

“是和别人一起还是只有他们两个?”魏立行问。

“只有他们两个。”

听完史磊的答案,马震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不简单,连这种事都被你遇到了。”

“碰巧遇到而已。”史磊嘿嘿笑起来。

“你不会是专门跟踪的吧,以后我班上的学生就交给你了。”

“说真的,如果张睿斯和韩立洋在一起我还真不信。张睿斯怎么会看上他呢,他长得⋯⋯”

“太畸形了,头那么小,脖子那么长。”

“说得就是啊,两个人站在一起就不搭,感觉差很多。”

史磊把话直接讲了出来,马震立刻附和。

“其实曲妙也不差,多俏皮的女生,现在还有点儿瘦,再过几年,到了大学就发育好了,那时一定非常抢手。”

这话倒是不假,曲妙脑子很灵活,目前处于中上游水平,努力一年升入重点大学并非难事,年级里几个老师都看好她。

“你之前都不知道这些事情?”马震想起了一直没发言的魏立行。

“对啊,这可都是你班上的学生。”

“没发现。”

“在你面前一定很谨慎。”

魏立行推了推眼镜。“现在学生之间的交往很隐秘,约会或者交流靠手机就能完成了,外人很难看出什么。”

“真的吗,可是史老师就挖掘出这么多的线索。”

“你也不差啊。”

“孟老师病假的时候都是魏老师临时代课的,也没有发现张睿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不太在意这些,不像你总是观察得细致入微。”

说完,魏立行长时间地望向窗外。

要说史磊也算是懂得和学生亲近的老师,只是和女生接触时好像拿捏不好距离,每次上课提问他总喜欢让班里漂亮的女生来回答。这还不算什么,去年夏天的期末考试,史磊长时间地在几个女生身边徘徊,同考场的女老师很快便发现他总是借着弯腰看卷子的机会凑近女生,这件事一度成为办公室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谈。

史磊毕业于外地一所大学的政法学院,据说毕业那年家里曾托关系想在党校谋一份差事,可是中间出了变故,只好来高中做老师了,然而身为政治老师的他身上没有一丝严肃的感觉。

工作三年来史磊一直负责理科班的政治课,毕竟不是高考要面对的科目,学生们学得心不在焉,史磊对工作的兴致也不是很高。听说他也曾主动提出调到文科组,但并没有如愿。之后,史磊似乎更安于现状了。

上个学期,年级内部聚餐结束后,几个意犹未尽的男老师提议再去续摊。路上,史磊说过“其实留在这儿也挺好,理科班的学生们还都挺有意思的”。魏立行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说起来,那个新来的女老师还挺安静的,这几天也不大说话,不知道结婚了没有。”史磊又开始抚弄他的头发,生怕乱了发型。

“不知道。”也不知为什么,魏立行不想说出他和关月青早就认识的事。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魏立行快速收拾了一下就从办公室出来了。今天他想早点儿回家。

校门口,几个年级的学生正挤得水泄不通,魏立行推着自行车缓慢移动。终于从人群中出来,正要骑车离开,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马路对面。那边一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相向走过,魏立行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但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2

雨从早上就下个不停,夹着冷风,越来越急,现在已经是风雨大作了。关月青抱着胳膊站在窗前,外面是一片灰白色的水汽,她忽然感到有些冷,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胳膊上的皮肤。

今天是周六,但高中还是会安排课程的。没有所谓的减负,从她高中时就是如此。走廊里有从各个班传出的讲课声,有几位老师的声音高亢洪亮,即使是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也能听得真切。关月青正对着窗外发呆,就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楼梯一点一点升上来。

她回过头,认出来者是教务处的赵老师。

“还想去办公室找你呢。”

“办公室太暗了,我出来待一会儿。”

“正好,就在这说吧。”

由于阴雨,这里是整条楼道最明亮的地方。有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呢,不会又是学生打架了吧,还是说罗志勇的父母来了?关月青一面做好心理准备,一面期望千万不要出现出格的事情。

“请问是什么事儿?”关月青率先发问。

“是这样,上次那个警察又来了。”

又来了?柴原那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开始在关月青脑海里浮现。

“是要问我什么吗,可是我已经都说了。”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省事儿了。”赵老师面露难色,抬头纹也挤了出来,“他这次来是想找学生问话。”

“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提出要求我就去找校长了,按理说,配合调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学生毕竟是未成年人,单独接受警察的问话不管是对学生还是对学校都不太好。尤其是最近这种情况,咱们更应该避免。所以,校长的意思是你先和那个警察沟通一下,看看他具体想问什么,然后我们再安排他和学生见面,最好你也在场。”

“可为什么是我呢,魏老师不是更合适,他才是班主任啊。”

“听我说完,他想见的学生是你班上的。”

“啊⋯⋯”关月青哑然,但马上,一个可能的解释在她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不会是——”

“就是罗志勇。”

一阵强风吹过,夹带着水沫飞到关月青脸上,湿润微凉。

“是因为放学后打架的事情吗?”

“他说要问有关案件的情况,还说只是问几个常规的问题。”

那到底是知不知道呢?虽然知道对方避重就轻不回答问题,关月青却不好意思再追问。

“可是,怎么区分常规和不常规?”

“我觉得要是他直接表现出审问或者问了关于学生私人生活的问题,你就适当阻止他。”

“哦⋯⋯”关月青心里也没底。

“他现在就在接待室,你去找他,什么时候开始你们定吧。”

“交给我吧。”

已经没有退路,关月青唯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对方也终于一展笑容。临走,他叮嘱关月青等事情结束后最好和王珺汇报一下详细情况。

稳定好情绪,关月青直奔接待室,柴原已经端坐在那里了。今天他依然是便装打扮,看见过来的是关月青,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关月青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简要陈述了校方的意见,希望警方能够理解并配合。

“嗯,既然你们提出了,那就这样好了。”柴原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要求。

窗外灰色的天空闪了一下,紧接着是滚滚雷声。

关月青看了眼手表,距离中午放学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样子。为了不影响课程,她希望能等到午休时再谈话,柴原同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请问,为什么要见我的学生?”

“啊?”柴原抬起头问,“刚才那个老师没跟你说吗?”

“他说是要找学生谈话,因为我是班主任,所以希望我来接待你,但是他并没有说原因。”语毕,关月青附上一个礼貌的微笑。

“是嘛,哦。那学生不是被打了吗,听说还是和死者有关,那肯定要了解一下情况的。”柴原说起公事就好像说家常一样。

果然还是被警察知道了,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柴原满不在乎地陈述就让关月青有点不自在。

“调查工作一直在进行。”柴原补充道。

“我去倒点儿水吧。”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关月青只好站起来走向饮水机。柴原看着她的背影不置可否,虽然他并不渴。

“罗志勇和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

放下一次性纸杯,关月青继续问。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总之一会儿再说吧。”

“你们是在怀疑他吗?”关月青索性直接问了。

一听这话,柴原连忙摆手:“你们别那么紧张,刚才那个老师也是。今天来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刚才不是说已经调查过了吗?”关月青试探地问。

“还没结束。”

“那你们都要调查什么呢?”

