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萤火  作者:谢筠琛

1

“你晒黑了呀!”

肖馨的手臂被晒成黑白两截,脖子也比胸口的皮肤黑了不少。见面第一眼,关月青就看出了朋友的变化。

“可不是吗。”肖馨感慨道。

“怎么不防晒?”

“在山里打伞太麻烦了。”

“那也应该多注意啊。”

为了行动方便,肖馨出发前只准备了一顶素色宽檐帽,暴露在外面的手臂并没有任何保护。因为野外调查大都是在白天进行,肖馨这几天被晒得不行。前天,野外实习结束,当晚肖馨便随院里的车回到市里。休整了一天后,昨晚肖馨和关月青约好今天放学后在学校宿舍见面,顺便把带回来的山货分给她。

关月青把包挂在衣架上,毫不见外地从冰箱中取出一瓶矿泉水。

这间宿舍有二十五平方米左右,是标准的双人间,有独立卫浴和一个朝阳的阳台。肖馨的舍友从研一起便在外面租房生活,这里因此成了肖馨的私人空间。

关月青懒懒地倚在靠近阳台的布艺沙发上,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半瓶水。一个小时前关月青还在学校上课,一放学她就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期末复习已经开始了吧,没想到你下班这么早。”

肖馨倒坐着办公椅,两手垫在靠背上沿。

“下午上完课就出来了。哎呀!期末考试!”关月青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

“怎么了?”

肖馨还没明白是自己的话让关月青重温起工作的压抑。

“学生根本就不在状态,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我也觉得每天很难静下心来了。”

“不在状态就轮到你发挥作用了啊。”

“不行。以前考完试就会放假,心里再不情愿可只要一想到假期还是会努力复习一阵子,这次是高二升高三,暑假也会用来补课,所以期末考试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阶段性的考试。再加上会考刚刚结束,他们还处在消极倦怠的状态,看不出有紧张备考的样子。”

“那你岂不是也没有假期了?”

“可不是吗。下学期我得跟着带高三班,肯定也不会轻松。”

“恭喜你。”

肖馨不怀好意的嘲讽并没有起到作用,关月青窝在沙发里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今天她上了整整一天的课,已近透支。

“那个问题学生又惹麻烦了吗?”

“谁?”

“不把你当回事儿的女生。”

“没有。”关月青说,“惹不了了,人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关月青坐起来解开马尾辫,让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然后她又坐回去,身体陷入软软的沙发中,很舒服。和冰箱一样,这个布艺沙发也是肖馨住进宿舍后自己购置的。

“就是你出发那天。”

“怎么死的?”肖馨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中毒。一开始以为是自杀,现在警察认为有被杀害的可能。”

“天啊。”肖馨吃了一惊,“为什么会中毒呢?”

“就是这一点不明白才令人有所怀疑。”

“中的什么毒。”

“氰化物。”

“有没有人因为你们关系不好而怀疑到你?”

“没人知道,也怀疑不到我。那学生死的时候我在上课。当然被警察问话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

“我是班主任啊,而且她就死在学校。”

“这学校可真是要命。”肖馨皱着眉说。

矿泉水已经喝了一半多,关月青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是渴得不行了。

“还不是你介绍的。”

“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一般的调查而已,比如那学生死前的情况。放心吧,什么事儿也没有。”

仅有的一次长谈中张睿斯表现得不卑不亢,面对身为班主任的关月青也不曾露怯,为自己的冷淡态度进行巧妙的辩解。从一开始,关月青的指责就在滴水不漏的自我辩护前处于下风,这让她没有底气继续抓着问题不放。本以为两人会来日方长,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回合了。

张睿斯那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又一次浮现在关月青眼前。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间屋子的不协调感又是怎么回事?若是重回现场大概就会发现什么线索,可惜那里已经被封了。

“我记得那天下午你还给我打电话了。你没说几句就挂了是因为这件事?”

“是刚好没电了,和你通话的时候已经完事儿了。”

沙发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山菌,关月青伸手取了一块出来,又干又轻,还带着咸咸的泥土味。

“这是你买回来的山货?”

“你拿走点儿,我吃不了这么多。”肖馨说。

“都说了不用带东西给我。”

“都是整包整包地卖,没办法啊。”肖馨无可奈何般的拖长声音。

“好吧,我装一些带走。”

关月青抓了把菌类出来,在手掌上掂了掂,端详了一阵又重新放回去。

“现在连学校都不安生了,有家长让孩子转学的吗?”

“没有吧。”关月青沉吟着,“至少高中部还没有转学的。”

“不会是习以为常了吧。”

肖馨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关月青说:“说起学校,你觉得现在的学校在教育中发挥着什么样的功能?”

“提供适宜的学习环境?大学应该是这样,可是中学更倾向于保证学生完成日常教育。不同时期侧重不同。”

“那教育呢,怎样的教育才算是好的教育?”

