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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夏日萤火 作者:谢筠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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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有柴原一个人。 今天并没有重要的会议,他在这里只是因为需要一个能独自思考的环境。 柴原坐在以往开会常坐的位置,专注地审视着桌面上的材料,目光不住地反复游移,想努力从杂乱的线索中找到一丝内在的联系。 因为在现场发现了一张糖纸包装,上面有张睿斯的指纹,负责此案的同事都已经将张睿斯的死视为普通的服毒自杀。但是,只有柴原仍然坚持认为存在他杀的可能。 房间反锁,唯一的窗户只能推开大约五厘米,人不可能通过,就算能挤出去,外面也是五层楼高的外墙,没有逃生的通道。房间钥匙被发现放在死者裤子口袋里,乍看之下并没有可疑之处。但想要自杀的人,通常会为自己寻找或创造一个不会被打扰的隔离空间。以往经手的案件中,有很多人是选择在自己卧室自杀的。一般会锁好房间,收起钥匙才开始实施行动。但不管是在自己房间还是陌生的地方,自杀者不会特意把钥匙装进口袋。 试想一下,张睿斯好不容易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了教师休息室,锁上门,还要特意把不属于自己的钥匙揣进兜里。这么做总让人感觉怪怪的。生无可恋的人有什么理由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带在身上呢? 上周五,也就是案发当日,当柴原从勘验人员口中得知这个细节时,他便察觉到了现场一种莫名的不和谐感。因此,柴原特意询问了钥匙平时放置的地点,而正如那个男老师所说,钥匙平时就挂在门后的墙上,那么张睿斯锁好门后只要随手挂回去就行。这样才是最自然的做法。 只是,身边同事对柴原的想法大都不以为然。虽然没有人直接表现出否定的态度,但基本将案件视为自杀了,只是上级对柴原的调查并不干涉,任由其沿着自己的方向继续挖掘线索。然而案件已经过去几天了,柴原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这也难怪,钥匙放在哪里这种事和个人习惯有很大关系,甚至与死者死前的情绪有关也说不定。所以,即使问过张睿斯的家人也没有得到特别有价值的信息。在调查中净是些毫无用处的收获,当然也无法获得同事的支持,现在柴原成了孤军奋战的人。 “钥匙⋯⋯通常不就是放在口袋里吗?” 没想到警察会问这个问题,大概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小事儿,张睿斯的父亲回答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确定。 就算没有头绪也并不意味着这是错误的侦破思路,相反抓住案件的疑点,找出背后的答案才有希望让真相浮出水面。 想到这,柴原站起来,走到窗台边上,把玻璃窗开到最大,室内清凉的空气这才流动起来。 除了钥匙,还有一点让柴原想不明白,那就是死者手里攥着一朵白花。 其实说“一朵”有点勉强,由于死者过于用力,花瓣已经被攥成了一团。刑侦部门的人员对花瓣做过分析,花本身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在学校里有不少开白色花的植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广玉兰,现在正在花期中。 可是张睿斯为什么要握着花瓣自杀呢?这种做法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柴原两手交叠抱在胸前,临窗站立。楼下院子里偶尔有人进出。早就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柴原倒并不急着去吃午饭。 这几天,他私下和几名张睿斯的同学见过面,事实上学校里并没有谁会特别留意那些树,有的学生甚至叫不出广玉兰的名字。这并不奇怪,随处可见的东西通常都不会惹人关注,学生时代应该有更吸引他们的事物才对。 柴原又想起了韩立洋的死,这件事已经认定为意外事故了。但他也不觉得这是单纯的意外。 天台周围的女儿墙高度大约到成年人腰胯的位置,假设韩立洋会出于某种原因站上去,挎着单肩包的做法只会破坏平衡感,放在天台上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无论是自杀还是意外,书包都是多余的物品,同样地,张睿斯的死亡现场也存在解释不通的细节。不能简单地看待这两起案件。 短短半个月,这所学校就有两名学生死去,柴原感到很伤脑筋,他曾试着从这两件事中发现什么共同之处,可惜行不通。 根据关月青的证言,她是在上周五四点半左右离开实验室去找张睿斯的,可是在上课伊始就发现张睿斯不见了,这几日通过询问张睿斯的同学得知,直到上一节课下课张睿斯都在实验室,而下课时间则是四点,再考虑先前对死亡时间的推测,张睿斯的死发生在下午四点至四点二十分之间。 这二十分钟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学生的证言,在此期间出入实验室的就是两个班的同学以及魏立行,倘若凶手存在于这些人之中,谁有可能实施谋杀呢?而最重要的是,凶手又是怎样布置密室并成功脱身的?现场的窗户的确是开着的,但五厘米的缝隙人类是绝对无法通过的。 目前只有疑问,可靠的证据却无处可寻。令人欣慰的是,张睿斯的家人已经同意进行尸检,最迟下午就能看到解剖报告。 但愿能够发现有用的信息,柴原心想。 还有三十分钟左右最后一场考试就要结束,这会儿已经有考生接二连三地从教学楼出来了。 关月青又一次核对着本校学生的名单,目光从那几个正走出的学生脸上一扫而过。 “别看了,总有几个非得磨蹭到最后不可。”魏立行在一旁适时阻止。 “会不会是物理太难了?” “不如说是实力不济。”魏立行不客气地挑明。 又有几名学生嬉笑着走出对面的教学楼,他们大概发挥得很满意。关月青微眯着眼辨认了一番,没有熟悉的面孔,不是自己的学生。 “还差多少人?” 关月青以笔尖在名单上依次数着。“二十六个。” “我说什么来着。” 魏立行转过身,一只脚蹬在花坛边缘,酸胀的小腿才舒服些。他们在考场外已经站了一整天。 会考的笔试只有一天时间,即一天之内要完成四门理科的考核。作为老师,为了保证每一位学生准时参加、顺利完成考试,关月青和魏立行也要承担起“场外监督”的工作。 今天一早关月青便来到考场外,按照计划,每科开考前学生都要在人名表上签到证明出席。能够统一行动的也只有入场环节,答完题出来时就没有这股掌控力了。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前面的三场考试无一例外地总有人拖到最后一刻才肯交卷。站在陌生的校园里,看着其他学校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关月青只感觉自己的耐性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肯定有人会等到铃声响起时才出来的。魏立行不禁做了最坏的打算。 “真羡慕其他学校的老师,现在就能下班了。”关月青忽然感慨道。 魏立行向操场的方向望过去,远处刚好有位女老师满面春风地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羡慕是没有用的,我们遇上了资质平平的学生,只能面对相应水平的工作。” “真不知道重点校的工作是什么感受,是不是一点心都不用操啊。”联想到自己的学生,关月青叹了口气。 “也不会轻松到哪儿去,只是做起来比较得心应手而已。” “得心应手?” “怎么说呢,也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意思。”魏立行说,“就是你不必在讲课或者作业方面花费太多精力,因为那些学生都能自觉完成,你可以把节约出来的时间用在拓展知识和提高训练上,能够把大部分教学上的想法付诸实践。工作量还是那么多,所以并不会轻松多少,但过程中会充满干劲儿吧。其实名校的优势真的体现在各个方面,像我们每天还得追着要作业,时间长了连自己都会感到身心俱疲。” 关月青对此也只好报以一个苦笑。 “努力把他们都调教好吧。”端详着手上的名单,关月青生出一个想法。 “太难了。” “至少要调动起学习的积极性,不能总是把时间用在维持课堂纪律上。” “感受不到他们对学习的兴趣。这是我几年来的体会,而且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了。” “你那几个班也是吗?” “能有什么差别。” 每天仍然要周旋于一群不知上进的孩子中间,魏立行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现在仍站在讲台上,但他的工作几乎成了单纯的讲授。没有什么技巧,除了偶尔的随堂测验,也不讲究互动,本来就枯燥的理科内容显得更加枯燥了。这大概都表明魏立行的耐心已经降到最低了。不过,现在魏立行开始对工作注入了新的热情,他认为要好好迎接事业上的转机。 “但是班主任的课他们倒是非常老实。” “当然了,这恰恰说明他们不傻。”魏立行笑着说。 “要是没有考试,每天也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 “和年轻人相处不容易老,时不时地还会有惊喜。”魏立行想起了平时让他棘手的几个问题学生。 “其实能够接受学生平庸的一面也是教师的基本能力。” “哎?”关月青诧异地看着魏立行。 “怎么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第一永远只有一个,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做第一。” 关月青一只耳朵听着,却没再说话。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校园另一端几个学生吸引走了。刚才,她的视线就已经转移到了教学楼那边,这次的人流中有几个自己的学生。确认完毕,她在人名表上连画了几个“√”。 远远望见有自己的学生出来,魏立行心里也踏实了些。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虽说今天很早就起来,可为了挑件合适的衣服,来到考点时也差一点迟到。即便如此,魏立行还是认为腰带扣的颜色没有和卡其色裤子搭配好。 两人继续东一句西一句闲聊着,剩下的考试时间总算是打发过去了。如魏立行所言,真有几个学生是耗到了最后一秒才交卷出来的。 “一起去吃晚饭吧。”魏立行提议。 看着马路上拥堵的车流,关月青打消了回家的念头,而且她现在很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附近有家特色咖喱店非常好,就去那里吧。” “好啊,听你的。”魏立行立马答应。 出了学校,两人步行穿过三个路口,又沿街走了一段小路,终于看到了关月青推荐的那家咖喱店。明黄色的招牌在一排餐馆中显得十分醒目。 走进店内,服务员立即将二人领到一张双人桌,并递上菜单和两杯冰水。魏立行环视了一番,店里称不上大,但布局合理,十来张餐桌有序摆放,并不会让客人感到拥挤。店内装饰也颇有卡通风格,原木桌椅和可爱的餐具肯定吸引了不少女孩子前来用餐。 “你习惯咖喱的味道吗,我刚才都忘问你了。”浏览着菜单,关月青忽然抬起头问。 “还好吧,很辣吗?” “和辣椒的辣可不太一样,你尝尝就知道了。”说罢,关月青调皮地挑了挑眉毛。 “你这么在行,帮我选一份好吃的套餐好了。”魏立行将选择权拱手奉上。 浏览了一遍餐单,关月青为同学点了店内的咖喱牛腩套餐,自己则要了一份咖喱鸡翅饭。