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君看到程路明邻居家窗帘上的太阳花图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照程路明日志中所述，他原来经常与静雯一起，在傍晚时分坐在白杨树林里的长椅上，抬起头看着自己家里的太阳花图案，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可是现在，陆晓君看到的印有太阳花图案的窗帘，却挂在他邻居家的窗口。

难道是程路明以前看错了，把邻居家的窗帘当成自己家的了？这不可能啊，凭着他认真细致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找错自己家的窗户。更何况他是和静雯两个人在一起，更没有任何可能同时把自己家的窗帘认错了，对吧？

陆晓君急匆匆地又给保洁郑阿姨拨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程路明家里窗帘的情况。据郑阿姨介绍，程路明家的窗帘最近几年并没有更换过，而且窗帘上也从来没有太阳花的图案。

挂掉电话以后，陆晓君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荒唐的一件事情，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程路明邻居家的灯光仍然亮着，那硕大的太阳花图案仿佛眨着眼睛，向陆晓君绽露出顽皮而神秘的微笑。

时间老人的脚步，在静静地走个不停，从不停歇。陆晓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陆晓君走进阳光树一楼的茶餐厅，点了个炒饭。她也没啥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饭便走出茶餐厅，回到了阳光花园小区。

陆晓君信步走到小区中央的喷泉广场旁边。喷泉还没有关闭，水柱从六个均匀分布的出水口高高地喷起，随风四溅的水花和水柱落地的哗哗声，吸引了几个孩子在四周嬉水打闹。

陆晓君轻轻叹了口气，在广场旁边找了条长椅坐下。从她坐火车来到北京，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她东奔西走、四处求索，与程路明生前的同事、朋友和相关人员多方交流，运用各种推理和分析方法，殚精竭虑地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设，然后去收集各种各样的证据，并对这些假设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推敲和重设，但最终好像还是走进了一条看不见出口的死胡同。

现在，她就坐在程路明生前生活的地方——他经历了各种快乐、悲伤、成功与挫折的地方。她不相信，不相信程路明会放弃生活的希望，扔下尘世间的一切牵挂独自飘然离去；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找不到程路明去世的真相，而任凭他就此杳无声息、不明不白地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既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魔法师，也不是一个具有超能力的都市英雄。她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位有丰富侦查经验的警察或侦探，而只不过是一个中型城市基层法院的普通法官罢了。甚至在今天上午，当那辆黑色的雪佛兰向她全速冲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快速反应的经验和能力当场就把那个司机抓住，第一时间获知他的动机和身份。

除此之外，程路明日志里提到的太阳花图案，并没有出现在自家的窗帘上；静雯经常在附近出现，但在程路明家里却找不到她的任何印迹；程路明被证实因为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而死，但在他家里却找不到研磨安眠药的器具……所有这些事实碎片，单独看起来似乎都非常荒诞，但互相之间却又有着似有若无的联系。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困惑不已。

那么——

她尽力了吗？

是的！

她死心了吗？

还没有！

她是谁？她可是程路明十几年前至爱的路豆豆——用程路明的话说，一枚纯洁可爱、安静倔强的豆子。陆晓君相信自己的内心，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她更相信，纵使眼前迷雾重重，但在迷雾不远处的地方，若隐若现地就有真相的影子在向她招手。

陆晓君用右手狠狠地握着长椅的扶手，在心里对自己呐喊：“路豆豆，坚持下去，加油！”

寂寞和孤独，既能造就希望和刻骨铭心的爱，也能带来绝望与痛彻心扉的恨。她决不允许眼下的寂寞孤独，如此轻易地把自己打败；希望和爱的火苗，仍然在她心中酝酿升腾。

深爱的男人去世所带来的痛苦，以及对迷案背后真相求索的决心，驱使她坚定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往程路明家中走去。陆晓君用力地摇了摇头，甩了一下双手，把自己映在路灯下孤独的身影，抛到了背后的黑暗之中。

回到程路明家之后，陆晓君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换上了一身家居服，夏日酷暑和连日奔波带来的疲乏与沮丧，顿时一扫而光。

她走到客厅南侧的阳光房里，在躺椅上半躺下来，拿起了昨天晚上自己看过的那本影集，又翻看起来。在把影集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之后，陆晓君实在找不到更多有启发性的线索了。于是她把影集放在躺椅边的圆桌上，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圆桌上下两层摆放着的各种物品。