“这种事哪有绝对的好,总会有预期之外的情况出现,不能指望教育解决任何问题。”

“你说的预期之外是指什么?”关月青问。

“很多啊,比如我导师现在做的项目,虽然很前沿,但就是太前沿了,上面给的经费不算多。还有,即使配备最好的科研条件,也不是谁都能做出成果的,个人资质很重要,也许一个动摇的念头就去搞金融、创业什么的了,那之前的教育投资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育人真的很难。”

“被教育也不容易啊。”肖馨不禁感叹起来。

关月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安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过了会儿,她说:“魏立行要追我。”

“哎呀!这是好消息。你接受了?”

“没有。”

“为什么?”肖馨一副关切的神情。

“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啊?”

“也不是,但是总比你现在一个人好。你们可以先试着交往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啊?”

“嗯!”肖馨笑得很调皮。

“可恶。”明明自己是单身,却希望朋友随便开始一段感情,关月青不能接受。

“到底为什么不行呢?”刨根问底是肖馨一贯的风格。

“观念上有些不合。”

“哪方面啊?”

“工作。”关月青说,“教育理念上的事,我们好像差得太远。”

“观念是可以相互影响,不断调整的。”

“我觉得很难。”关月青语气坚决。

“看来是背道而驰了。”

“把通过考试作为检验教学质量的标准并没有错。我知道这也关乎教师的生存发展,但这不该是唯一目标。他却不是。他太务实了。他并不在乎学生是不是真的掌握了知识。你知道吗,现在的课程难度根本不及咱们上学那会儿,但学生的学习能力反而下降了。”

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关月青吐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郁闷。

“只抓几个尖子吗,掉队的就不管了?”

“还不至于,但是以他现在的心态,离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远了。”

“他这是在偷懒,可惜他班上的学生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

“在该培养创造性思维的年纪却只能做死记硬背的事情,到了研究生阶段就能体会什么是力不从心了。”

“你在说自己吗?”

“我还好,但身边有这样的人。”

“做不出课题?”

“做是肯定做得完,几个人一起做还能做不完吗,但就是有拖后腿的。”

导师分派下来的课题都是由自己的几个学生共同完成,既然是分工协作,工作进度必定会参差不齐。一般来说,专业基础不扎实或者从心底抵触课题内容的学生都容易在科研工作中感到力不能及,进而影响整个课题的进度。

“当初何必读研呢,不喜欢就不要来报到了。”

“也许是渐渐地就不喜欢了,越来越厌学这种情况在中学也很多。”

“你是说研究生像中学生一样任性?”

“努力得不到回报会渐渐地失去兴趣。说破罐破摔有点儿难听,但真的已经丧失上进的动力了。”

“那也要坚持混到毕业,不然更吃亏。”

“研究生还比较好混,中学就不行了,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考试。他们对学习的兴趣不大,只是当作任务被动地完成。我觉得应该想办法激发一下他们的求知欲。”

“适当地可以给点儿压力。”

“压力也不是对每个人都管用。压力可能会引起更强烈的抵触,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怎么办?”

“引导吧,关键还是让他们有学习的动力。考试是考核学习质量最直接的方法,但是他们不明白考试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手段。既然有考试,就一定能把成绩分出三六九等,但是把全班培养成所有人都得满分并列第一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师做不到,教育也不是把人变成统一模式的机制。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差异,承认并尊重这样的差异,发现每个人的特长,培养他们的兴趣,让天赋得到发展,以后进入社会也可以凭借自身的优势选择职业或是生存方式。这不是很好吗?”

“因材施教的成本太高,大多数家庭只能让子女接受集体教育。”

“即使是集体教育也可以再细化,只要老师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关月青说,“性格要强的就激励,内向的给予自信,聪明的就注重引导。”

“你想试试?”

“就应该这样。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考试人才,教育也不能保证人类永不犯错。事实上人总在犯错,甚至重复同样的错误。如果把教育视为规避某种风险,让生活可以一帆风顺的保证就错了。我们不能把读过的书直接变为生活资本,但是读书可以提高生活的质量,完善人格,感受美,对变化的事物做出明智的判断,等等。这让人变得更加文明,更加科学,可以更加幸福地活着。虽然这是我离校多年刚体会到的,对于那些年轻的学生,可能也要再过些年才能明白,可我还是觉得尽早引导传递出这个观点也不坏。”

即使只是荧荧火光,也尽最大努力去为那些学生指引方向。这便是关月青现在对教师这份职业的理解。

“接下来就是高三了,你要拿他们做试验吗?”