菜端上来时关月青已经觉得有些饿了,说了句“我不客气了”,就率先开动了。 她用勺子舀起热乎乎的咖喱浇在白饭上,再一口吃下去,满意的心情溢于言表。 魏立行观察着她这一套娴熟的动作,觉得可爱极了,自己也忍不住学着吃起来。 “味道如何?” “很奇怪的味道。”魏立行尽力体味咖喱的香辛味道,可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描述口感。 “原本就是香料混合成的调料。”关月青说,“这家是日式咖喱,口味偏淡。” “你常来吧。” “偶尔。” “我很少吃这个。” “你平时吃西餐比较多吧?” “主要是在中餐和西餐之间选择。”魏立行想到关月青的话大概和上次一起去的西餐厅有关。 “上次那家就不错。” “当然啦。”魏立行笑起来,那里可是市内数一数二的西餐厅。 “不过我听说我们吃饭的时候那个叫柴原的警察又去学校了。” “是啊。”关月青点点头,“他这工作也不轻松,算上之前韩立洋的事他可没少来学校。” “但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可他那劲头儿好像不查出点儿什么誓不罢休的样子。” “查出什么了吗?”魏立行问。 “和学生私下谈话了,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警察一定还会来的。”关月青一边吃一边说。 “这么肯定?” “他昨天走的时候就这么说了。而且就算柴原不来,也会有别的警察来。” “为什么?” “是张睿斯家人的意思。” 魏立行停下筷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昨天去学校了,去见王珺,后来我也过去了。” “去见她干吗?” “觉得女儿的死不正常。” “现在自杀都要学校负责了吗,简直毫无道理。”魏立行嘟哝道。 “就算是自杀,家属也不会想都不想就接受的。据说现在连遗书也没有找到,警察掌握的证据也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么自杀的动机也无从谈起。” “但是那样的做法很明显就是自杀。” “是的。我们都看见了,张睿斯像是准备好久似的,终于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时候选择死亡。但是走调如此坦然的人却没有留下类似遗书的东西,不是更加奇怪吗?” 魏立行默默思索着。关月青的话不无道理,同为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她却发现了事件的疑点,的确令人佩服。 “他们提供新的线索了吗?” “没有。所以他们同意了进一步尸检的要求。” “尸检?”魏立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 “不是已经知道死因是中毒了吗?” “还不够吧,需要了解更多信息。我猜是这样。” “王珺什么反应?” “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我觉得她已经被这种事搞得焦头烂额了。张睿斯的父母也不是来谈判的,只是告知一下,态度可强硬了。” 昨天上午,张睿斯的父母来到学校就直奔实验楼的教师休息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现场亲自确认一遍才行,即使房间已经被封,也想去看一眼。结果显而易见,隔着门上的磨砂玻璃根本看不清房间内的情况。张彦之用力摩挲着青灰色的木门,并不甘心,恨不得把门直接打碎。 然而张彦之也没有气馁的意思。 “封起来的话就说明会继续调查,是这样没错。”张彦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只要女儿的死还没有定论,他是不会放弃的。 不仅是张睿斯的父亲,连她母亲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悲伤情绪。从头到尾,张彦之都以出人意料的理智和冷静分析着女儿蹊跷的死因。两人不同寻常的表现让关月青连说句安慰的话都显得不自然,最后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现在回想着这对夫妇的表现,他们应该是以极大的理性克制了悲痛。对不可改变的事情再费唇舌争辩也无济于事。女儿的死尚有许多令人不解的疑点,寻死的动机、毒药的来源,这些才是更值得关心的。他们一定深信,只要弄清楚这两个问题就能知道女儿死亡的真相,所以才接受警方尸检的要求。可想而知,一旦这两个待解问题的答案与学校有关,他们必定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到时候,双方的立场和态度会转变成什么样子呢?不管怎么说,和韩立洋父母暴躁的做法相比这一对儿采取的才是明智之举。 “看来他们是另有打算了。” “当然了,一般人哪能沉得住气。他们俩可难对付了,你没看见,昨天王珺也束手无策。” “是吗?” 到了关键时刻却任人宰割,对王珺的做法魏立行已经无话可说了。 “一直是在据理力争,说什么女儿在上课时间莫名其妙地死了,学校就是有监管不力的责任,但是因为事件还有存在疑点,所以我们会继续配合警察调查,最后拿出实际证据与学校对峙。” “他们有这样的自信?” “他们十分确信自己的女儿不会自杀,说了很多张睿斯生前的事情,那些迹象表明她就不是个要自杀的人。话里话外也能听出来,他们对现场的情况非常了解,肯定和警察有过沟通,能看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真是出人意料。” “希望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关月青说,“我也不觉得张睿斯会自杀。” “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是期末考试,你可别松懈。”突然想起接下来的工作,魏立行话锋一转。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得和你说,我暂时就先不去开教研会了。” “为什么?”魏立行问。 “王珺让我最近一段时间尽量留在学校,好应付随时来的警察。” “她这么说一点儿也不意外。你不去开会也可以,重要的消息我会及时转告你的。”魏立行继续说,“其实,不用去开会也挺好,这种例会本来也不用每次都开,一年又一年地不会有什么新变化,早就开烦了。” 一份咖喱饭吃完,两人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从店里出来,天空已经暗下来,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 关月青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朝来车的方向张望,红灯一侧有几辆出租车正在等待通行。她决定就在这里乘车回家。 “其实,还有件事情想和你说。”魏立行忽然开口。 “什么?”关月青微笑着转过头。 魏立行凝视着关月青的脸庞,明明话就在嘴边,此时却又犹豫起来。对面的红灯开始闪烁,身边几个路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踩在斑马线上。魏立行好像能听到十字路口所有车子的引擎声。 “什么事呀?”关月青又问了一遍。 可是魏立行的话却让关月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2 关月青打开饮水机下面的柜子,取出一次性纸杯,盛满水,放在茶几上。柴原微微倾身道谢。 “你自己不喝吗?”柴原好奇地问。 “不是很渴。”说着,关月青在柴原对面的位置坐下。 如柴原之前的预告,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然而并非是上次那样在校园里擅自行动,今天他是合乎情理地主动找到关月青想要了解情况的。 能坐下来谈最好,关月青不用时时刻刻跟着柴原走动了。 “有什么要问的吗,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关月青先开口了。 “我想了解张睿斯的人际关系。”柴原回答得直截了当。 “嗯⋯⋯”关月青沉吟着,考虑该如何回答。坦白讲,别说是张睿斯的人际关系,现在班上随便哪个学生的人际关系她都不是绝对了解。 “连班主任都不知道吗?”柴原说。 “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作为老师,我所了解得其实非常有限。” “就讲你知道的。” 柴原从上衣口袋拿出小本和笔,翻到空白的一页。 “她的人际圈子很小,据我所知,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和她关系比较要好。” “都是女生吗?” “是的。” “是这样啊。”柴原摩挲起下巴来,“我记得之前死的韩立洋喜欢她是吧,还有那个和别人大打出手的男生也喜欢她,这么说她在学校还是蛮受欢迎的,应该会有男生和她走得比较近。” 柴原已经根据掌握的信息对张睿斯有了独立的判断。 “那两个学生是这么回事儿,但并不是所有男生都这样。” “张睿斯有没有特别亲密的男性朋友?” “我没发现。”关月青简洁明快地回答。 “是吗,我也听说她个性很冷漠。”柴原用笔杆在手册上敲着,“不过这可就难办了。” 关月青观察着手册敞开的一页,还是白纸一张,说明柴原还没有得到让他感兴趣的线索。 “请问,”关月青微微向前探了出来,“为什么忽然着重调查张睿斯人际交往的情况,难道说她的死和身边的人有关吗?” “嗯。”柴原点了下头,“也不完全是。” 柴原的回答明显是矛盾的,不知道是不是不愿多透露有关的信息,关月青不由得犹豫起来,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呢? 无人交谈的接待室安静得过分,连外面走廊里回响的讲课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柴原注意到关月青的异样,问:“很意外吗?” “不是特别意外,毕竟从现场看有自杀的可能,但要说是身边的人我觉得应该没有谁可能导致她死亡。”关月青说,“我并不认为她会因为和别人的事情而想不开。” 谈不上意外,关月青也觉得这不是单纯的自杀,但是要说是身边的人至少不应该在学校里,因为张睿斯的确是个不会和外界产生复杂关系的“绝缘体”。 “死的可不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关月青一头雾水。 “她怀孕了。” “这⋯⋯” 震惊的同时,关月青瞬间意识到事情变得复杂了。 然而柴原却认为案件开始朝着简单的方向发展了。之前几天的调查工作主要围绕张睿斯本人展开,但因为死者没有留下足以证明其存在轻生念头的证据,工作并未取得令人满意的进展。反复进行着无用功让柴原伤透了脑筋。直到昨天下午,他看完尸检报告后心中才重新拾起对查出真相的信心。张睿斯怀孕的事情让柴原坚信案件有他杀的可能,只不过前几天的调查并没有针对死者生前和哪些男性交往过甚。柴原决定调整方向,重新开始排查线索。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关月青一个劲儿地摇头。 “也对,这种情况家属都不大愿意张扬。” “你觉得她是自杀吗?”关月青问。 “还不确定。虽然看上去是自杀,但至今也没有令人信服的确凿证据,所以有必要考虑他杀的可能。” “那凶手会是学校的学生?” “也不一定,社会上的人也有可能。”也就是说目前嫌疑人的范围相当广。 “对不起。” 现在,关月青彻底明白一开始柴原那些问题的用意了。 “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还好。倒也没什么。”