柴原抓起纸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你是新来的吧,刚来这里上班?”

关月青僵硬地笑了笑:“是的。是连我也调查过了吗?”

“我们并不是针对谁进行特别深入的调查,只是想从多方面了解死者和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

“我明白,我只是想问一下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因为他们还都是未成年人。”

“你真的明白了?我觉得你们一直以为我今天是来抓人的吧?”

“那需要有逮捕证吧?”

“原来还有知道的。”柴原把水喝光,纸杯随手放回桌子上,“你们校长是不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关月青只是报以意味深长的生硬微笑。

“看来就是。”

“学校也有自己的立场。”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要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会对学校的名誉造成影响。可是站在死者家长的立场,一味地逃避只会留下更坏的印象。学校就不能拿出个积极的态度吗?”

“你们这几天是不是查得很费力?”

“还没到那种程度,会有人愿意透露信息的。”

然而,即使韩立洋的父母、朋友都能毫不保留地提供信息,现在也仍然没有能够解释他坠楼的有力证据。无法推断出死者自杀的原因,在现阶段,柴原只能认为是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多,所以对罗志勇的事谈不上感兴趣,但新的关联人出现了,这绝对称得上是值得追踪的线索。

“那么你们一般都会问什么,就像那天问我的那些内容?”

“差不多,肯定还会问问这次的事情。”

“能具体说一下吗,因为学生还是未成年人,学校希望老师能有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老师要有心理准备,还是说我现在透露一下问题内容,然后你们告诉学生,好让他有心理准备?”

“不会这么做吧⋯⋯”

“是我在问你。”

“刚才也没和我说该怎么办,我想学校也是出于关心学生才这么做的。”

“真的关心学生就不会有人坠楼了。现在我只能说问题的大致方向和那天问你的差不多,具体怎么问,我可能会根据他的反应再做调整。”

“并不是要限制问话的内容,只是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才提前问一句的。另外,一会儿我也要在场。”

“可以。你应该也是身不由己。”柴原的声音不冷不热。

关月青深吸了口气,已经开始后悔接下这个差事了。

下课铃响起后,关月青起身离开接待室。楼道内渐渐变得喧闹起来,几个老师先后从不同教室出来。

关月青走进自己班里,任课老师还在讲台上和几个学生讨论问题,下面的学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放学了。虽然班主任站在门口,但没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反正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在他们心里,关月青应该只是来做正常巡视的。

关月青并没有急着往里走,远远地就盯住了罗志勇醒目的圆寸脑袋,直到对方朝她望过来,她才钩动手指让他过来。在教室外,关月青讲了一下警察的意图,嘱咐他只要实话实说就好。没有选择的余地,罗志勇顺从地同意了。

两人一起回到接待室,罗志勇警觉地打量着柴原,这个警察一直低着头,即使是自己进来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关月青和罗志勇并排坐在柴原对面。房间里很安静,听得出外面雨势小了些。

“现在可以开始了。”关月青说。

仿佛思考被打断,柴原抬起头,看了看两人,最后视线停在了罗志勇脸上。

“你和韩立洋关系如何?”柴原就这么单刀直入地问了。

“不是很熟。”

“听说两天前你放学后被他班上的同学围攻了,为什么?”

“他们认为是我害死了他。”

“他们怎么说的。”

“说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和韩立洋不太合得来。”

“你刚才说你和死者不是很熟。”

“就是性格上合不来才没什么接触。”

干脆利落的问答让关月青感到意外。

“性格合不来的人有很多,彼此远离就行了,为什么他们会把你和死者联系到一起?”

“以前一起踢球时有过摩擦。”罗志勇垂着眼,视线落在茶几上。

关月青转过头看他,周正又普通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

“真的吗?”

“真的。”罗志勇抬眼透过椭圆镜片与柴原对视。

“说谎可不好。”

说谎?关月青轮番看着二人,他们都在回避对方的目光。

柴原继续说:“我听到的说法是,你们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那女生叫张睿斯,是你班上的。虽然你们两个最后谁也没追到,还是互相看不顺眼。”

罗志勇露出惊愕的神情,看来是被柴原说中了。这可完全超出了关月青的预料。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你只管如实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提。都过去了,我们三个现在连交流都没有。”

“可是有人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袭击了你,你觉得一点儿都不重要吗?还是说他们有什么新的理由?”柴原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罗志勇泄了气般地低下头。

“我说,你们怎么净做些无聊的事儿啊,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学习才对吗?”柴原皱着眉问。

“是他看我不顺眼,我对他没有敌意。”罗志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暂停一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关月青终于忍不住了。

“今天只是正常的调查,不能断定谁有嫌疑。既然不能,那么今天谈话的内容能不能对外保密?如果是的话,我会让他好好回答你的问题的。”

柴原点了下头。

关月青又转向罗志勇:“我之前不是你的老师,有些事可以视而不见。你不必多想,如实回答警察的问题,明白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

“耐心地全讲出来。”

“我已经都说了。他自杀和我没关系,别来问我了。”

“问你并不意味着你和这件事有关系,只是所有相关的事情都要了解,你不配合吗?”

罗志勇还是不愿配合的样子。

“问你什么你说就行了。”

“我都说了,可是他不信。”罗志勇拖着哭腔,一脸的无辜和委屈。

柴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关月青,那表情简直是在说,“能不能让这个男生老实回答啊”。

“问你的问题都要详细地回答,说过了再说一遍也没关系,其他的不用你多想。”

眼看班主任已经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罗志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沮丧地点点头,再也没有反抗的气势。这正是柴原想要看到的。

“你尽管问吧。”罗志勇坐直身子,放弃了挣扎,一副任人处置的态度。

“从头到尾详细说说。”柴原不露声色地说。

“从头到尾?”

“比如说,你们是喜欢同一个女生,但是他是怎么发觉的?”

“我和张睿斯在一个班,座位离得不远,就算是我喜欢她,但是她根本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从没有注意过我。既然如此,我何必坚持下去呢。但是这件事就传到韩立洋耳朵里去了。”

“还有人负责传话?”柴原打断问。

“对。”

“谁传的话?”

“就是我们同学,因为大家都那么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学期。”

“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课间,韩立洋找到我,警告我不能追张睿斯。我没理他,就算要放弃也和他没关系,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你们的生活就没有正经事儿了吗?”

“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马上就高三了,我不想在别的事上浪费精力。”罗志勇信誓旦旦地说。

“刚才说你们在球场上有摩擦,是真的吗?”

“有几次。就是故意犯规。”

“是他吗?”

“是。”

“你不记恨?”

“有没有我他也追不上,但是他一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和这种人没必要认真。”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女生对谁都很冷淡,平时只和几个女生关系比较好。”

关月青对照这几天上课的模糊印象,张睿斯好像正符合描述。

“后来呢,你和韩立洋的关系没有缓和?”