圆桌上层的桌面上，只有一个小小的杂志架，架子上的几本汽车和旅游杂志已经显得比较破旧。下层则放置着一个圆形笔筒，笔筒旁边就是原来放影集的格子。因为靠近窗边有些背光的关系，圆桌下层的格子里，显得有些光线不足。

陆晓君把圆桌稍稍向自己的方向转了一下，这样格子里看上去就明亮了许多。在格子的底部，好像还平放着一张类似于贺卡一样的东西。她从躺椅上坐直身体，轻轻地把它抽了出来。这果然是一张纪念贺卡，贺卡的封面上印有大海和棕榈树的图案，好看极了。

陆晓君把贺卡打开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完全惊呆了。

贺卡里是一个漂亮女人的半身照片。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穿一件白色的圆领无袖裙装，双手捧着一束美丽的玫瑰花，脸上堆满了幸福甜美的笑容，流露出女性经过时间沉淀后的高贵大气与独立之美。

照片里的女人略施粉黛，长相和气质都堪称完美。从脸型和五官来看，高挑的鼻梁、微翘的鼻头，大而深邃的眼睛、修长美好的眉型，加上饱满的额头、瘦削的脸蛋和干净的下颌线，面相属于秀外慧中的那种类型；而从气质与个性来看，微笑着的脸庞上一双酒窝若隐若现，加上她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神态，使得整个人既有一种清新的阳光知性之美，又自带一派古典美人的天然温柔气质。

陆晓君仔细地观察着照片，女人纤细修长的双臂半弯，捧着玫瑰花的双手优雅脱俗；手指白皙细长，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着自己熟悉的那枚钻戒，在照相机的灯光照射之下，钻戒显得更加璀璨夺目。

正如昨天陆晓君在新光天地电脑里看到的照片，女人手上的两个特征异常显眼——其中一个是这个女人的无名指很长，远远超过其食指的长度；另外一个是在左手的小手指外侧下方，有一颗细小的黑痣，与手上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照片下边的空白处，有一行程路明用钢笔写下来的文字——“二〇一五年八月二十六日，向静雯求婚成功，幸福而值得铭记的时刻！”

那么，照片上这位美女的名字就是静雯了，也就是自己几天来四处寻觅却又踪迹难寻的那个S。按照购买戒指时的服务卡上所标记的时间，程路明是二〇一五年八月十六日去新光天地定制了戒指，然后在十天之后即八月二十六日向静雯求婚成功。

说句心里话，在看到静雯的照片之前，当陆晓君读到程路明的日志时，看到他对静雯的种种爱慕和深情表白，内心还有一丝妒忌和不服气的情绪。但是当她看到这张照片之后，却不由得佩服起程路明的眼光。像静雯这样美丽而温润的女神，连同为女人的自己都不由得生出喜爱之情，更不用说像程路明这样的成熟男人了。

陆晓君把贺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慢慢地，有两个疑问浮上了她的心头。

第一个疑问是，如果去年八月份程路明已经向静雯求婚成功，那么为什么现在这枚戒指却保存在路明的衣柜中？按照常理推测，一个男人向自己心仪的女人求婚成功后，钻戒不是应该由女人收藏起来保存吗？

另外一个疑问，倒不是来自跟第一个疑问类似的逻辑推理，只是在陆晓君的潜意识里，总觉得照片里的静雯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么，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呢？对于人的外貌长相，陆晓君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惊人记忆力，即使是很久之前见过的人，多年后仍然会在她的脑中留有深刻的印象。这种异于常人的天赋，在她的法官从业生涯里，曾经无数次起到过关键的作用。现在看着手中的照片，这张美丽的脸，嘴角边甜美的微笑，若隐若现的酒窝，这些细节自己肯定是见过的，而且见面的时间一定就在最近。但是，为什么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来她是谁了呢？

疑惑，源于不寻常的感觉；答案，一定就在这些疑问的背后。

陆晓君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细细地翻看着自己这几天写下来的诸多问题。她隐隐觉得，自己离程路明自杀迷案的真相似乎越来越近，只要穿透这些疑问形成的团团迷雾，就一定会找到所有的事实真相。

陆晓君自从在程路明衣柜中找到钻戒开始，就一直把找到S——就是程路明日志中提到的和眼前这张贺卡上的静雯——作为破解这桩疑案的关键突破口。到目前为止，自己既了解了程路明对静雯的深切感情，也已经知道静雯的外貌长相，可是要去哪里找到她呢？陆晓君发现自己仍然没有任何确切的线索。