柴原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说吧,我觉得嫌疑人应该就在学校里,那天上实验课的人都是嫌疑比较大的。” “真的吗?” “在上课时间学校有可能有外人进入吗?” “应该可以吧,学生家长都可以进来的。”关月青说。 “如果有人隐瞒身份,比如谎称是学生家长呢?” “确实会有这种可能。” “那么可以不备案登记就进来吗?” “那就难了。” 虽然没有十分把握,但印象中自己上学时,外人想要进入学校都会被传达室的保安询问一番,现在的中学管理应该不会不如从前。 “外人进来也会留下痕迹,那天没人来过。因此,稍做分析就会发现还是校内人员有嫌疑,尤其是那天在实验楼的人最有机会实施谋杀。” 关月青的脑海中浮现出班上学生的面孔,不论是谁都很难让人将之跟嫌疑人联系到一起。身边发生谋杀,这真是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是谁。”末了,关月青只能以这句话回应柴原。 柴原把手册向前翻了几页,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抬起头问关月青:“事发那天,你说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发现张睿斯不见的,然后出去找她。对吧?” “是。” “课间休息是从四点开始的,那么从四点钟到四点三十五分之间都有谁离开过实验室,务必仔细回忆一下。” “太多了,几乎都出去过。”这根本就不用仔细回忆,因为就算仔细回忆也没办法,听到下课铃离开教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要说有印象的不如说是留在实验室里的学生。 “真是麻烦。”柴原在想万一真有必要,调查每个学生也可以。 “不过,四点十五分就上课了,那之后没人再离开过实验室。” “你确定吗,会不会有偷偷溜出去的学生?” 关月青回忆着上课时的情景。“除了张睿斯,大家全都在实验室,我当时给每个实验组发试管,记得很清楚。” 柴原皱起眉头。“既然这样,有没有谁回来得特别晚呢,或者说谁第一个就出去,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关月青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如果一个人忽然走进教室,就算是下课时间也会给人留下印象。务必再努力回忆回忆。” “最后回来的几个学生,不是一个人,一般下课之后学生们都是结伴出去的,而且我记得这几个人离开教室时也比较晚。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回到各自的座位了,没有人在实验室里走动,更别提是进去了。” “不对,肯定还有人在外面,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看来,柴原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的。 “对不起,我好像有件事情没和你说。”关月青若有所思的样子吸引了柴原的目光。 “上课之后我倒是出去了一趟。” “你去干什么了?” “停电了,实验仪器需要用电,我得去查看电路。”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柴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快。 “你没问过我啊。”关月青一脸无辜的表情。 “后来呢,你修好了?” “我请我那位同事修的。” “也就是说你们都离开实验室了?” “是的。” “多长时间?” “大概有十来分钟。”关月青想了想说。 刚一听说关月青还有事情没有告知时,柴原心里的确有所期待,不管是不是这段时间给凶手创造了作案的可能,都有必要重现梳理一下案发当天的时间线,也许就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既然这样,我们就从头开始。”柴原一挥手,“把那天从下课到发现尸体这期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只要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这次不能再有遗漏。” 按照柴原的要求,关月青把当时的经过一点不落地描述了一遍,有几次对方要求一定要回忆起准确的时间,她也尽力做到了。 柴原一边听一边记录,根据这次的陈述,一个新的时间表整理了出来,大致如下: 4:00 关月青提前下课 4:15 第二节实验课开始,魏立行把离心机送来,随后关月青发现停电,离开实验室,检查电闸箱 4:25 闭合电闸,关月青和魏立行回到各自实验室 4:35 发现张睿斯不在实验室,出去寻找 4:45 发现休息室的人影 4:55 进入休息室,确认死者是张睿斯 “你觉得在你出去检查电路的十分钟里会不会有人偷偷离开实验室?”柴原看着手册说。 “不可能,电闸箱在右翼的墙上,那个位置不仅能看到休息室,右翼走廊上有什么动静也能注意到。如果有人出来我一定能发现。” “所以你认为这十分钟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柴原再次谨慎地确认。 “我觉得是这样。” 柴原之前的推理是,嫌疑人先令死者服下毒药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再将现场布置成密室。谋杀和伪造现场的工作在下课时间内可以完成,但布置密室就不行,要反锁上门,还要迅速远离现场。最理想的犯罪时间当然是上课后,不然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凶手不会冒险在人来人往的下课时间行动,纵观时间表也只有四点十五分之后到发现尸体之间的这二十分钟是最佳时间段,然而关月青的证言却让一切都不成立了。 柴原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确定当时门是锁起来的?有没有可能只是被门挡卡住了?” “应该不会,那样的话又怎么把门打开呢。”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门挡拿开,再假装用钥匙开门?” “这样的话,那谁能做到呢?那我的同事不就成了⋯⋯”顺着柴原的逻辑,关月青得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 “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也许凶手采取了别的方法。”柴原说,“当时是你在门外,所以只有靠你的印象了,有没有发现反常的地方呢?” “门是真的锁起来了。” 关月青当时使劲推拉过门把手,门闩牢牢锁住门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因为太用力,手都有些疼了。 “房间里没有别人了吗?”柴原想起来休息室的门是向里开的。 “你是说有人藏在里面?”关月青问。 “有没有可能?” “房间里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门后面呢?” “藏不住的,我们进去之后只有我去拿手机时离开了一会儿,我同事一直在房间守着,凶手没有逃走的机会。” 人藏在门后再伺机出去的做法侥幸成分太高了,柴原也只是想想而已,凶手没有十足把握不会采用这么大胆的方法。可是,如果凶手就是魏立行放走的呢? “门上有磨砂玻璃能显出影子,如果我转身出去一定能看出来门后面有没有人。” 存在共犯这一点柴原已经考虑过了,但是这些日子调查的结果显示,在事发的那段时间里,学校没有外人进来,其他班级没有学生缺课,老师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办公室。仿佛是谁都在和那幢实验楼保持距离似的,没人有机会参与进来,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提前埋伏好了。柴原带着最后的可能进行求证,可还是被关月青否定了,始终找不到突破点太令人懊恼了。 “我同事也不可能参与这件事,他没时间杀人。” “我知道。张睿斯是在这之前死的,四点十五分之后的工作是伪造现场,我们现在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伪造?” “做成密室。具体的手法,现在还不知道。” “密室”这个词对关月青来说倒不陌生,但现实中的密室她一个都没见过。 “也许就是外面的人用钥匙反锁了。”关月青说。 “我的同事调查过,市里的锁匠没有人配过休息室的钥匙,传达室那里的备用钥匙也没有外借的记录。也就是说能用的钥匙就只有你们当天借出的那一把,凶手要锁门就只能用那个。” 不仅无法从钥匙上追查出有用的信息,柴原的同事已经到市内几家化学机构进行过调查,但氰化物的来源至今也还是未知数。 普通人能想到的,警察肯定早就想到了。关月青后悔自己多言,但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想问一下,一般警察是不会随便透露工作内容的,为什么你对我不避讳?” 柴原抬起眼皮看了眼这位年轻女老师,说:“说了的都是不重要的,关键信息肯定不会让你知道。况且,你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让你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说不定能提供重要的线索。” “哦。”关月青笑着点点头。 柴原又埋头于手册中,并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关月青只好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和案件无关,是背后调查我了吗,我很好奇。” “你才来这所学校,和这里的人和事都没有纠葛。另外,你是女的,不可能让死者怀孕。” “原来如此。” 一个对案件穷追不舍,介意各种细节的警察将自己的嫌疑排除,关月青其实是意外大过惊喜。她发现这个警察也不是不近人情、捉摸不透的人。 “关于密室,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女教师挺了挺腰板继续说,“请问当时休息室里面的那把钥匙放在哪儿了?” “在死者口袋里。” “上衣还是裤子?”关月青追问。 柴原迟疑了一会儿,说:“上衣。” “凶手大概是杀害张睿斯之后,先躲在房间里,用线穿过钥匙扣上的铁圈,然后用双股线穿过张睿斯的上衣口袋,等到实验课开始时就悄悄出来,锁好门,从门缝下面收线,把钥匙送回到衣服口袋里,再把线抽回,密室就完成了。” 说完以后,关月青一点得意地看着柴原,好像在等着老师嘉许的学生。 “不行。”柴原予以否定。 “是因为现实中无法实现吗?钥匙不可能顺利进入口袋?” “不。能进去。校服上衣的口袋很宽大。” “那是为什么呢?”关月青问。 “然后呢,凶手去哪儿了?” “走了,反正我们在上课,他可以自由行动。” “这才是问题。你想说嫌疑人来自其他班级吗,那天有实验课的班级已经都调查过了,虽然是不同科目,但案发时间里全部在老老实实地做实验,也就是说有不在场证明。校外人员更不可能了,那段时间没人进出学校,这也已经和传达室的保安确认过了。” “怎么会⋯⋯”关月青小声说。 “如果这是他杀,嫌疑人是在你们那层的。” “可是,密室是怎么形成的呢?” 关于密室手法的问题,柴原也没有主意。在死者的身上和现场都没有发现类似机关的痕迹。因此,他才决定放弃密室这个突破口,转而以不在场证明为切入口,锁定嫌疑人。现在却连这条路也越走越艰难了。 其实,柴原也考虑过关月青提出的密室手法,以沙发到门的距离少说也有三米。柴原蹲在门外收线,最快也花了十几秒,在人来人往的时刻布置密室风险太高,从心理上讲,凶手是不会冒险的。 “所以才要调查。” “结果好像越说越像自杀了。”关月青开始泄气了。 “其实,我原本还希望从你这里找出有用的线索。” “我是个外行啊⋯⋯” 柴原盯着她看了两三秒,忽然讥笑了一声。“凭直觉就行,你认为现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不对劲儿的⋯⋯”关月青微微皱起眉头,“没发现什么。” 之前关月青指出了现场的不和谐之处,柴原对这位女老师可谓是刮目相看,但现在看来是不能指望她的灵光一现了。 “还有一件事。”柴原说,“请问广玉兰树在这所学校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啊?” “学校里到处都是吧。”柴原扬起手臂朝窗外指了指。 “要有什么意义吗?”关月青似乎是被柴原问晕了。 “比如说在学生之间流传的说法,寓意什么的。” 关月青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些树是什么时候种的?”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在了。这也和案件有关系吗?” “只是随便问问。”柴原淡淡地说。 关月青一点儿都不信。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有件挺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柴原急切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开门进入之后发现里面有几只蜜蜂在飞。” “蜜蜂?”柴原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关月青。 “是。” “有多少?” “几只而已,绝没有超过十只。” 在当时的情况下,关月青已经没有心情去数了,只是在十几平方米的休息室里那些蜜蜂显得非常碍眼,还伴着阵阵的蜂鸣。 “后来我们的人到达现场后并没有看见蜜蜂。”柴原说。 “应该是飞走了。” “应该?” “我出去拿手机了,再回到那里时已经没有蜜蜂了。” “你出去的时候,你同事一直留在现场对吧?” “嗯。” 蜜蜂很可能是那团花瓣引来的,柴原想,但是这依旧不能解释张睿斯手握花瓣的行为。越是想要深入了解就有越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冒出来,张睿斯的死不仅有不明朗的地方,连现场也存在诸多不合常理的现象。这种感觉一开始就有,现在这种体会也越来越真实了。这些细节和案件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它们就像是散落的拼图块,该如何拼起来才能让真相完整呈现呢?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张睿斯的孩子是谁的,如果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是不是就能知道死亡的原因了?直觉告诉柴原这将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但也是异常艰难的。怀孕的事连张睿斯的父母都感到震惊,外人就更不可能知情了,该从何查起呢? 无从下手是柴原从一开始就有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蔓延到了案件的各个角落。 在询问的最后,柴原要求关月青对谈话内容全部保密,并留下了电话号码给她。如果有新的发现,柴原希望关月青能第一时间联系他。接着他又分别和事发当天最后回到实验室的几个学生进行了交谈,整个过程关月青都在一旁默默听着。学生提供的信息与关月青所说的基本一致,四点十五分之后再无人进出实验室了。 柴原来学校之前还是抱有一定希望的,可是旧的问题没解决,还多出了新的疑点,他现在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郁闷了。 从接待室出来,柴原没有立即离开。他沿着空中回廊向实验楼走去,休息室被封了,可是柴原认为有必要将整个楼层的情况再仔细确认一遍。 3 第三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学校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连几分钟前逗留等人的那几个学生也骑车离开了,站在街对面便利店门外的魏立行仍不时向校门的方向张望。隔着黑色的铁栅栏,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灰白色的教学楼中款款走出。魏立行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在车流的缝隙中穿过马路,朝着学校的方向走过去。 即使跟在后面对方也没察觉,在离关月青一步之遥的身后,魏立行开口道: “才忙完吗?” 关月青应声回头,一看是魏立行便放慢了脚步。 “刚才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学生吗?”魏立行问。 关月青挤出一个微笑。“被你说中了。” 说是关于学生的事也不尽然。因为柴原突然到访,关月青不得不和别的老师倒课。原本分散于全天的课程最终全部改在了下午,连续四个多小时的课,关月青小腿都肿了起来,放学后她在办公室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期间当然有晚走的学生拿着习题过来请教,关月青只好耐心讲解,没想到时间一晃就过了半个多小时。 若不是担心王珺以后问起,她才不会承担起打探的工作。现在关月青竟然有些后悔了,要是没有这些杂事,她应该早就下班了。 “他们最近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了。”魏立行笑着说。 “可能是快到期末考试了吧。” “是因为现在学的内容太难了。” “不只是难,临近期末课程也变密集了。” “是啊,光是下午我就上了四节课。” 说起会考,关月青更关心的是成绩:“什么时候公布结果?” “应该这周末就能见到了。以前都是一周出成绩,会考阅卷很快的。” 其实,关月青并不是真的在意具体分数。对她来说,这次的成绩已经和会考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了,她更想通过严格的考核对学生的水平有个大概的了解。 因为下班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现在正好赶在路上最拥堵的时候,在他们一侧就是慢慢蠕动的车流。并肩走了一小段路,再往前就是关月青等车的地方了。 魏立行说:“一起吃晚饭吧。” “嗯⋯⋯好啊。”关月青应允道。 “一起吃饭”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说,可关月青心里明白,魏立行的潜台词应是:希望今晚得到你的答复。 上一次,两人从咖喱店出来的傍晚,魏立行表达了他内心对关月青的好感。看着一脸真诚的昔日同学,关月青毫无准备,她没有当即做出回应,希望能够考虑几天。 因此,今天便绝没有拒绝人家的理由了。 “吃什么好呢?”魏立行关心地问。 “还是你来决定吧。”不知为何,关月青预感魏立行早就有打算了。 “那好。” 魏立行推荐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港式茶餐厅,就是离学校有段距离。两人坐上出租车,车子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抵达。 “如果不是堵车的话还能快一些。”魏立行看着后面的车流说。 下了车,魏立行走在前面,前方一张不起眼的招牌下就是餐厅的大门了。一进入饭店前厅,就有看似大堂经理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在他的引领下两人来到餐区。 和外面低调的装饰不同,饭店内处处流露出浓郁的中式风格,令人可以感受到装潢的用心。这里差不多已经坐了四成人,大都是年轻的上班族,有少数学生模样的,总之都是年轻人。 关月青挑了一张位置相对安静的双人座,坐下后不禁再度欣赏起周围的环境来。餐区特意设计成回廊的样子,在中间位置有一块小型的鱼池,里面养着几条锦鲤。 “怎么样,很有特色吧。”魏立行稍显得意地说。 “这里设计得倒是挺用心。”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菜单。关月青只要了碗馄饨面,魏立行自己点了牛腩面,另外又加了份榴莲酥。没多久,服务员就上餐了。 “今天,”魏立行说,“那个叫柴原的警察问了我实验那天的情况。” “我知道。他先来找的我。” “我猜也是,不可能只问我。” 魏立行夹起一块牛腩。 “不过没什么,毕竟我一直在班里,那么多学生都能做证,他简单问了问就结束了。不过他问我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我还是挺意外的。” 被柴原如此盘问时,魏立行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针对排查嫌疑人而进行的调查。 关月青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两杯冰可乐。 “你看见了吗,可疑的人?”不知为什么,关月青也开始关心起这件事来。 “一个都没有。” 实验那天,魏立行并没有像关月青那样允许早下课,所以柴原划定的四点至四点十五分这个时间范围内,真正属于学生活动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也就是四点五分至四点十五之间的下课时间。在这期间,魏立行先是监督实验,下课后则带领学生去归还显微镜,整个过程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事。 这样的回答让柴原一度产生动摇,要将凶手作案的时间缩减至四点至四点五分的五分钟内。然而考量之前掌握的信息似乎意味着张睿斯就是自杀而死,这与柴原预期中的结果相悖。 “他是在怀疑凶手出自学生中间吗?”魏立行问。 “我哪知道,可能是吧。” 关月青想起柴原说过不能对外人泄露有关调查的谈话内容,可是转念一想,既然魏立行也是被问话的对象,保密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呢,我觉得他问问题的方式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或许是为了排除他杀的可能吧。” “休息室是反锁着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自杀。” 关月青不置可否,低头吃着面。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去时屋子里有几只蜜蜂吗?” “是有那么几只。” “后来去哪儿了?” “飞出去了,怎么了?” “是你赶出去的吗?” “当然了,咱们进去的时候我不也在往外轰吗。” “为什么会有蜜蜂?” “飞进去的吧。” “蜜蜂会对尸体感兴趣?我不这么认为。” “说不定张睿斯进去之前就在里面。” “那她为什么不赶出去。” “一心赴死的人不会在意外界的干扰。” “那不见得,换作是我会更介意。” “也许吧。” 关月青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可乐。 “我总感觉那些蜜蜂不该出现在那间屋子里。” “为什么?” “它们不属于那里,就像是多余的事物。” “是你多虑了。”感受到了同事忧虑的心情,魏立行立即开导。 “不,我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感受到对方的认真,魏立行也开始思考那天的事情。 “我当时也在,没觉得哪里不妥。”