“没有,他始终敌视我。”

柴原不予置评,沉默片刻,他再度开口:“说说这周一下午放学后你的行动。”

“我和几个同学在外面玩儿了会儿,然后就回家了。”

“你们在干什么?”

罗志勇犹豫了一下。“网吧。”

“几点到家的?”

“七点多。”

“有人能证明吗?”

“我父母。”

“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柴原对关月青说。

“这件事就交给学校处理。”

“哪个网吧?”

罗志勇说了网吧的名字和位置,想必柴原会去那边确认。

“还有一个问题,韩立洋死了你有什么感想?”柴原突然这么一问,罗志勇和关月青都愣住了。

就算是公事也要有个限度!关月青不禁腹诽。

“算了,这个不用回答了。”柴原把话锋一转,然后看着关月青微微点头,示意可以结束了。

“那就让他回去吧。”关月青站起来要带罗志勇离开,柴原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动。

“你不走吗?”

“啊,实际上,临时有事要和关老师谈。”柴原难得一见地微笑着。

关月青预感不会是好事,她把罗志勇送出接待室,关上门,自己又坐下来。“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还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张睿斯。”

虽然柴原提前说过会随机应变地提问,但是关月青还是认为他早就把事情盘算好了。

关月青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但不管怎样,拒绝是不可能的了。她留下句“稍等”,就起身从接待室出去了。

不知道张睿斯在不在教室,可是祈祷不在也没有用,柴原一定会留下来等到下午上课的。关月青胡乱想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再次回到接待室时,关月青身边多了一名长相漂亮的长发女生。

长发女生若无其事地在柴原对面坐下,清瘦的身子向后一靠,一双凤眼把柴原快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是张睿斯?”柴原问。

“嗯。”

“就开门见山地说吧,这周一放学之后你都做什么了?”

“回家啊。”

“放学就直接回家了吗?”

“对。”

“几点到的家?”

“大概五点四十分。”

“有证明人吗?”

“没有。”

柴原的眼睛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虽然只是短暂几秒,但还是被关月青捕捉到了。这是柴原第一次显示出惊讶的表情。

“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张睿斯依旧面不改色。

后面的问题主要是关于韩立洋的,例如他是怎么表示好感的,对韩立洋的感觉,拒绝交往的理由等。张睿斯的回答都很简单,但没有半点含糊和隐瞒。根据她的陈述,韩立洋根本没有走进她的生活中,更别提留下什么印象了,两人就是路人与路人的关系。

刚才在教室里,听说关月青找她的理由后,张睿斯一声不吭地就跟了出来。让关月青没想到的是,还是学生的她可以平和镇定地和警察对答。这么一来,柴原显得有点计无可施了。

“这些就够了。我问完了。”柴原煞有介事地说。其实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么,今天就到这吧。”

三人一同站起身,关月青将纸杯扔进废纸篓。走出接待室,柴原独自离开,关月青送张睿斯回教室后,自己转身折向回廊的方向。

在校长室,关月青将谈话内容大致讲述了一遍,对于柴原临时要求问讯张睿斯的做法,王珺并没有说什么。

“警察认为是他杀吗?”耐心听完,王珺开始发问。

“不知道。从对话中也猜不出警察的想法。”

“应该没理由。”

本能告诉关月青,还是不要让王珺知道是自己给警察提供了现场不自然的线索。

“只能先这样了,为什么会凭空发生这种事儿?”王珺叹着气说。

想到高二年级即将面对的理科会考,王珺又问起了学生最近的状态。尤其是实验考试,考前只有一次模拟的机会,她提醒关月青该和魏立行尽早准备了。

离开校长室,关月青终于松了一口气。校长室位于顶层,视野比其他楼层都好,明亮的日光照在白色墙壁上,刚才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这时她才注意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3

魏立行和关月青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中午放学,学生们正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

今天是周一。上午,他们一同前去教委参加每周一次的教研会议,会议内容主要是教学进度。上周,教委专门延长会议传达了理科会考的考试重点。这一次,考虑到有些学校已经开始进入备考阶段,为了不耽误老师时间,会议不到中午就结束了。

进入学校,绕过初中楼,在校园内部的最东侧有一座四层红砖建筑,那里便是食堂了。现在正是吃饭时间,从远处就望见学生们进进出出。

“里面八成已经被学生占领了。”魏立行表情略显尴尬。从教委出来后,是他提议回学校吃饭的。

“一上午课,肯定饿得不行了。”关月青说,“每次上第四节课时我发现他们都是无精打采的。”

“那都是假象,下课铃一响他们会马上进入亢奋状态。”

“那也是因为诱惑太强了。”

“总之就是不愿意继续听课罢了。”

两人沿着操场一侧的小路走着,球场上仍然有踢球的学生。相比在人山人海的食堂排队浪费时间,他们肯定认为还是在操场上踢个尽兴更划得来。

“上午开会时,我看有几个老师也昏昏欲睡的。”

“那几个老人家?”

“老吗,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啊。”

“属于老教师了。开这种会对他们来说太浪费时间,反正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方法?”关月青问。

“在他们看来,什么是重点并不重要,教了那么多年书闭着眼都能讲课了。”

“那是都融会贯通了呗。”

“就是这意思。”

“你是不是也可以了?”

“我?”魏立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月青点头。“你也工作五年了啊。”

魏立行想了想,说:“讲课没有问题,但经验还是不够。”

“不就是两本书嘛。”

关月青指的是高中生物课本,她觉得如果授课已经不成问题,那么对知识也可以完全驾驭才对。

“吃透那两本书只能解决讲课的问题,但要应对考试还不够,还不能揣摩出出题人的想法。那些教了二十年课的就可以,押题也是一种本事。”

“只要把课本上的都传授给学生,让他们举一反三,考试也就不成问题了不是吗?”

“不能不顾成绩,考试技巧也是重要的教学内容。”

刚一步入食堂内部,说话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就直冲进人的耳朵,放眼望去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魏立行控制着心里一股厌烦的情绪,平时他很少在学校食堂用餐,偶有例外也尽量错开高峰时段。倒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而是魏立行更喜欢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下进餐。

关月青环视了一番,包了一层铁皮的固定式餐桌已经坐满了人。

“人真多。”

“关键是没有设置教师餐区。”

魏立行眺望前方一排窗口,但没有看出哪条队伍更短一些。

“要不去楼上看看吧。”

“楼上应该也差不多。”

“直接去四楼。”关月青相信越往上面人越少。

沿着楼梯一口气上到顶层,虽然这里的人也不少,但好歹有了空着的位子,而且因为高度的原因,这里显得比下面更亮堂。在一个人相对少些的窗口前,两人各买了一份排骨套餐。

“会考应该都能过去吧?”坐下后,关月青又想起了工作的事。

“应该都可以。那种考试不会刻意出难题的。再说,还有补考机会。”

“那还能用到补考?”

“去年就有,每年都有个别情况出现。”

“咱们学校呢?”