“我再想想,可以从下届开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重视这次考试,再努力把他们的兴趣和动力都激发出来,这样的话总能学到东西吧。”

可能是坐累了,肖馨站起来,回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白信封,递到关月青面前。

“是这次实习的照片。”

肖馨把椅子正过来,坐下,抱着晒黑的胳膊跷起二郎腿。

关月青抽出一沓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浏览着。照片的内容大都是动植物,少数是风景照,更少的就是集体合影以及野外活动时的抓拍。

“大约从中间开始,到后面就全部都是萤火虫的照片了。”

“你拍的?”关月青把前面白天的照片放到了一边,认真浏览起余下的部分。

“一连等了几个晚上才拍到的。”

“种群分布还是很难追踪。”

“而且这几年人为捕捉越来越频繁了,总觉得这些小虫子很可怜。”

萤火虫分为陆栖和水栖两大类,但不管是哪一类,对生存环境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清洁、安静的天然环境更容易成为萤火虫的栖息地。通常,萤火虫会在靠近溪流草木茂盛的地方出没,但即使知道这些规律,想要见上一面也要看运气。

“挺不错啊!”关月青连着看到几张令她眼前一亮的照片。

从光线上看,拍摄是从黄昏时分开始的。起初照片中的还只是尚未发光的成虫,越往后看,随着夜幕降临,画面上黄绿色的光点就越多。萤火虫最多的几张照片上甚至能清楚看见映出的青草暗绿的颜色。

“我特意带了长焦镜头,躲在远处拍的。”

半沓照片被关月青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后面几张满是黄色线条的延时曝光照片让她意犹未尽。

“真漂亮。”关月青再次发出赞叹。

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照片上,一只萤火虫正安静地伏在草叶上。关月青抽出其他萤火虫静态的照片对比着看了又看。

“怎么只有尾部在发光。”

“当然啊,发光器就在尾部。”肖馨说。

“没有全身发光的吗?”关月青在几张照片上快速辨认。

“你说的是幼虫吧。”

肖馨凑近了,和她一起看。两人的脑袋快要挨到一块儿了。“没有幼虫的照片。”

“或许是吧。”关月青轻声说,可心中还是有点疑惑。

感到有些憋闷,肖馨坐直了身体。“有没有勾起你的往事?”

“有一点儿。”

关月青微笑着把照片拢整齐,塞回信封里。

“这可不是我的本意。”肖馨故作无辜地耸耸肩膀。

“已经没事儿啦。”关月青拖长声音,人仰到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对往事释怀的笑容。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他出事以后时常会想起在一起的日子,我反而越来越觉得可能最后我们也不会结婚。”

肖馨只是惊讶地望着关月青。

“真的。我也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什么问题吗,你们那时候不是都快要订婚了?”

“可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关月青说,“不是说他不值得托付,而是他还不能胜任角色的转换。”

“那不就是不值得托付吗?”

“不太一样。他至少还能让人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希望。”

“只是还需要等等?”

“对。”

“女人最怕的不就是等待吗?”

关月青曾经听说过,有很多人即使恋爱多年也是硬着头皮才结婚的,在婚后才一点一点融入新的人生角色中。那时,她对冼驹便抱着差不多的心情。两人何时结婚还没有定下来,但一起努力的话,冼驹会渐渐进入一家之主的状态。

“他是不是还没玩儿够啊?”

“是还没学会承担责任。凡事自我中心,不懂关心人。”

“男人不成熟真麻烦。”

“变成熟是需要时间的,要么你花时间陪一个男人成熟,要么找个现成的。”

“都不好办。”肖馨懒懒地说。

“话说回来,你还不找个男朋友?”

“你不说等现成的吗?”

“你就拖着吧。”

研究生都快毕业了,肖馨还是单身,但她自己好像并不着急。

“你不也拒绝了魏立行。”肖馨立即反击。

关月青撇撇嘴,无话可说了。

“继续说冼驹,既然他不争气,为什么不在毕业时分了呢?”短暂跑题,肖馨把话题往回拽。

“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啊。”

肖馨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冼驹这个人,虽然以前没听你说过,但我觉得也差不多。”

“你能看出来?”关月青坐起身子,拜托肖馨再给自己拿瓶矿泉水。

“印象中你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要多,而且有时候打电话给他却又不出来见面,只是你自己去上自习,偶尔他才去找你吧。”

“一开始还是挺体贴的,经常陪我,后来要么打球,要么打游戏,他忙起来几天不露面的情况也有。”

“你真忍得了。”肖馨露出厌弃的神情。

“并不需要忍。那个时候谁会想那么多呢,两个人在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好,难道还不能给对方一点儿私人空间吗?要求太多是不对的,为了扮演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的形象,我也就不去计较这些了。”

“可是毕业之后还是会计较啊。”

“因为对感情的要求不同了,社会不像学校那么安逸,更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关怀、理解、承诺。”关月青顿了顿说,“甚至金钱。”

“不安全感在与日俱增。”

“主要还是女生吧,总是渴望更多的陪伴,不然心里会发慌。男生则更现实,觉得工作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回家睡觉才是正经事儿。时间长了,两个人反而会疏远。”

“但的确不能总是腻在一起。”

“那不一样。我的要求并不高,日常见面很正常吧。可是刚上班那会儿每天都特别忙,有段日子我们一个月才见了一面。再忙总有吃饭的时间吧,是真的忙还是不想见呢,我那时候工作也不轻松啊!”

要说对男朋友心生不满,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不太正常。”

“谁都这么觉得。”

“他不是去追别的女生了吧?”