无论怎么看,魏立行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觉得都很正常吗?” “我们开门进去,屋子里的摆设都完整呈现在我们面前,没什么不正常的,所有物品各在其位。要说有不该出现的,就只有张睿斯才不属于那里。” “这么说也对,可是⋯⋯” “别可是了。”魏立行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还是觉得要有存疑精神。” “不会是怀疑蜜蜂吧,蜜蜂是不会杀人的。”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关月青辩解道。 “那你在困扰什么?” “没什么。” 关月青扫视了一眼别处,又开始吃馄饨。 “刚才说的只是我的主观感觉,不一定准。” “要说怀疑,我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也许张睿斯留下了什么遗言,但是也有可能被藏起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故意追究学校的责任。” 这的确是个大胆的猜测,但是要想求证也很困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外人很难再找到遗书什么的,这不就成了⋯⋯” “死无对证。”魏立行说。 “那你觉得遗书是在哪呢,张睿斯死的时候带在身上,还是家里?我觉得带在身上不可能,警察到学校后应该检查过张睿斯身上的物品。” “那就是家里。” “既然放在家里那又为什么选择在学校自杀?”关月青意识到新的假设带来了新的疑问。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是想表达什么。” “是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可能答案在遗书里。” “这样还是不能解释张睿斯的死。” “是啊,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合理的解释。”魏立行说,“那件事你能给我答复了吗?” 像是等待已久,魏立行生硬地把话题引入今晚的主题。 “我觉得,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关月青低着头,仿佛是在跟馄饨说话似的。 “是嘛,那好吧。”魏立行继续吃着面条。 一问一答之后谁都没有说话,但关月青心里却无法平静。这种情况最好的回答是实话实说,虽然伤害对方感情已经是在所难免了,但至少应该由自己做出解释。 “是因为冼驹吗?”过了好一会儿,魏立行才打破相对无言的局面。 “当然不是!” 终于等来机会,关月青抬起头,表情极为严肃。 “我只是好奇才问的。就算是也没关系,不必紧张。” “是真的与他无关。我非常清楚,只有翻过那一页才能让生活继续。不是无情,只是人不能为过去的事情牵绊。决定出来工作就是因为已经调整好状态了,不然我肯定还会在家休养。” “这么做是对的。” “我之前说过我没事儿了,那就是说明我真的没事儿了。”关月青点了下头。 “他当初怎么追的你?” 魏立行一边张望一边喝着冰可乐,右前方的一桌人正不知为什么大笑,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冼驹啊。” “对啊,给我讲讲吧,我挺好奇的。” “其实也没什么。”关月青说,“你还记得咱们系大三暑假时组织的那次野外实习吗?” “在山里的那次?” “嗯,就是那次。” 那时正值七月,系里安排了野外实习,这对刚刚结束期末考试的一群年轻人来说正是个放松的好机会。虽然是学习任务,可能够实地接触动植物样本总好过面对课本和标本。也就是那年夏天,魏立行已经开始着手自己的毕业设计了,他记得,为了不影响实验进度,自己早早就做好了携带样本参加实习的准备。 “听说咱们要去的山里每年夏天都会有好多萤火虫,出发之前大家就非常期待。后来到了驻地我们几个女生都在晚上进林区找过,可惜连一只萤火虫的影子都没见到,大家都挺失望的。” “然后呢?” 那次野外实习对魏立行而言印象深刻,至今他还记得几天的调查中都采集到了什么样本,然而同一件事听别人从不同角度讲述,他也有点儿听得入迷了。 “后来一连几天都没发现萤火虫,我们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加上白天还要观察动植物,做记录什么的,萤火虫的事也没人再去关心了。” “‘我们’是指你和别的女生吗?” “我们班的几个。” “你们晚上进林区胆子真是不小。” “人多就不在乎了。” “没遇上什么毒虫吧?” “岂止!”回忆往事显然触及了关月青的兴奋点,她忽然来了精神,“为了不惊到那些小虫子,我们连手电都没带,只靠手机屏幕的光摸着黑走。第一天晚上还忘记带驱蚊水,被咬了一身的包。” “没迷路回不来就是万幸。” “我们白天做了记号。”关月青稍显得意。 “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魏立行催促着。 “实习第十天的晚上,冼驹约我出去,说是要送我礼物,我问是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就让我跟着他往林子里走。走了好远,忽然看见前面黑暗中有绿色的光在移动,等到走过去时才看清是几十只萤火虫正在空中飞。” “萤火虫?” “嗯。”关月青说,“有几十只,你能想象吗?” “有那么多吗?” “应该更多,几十只只是在眼前的,远处和天上也有。” “天上?” “也就树梢那么高。” 那天晚上,关月青跟着冼驹已经走出驻地好远,树林里漆黑一片,黑暗中绿色的光飘忽不定,飞虫聚集的地方隐约映出了树的影子,影影绰绰的梦幻画面令关月青难以忘怀。 “萤火虫是哪里来的?” “他捉的。” “在哪儿捉的,捉了这么多?” “应该就是附近。” “可是如果附近有你们不早就看到了吗?” “所以后来我想我们之所以没看见应该是被他捉去了。” “他告诉你的?” “好像是。” 其实关于萤火虫的事关月青也不是非常了解,当时自己太兴奋,根本顾不上问这问那。别说问了,明明都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后来他又提起过这件事吗?” “没有。” “原来如此。” 魏立行失神地盯着桌子,像是陷入了沉思。 “然后呢,你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本来就很聊得来,只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为了让我高兴愿意去捉萤火虫的确让我很感动,他这么用心我觉得可以交往着试试。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时隔多年,再度回味这些恋爱中的事,关月青的语气里也依然浸透着可爱的气息。 “明白了。”魏立行说,“那后来呢,他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车祸,我也在场。” “你不要紧吧,没听你说起过。” “我觉得没什么值得提的。” “所以你才在家休养?” “其实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恢复了,就是精神上一直不太好。” “严重吗?” “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他去世的事。就算是知道事实无法改变,可是心理上就是不愿意接受。整天恍恍惚惚的,不停地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这种事儿。就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儿,越陷越深,好像钻进了死胡同,走不出去也不愿回头。” 一味沉迷过往,不敢面对现实,那时候的关月青是陷入了无法自救的困境。 “当时是他在开车?” “我们本来是要出去玩儿的,但是被撞了。” “是侧撞?”魏立行问。 关月青点了点头。魏立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难为你了。” “已经没事了。” 魏立行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到嘴里。时间太久,汤凉了,面也坨了,口感变差了很多。 “遭遇不幸时人总是本能地问为什么是自己,我失去研究生资格的时候也是。” “你那只是运气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你运气好?” “我不是这意思。” “你是在安慰我?不用。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一样不会介意了。” 关月青只是不希望同学用自己的遭遇安慰别人,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要说都是命中注定也不科学,可是最后把一切归结于运气的话好歹接受起来比较容易。” “哪有什么命中注定。人总是把无力改变的事情说成是命中注定,这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做法。”魏立行说得有些激动,“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拼尽全力才对,这样万一失败的话也好说是运气不佳造成的。可惜大多数情况人们根本就没努力到那个程度吧,因为自身的各种疏忽大意才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啊?” “不是吗?” “这⋯⋯” “我现在就觉得是。” 话题已经是越偏越远了,关月青并不能理解魏立行说话的意思,但还是听得出他正因为不能追求自己而懊恼。既然说什么都不能安抚对方的心情,自己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闭上嘴。 但是不管怎样,关月青并不为直截了当地拒绝感到后悔。这种事还是快刀斩乱麻为上,如果抱着“还能做朋友”的态度继续给对方传递好感,万一被会错意将来更麻烦。 就算表面看上去若无其事,可是遭到心仪的人拒绝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也许说起以前的事情就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该回避魏立行的问题。明明是自己都已经释怀的旧事现在又何必拿出来和第三人分享,关月青在心里埋怨自己。 “要不要做个测试?”见关月青沉默了好久,魏立行主动和她说话。 “什么测试?” 魏立行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包面纸,抽出一张,铺展平了放到关月青跟前。 “在上面写冼驹的名字,用手指就行。” “这是要干吗?”关月青不解地问。 “别问这么多了,快写吧。” 关月青将信将疑地照办,心里却更加好奇他究竟会变出什么花样儿。 魏立行将双层的面纸一分为二,分别对边连折了三次,接着有条不紊地将两张薄纸认真撕成了十六个窄条。魏立行拿起其中一个纸条慢慢捻成一条细纸绳,剩下的也全部如法炮制。 做完准备工作,魏立行把十六条白色纸绳拢成一拢,握住中间的部分,伸到关月青面前,说:“任意选两个打上结,全都这么系上。” “死结还是活结?” “看你喜好,不过死结的话更结实。” 关月青小心翼翼地捏住细细的线绳,很快就两两成对系上了死结。魏立行翻过手腕,示意另一边也要照着做。没花什么工夫,关月青也做完了。 “看看是什么结果吧。” 魏立行松开手,只提着其中一段在空中抖了几下,两个连在一起的绳环便魔术般地呈现在关月青面前。 “真有意思!” 