“你不相信他们?”

“虽说不太好,但还真是持怀疑态度,至少有几个人绝对成问题。”关月青指的是排名倒数的几个学生。

“男生女生?”

“都有。我看过前几次的成绩表了,以他们最近的状态应该不会有跨越式的进步。”

“明白了。你就别费心了。”

“不管了么?”

“哪里都会有问题学生,但大多数中途就分流了,留下来继续念的就算高考过不去,会考还是能及格的。”魏立行停下筷子,“以前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不是也有这样的学生吗,只要按部就班地复习,最后所有人都能通过。”

“真的可以放心吗?”

“不用再想了,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了。”魏立行再一次安慰道。

“校长也很重视的。”

“她和你提这件事了?”魏立行关切地问。

“说咱们该抓紧准备生物实验。”

“什么时候说的?”

“上周六,你不在学校。上午我忘了和你说了。”

有学生不断进出,周围也比刚来时吵闹了些,但餐厅内仍然有很多空座。

“来得及,时间很充裕。”魏立行心里盘算了一下,会考在月底,他们还有两周的时间去准备。

实验前,需要把实验项目和所需的材料向实验室管理员报备,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就能开始实验课了。

根据上周传达的考试大纲,实验考核涉及高中课程的全部实验。到了考试当天,学生要先在实验室外抽签,随机选择要考核的实验项目。

“实验都是上学期做过的,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太多了,除了实验室方面,还得帮他们复习一遍。”

“还要再讲?”

“嗯。他们肯定都忘得差不多了。实验不比日常课程,没有反复熟悉巩固的机会。下次上课把实验内容复习一遍,我下午准备检查一下实验仪器,然后写申请,可能还要重新采购点儿东西。”

听同事说得稀松平常,关月青不再发表意见了。

“老师好!”一阵女声突然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问候声来自关月青班上的几个女生,她们用餐完毕准备离开,正好经过这里。

关月青微笑致意,几个女生笑着走过去,唯独最后一个人招呼都没打,目不斜视地跟在别人后面,仿佛关月青和魏立行并不存在一样。

学生莫名其妙的冷淡让魏立行感到意外,虽然不想表现出来,但与关月青视线相接的时候可以确定对方也在在意这件事。

“她平时都是这么冷淡吗?”

“有吗,我也不太了解。”魏立行一脸茫然地说。

“之前不是你负责代课的吗?”

“那也没时间去了解学生,每天光是讲课就够忙的了。”

“那她上课时的表现怎么样呢?”

“属于比较安静的。”魏立行想了想,最后肯定地点了下头。

“我也发现了。”

“大多数学生不都是这样?”

“不,她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魏立行抬起头问。

“有的沉默是因为不会,有的是因为不愿出风头,她应该属于后者,我在课上讲的她应该都懂。虽然只是安静地坐着,可是她的精神还是在课堂上,绝不是在走神。”

“明白。”站在讲台上,下面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动作都能尽收眼底,这是做过老师的人都有的体会。

“而且她生物学得不错,作业完成得非常好。”

“那应该是自己下了一番功夫。”

“她属于努力型的?”

“我觉得女生都会比较踏实努力。”

“她是脑子聪明的。”

自从那天听了柴原和学生的对话,关月青就开始留意这个女生。她对警察的冷淡并不是抵触的表现,而是平时就是这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让人心生好奇。

“她大概是在生我的气。”关月青淡淡地说。

“生气?为什么?”

“周六那天,警察来找她询问事情了,是我带她见警察的。”

“警察?”魏立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邻桌的几个学生还是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用这么吃惊吧。”

“我以为都结束了。警察来问什么?”

“没完呢。相反,调查的范围扩大了。”

“警察为什么要找她谈话?”

尽管心里已经猜出个大半,但魏立行好奇警方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警察查出来死了的那个学生追过她。”

果然如此!警察搜集信息的工作真是滴水不漏。

“那警察是从哪儿听来这件事的?”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肯定做过调查了,来学校只是为了和当事人进行确认。”

“从谈话听出来了?”

关月青连连点头。“连他们打架的事都知道了。”

“他问了吗?”

“先找的罗志勇。”关月青说,“礼拜六整个中午我都在边上陪着。”

“调查得真够彻底的。”魏立行一边咀嚼一边说。套餐里的排骨肉并不多,才用筷子戳了几下就没得吃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魏立行的脑海,他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头看着关月青。

“我想起来了。你还记得第一次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年轻的负责做记录。”

“有印象,怎么了?”

“是不是戴副眼镜,看上去文绉绉的?”

“嗯,继续说。”关月青催促道。

“上周四放学,我从学校出来,马路对面有个人,应该是他,只是当时我没认出来。”

“也就是说一直在关注着学校这边的动静。”

“肯定是。”

魏立行回想起那天的画面,年轻的便衣警察出现在学校附近是否意味着嗅到了什么,若是他当时回望一眼,是不是能够看到那个警察躲在角落观察每个学生的画面?

“你觉得这件事是他杀吗?”关月青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魏立行回过神,“你说什么?”

“韩立洋会不会是死于他杀?”

魏立行深吸了一口气。“那个警察还问了什么吗?”

“主要就是礼拜一放学后的行踪,还有人际关系方面的事情。”

“你觉得这是在调查他杀?”

“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这可就是谋杀了。你觉得谈话时警察对两个学生的态度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怎么叫不正常?”

“凶吗?”

“不凶。但也可能是有我在场,就算想吓唬人也不会直接做出来。”

“自杀案调查了一周确实不太正常。警察有什么表示吗?”

“没有,你也见过那个警察,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关月青用筷子从排骨上剔下一块瘦肉,夹起来放入口中。

单凭警察约见学生就认为警方把案件归为他杀还是太武断了,也许只是针对与死者相关人的正常询问。魏立行正想着,一群穿着球衣的男生走进食堂,看样子应该是刚才球场上的那些人。

不,先等一下。

魏立行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午间的办公室里几个女老师都在伏案午休,醒着的人则轻手轻脚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会响起翻书的声音。

从食堂出来,关月青有事先去了班里,魏立行便一个人回了办公室。他刚坐下,在一旁批改作业的马震就转过头轻声说:“下楼透透气去。”

马震兀自起身,又拍拍史磊的肩膀,抬手朝门的方向一指。史磊立即会意,合上手中的近代史,和魏立行一起跟了出去。

今天天气出奇地好,魏立行抬头看了眼天空,大块的云彩飘在蓝天上,这种天气还坐在办公室里简直就是浪费。美中不足的是正午的阳光把风都烤热了,三个人站在楼下的背阴处,各自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空闲的时候他们常会在这里抽烟打发时间。

马震使劲儿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灰烟,因为工作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他看着魏立行,说:“周六你不在,警察来过了,就是之前来的那个。”

“听说了。”

“我猜你是听新来的关老师说的。刚才看见你们一起从食堂出来的。”史磊咧嘴笑着。

“还有这事?”