“没有。”关月青略带得意地说,“他也追不到。”

“可是你们最后还是走到了订婚那一步,说明冼驹对你还是不错的。”

“物质上的照顾确实是越来越好。”

毕业以后,关月青和冼驹都顺利找到工作,可作为职场新人,两人要学的东西太多,日子并不轻松。忙碌的工作让两人一起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下班后一起吃顿晚饭,话题也大多是平淡的日常。所幸从第二年开始,两人都已经适应了工作上的事情,加上收入上比先前宽裕,生活很自然地回到了正轨。

但不知是不是在一起时间太长彼此没了新鲜感,两人在一起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有一见面就说不完的话,大部分时间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扰。好像两条并列行驶的快车,知晓对方的终点,深谙只要这么一门心思行驶下去,就不会出什么差错。虽然相安无事,可总让人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

主动打破这种状态的是关月青,是她提出了无论如何想再看一次萤火虫的要求。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在订婚之前再去一趟山里吗?”

“你想回去看萤火虫啊。你想回到被告白的地方,女人啊,就爱执着于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

“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

“我可不会对消逝的事情念念不忘。”

关月青白了她一眼,说:“自从那次实习之后,他再没有带我看过萤火虫,即使是市郊的几座山也没带我去过,更别说亲手捉一只了。”

“那虫子生命很短的,不捉就对了。”

“他可不是出于爱护动物的心理。相反,每次他都很不耐烦,说什么季节不对,或者是栖息地被破坏了也见不到萤火虫什么的,每次都能说出好多理由,反正就是不愿意陪我去!”

肖馨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那山里住宿条件一般啊,路也不好走,不知道这几年变什么样子了。”

“再荒凉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他还是挺喜欢户外运动的。”

“那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吧,路那么远,到了也不一定就能看见萤火虫。万一还要亲手捉虫子多辛苦啊。”

“当初就不该捉,带你去看就可以了。”

“年轻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无畏无惧的,为什么男生一毕业就变得无聊了呢。”

关月青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她一定是在内心梳理着冼驹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戛然而止的感情,事后再评述谁对谁错也没什么意义了。

见好友陷入沉默,肖馨开口安慰:“可他最后还是陪你去了,算了吧。”

关月青轻轻叹息:“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别再想了。”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一辆货车从侧面驶来,冼驹躲闪不及,两辆车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事已至此,幸运活下来的人却还在埋怨过去的恋人。但是关月青深知这并非吹毛求疵,这真的是跳脱出来,理性地审视了感情中隐藏的问题才发出的感慨。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发现了前任的出轨证据可能也恨不起来吧。关月青心里其实是无奈多于愤慨。

肖馨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七点,两人商量去附近一家中餐馆吃晚饭。

“等我先洗个头吧。”关月青挠着头皮,头发已经不像早晨出门时那样清爽了。

“好。你自便吧。”

“不客气了。”

天气日渐炎热,长发披散着久了也会让人闷得难受。关月青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拿出洗发水和毛巾,闪身进了卫生间。

关月青在洗手池里浸湿头发,打好洗发水,认认真真地清洗了一遍。洗完,她用毛巾擦拭头发,顺手把水池塞子拔掉。稀少的泡沫和几缕长发随着水流绕来绕去,最后消失于旋涡中心,关月青擦拭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她慢慢走到肖馨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有件事可不可以帮我确认一下?”

2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所以还是问问你比较好。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征兆?”

“知道什么?难道说你们发现什么了?”

偌大的餐厅里,柴原和吴燕坐在一隅。吴燕从警察的话里听出了玄机。

“你老公没告诉你吗?”

“我们早就离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答案着实出人意料,柴原的期望落空了一半。

“是尸检的结果,发现你女儿怀孕了。”

“你说什么?”吴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没想到。”

吴燕早上接到柴原电话时虽然有点意外,可一想到警方既然联系到自己,肯定意味着有重要的事情传达,正要加班的她立即约在了公司附近的餐厅见面。可是,现在的她内心难以平静了。

“多久了?”

“几个月吧。听说不大。”

“他就把孩子带成这样。”吴燕的话里带着十分讥讽。

回想起那天晚上两人在医院的表现,柴原终于理解他们都陷入悲痛又不能分担情绪的原因了,但为什么当时没能想到离婚的可能呢?

“你找我只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吗?还是他让你找我的?”吴燕想起来自己从没有给警察留过任何联系方式。

“我原以为妈妈会更容易观察到女儿的变化,所以想直接问你。现在看来不行了。”

“如果是这样他自己为什么不和你说?把事情推到我这是想说这是我的失职吗?”

“和他没关系。再说他也大吃一惊。”

柴原在电话里把结果告诉张彦之后,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听到那一连串的反问也能猜出对方惊愕的样子了。

“不是他给你我的电话的?”