因为并不知晓其中奥妙,即便是出自自己之手,关月青还是感到十分惊讶,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要是一个大圆环,说明你们就是命中注定在一起。不过,这个结果就代表你们缘分不够。” “这还有说法啊?” “当然有。既然你相信命中注定,那么这个结果怎么样?” “我说过了我可以坦然接受。” 魏立行轻轻一笑。“小孩子的玩意儿,别当真。” “我都没玩儿过。”关月青微微嘟起嘴唇。 “都说了别当真啊,人是不能编织命运的,只能去开拓。” “还能再来一次吗?” “你不行了。如果再试一次的话,”魏立行说,“这次你帮我。” 魏立行再次抽出一张纸巾,手指在上面快速写起来。 关月青安静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然后帮忙握住那些捻好的纸绳。虽然男生手指比较粗,魏立行却以极大的耐心打好每一个绳结,那专注的神态仿佛是在进行外科缝合手术。 如同揭晓魔术的结局,魏立行系上最后一个结后,关月青马上把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纸绳在空中自然地垂下来。这一次,是连在一起的三个绳环。 周蓓推开咖啡店的门,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吧台内的服务员认出是她后立即奉上亲切的笑容。 “先等会儿,一会儿还有个朋友过来。”周蓓对服务员说。 这家店虽然位置不起眼,但是经营的手冲咖啡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名声传开后很快就受到了中青年群体的追捧。周蓓年前第一次光顾时就被店内的气氛深深吸引,打那之后变成了常客。 店里没什么人,在之前常坐的位置坐下后,周蓓拿出了化妆镜。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她想再补补妆。 本来她是不想再和学生的死扯上什么关系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怀疑还是有些许不安。要来了警察的电话也不能贸然询问,正好今天下午意外发现的事情让她隐约意识到某种可能性,没多想,周蓓果断拨打了那个号码。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这是柴原提出来的。为此,下班后周蓓先在商场消磨时间,约莫着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 若是在平时,身为女人的她一定会故意迟到几分钟。男人看着自己姗姗来迟时露出的喜悦神色总能让她获得一点小小的满足。不过,既然今天见的是警察,还是算了。 左右端详镜中的脸庞,每一个角度都令人满意。周蓓又抚了抚上翘的发梢,合上了镜子。 柴原就是在这时候走进店里的,周蓓看见他站在门口张望,立刻扬起脸大声说:“在这里。” 咖啡店里的灯光很暗,又是复古的欧式装饰,柴原有种别样的感觉。坐在周蓓对面,他看了看周围,可能还是晚饭时间,来这消遣的顾客不多,但坐在中心区域也太显眼了。 “是什么事?”柴原问。 “先要喝的吧。” “我喝白水。你点自己的就行。”柴原还是那么直来直去。 “这家的咖啡真的不错,不尝尝吗?” “不习惯喝。” 周蓓无趣地撇撇嘴,不再推荐,只为自己要了一杯摩卡咖啡。 “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是指什么?”等服务员离开,柴原就问。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保险。” 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柴原接到了周蓓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只是神秘兮兮地说“还是见面再说更好”,即使柴原再问,她也只是说电话里不方便讲。 周蓓从花哨的包包中拿出一本书交给柴原,那是韩立洋的作业本。 “政治练习册。”柴原对着封面的字说。 “对。” “有什么问题吗?”柴原已经一目十行地翻起来。 “空白的地方有不少随手写的东西。” “嗯,也有画的图案。”柴原说。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以前调查时就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往前翻,有一页我折了角。” 依照提示,柴原翻到了那一页,果然在不起眼的位置上同样有随手写下的字迹。 “她为什么没有走进医院?”柴原不自觉念了出来。 “你也注意到了。” “因为这句最长。” 如柴原所说,除了这句还算是有表述意义的句子,其他都不过是些短语、单词之类的。 “没错,所以才值得注意。” 柴原又默念了几遍,但并没有体会出特别的意义。 “这是你新发现的吗?” “是今天刚看见。”周蓓解释道,“因为在办公室,所以我觉得还是见面说更好。” “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去韩立洋家了?” “那男生死了以后他家长来整理过他的遗物,可是有的作业和试卷还在老师这边,前几天学校通知年级里的老师谁手里有韩立洋的东西就找出来统一还回去。” “这只是政治作业,最好还有其他的。” “不是拜托你帮我还书。”周蓓纠正道,“其他的应该都已经还回去了,至少也都在班主任那里。但这本不一样,这个一直在政治老师那里。” “为什么?”柴原抬起头。 服务员这时送来了咖啡和水,跟周蓓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本练习册好像一直压在政治老师的作业堆下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这也剩下几份语文卷子,下午准备交上去。因为政治老师这几天都不见人,年级里让我帮忙找找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周蓓喝了口咖啡,沾在嘴唇上的奶油因为唇膏的颜色看上去微微发粉。 “我就是习惯性地翻了翻,没想到看见了那行字。” “你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会用女字旁的‘她’。可能是工作的关系,我就是喜欢咬文嚼字。”周蓓甩了甩头发。 “你的意思是?”柴原握着玻璃杯喝了口水。 “会不会和这次死的女生有关系?”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柴原看见那行字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张睿斯,发现可疑的线索就会不由自主地和案件进行联想,这已经是最近的思维惯性了。可是,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这么推断未免又草木皆兵。这只是韩立洋生前信手写下的无意义的文字,或者是抄写的课文内容也说不定,有很多种可能。 “不能因为一行字就下结论。” “但还是会让人往那方面联想。”周蓓道出了柴原的心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从没说过这就是谋杀。” “看你去学校这么多次就知道了,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我说过那只是去了解基本的情况。” “也行,反正我不懂你们的工作。你怎么说都可以,但是学校这边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以为学校只想尽快让事情过去呢。” “这个不用学校操心,现在课程很紧,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淡忘的。”周蓓说,“但是,这次连校长也觉得有可能是存在凶手了。” “校长知道什么吗?” “她查过上周的课表,事发时没有课的老师嫌疑比较大。” 这称不上是什么重大发现,柴原现在每天做的就是调查所有人不在场证明。 “有谁的嫌疑比较大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那边已经有眉目了吗?” 柴原笑了一下。 到底有还是没有呢?周蓓十分想知道答案。第一次和柴原谈话时她就注意到了,她说老师不可能故意做出这种事,柴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样子,甚至当自己说只是感觉同事之间很和气这种无稽的理由,柴原也没觉得可笑。这真的是已经认定了案件存在嫌疑人的警察吗? 关月青那天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出于保密原则不愿意和我说吗?” “的确是不能随便透露。不过,就这次的事来说,还没有什么值得透露的信息。” “不是说在现场发现了香水的痕迹吗?”哪怕直接问也无妨,周蓓不想再试探了。 “这是谁说的?”柴原很不理解。 “我也不知道。”周蓓笑着回答,“只是偶然间听到了这种说法而已。” “即便是谣言也应该有个源头。”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现在周蓓基本确定关月青的话只是虚张声势了,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当自己从校长室出来时她明明刚走上楼梯,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让她故意骗自己。难道说是在走廊上说的那番话出现了破绽? “这个我能带走吗?”柴原晃了晃练习册,打断了周蓓的思绪。 “不行,这个要还给学生家里,而且别人并不知道我带给你看,你也得理解我。不行的话我们去复印一份。” 柴原没说什么,又翻了翻练习册,最后用手机对着他认为重要的几页拍了照片。 “这样就行了。” “你要着手调查这个吗?”周蓓一边喝咖啡一边问。 “不一定,但我总得留几张照片。” 周蓓一听就笑了起来:“可你刚看见时还和我说不能因为一句话就下结论,其实你心里已经重视这个线索了。” 韩立洋留下的文字是否和张睿斯有关,这一点还待定。柴原对比了练习册上的笔迹,的确是韩立洋的字,但这还不够。练习册既然是要交给老师批阅,学生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在上面乱写?这不是自己用的笔记本,书写的时间又是何时,这些问题不弄清楚谈线索就为时尚早。 “你那天问我礼拜五下午谁在办公室,我没法回答你,但我昨天忽然想起来政治老师应该在,而且他不到放学时还离开过。” “怎么那天不说?” “我也是看到这行字才想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份作业要压在角落迟迟不交出来。如果硬要说存在某种理由,会不会说明和学生的死有关。我坐的位置确实看不见办公室全貌,但我能看见门,有谁进出还是有点儿印象的。我记得四点左右政治老师出去过。” “四点前?”这和摄像中背影出现的时间差不多。 “好像是。” “是离开学校了?”柴原问。 “也有可能是去上课,但我没看到他是不是拿了课本。” “他那天下午没有课。” “你怎么知道?” “就是碰巧知道了。”柴原答道。现在他迫切想要尽早见到这个政治老师了。 4 柴原坐在史磊的位子上有半节课时间,终于等到下课铃响起,他将视线移到办公室门口,一刻不离地等待史磊出现。很快,一个男人迈着大步走进来,两个人的视线很自然地撞在了一起。 史磊发现有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并不意外,虽然不知道柴原的名字,但他对这个警察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放好教材,史磊拿起水杯喝了几口。魏立行上课还没回来,警察愿意坐在这等也无妨。