“绝对没看错。”

魏立行只是笑了笑。

“据说警察找她班上的学生谈话了。”

魏立行点头承认。

“不会是张睿斯吧?”史磊朝地上弹了弹烟灰。

“被你说中了。”

马震叼着烧了一半的烟,声音含糊地说:“警察都知道了?”

“很厉害吧。”

马震把烟捏在手上,兴奋地说:“居然调查得这么细致,比我们这些每天面对学生的知道得都多。”

“人家警察都是专业的,要调查个人还不简单。”

魏立行吸了一口烟。

“警察问出什么了吗,从张睿斯那里?”史磊继续说。

“没有,什么都没问出来。”

张睿斯的冷淡态度,连警察也会束手无策。魏立行真想亲眼看看柴原一无所获的失望神情。

“能问出什么,这种纠葛能闹出人命吗?纯属小题大做。”

“我也这么认为。”

“可能是不查出原因不罢休。”魏立行说。

“死都死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马震来回扭转腰部。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这样活动腰椎,已经是他的招牌动作了。

“学生家长会给警察施加压力的。家属不答应,调查肯定会继续。”

“家长好像最近没来学校。”

史磊的话提醒了马震,现在两人一致看着魏立行。

“就是没来。不过,没来才好。”

以他们的性格和立场一定会不打招呼直接来学校的,虽然这几次他们都把矛头指向了王珺,但万一需要班主任出面,谁有精力去和他们周旋。

“反正是王珺接待。她每次都是什么样子?”史磊问。

“推诿呗,还能怎样。”

“这种事情只要承担责任她和学校就都完了。”

远处的球场上几个男生正顶着火热的太阳狂奔,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沉默地抽着烟。

“真是精力充沛。”马震眯着眼,想看清一个过人动作。

“照这么踢法,下午就只剩瞌睡了。”

“为什么政教处就不管管呢,这样咱们下午还怎么上课!”

“上午警察来过了吗?”魏立行好像根本没在意两人的对话。

“今天上午?”马震问。

“不会又来了吧。”烟已经快烧到过滤嘴了,魏立行吸了最后一口,扔在地上踩灭。

“我上午有课。”

“应该没来,但是十点之前我不在学校。”说话的是史磊,理科班的政治课都安排在下午。

“还要再来吗,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我觉得就算什么也问不出,只要这件事没有结果,他们来多少次都有可能。”

“警察找过曲妙吗?”

马震和史磊互相看了一眼。

“没注意,曲妙不是你班上的吗,你都不知道?”

“我不也是中午才听说这事儿的嘛。”

“具体我也不了解,周六全程有那个女老师陪着,你应该听她怎么说。”

马震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朝魏立行晃了晃。看对方连忙摆手,马震便自己点上了。他烟瘾一直很大。

史磊把烟蒂弹到墙角,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问:“她是韩立洋女朋友,所以警察会找她?”

“我是这么想的。”

“也有可能警察已经找过她了。只要是上课时间之外,警察的行动是不用通过学校的。”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无法令魏立行完全信服。

自从得知警察着手从学生层面调查,他就想到了曲妙。倘若警察想要了解韩立洋死前的人际关系,显然与罗志勇和张睿斯谈话是正常的,可更不该忽略曲妙。就算只是日常生活的信息,女朋友掌握的也要比普通朋友的多。

那么,警方迟迟没有与曲妙直接对话是为什么呢,是已经私下谈过了,还是警方在意的线索不在曲妙那里?

“其实,我听说在学生中间也有这种说法:韩立洋和曲妙在一起只是因为追不到张睿斯。他对曲妙也算不上很在乎,据说那个女生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更主动。”

“有这种事?”

不知道史磊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每次都让人倍感意外。

“被当成替代品了?”魏立行问。

“不算吧,顶多是退而求其次。”

“要是把曲妙当成临时替代,那么他应该还会去追别人。”

“张睿斯吗?”魏立行问。

“有可能。”

“他有行动吗?”

“不知道。”

“上次不是你说看见他和曲妙在逛街吗?”魏立行说。

“那只是正好路过,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每次都让我看见。”

“所以警察也不会找她喽。”马震似乎是在开玩笑。

会有这种可能吗?警察可是连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猎犬,仅仅因为感情靠不住就放弃调查,这种推论难以成立。

心中的疑惑还未消除,反而又生出新的问题来,好像身处于岔路口,可是每条路都不知道会通向何方。魏立行意识到这个问题上他已经越走越远了,现在最好是赶快抽身出来,不要再继续想了。

抽完烟,三人转身向教学楼走去。魏立行跟在二人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午餐时他就在想这件事有没有可能与曲妙有关,而现在,这个想法正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警察已经开始调查韩立洋身边的人,至少是对自杀持怀疑态度的。如果说有人与韩立洋可能存在矛盾,张睿斯和罗志勇都有理由算在内,可一旦曲妙明白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报,她的态度便更有可能从韩立洋的身边换到对立面。进一步讲,因爱生恨,杀人这件事也就说通了。

当警方发现张睿斯和罗志勇都没有犯罪的可能,他们就会将注意力转到曲妙身上。

想到这,魏立行心里生出一阵不安。他真实地感到在身体深处一阵战栗正不受控制地向外涌来。如此大胆的假设让身为班主任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学生。

柴原坐在办公桌前已经好久了,一直在琢磨案子的事,虽然并没有什么结果。

这种状态自上周三从学校出来就开始了,周末两天也是。柴原考虑了很多种情况,但都没法合理地解释死者坠楼的原因。不像自杀,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只能当作非正常死亡,这没法让人安心。

“您想什么呢?”

柴原从思绪中抽离,看着凌沐在对面位子坐下。看来已经吃过午饭了。

“那天在学校有发现吗?”

柴原摇摇头。

“您是见了那几个学生?”

柴原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个“二”。

“出事的那个男生,还有那个女孩儿。怎么说呢,看上去都不是会做出出格事的学生。”

“他们的证词都没有问题?”

“我觉得没有。”

上周三,凌沐听从柴原的建议,这次在接触学校前可以率先摸清学生的人际关系,不知该不该说幸运,他行动的第一天就撞见了几个男生围住罗志勇的事。

凌沐并没有立即出面制止,一开始他仅仅以为那是正常的闲聊,直到发现场面不对时才喝止住双方。因为是便装出行,他索性隐瞒了身份,在学生眼中可能只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

随后几天里他也在学生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传闻。凌沐很是看中这些信息,一起汇报给了柴原。

“他们怎么说的?”

“男生事发时有不在场证明。女生嘛,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她。”

“为什么?”

凌沐非常奇怪,柴原很少凭借外貌印象就解除对一个人的怀疑。

“柔弱。很难让一个比自己高的男生坠楼,搞不好自己反而会摔下去。”

“不在场证明呢?”