“电话是从张睿斯手机里找的。”

“但是我没法提供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只是偶尔通电话,我上次见她还是这学期刚开始。我不记得她哪里有异样。”吴燕继续说,“不对。后来我们也见过一次,那次是她爸出差,我带她在外面吃饭,但是我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变化。”

“看不出来是正常的。”

若是肉眼就能看出来,事发当天赶到现场的医生总不至于无动于衷。柴原要问的也是最近有没有明显的生理反应,再推测是否留下其他的线索。

“但是我觉得你就是问张彦之也问不出什么。”

“为什么?”

“他根本管不好孩子。”

“据我了解,张睿斯在学校的表现还不错。”

“那是孩子自己努力的结果,和张彦之有什么关系。”

“这就不知道了。”

“他除了工作还可以,生活真是个没什么意思的男人。自以为是,以为只要花钱就能满足家人的一切需求,对孩子也宠得不像话,什么都依着她。不加判断地给予很不利于孩子成长。”

“看来你们分歧很大。”

“他工作上一板一眼,但是对家里的事情不是很关心,就算能用钱买来有品质的生活,但那种堆出来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他本身就不是个能主导生活的人。”

“听你形容好像是他很乏味。既然这么讨厌他,当初干吗留下女儿和她一起生活,你带走不是更好吗?”

“是那孩子自己选的,那时她已经上初中了。”

“出于物质方面的考虑?”

“多半吧。反正他们父女关系很好。”

可是从吴燕的穿着打扮来看,经济条件也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而且品味入时,和张彦之不在一个层面,所以即使从外貌也能感受到二人的不同。想到这,柴原不禁又后悔起了那晚的疏忽。

吴燕像是在安慰自己,“算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其实在电话里,他已经跟我说他一无所知了。”

“你看,他就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行。”

柴原不由得笑了笑,承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调查的。

彼此都不能为对方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吴燕因为要赶回去上班,决定就此告别。临走,她希望最后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要告知她,柴原爽快地答应了。

独自坐在隔间的沙发上,柴原又一次体会到一无所获的滋味。不知该不该高兴,这一次他倒是提前做了准备。

柴原拿出手机联系凌沐,昨晚他们就商量好今天的行动计划:兵分两路,柴原与吴燕见面,凌沐去市内几大医院地毯式排查,完事两人再汇合。

“喂?”凌沐接通了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太吵,我换个地方和你说。”

门诊大楼内到处都是排队的病人,凌沐索性就走出来了。

“刚问完一位大夫,没见过死者。”

“你去了几家医院了?”

“这是第四家了。”

这一上午的走访可以用马不停蹄来形容,凌沐昨天列出来的大型医院还有七八家。

“下一个要去哪儿?我这边完事儿了,我去找你。”

“已经谈完了?她都说什么了?”

“没有好消息。”柴原把吴燕的情况讲了一遍,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这种谁都想不到的情况说是节外生枝也不为过。

末了,他们约定好在下一家医院的正门处见面。

凌沐在离医院一个路口远的地方停好车,步行前往。如他所料,柴原还没到,他在正门边上人流较少的地方站住,左右来回张望,不知道柴原一会儿会从哪边出现。

大约过了一刻钟,柴原健壮的身影从马路对面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医院门前这段路车流不断,柴原走走停停了几次才过来。

“快点儿吧,争取今天都问一遍。”

“我看够呛,就算医院不会关门,大夫总得下班。”

“算上明天应该没问题了。”

“那肯定够了。但是我刚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柴原非常好奇。

“她真的会来正规医院吗?”

一上午连续碰壁的经历让凌沐不得不做出新的思考。

“你是说⋯⋯”

凌沐点头。

“不管怎样,先把这些大医院挨个问一遍。”

此处是一家三乙医院,门诊大厅同样是人山人海。柴原和凌沐在排着长队的服务台向导诊护士问清了妇科诊室的位置,穿过人群,走向电梯那边。

妇科诊室在医院五楼,柴原和凌沐等到一位患者出来就立即进去了。科室里有两名女医生,柴原说明了来意又调出手机里张睿斯的照片给医生看,一位姓张的医生接待了他们。

医生拿着手机辨认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最早是五月中旬来过,您再仔细想想。”

医生转过身,在电脑键盘上敲了敲。“没有这个人的记录。”

“就是说没来过?”

“肯定没来过。”年轻医生像是做了最后诊断。

“要是用假名呢?”

“不太可能吧。再说只要来过的病人我都记得。这才一个多月,不会忘的。”

柴原决定放弃,问凌沐还有没有要确认的。凌沐只是摇摇头。对此结果他已经没有意外之感了。

“前面四家也是这样?”从诊室出来,柴原就问。

“这样一家一家地问本来就要靠运气。”

“效率太低了。”

“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她会去什么样的医院呢?”等电梯的空当儿,柴原试图揣测张睿斯的心理。

“我觉得⋯⋯”凌沐没有任何想法。

“是大型综合医院还是专科医院?”

“私人医院呢?”

“那就是从保密性上考虑。”

“不对吗?”

“但是正规医院不是更安全?”

“对于那个年纪的学生来说,还是更注重隐私吧。我听说现在私人医院技术上也很成熟了。”

柴原拍了下凌沐的肩膀。“你是不是带人做过啊?”