反正自己准备下班了。 “您坐着就可以了。”说着,史磊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要出去吗?”柴原抬起头问。 “是啊。”史磊干脆地答道。 “还没到下班时间。” “有点儿事情要办。” 史磊低着头,不曾看柴原一眼,把需要的材料、烟、火机之类的东西一一放进背包。在旁边准备着讲义的马震却终于坐不住了,他忍不住提醒史磊:“警察是来找你的。” “哎?”史磊似乎明白了什么,旋即做出诧异又茫然的表情,“找我干什么啊?” “你这是要去哪里?”柴原问,“我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上周五的事情。” “您是想在这问我吗?课上完了,我准备走了。” 警察都找上门了就不能把人家视为空气,可是既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史磊不希望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一只手搭在包上,好像随时就要抓起来走人的样子。柴原要是识趣,最好是跟上来边走边聊。 “在哪里谈不重要,既然你准备走了,咱们换个地方也行。”柴原站起来,“但是时间不能改,我等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史磊背上包,笑着说:“那就一块儿走吧。” 柴原记得课表上的时间,大约半小时前就到了学校。来到办公室后,他先向马震确认了史磊正在上课的事情,心里就有了谱,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见到这位政治老师了。 不想被人看到和警察走在一起,史磊脚下尽量走得快些,但让人受不了的是柴原在楼道里还貌似关心地问这问那,史磊一边简单敷衍着,一边越走越快,想方设法和柴原拉开些距离。 “平时下班以后都做些什么,是回家还是?” 从教学楼出来,史磊总算松了口气,柴原的问题却还在继续。 “不一定,可能在外面转转,约人一起吃饭什么的。” “今天呢?” “还没想好。”史磊说,“你们呢,现在这是不是属于工作?” “嗯。” “学校不太安宁,你们辛苦啦。” 柴原苦笑,他第一次听到有老师承认学校不安宁。 “没事儿的话我也不愿意来。” 因为离放学时间还早,只有校门旁边的小门开着,史磊率先走了出去,然后站在门口的便道上笑着回看柴原。可是,那目光中的玩赏意味让柴原很反感。 身材结实的柴原从狭窄偏门出来后,史磊就问他:“您打算去哪里?” “适合谈话的地方就行,我倒是好奇你平时下班后的生活内容。让我见识一下吧。” “只是偶尔会放松放松,没什么大不了。” “周边一定有能坐下聊天的地方。” “可能环境有点儿乱,您不介意的话我是无所谓。” 史磊带去的地方就是市内一处时尚热闹的商业区,除了卖场,周边的娱乐餐饮店很丰富,是年轻人社交的一大据点。 从学校乘出租车大约十分钟就到了,史磊驻足在马路边,张望着附近的商场大楼。这一带主题卖场林立,超大的电子屏上放着时下流行的广告,吸引着往来路人的眼球。 史磊似乎是在考虑今天该如何消遣,嘴角不禁泛起笑容。 “你总是这么高兴吗?”柴原问。 “什么?” “你看起来很高兴。” “下班了就不用板着个脸。” “你在学校的时候也很放松。别的老师都很严肃,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你就不一样了。” “我的课程比他们的简单。本来课时就不多,又不是必考的内容,盲目比较对我可不公平。”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柴原催问。 “还没想好。”史磊原本是要去银行的,如果在柴原这耽误时间,那么回到家在网上解决也可以,只是现在就真的没什么计划了。 “有警察跟着你也不在乎吗,赶紧找个地方。找你可不是为了陪你逛街。” 史磊笑了起来。“说的也是。那就去前面喝点儿东西怎么样?” “只要不是很远就行。” 那地方果然不远,就在一家商场门口的露天消费区。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来此消费的人并不多。不过,柴原本不想在露天区域交谈的,所以他做主选了最靠里面的一处座位。 “您这是想问什么?我真没想到警察还会找我问事情。”史磊在黑色的藤编椅子上坐下,掏出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 “还挺自信。怎么就不能找你啊。” “也对。你也不只找我了。我听别的老师说你去过学校几趟。” “必须得去。” “是为了那学生吧。”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你要喝什么?” “白水。” “哦,我明白了。”史磊露出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得意笑容,“那我喝可乐好了。” 柴原从手机里调出了韩立洋作品的照片,放在了四方玻璃桌上。 “你看一下。” 只瞅了一眼,史磊就看出了上面的内容。“这是政治作业。怎么了?” “不止那一张,前后看看。” 史磊浏览了几张。“是我学生的?” “韩立洋的。” “噢。他怎么了?我以为你是为了上周那个女生的事情呢。韩立洋的死还没有结果?” “又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所以和你确认一下。” “想确认什么?这是他的作业,错不了。可是我也不太了解他。”史磊辨认着照片中的每一处信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这照片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拍的?为什么又忽然查起这个了?” “你是真不知道吗?”柴原问。 服务员把饮料送了过来,可两人都没有碰,可乐里的气泡贴满了杯壁。 “我怎么会知道。”史磊把手机还给柴原,跷起了二郎腿。“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本练习册迟迟没有还给韩立洋家里?” “我没给吗,我不记得了。” “这是实话吗?”柴原不客气地问。 “不会吧,已经认定是我干的了?” 或许是因为感到荒谬,史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把教材还回去。” “就是忘了。每天工作很多,谁能老记得这些,忽然有个学生不来上课了,一天两天大家还当个事儿,到第三天谁还会放在心上,该忙什么继续忙什么啊。” 相比其他老师的工作态度,史磊可谓说出了大实话,但这也没用,因为柴原发现了其中前后矛盾的地方。 “刚才在办公室你还说课程不多,现在又说忙,到底哪句是真的?” “只是口头儿一说而已,大概形容一下自己的状态。” “你形容的漏洞是不是太大了?”柴原问。这时候就应该乘胜追击。 “无所谓吧,你要是认准我有嫌疑,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是干什么?” “你们也得拿出实际证据才行吧?” “我说了今天找你只是想弄清几个问题,请先配合一下。” “你先等一下。”史磊伸出手掌,制止柴原说话,“可是我确实不记得那本作业的事情了。收上来的时候应该在韩立洋死前的一周,一般都是在隔周上课的时候再发回去,中间隔了一个周末,谁还会记得。” “上课发回去,韩立洋不在课堂的话不是一下子就发现了,你为什么还会带着单独一本回办公室?” “他那本我是不是压根儿就没看啊,我好像记得因为人都死了作业就不会看了。”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史磊笑得无可奈何,可柴原就是讨厌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看没看过他的作业其实只要把那本作业找来核实一下就行了。你不信我也不惊讶,就算我看了又怎样?这能说明什么?” “你看见上面的字了吗?”柴原指了下手机屏幕。 “看见了,是他写的。” “我是说空白地方的那些。” “那个也看见了。” “不意外吗?” 史磊摇摇头。“有什么好意外的。” “那些字是他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的。” 柴原把手机拿回来。昨晚,他就用电脑放大对比照片上的字迹。如果字迹是别人造假的,连柴原也要承认对方的模仿能力了。 “嗯。看过都会这么想,但是我有个疑问。这是作业本,平时会交给老师批阅,学生怎么会在上面写写画画呢,会被老师问话的。所以这会不会是有人后来写的呢?” “如果有,这个人就是我。我拖这么长时间没有还给学生家里就是在模仿他的笔记。你是这么想的吧?”史磊反问。 “是的。” 不知不觉,便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周围几张桌子也全部坐满了顾客。 “你这是外行人的观点,可是事实总有人想不到的情况存在。我不是说是你外行警察,但学校的事情你真的不懂。”史磊得意地说。 看他志得意满,柴原略有好奇,究竟自己的推理有什么疏漏,不,其实他更想看看对方是如何从自己的围堵中逃脱。 “收作业虽说是小事儿,可每个老师都有不同的做法,我习惯让学生翻到刚写完的那一页打开交上来,这样的好处是看的时候节约时间,但是前面的部分我根本不会去看,我也想不到学生会在上面乱写。当然了,有的老师喜欢一板一眼地把书码整齐,因人而异。”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有谁能证明呢?” “那就太多了。”史磊满不在乎地说,“我的学生都能证明,他们最清楚我收作业的习惯。平时那些练习册就堆在我办公桌边上,同事也都看得见。” 史磊说完把冰可乐喝下大半杯,解释了这么多实在口干舌燥。 “那你上周五在哪儿呢,尤其是下午那段时间。”关键问题柴原不能放过。 工作习惯就算不能作为牢靠的证据也无妨,只要能抓住不在场证明的漏洞,同样可以让对方失去还手之力。 “我在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在办公室备课,都干完就下班了。” “几点下的班?” 史磊搔着头发,说:“放学时间是在五点,等收拾好东西,五点多出来的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这恰恰是柴原期待的答案,他整个身体探到前面。“但是五点之后从学校离开你没记错,是这个意思吧?” “绝对没错。”史磊答得信心十足。 “你知道吗,如果你的证词有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请你到另一个地方,再好好问你。” “那女生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干吗要怀疑我?”史磊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但周围乱哄哄的,没人理会他们俩在谈什么。 “行啦行啦,我就是提醒一句。”柴原又开始安抚,“因为有人看见你四点左右就离开了办公室,摄像头也显示那时有人离校。出于谨慎,肯定要再问你。” “你都问了一圈了,最后才问我。” 柴原没开口。 “我是出去了,和今天一样,没课就早下班。” “出来干吗呢?” “随便转转,吃东西,就在这附近。” “一个人吗?” “对。” “那就没人能证明你说的话了。” “我每天的生活单调又重复,你不能因为没人能做证就怀疑我,再说下班之后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你紧张什么,就算是一个人活动也没关系,你在外面用过餐吗,如果是的话餐厅的人会有印象,你能找到这样的人吗?” “没有。”史磊干脆答道,转过脸装作看路人。 “我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你跟我回局里。”柴原准备要离开了。 