柴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茶,说:“按照她的说法是无人证明。”

“会不会是让别人代为出手?”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两个男生在天台发生争执,一个人把另一个推下去。这难免不留下蛛丝马迹,但刑侦那边的人不是说了吗,现场没发现打斗的痕迹。”

柴原继续说:“其实存在帮凶这个假设还是有好处的。年轻人的人际关系很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同盟破裂就会冒出一堆线索,到时候就方便我们了。”

凌沐慢慢点头。“也是。那接下来怎么办,不能等着嫌疑人露出马脚?”

原以为可以为侦查工作找到方向,看来也是白费力气了。

“这不还在想。”

“有没有可能是偷袭?”

“偷袭?”柴原摸着下巴,那里已经冒出胡楂了。

“比如趁死者站在楼顶边缘,不注意的时候,将他猛地推下去。”

“那最好是站在女儿墙上。但怎样才能让死者自己上去呢?”

“我觉得只要是靠近边缘的地方就行。”

“要是这样的话,谁都有可能办到。必须要扩大范围了。”

“也不是不行啊。”

“嗯。”柴原表示同意。

地毯式搜索工作量大,但总是值得一试的。

“对了。”柴原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凌沐,“你是说偷袭?”

凌沐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你小时候玩过试胆游戏吗?”

“那是什么?”

“各种能证明自己胆子大的挑战,比如捅马蜂窝。”

凌沐不禁笑起来。“没干过。”

“要是几个男生凑在一起就可能干出这种事儿,站在房顶,沿着边缘走,谁不敢就算谁输。”

“我没玩儿过。”

“你们的日子还真平淡。”

“我觉得现在的孩子也不像过去了,有电子产品,有网络,不一定要做危险的事情。”

“这事关名誉,或者他们打了什么赌,应该会更吸引人。”柴原说,“我反而不理解虚拟网络有什么意思。”

柴原虽然谈不上老人家,但思维作风却比同龄人老派,新潮事物很难勾起他的兴趣。

“只是消遣的方式不同而已,不过我赞成你的说法,本质上都是在追求刺激。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查呢,还是挨个问?”

“拜托刑侦的人再去一趟现场。”

“那天不是勘验过了?连报告都写完了,您不是看了吗?”

“如果这真是有人一时无聊惹的祸,他们应该会在整条女儿墙上走,说不定能留下点儿什么。我觉得有必要证实一下。”

凌沐回忆了一下。“那天只是在坠落地点上方搜集了证物。”

“所以说还不够。”

凌沐站起来,说:“我去找刑侦的人帮忙。”

“一起去吧。”柴原也想活动活动了。

想到一种可能柴原就希望尽快去证实,虽然也不是很有把握的猜测,但有个想法总比为“非正常死亡”苦恼好得多。

4

“你真要这么干?”

站在天台,刑侦部门姓金的同事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有难度吗?”柴原问。

“难倒不是特别难,也就是多花点儿时间。可是,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我觉得有可能,最好还是试一下。”

为了尽快证实自己的想法,柴原一早就带头儿来到学校,想趁着上午赶紧把事情办完,可不能轻易放弃。

“不是要打击你,第一次的鉴定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再说如果还有人在这,只要查一下后来离开学校的人员不就知道了。”

“那天没人看见有谁很晚走出学校,当然出了人命还大摇大摆离开也不正常。”

“不看到结果你是不会罢休的对吧?”

“总之,再试一次吧。”柴原以诚恳的语气说道。

“那好。”

再次勘验现场不是不行,但了解了柴原的设想后还是不免让人担忧。问题在于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在露天的室外现场还能留下多少线索?!

“那就辛苦了。”

柴原看着同事走到天台一端,从手提包里拿出工具,在发生坠落的那一边开始仔细地清理。柴原记得对方比自己还要大四岁,在刑侦技术方面也称得上经验丰富了。

站在平地看,学校建得的确气派,可来到顶层就能看出这几座楼应该都有些年头了。女儿墙的高度还不及成年人的膝盖,对高中生而言也可以等同为“台阶”了,抬腿就能迈上去。不符合近十年的建造标准,柴原上次来就有了判断。

取证过程前后花了大约一个钟头,帮忙开门的年轻男老师则一直在楼梯间等候。柴原嘱咐过,无关人员不能靠近现场。

“怎么样?”看着同事一件一件收拾东西,柴原问。大概是想早点儿得到答案。

“不太乐观,别抱太大希望。”他边回答边摘下白手套。

“是因为时间太久吗?”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别的原因。你的假设是有人站在女儿墙上走不慎摔下去,那么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人一定走得小心翼翼,那样是很难留下什么痕迹的。”

“要是第一天能检查一下就好了。”

“不好说。虽说这里平时开放,谁都可以上来,可这是水泥地面,能留下什么呢?之前的报告结果你也知道了。话说回来,你让我来不过是想确认死者有没有可能是死于意外,可我的观点是这不太像是意外坠落。”

“为什么?”

“死者是在离两座教学楼最远的一侧掉下去的,那边算是校园的最后面了,然后你回头看。”他指着远处的两座楼,“五六两层都能看见这里,四楼个别角度也能看到,可是那天有人发现楼顶有人吗?”

“没有特别问过谁这个问题,但也没听说有目击者。”

“但是只要有人看到这种事都会一传十,十传百的。”

“没错。”柴原点头赞同。

“所以应该是有意避开了人们的视线。”

“很有用的分析。”

“其实现场总是包含很多信息的,不一定非要依靠现代化技术。就说这里吧,能做掩体的也就只有那个了。”

两人视线一齐投向位于天台中部的屋面楼梯间。

“一开始应该躲在那边,等别人放学了再到边缘一带活动。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这么做。”

“什么原因?”

“我只能根据现场情况做个推断,具体怎么回事儿就要靠你们了。”

“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死者都有可能选择回避,但要是只有他自己其实随时可以跳,用不着等到放学后半小时。”柴原走到女儿墙边上,向下瞄了一眼,下面只是一条灰色的小路。

“这就不好说了。我觉得事情会比我们想得要复杂。”

“多久能出结果?”柴原关心地问。

“十天左右吧,我会尽快的。”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铃响起时,魏立行顿时生出一阵轻松感。班里的学生倒是没什么反应——下午的课十有八九会上成这样,整个班都昏沉沉的,仅有少数人还能跟上讲课的节奏。

回到办公室,魏立行一下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端起水杯连喝了几口。

周三全天都有生物课,绝对是对体力和喉咙的考验。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节课了,上了一天的课,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学生主动来请教问题了。魏立行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零零散散的几个积极分子,心里期盼最好不要有人来找自己。看着周围同事都在忙碌,自己也没有与人闲谈的热情了。

几分钟后,上课铃响起,赶着上课的老师和聚集在办公室的学生陆续离开,办公室里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魏立行已经上完了全天的课程,现在的心情如同获得大赦一样,疲惫而又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休息。讲了一天的课,他已经丝毫没有工作的兴致。尽管还有一堆作业没看,但手拿起红笔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去翻那些练习册,魏立行觉得就这么坐在座位上耗到放学也不错。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魏立行抬手看了眼表,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他默默地掏出烟盒,然而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坐着的只有不抽烟的女老师。魏立行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身旁两个空着的座位。失去烟友的魏立行果断地站起来,握着半瘪的烟盒离开了办公室。