“怎么可能!”凌沐大声反驳。

“但是公立医院现在也很注意保护病人隐私。”

“所以就要看死者更看重哪个方面了。”

“还有手术费用的问题,毕竟她最后没有走进医院。”

“对啊!所以是不是该从收费低的医院查起?”

这时下行的电梯到了,柴原说了句“好主意”后,两人就随着人流慢慢步入拥挤的电梯里。

来到一楼,凌沐提议先给剩下的所有医院打电话,咨询清楚手术价格再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一一确认。这个方法得到了柴原的认可,可就在两人重整旗鼓离开医院之际,门诊楼前独自前行的张彦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三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下,还是柴原先开口了:“来看病?”

“你们肯定不是为了看病。”

“被你说中了。”柴原大方承认,“我看你也不像。气色挺好的。”

“要等做了检查才知道。”

“是吗,希望没事儿。另外说一句,妇科在五楼,我们已经去过了,没发现什么。”

张彦之来回看了看二人,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向门诊大楼。

“不用管他吗?”凌沐问。

“不用。”

走出医院,凌沐带着柴原回到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的柴原却忽然怔住不动了。

“怎么了?”凌沐也没上车。柴原却还是盯着车座没有反应。

“要不我去找他回来?”

“不,和他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

“我在想既然现在调查的起点被提前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它其实不是个孤立的案子了呢?”

“什么意思?”凌沐猜不透柴原的想法。

“先去后面的医院。这件事等我想清楚再去解决。”柴原一边说着一边上了车。

出租车在小区外的路边停下,司机并没有立即熄火,像是在等待指示要不要开进去。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关月青看到横在小区门口的电动挡车杆,决定就在此下车步行进去。

这片小区是在几年前修建的,虽然远离城市中心地带,但房屋设计舒适合理,加上小区内环境优雅,物业也很规范,非常适合居住。价格方面稍微贵了些,但也不是很离谱,仍然吸引了很多收入不错的家庭在此安居。

进入小区后,关月青沿大路一直前行。可能是下午的原因,一眼望去路上只看见两三个人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看样子都是这里的业主。修剪整齐的绿化带一直延伸至道路尽头,关月青则在第三个路口拐到了一条小路上。

昨天,关月青从班级的同学录上找到了张睿斯家的电话,很顺利地联系到了张睿斯的父亲。她在电话中提出了想要上门拜访的要求,对方稍作考虑后将时间定在了周日下午。按照同学录上留下的地址,关月青在一幢高层住宅楼前停下了脚步。她按了下电子门上的号码,很快门锁就“咔”地弹开了。

乘电梯到达张睿斯家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开,关月青就看到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电梯间,原来对方已经在此等候了。

“这边请。”

张彦之轻声说了句,然后就开始在前面引路。从电梯间出来,右面第一间就是张睿斯的家。张彦之没有锁门,只是拉动把手门就开了。

这是间典型的宽景房布局,两室一厅,虽然还看不到其他房间的内部,可单是客厅就有大约五十平方米,中间人为地设置了中式隔断,让空间看上去更具层次感。正对着房门的就是宽大的阳台,整个客厅显得十分明亮。

“谢谢老师还专程跑一趟。”张彦之请关月青在客厅中央的实木沙发上坐下,自己隔着茶几,坐在了对面。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应该做的。”

“关老师刚刚接手我女儿的班级,不来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这和时间长短没关系。”

“她表现还好吧?”

“挺好的,很聪明。”关月青笑着点头。可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

“昨天接到电话时我很意外,没想到老师要来。”

“是有点儿突然,但我还是想尽快过来一趟。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休息。”

“没关系,周末我很少工作。”

已经在外企工作了将近二十年,张彦之十分认同“今日事,今日毕”的工作风格,通常都会安排好工作,按照进度在公司做完便准时下班。

“可是关老师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只是来慰问的话,我想说我的状态可能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差。如果是代表学校来寻求私下解决的方法,我觉得就不用谈了,我肯定会坚持我的想法。”既然对方不是警察,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张彦之把话直说了。

“不,您误会了。我今天是以个人名义来的,和学校方面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但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因为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也不会盲目地怀疑谁,或者是要谁来负责。”

“我认同这种做法,肯定是要查清楚再做打算的,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关月青摆明了态度,“如果谈话中有您不想说的内容,您也不必告诉我,只是目前有什么发现吗?”

张彦之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疑点太多。”

“我也有同感。”

厨房里传出水烧开的声音,张彦之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再出来时他手中多了两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只是普通的绿茶。”

“不用这么麻烦,白水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

张彦之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坐下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关老师为什么也认为有疑点呢?”

“虽然和学生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但每个学生的特点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我觉得以张睿斯的性格并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没错,这正是我要说的。我女儿不仅独立自强,处理问题的能力也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出许多。不是我自夸,这些年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她没让我费过心。”

“我明白,老师们对她的印象也很好。”关月青说,“所以,现在疑惑的不只是您,我们也觉得蹊跷,但说起这件事也不敢随便猜测。您觉得在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原因,您所说的疑点太多究竟是指哪些疑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查明真相前,我不打算和任何人透露。”

“要一个人解决吗?”