史磊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特别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认准我了呢?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如果有充分的理由我和你走也没关系,但这不是说我要认罪。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查了就知道。” 柴原直勾勾瞪着史磊,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不行。”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史磊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的不在场证明。” 柴原这么说多少有点违心了。对此案的耐心越来越少,现在不管是什么可能他都认为有彻底调查的必要,但真正让他坚持怀疑史磊的还是因为怀孕的事,嫌疑人是男性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了,再加上史磊一直在闪烁其词,柴原更不能轻易罢手。 “我算是服了。”史磊端起杯子把饮料喝完,“你知道离这不远有个电玩城吗?” “好像不止一家。” “对,但是我只去其中一家。我上周五就在那,那的服务员可以为我证明。你要不信我们现在过去。”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什么都没做不需要为自己辩解。” “那你现在也不用解释,跟我去局里也不迟。”即便史磊话说得大义凛然,多年经验还是让柴原不能掉以轻心。 “你去问那边的服务员,我不想再解释了。” 这附近的几家商场里都有供人消遣的电玩城,但史磊常去的一家稍远了些,步行大概花了二十分钟。避开了商业区的喧闹氛围,位置也不怎么起眼,但只是刚走近门口就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拍打声。 “就是这。” 走进里面最先看见的是左右两排夹娃娃机,里面的玩具都是最近流行的卡通形象,可是玩的人并不多。往里走,大厅里摆的才是勾人兴趣的大家伙,成排的赛车模拟机、跳舞机,每台上面都有年轻人在体验。 史磊对这些并不感冒,带着柴原在空隙中穿行。 “就是那儿吗?”柴原问。几米之外,在大厅中部,有一个半圆形柜台。 “对。” “那你在这等我。” 史磊无意反抗,看看柴原一个人走了过去,和黄头发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一会儿又回来了。 “你先在这周围随便玩儿点儿什么。”柴原把十个游戏币交给史磊。 史磊看着手上的十个币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警察可能从不来这种地方,不知道随便一台机器都要两三个币才能启动。现在,他成了整个游戏厅里最穷酸的玩家。 撇下史磊,柴原又回到柜台。和刚才一样,卖给他游戏币的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并不主动理会柴原。 “喂,那个人你有印象吗?”柴原指着身后,刚坐上一台赛车机的史磊,“他上周来过。” 女生歪着头看了一眼,问柴原:“你问这干吗?” “有印象吗,他说上周五下午来过。” “谁记得啊,这每天进出有几百号人呢。”女生一脸不耐烦地说完,又熟练地点起了鼠标。 柴原只好拿出证件,伸到她眼前。“喂,好好想想,这是很重要的事。” 看到警徽,女生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知是粉太厚还是太惊讶,她仰起惨白的小脸,再次向史磊望去。“他隔三岔五就来。” “真的?可别看错了,毕竟每天要接待几百人。”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经常来。我有印象。” “上周五也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柴原有些不放心。 “来了,他平时都是下午过来,那天也是。” “具体是几点?” “四点多吧。” 柴原叹了口气,从时间上看,史磊一定是无辜的了。 “他来一般干什么?” “玩啊。”女生站起来,凑近了些说,“他出手挺大方的,有一阵子,每天都要花几百块。” “他?” “嗯。”女生鸡啄米似的点头。 “最近呢?”柴原问。 “最近少了,但也没少多少。” 柴原回头看看史磊,他正握方向盘,好像开真车一样,身体不时左右摆动。 柴原走到机器后面,显示屏上的倒计时所剩无几,史磊驾驶的赛车还在全速行驶,他的目标是下一个弯道后的加油箱。 可惜,因为速度过快,车子在转弯时甩了出去,重新调头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最终停在了距离加油点几米的地方。 史磊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 “你应该减速。” “你问出什么了?” “说你上周五下午四点多在这里。”柴原淡淡地说。 “这回你总算该相信了吧。”史磊从机器上下来,“我能走了吗?” “嗯,你没有嫌疑。还有游戏币吗?” “还有四个。”史磊准备还给柴原。 “都用完再走。咱们找台机器怎么样,格斗游戏你行吗?” “没问题。你随便挑?” 嘴上说得胸有成竹,实际上史磊并不擅长格斗游戏,但他断定警察更不会精于此道。再说,被无端怀疑了这么久,他迫切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现实中不能把警察怎么样,到了游戏里就另当别论了。 离开体感游戏区,绕过几排老虎机,柴原总算发现一排格斗游戏。大多机器都空着,只有系统放着设定好的宣传画面。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玩这类游戏了。 “这个你行吗?”柴原指着其中一台机器说。 “什么都行,快开始吧。” 柴原选中的是一款3D风格的格斗游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画面清晰。史磊虽谈不上精通,可也有擅长的角色。两人分坐在两边后开始投币,正好全部用完。 游戏很快就开始了,史磊特意选了擅长踢腿的角色,希望利用距离优势压制柴原。这一策略明显奏效,面对凌厉的攻势,柴原只能专注防守,可这也不是办法,屏幕上方的倒计时提醒柴原仍然要主动出击。不幸的是,还没有真正发动几次攻击,就被对方一一破解,柴原被对方以绝对优势打倒了。 没有泄气,第二回合他便改变策略,一边和对方拉开距离,一边等待破绽迅速攻入。“击打,脱离”战术让两人的操作节奏变快,控制台上一阵噼啪响动。虽然史磊增加了跳跃动作,可最后反而因为落点判断失误让柴原险胜一回合。 “到决胜局了。” 已经没有游戏币了,接下来只有赢才行。史磊一点没想到要打到三局两胜的地步。 过场动画结束,最后一战正式开始。这回两人都十分谨慎,迂回进攻,快攻短打。格斗游戏就是这样,一旦熟悉了对方的套路,战斗就会变得胶着,胜负往往只在几个关键时刻。史磊就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破绽给了柴原机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角色就被一串连击打倒在地了。 “我赢了。” 史磊怔怔地盯着屏幕,还是无法接受。 “还要继续吗?” “不用了。” “那就走吧。”柴原拍了下他的肩膀。 从电玩城出来,史磊仍没有走出震惊、羞愤的情绪,倒是傍晚的凉风冷却了燥热的脸颊。 “我就先走了。”史磊故意选择和柴原相反的方向。 “先等等,还有事儿想问你。”柴原叫住他。 “你不是说没问题了吗?” “是别的事儿,你要去哪里,可以边走边说。” “还有什么要说的?” “听说你平时和学生关系很好,也经常在校外遇见他们。有没有发现张睿斯反常的行为,她放学后都去过什么地方?” “你把我当成跟踪狂了吗,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放学以后没见过他们。” 史磊兀自向前走去,柴原就在旁边跟着。 “可是有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学会分辨信息的真伪是很必要的事,尤其你这职业。” “这又不是陷害你,有可能是在骗我吗?” “我回答不了。谁告诉你的,你就去问谁。” “赛车开不好,游戏也玩儿不好。要是我没猜错,你一直在玩赌机。” “我不会那个。” “柜台的女生跟我说,你每次来消费都不低。花那么多钱,游戏就打成那个烂样子?我平时可从不来这种地方。” “今天没发挥好。” “随便你怎么解释,这事儿我不管。回答我问题就可以了。” “我只在学校见过学生,没法回答你。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史磊没有听出柴原的让步,加快脚步想要甩开柴原。柴原没有着急,紧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老师沉迷赌机传到学校会是什么结果?” 史磊终于停下了。 “能回答了吗?” “可能我的职业要我必须做个完人,但人都会有个爱好不是吗?” “你的爱好影响很不好。你自己非常清楚。” 史磊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们一般都是在刚才我们坐着聊天那一带。学生喜欢那里很正常,但是看见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不会带他们来这里。他们有时也会装作没看见我,毕竟课余时间碰上老师多尴尬。” “张睿斯呢?” “很少见她,一般都是和几个女生同行,有一次是韩立洋在她身边,但那次是在另一条商业街。” “他们在干什么?” “逛街吧,我也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根据那张照片上的题目告诉我对应的课程时间吗?” 史磊想了想说:“应该是今年五月初的内容,但是他写的时间应该在这之后。我每隔一周收一次作业。” “也就是说,最早是五月中旬。” “应该是。” “你早说不就完了。” “你一直在怀疑我。” “现在只是普通的调查。” “反正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史磊现在只想赶紧走人。 “你没有欠钱吧?” 史磊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柴原所指。“当然没有。我玩赌机只是为了刺激,运气好的时候吐出来的游戏币很多,可以卖给别人,能收回不少钱。” “但是总体上你是不可能赚钱的。”柴原一点也不信。 “那也得分人。” 柴原毫不掩饰地讥笑了一声。“真没看出来。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一个工薪族还是收敛点儿为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史磊倒是没欠下巨债,但信用卡上已经为此透支了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大,但最近已经体会到了拮据的滋味。 “好自为之。” 没有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同时又失去了一个可能揭开真相的机会,柴原有些欣慰又有些懊恼。下面,他唯有去医院进行排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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