刚踏入高中楼通向实验楼的回廊,魏立行就迫不及待地点上了烟。他撑在回廊的栏杆上向下面张望着,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操场,但今天上演的仍然是没什么技术可言的球赛,并无新意,只看了几眼心里就更烦了。魏立行不知不觉咬瘪了过滤嘴,这个时候还能去哪儿呢?沿着回廊去实验楼,不知道此时是否有上课的班级,但可以肯定的是通向天台的门已经锁起来了,不然去那里抽烟更清静自得。

魏立行在空荡荡的回廊上走来走去,直到抽完一支烟仍没想好该去哪儿消磨时间,只是不要再回办公室了。

再看一眼下面的操场,他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向实验楼走去。

四点多钟的太阳散发着最后的能量,操场上有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但还在活动的学生并不多,女生几乎都躲在看台下的背阴处聊天,只有部分男生不顾灼热的夕照,在人工草皮的球场上执着地追着足球跑。

看到魏立行沿着台阶走上来,关月青一点也不吃惊。刚才她便远远望见了他从实验楼走出的身影。关月青朝下面挥了挥手,魏立行微笑着加快了步伐。

“办公室找不见人,我一猜你就是来这里了。”

魏立行坐下后递给关月青一瓶咖啡,自己则拧开矿泉水盖子喝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买了你上次喝的咖啡。”

关月青摩挲着瓶身上的包装纸,的确是她常喝的牌子。

“谢谢,我挺爱喝这个的。”

“你没课了?”

“没了,就等下班了。礼拜三太难熬了。”

关月青今天也是从上午讲到下午。

“我也是。刚才最后那堂课上我以为嗓子要烧起来了。”

“课表排得一点儿都不合理。”关月青开始批评学校。

魏立行哼笑着,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从来没合理过。”

魏立行又灌了一口水,他望着下面的球场,几个男生挤在一起,拼命争抢着,但显然他们脚下的技术都不是特别好。

“今天这几个不太会踢。”

关月青附和着笑笑,球技水平什么的她本来就不太懂。

“怎样才算好?”

“脚法啊。好球员带球就像把球黏在脚底下,谁来都抢不走。他们拿到球只是在追着球跑,没有控制力。单凭一股蛮力踢球可不行。”

“中学生还能怎样。”

“是这些人不行,这学校里还有踢得好的。”

魏立行说话的时候,球就在两队人脚下换了几个来回,最后球还是出界了。

“昨天课讲得并不是很好,可能让你失望了。”

“哪的话,你讲得非常好,已经让我很是受用了。”

“算了吧,不用这么夸我。”

“是真的。一个人能独立解决事情固然好,可很容易就走上闭门造车的陷阱。保持和外界交流才能激发活力,学习和参考的方法也能拓宽思路,所以我才找你的。”

昨天下午上课前,关月青临时向魏立行提出了旁听的要求,魏立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虽说教师之间相互听课学习是很正常的,但事发突然,他没有任何准备。哪怕关月青提前一天说,魏立行都会痛快答应下来。魏立行思量着即将开始的课程,抛开对内容的把握不说,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权衡之后,魏立行只好答应下来。

他找来学生搬了把折叠椅放在教室最后,关月青走进教室,学生中间随即一阵小声议论。

工作这些年,旁听这种事魏立行已经习以为常了。每逢有别的老师来听课,只要忘记那些人,按照事先备课的内容全情投入到课堂互动中,时间便会过得飞快,转眼间一堂课就会过去,还会得到同行教师的好评。不过,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若是全神贯注地讲课还好,只要每次用余光扫过坐在教室后面的关月青,魏立行总是感到一阵莫名紧张。

“以后要听课最好提前说,我好有个准备。”

“准备太充分会掩盖你本来的授课特色的。”

“你是要学我吗?”魏立行问。

“只是想参考一下。”说完,关月青又补充了一句,“学也学不来。”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风格和方式。”

“有几次,我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看他们答不上来,站在那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反而会不知该做什么好,这时候是该给些提示,还是干脆换个学生来答呢。有时候也能感觉出有的学生是故意回答不出哗众取宠的,可真够讨厌的。”

“后来呢,最终你是怎么解决的?”魏立行转过头问。

“我让答不出来的都坐下了。”

“这可不行。太便宜他们了,应该好好教训一顿。尤其是那些故意出洋相的,得想办法收拾他们,不然他们以后会得寸进尺的。”

“可是看他们求饶的样子又心软了。”

“那都是装的,因为你是女老师他们才这样。学生该批评时就得批评,过分宽容是没有益处的。一站起来就只会低着头什么都不说的那种,分明是在逃避,以为只要沉默老师最后就会让他坐下。就算到最后还是会换人回答,但在此之前不能让他太轻松,上学到今天这份儿上,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不过,如果有学生只是因为思路不对,没有找准解题的方向,可以适当提醒一下。”

“就像你昨天那样?”

“昨天⋯⋯差不多吧。”

事实上,昨天的课上有些太差劲的学生魏立行根本就没敢点名回答问题。

“听了你的课我也有所领悟了。”

“能有收获就好。”

“但是要做到像你那样还需要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

“怎么不是问题,当然是越快越好。”

“现在困扰你的只是小问题,这种问题跟你未来的教学生涯比根本不值一提,当然前提是你愿意一直当老师。生物课在高中课程里属于比较简单的科目了,我认为只要本科是毕业于生物专业都能胜任这份工作。你有专业基础,按部就班备课,老师该做的工作你都认真去完成,所以你的课堂心理素质应该更加自信,而不是现在这样。”

“其实高中生已经很省心了,就算不想听课也只是趴在那睡觉或者自己找点事情做,至少没有影响别人学习。”

“不会是有人给你捣乱吧?”魏立行问。

“没有。”

“唯恐天下不乱,破坏课堂纪律的情况初中比较普遍。高中生已经有独立行动的自觉了,不会轻易被别人干扰。但是不管怎样,只要不好好学习你就要让他们知道错了。别舍不得,该说就要说。”

关月青点了点头。

女老师震慑不住学生的情况魏立行以前听说过不少,虽说经常有声音提倡师生间打破隔阂,建立“朋友”关系,可是不管怎么说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老师掌握着更多的知识并传授给学生,尤其在高中阶段,高强度的教学任务让这种单向灌输的教学模式不可能有欢乐的气氛。

那些提出轻松教学口号的人,魏立行认为说好听了是理想主义,说得不好听就是生活在幻想里,他们才不了解这个国家的教育呢。

关月青沉默地注视着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魏立行注意到她的侧脸很安静,好像两人正坐在大学的阶梯教室上着一堂公共课。

“你结婚了吗?”犹豫再三,魏立行还是问了一句。

“没啊。”关月青疑惑地看着他,“怎么问起这个?”