“只能这样了。”

关月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因为她怀孕才这么做的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全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说什么都没用,所以还是等有了新的进展再说吧。另外,您是怎么知道怀孕的事的?”张彦之看上去有些失望。

“警察说的。”

“请不要再告诉别人了。”张彦之恳切地说。

“您放心,我没有跟谁提起过,警察也应该只对我说过。”关月青赶紧解释。

也不知道对方是信了没有,张彦之只是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根本不是我女儿会做出的事情。”

“但既然已经怀孕了,就必定存在那么一个人。您是要找出这个人对吗?”

“抽烟可以吗?”张彦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

“请便。”

被如此周到地照顾着,关月青哪能再介意别人抽烟。

张彦之抽出一根烟在烟盒上磕了两下,站起来走到阳台,用金属打火机点燃,背对着关月青抽起来。

关月青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背影,觉得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连抽几口之后,他转过身说:“只有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吧。”

“我能理解。”

“警察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警察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一定是报告写错了。”张彦之自嘲地笑了笑。

“我知道时也很意外,因为张睿斯给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她在学校很少和男生有接触。”

“的确如此,所以我更想知道是哪个小子干出这种浑蛋事儿。”

平时,若是和朋友聚会,大家总会聊起各自的子女。每次听朋友说起担心女儿被别的小子带坏时,张彦之都有一种优越感。女儿各个方面都让他很放心,真是做家长的幸事。

“您没发现她在恋爱吗?”

“没有。”张彦之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茶杯还在冒着热气,关月青扫了几眼客厅内的装饰,电视柜和沙发、茶几好像是成套的,设计简洁、颜色深沉。电视两侧的矮柜也仅仅体现出实用性,连家庭合影、陶艺之类的常见装饰都没有。

张彦之眺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吸了最后几口,然后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摁灭。以前女儿在家时他总是站在阳台抽烟。

“她妈妈也没发觉吗,一般母亲观察得更细致。”

张彦之重新坐回来。“我们早就离婚了。”

关月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致歉。

“上次我们是一起去学校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关月青再次环视了一遍房间,这里确实缺少了女主人的痕迹。

“没有再婚吗?”

“没有,从那以后我一直一个人抚养她。”

“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身为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辛苦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张睿斯不希望我给她找后妈,我觉得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其实,这些年过来我觉得也挺好,不一定非得三口之家才美满,我觉得我们父女俩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我明白了。”关月青说。

关月青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水,温度已经正好适合了,她又喝了几口。

“我想看看她的房间可以吗?”

“当然,这边。”张彦之将关月青引到次卧外面推开门,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便呈现在眼前。关月青走进房间,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有女生的气息。印有卡通图案的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书架柜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课内书、小说和漫画。书桌上也有几本常用书,小型台历上还别了一张少女偶像团体的照片。

自从女儿出事后,张彦之再没动过房间内的摆设,这里还保持着房间主人最后离开时的样子。

“她平时就坐在那里写作业。”

关月青在房间内轻轻走着,这里和同龄女生的房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出事那天穿的衣服还在不在?”关月青问。

“不在了。你问衣服干什么?”

“没看见她的校服所以我问问。”关月青嘴角浮现出礼貌的微笑,“那件衣服去哪里了,是烧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不吉利,又是件普通的校服,就没要,放在警察那边了。”

“现在还在?”

“这就不好说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

房间内整洁有序,甚至让人不愿再去碰触任何东西。关月青又看了几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尽快告辞。

“节哀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相信在查明真相之前您心里也听不进去。既然您决定要追查这件事,我也希望能尽快看到结果。今天谢谢招待了。”说完,关月青微微鞠了一躬。

“还有人想着她,我很欣慰。”

虽然年轻老师的到访曾让张彦之心生疑惑,但现在得到对方的支持,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也更加坚定了调查下去的决心。

从家中出来,张彦之坚持送关月青到电梯间,看着她走进电梯才肯离开。而就在电梯门关上后,关月青便立即拿出了手机。

魏立行从公寓楼出来,朝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出去之后向右转沿街走大概三百米就能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小型便利店。店面虽然不大,可日常用品齐全,是魏立行经常光顾的地方。

魏立行一边走一边想着需要购买的东西,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打断了他的思路,连脚步都不由得慢了下来。对方也看到了魏立行,两人走近后,在小区门口停住了。

“要出门吗?”

“正要去买东西。”

“耽误你点儿时间,还有事情要问你。”

“可以。在这里吗?”

“嗯。”柴原左顾右盼,指着魏立行身后一处景观长廊,“那里不错。”

回廊那里一个人都没有,的确适合谈话。柴原主动提出坐下谈一定是准备了不少问题。不过见到他本人的那一刻,魏立行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请问吧。”坐下后,魏立行说。

“还是学生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再确认一下。你那个班的下课时间是从下午四点五分到十五分之间,那么这十分钟里有没有人离开的时间比较长?”

“你是说我班上的?”

“对。”

“好像没有谁出去时间特别久,预备铃响起时就都回来了。”

“他们下课时都做什么,去卫生间或者在楼道自由活动?”

“差不多是这样。不会离开特别远。”魏立行回答。

上次柴原针对关月青班上的学生进行了排查,但结果是都有不在场证明。那几个最后回到教室的学生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当然,他们离开实验室也比较晚,不可能是嫌疑人。如果还要沿着之前的思路,就只有魏立行班上的学生有犯罪的可能了。

“卫生间在楼的另一侧,也就是说大部分学生有机会从休息室门前路过。”

“我不觉得谁有机会在下课时进入那里,很容易被看到的。”

“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我下课时去了仪器室那边,往返时并没有发现异样。”

“你看不见房间内发生了什么。”柴原一针见血地指出,“而你在仪器室的时候连走廊都看不到。”

魏立行点点头。“我是看不见,但还有我的学生。他们把显微镜放好就陆续回去了。”

“你在仪器室多长时间?”

“也就几分钟。”

“你离开时那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我是最后离开的。”

“然后你先去了关月青的实验室,再回到自己那边?”

“那时候我的学生全都在。”魏立行肯定地说。

柴原以为上课前的几分钟是嫌疑人最有可能进入现场的时间,然而有学生和魏立行陆续返回,此后几个关月青的学生因为较晚出来也证明没有人进出休息室。假设不成立,柴原感到很失望。

“为什么始终当作他杀调查?可能我是外行,我真的没看出他杀的可能。”

“因为没有自杀的可能。”

柴原的话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可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不过,他已经在实验楼的走廊内走过多次了,只要设想身边会不时有人经过就难以随心所欲地行动,这不是心理素质能克服的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睿斯和韩立洋其实正在交往。”柴原目不转睛地看着魏立行。

“为什么这么说?”

“想好再回答。”

柴原的问题让魏立行对之前的观点失去了把握。柴原的想法一定是试图为张睿斯的死找一个合理解释。想到这,魏立行便不敢草率作答了。

身边偶尔有人经过,没人在意坐在长廊的两人。魏立行想,幸亏柴原是便衣打扮,不然警察和自己坐在这一定会引人侧目。

“倒是有可能在一起。”

“说说理由。”

“也许在学校保持距离正是为了掩饰恋人关系。单凭他们在学校的表现太片面了。”

柴原知道张睿斯怀孕的事情后,设想过孩子爸爸的身份。如果是韩立洋的话,那么近期两例非正常死亡事件也就都讲得通了。之前,韩立洋的死被定为意外,不仅韩立洋的父母不接受,柴原也不敢苟同。如果他和张睿斯就是恋人关系,倒有可能是张睿斯造成了他的死,张睿斯则是畏罪自杀。麻烦的是,前面调查得到的信息都没有指向这种假设。

“五月十三日那天,韩立洋在学校有什么表现?”

“那天我不在学校。”

“请假了?”

“不。每周一有教研会。”

“开完会不用回来吗?”柴原问。

“可以不回学校。”

“还真是轻松。”

其实,有一个最简捷的办法可以确认他们的关系,那就是隔代亲缘关系鉴定,胚胎的DNA提取物做了保留,能得到韩立洋父母随便谁的DNA就可以进行了。只是柴原料想韩立洋的家人百分之百不会答应。所以,后面仍然要花时间仔细调查。

“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在一起。”柴原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学校里也有人见过他们走在一起。”

“那不能说明什么。”柴原说。

“如果两人刚刚在一起外人就是很难发觉。”

柴原不作声,皱着眉站了起来。即将开始和之前完全相反的思考,他感到脑子很乱,已经不想接收杂乱的信息了。

“就这样吧,有事儿我会再找你。”

“一起走吧,我送你出去。”魏立行去便利店正好顺路。

在到小区门口的这段路上,柴原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在小区门口,两人道别后朝相反方向各自走去,但没走出几步柴原的手机就响了。

“哪位?”柴原就站在路边接听了,两眼随意地张望着。

“我是关月青。”

“什么事?”柴原并没有想到女老师会给自己挂电话。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张睿斯死时穿的衣服还在你们那里吗,能帮我找回来吗?”

“为什么?”柴原的目光移到了已经远去的魏立行的背影。

“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先等会儿,一会儿我打给你。”

说完,柴原挂断了电话,追着魏立行快步走去。眼看对方就要过马路,柴原在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大声喊出了魏立行的名字。

“还有件事情得问你。”柴原走到跟前说,“教研会一般开到几点?”

“不一定,看当天的会议内容。”

“五月十三日是几点散会?”

魏立行想了想说:“大概下午五点钟。”

“然后你去哪了?”

“到处走走,吃饭,然后回家。”

“具体是去了哪里,吃饭的地方在——”

魏立行说了市内的一座商场的名字。柴原默默记下,再次道别时他像是重燃斗志般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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