“听说咱们同学中有不少已经结婚了,所以我问问。”

“岂止,有的连孩子都有了。”

从毕业第三年开始,陆陆续续传来同学结婚的消息,最近两年也有很多人开始了三口之家的生活,关月青对此类信息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看我像已婚的吗?”

“就是因为看不出才直接问了。”

“你参加过同学的婚礼吗?”

“只参加过三次,是大学时关系不错的几个,和其他人就没什么联系了。”

“我也是。”

关月青只是经常在网上看到同学的婚纱照,被邀请参加婚礼只有一次,还不是大学同学。

“我以为冼驹会很快行动的。”

“没有。”

“还是他吗?”魏立行好像意识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关月青垂下眼帘,淡淡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

“就是不在了。”

魏立行愕然,同时也发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从没听同学说起过。”

“没和别人说过。都毕业五年了,大家联系越来越少了,他也不是个主动的人。”

“太对不起了。”魏立行赶紧道歉。

“没什么,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关月青正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才重回职场的。

听到昔日同学去世的消息,魏立行一时间也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换个话题。可惜太阳最后的余温还没消退,微热的风吹过来反而让两人周围的空气更加黏稠了。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关月青回过头,引颈探视。

“好像有人扔东西。”碍于高度差,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工厂的人,他们有时会把废料什么的堆在这边。”

“原来那边是工厂啊。”

“好像是造纸厂。”

“从来没有注意过另一边。”

隔着围栏,关月青看见两个男人的背影。他们身穿蓝色的工作服,刚才扔垃圾的八成就是他们。

“那你呢,为什么不读研了?”关月青回过头问。

“为什么一定要读呢?”

“当年保研的机会还是很吸引人的。”

“我的毕业实验最后出了问题。”

魏立行本不想把话题转到这件事上,可避而不谈就显得太失礼了。

“什么时候的事,实验出问题很正常,没有时间再做调整了吗?”

“来不及了,那时已经快到期限了。”

“是什么问题?”关月青看上去更不明白了,眉头微蹙。

“你知道大四那年学校和市里一家研究所合作吗?”

关月青摇头,她连听都没听过。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是和学校研究生院的合作。研究方向主要是基因工程领域,有大量资金,缺的是专业人员。”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在办公室听老师说的,那时候项目还在准备期,但已经和几所高校有过接触了。研究所希望能够招聘些专业硕士,因为从实习期就会按月发放工资,我当时有点儿心动。”

“可是,那时你还是本科生,本科生也能加入吗?”

“原则上是不行,但那时候学校的研究生院也没什么人了,既然我已经属于准研究生,学校最终还是开了条通道。不过,作为条件,我的那部分酬劳归学院所有,算作我的一部分学费。我觉得可以接受,本来我想加入这个项目就是为了赚点读研期间的生活费。”

“可是也要等到你研究生毕业才能去吧。”

“从研一开始就能接触所里的项目了,有了相关的经验以后留在那实习也很容易。”

“后来呢?”

“保研只是免去了研究生考试的程序,学校的毕业考试是不能省的,毕业论文也必须通过。因为提交了参加研究所项目研究的申请,所以我的毕业实验也要换成基因工程方向。”魏立行面容平静地说,“但是,失败了。”

“为什么,就因为临时换了选题?”

“和选题内容没关系,是技术方面的事。”

“可是基因工程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还能遇到什么问题,你们不会是在做基因组图谱吧?”

“怎么可能,图谱可不是找一帮研究生能干的。”魏立行笑着回答。

“难道说⋯⋯”关月青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们在开发新的外源DNA片段?”

魏立行苦笑道:“猜对了一部分。外源DNA确实是项目中比较重要的部分,但那时要面对的还有别的问题,比如以昆虫细胞作为受体细胞。”

“昆虫细胞做受体?”关月青睁大眼睛。

“没想到吧。”

“也就是说,要在昆虫体内表达了?”

“是的。”

如关月青所言,基因工程的确不是什么神秘技术,几十年前开始受到科学界重视,新千年后更是广泛应用于多个领域。其原理简单来说即是将生物的某段基因与载体在细胞外进行拼接重组,再转入到受体细胞中,使之按照人类的意愿维持和表达其遗传特性。

如果基因工程广泛应用在制药业,那么产品大部分是面向人类的,所以受体细胞一般选择哺乳动物,实验室常见的就是小白鼠。

“昆虫细胞有做受体的优势,世代间隔短,易于大量养殖,能节约很大生产成本。”

“可是即使在哺乳动物受体细胞中,真正能够摄入重组DNA分子的受体细胞也是很少的。”

“没错。不仅操作比较烦琐,相对哺乳动物细胞表达系统来说,表达产物的翻译后加工系统也不够完善。得到的目标产物在哺乳动物身上试验,效果也不理想。”

“项目成果是要应用在医药领域?”

“是。”魏立行点点头。

“这不算失败啊,实验还应该继续下去,总会有成功的样本出现。”

“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取得成果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应该有很多实验组,不会一个都没成功吧?”关月青问。

“据说有,但那不是我所在的实验组。”

“那也不能为此就取消你的保研资格。”

“学校没有取消,但是这个实验原本是作为我的毕业设计的。这么一来我不得不重新选择课题,当时已经临近毕业了,所以我的答辩也得延期。就在那段时间,有人顶替了我的名额,学校也没办法,听说对方很有背景。”

“真是太不公平了。”关月青没想到最后还有意外波折。

“就好像被命运摆了一道,躲都躲不开。”

“你那时心里一定很不平吧。”

“还好吧,没过多久就觉得没什么了。在结果揭晓之前我是全力以赴地努力过的,但是对于改变不了的事还是接受吧。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魏立行对很多事情都是这个心态。

“是啊。”关月青轻轻笑了笑。

一阵铃声从教学楼的方向传出,操场上男生女生分别集合,听不见体育老师说了什么,但很快人群便“哗”地散开,朝教学楼走去。

“幸亏我还有教师资格证,当时正好赶上这里招聘,我就来了。不过,面试当天我还在犹豫是否要真的从事教育工作。”

关月青有点儿意外。“还以为这是你的理想职业呢。”

“为什么这么说?”

“觉得你讲课很好,学生们应该也挺喜欢你吧。”

“居然给人留下这种印象。”魏立行嘴角浮现出自嘲的笑。

“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那时候一想到要面对一群毛头小子就头疼,后来我还发现,有的女高中生比男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你和我现在状态一样啊。”

“都是渐渐适应的。”

“你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大概吧,前几年还想过换个职业,但是现在觉得就这样也不坏。人都有惰性,从生活那里得来一点儿好处就不想再追求别的了。”魏立行能够感到身体里的闯劲儿已经不像几年前那么强烈了。

学校大门的方向有学生从两侧教学楼拥聚过去,终于到了放学时间了。魏立行站起身对关月青说:“实验室那边已经开始制备材料了,下周就能上实验课,你也做好准备。”

这话说完,教学楼上几处亮着光的玻璃窗便接连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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