陆晓君强压住心里又一次涌上来的烦躁之情，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她再一次在脑中把自己收集到的所有线索进行了细致的梳理。要想进一步推进自己的调查，现在只有几个方向可寻——程路明生前身边的人，程路明家里、办公室和车里的物品，程路明电脑中的日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三天来，陆晓君已经与程路明近两年接触较多的熟人进行了交流和沟通。至于其他的人，陆晓君觉得除了尽快找到静雯以外，暂时还没有必要进行联系。

而对于程路明家中、车中和办公室里的日常用品，陆晓君也已经搜索过多次，目前看来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但盛夏的夜晚仍然闷热异常。陆晓君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把脸，让自己的大脑再一次从烦躁不安中清醒过来。然后，从冰箱里找出一瓶功能饮料，喝了几大口，顿觉精神好了很多。她把程路明的电脑打开，对着日志星里面的日志文章，再次仔细地逐篇研究起来。

程路明写的这几十篇日志，陆晓君已经看过多次，这一次她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新的端倪。她又一次看完所有的日志后，闭目休息了一下眼睛，然后把上半身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将笔记本电脑抱起来放在蜷起的腿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不由得有些出神。

过了几分钟，电脑突然发出了一声“叮咚”的提示音。陆晓君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她对着电脑屏幕定睛一看，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

在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日志星软件界面上，赫然出现了一篇新的日志，看时间就是现在刚刚传上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程路明去世的消息是假的，他仍然活着？陆晓君马上摇了摇头，刘立鹏警官通知自己的消息，不可能是假消息。那是程路明感受到了自己的悲伤，从另一个世界，给自己发来了安慰的问候？陆晓君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些都是梦中或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情景，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陆晓君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然后用鼠标点开了这篇日志——

深深的悔恨

路明，我最爱的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我好想随你而去。但是我年幼的女儿，以及那个害了我一生幸福、现在却不能自理的男人，还需要我的照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每一天、每一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路明，是你，给了我作为一个女人最深沉而热烈的爱；是你，让我的生命丰盈而充实，使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旅程变得有了价值。

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抛掉任何的尊严和自我。但唯独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孩子，是我不能随你同去的羁绊和理由。我的心里在流血，此后的余生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颜色和期待。上帝为何要如此对我？让我刚刚体验到爱情与生命的意义，却又残忍地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都说爱情是让女人幸福的最重要要素，那么究竟什么是爱情，每个女人都明白吗？路明，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是不明白的。我看到身边的很多女人，也是不明白的。

身为一个女人，我从懂事那一天开始，就最愿意看爱情小说和情感专家的文章。我记得有一位作家曾说，每个年龄阶段的女人，都会遇到爱情方面不同的困惑和考验——

“天真之爱。在女人二十岁上下时，她们未必都有很大的魅力，却有着让人嫉妒的青春。刚刚成年的她们，憧憬着偶像剧里浪漫纷呈的爱情。只要男人长得帅点、球技不错，她们就变成了花痴。她们没有被社会浸染，也没有柴米油盐的生活压力；对待爱情，她们都非常单纯，天真地认为只要有男人的陪伴和关爱就已经足够。此时如果遇到有志的热血青年还算幸运，而如果遇到下三烂的浪子，那可能会毁掉女人的一生。因为有些女人会因此而变得世故，会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一个好男人，那干脆就随波逐流、破罐破摔好了。而失去了单纯和天真自我的女人，是永远也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了。这一阶段的危险，来自少女抛弃自我的献身之爱。

“迷惑之爱。在二十三岁至二十八岁时，刚进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女孩还辨不清社会的真面目，看不透爱情的本质，却又失去了青春期少女原本纯真的爱情认知。她们对纯粹的爱情半信半疑，在物质、权势与真情、纯爱之间摇摆、流连，极容易伤害真心喜欢自己的男孩，也容易迷惑于成熟男人的所谓魅力，在爱情与现实之间患得患失、摇摆不定。此时的危险，来自她们囿于社会上的各种诱惑，而失去了鉴别真正爱情的能力，从而容易错失或伤害真正的爱情。

“补偿之爱。二十九岁至三十五岁的女人，经过过去的混沌之情与迷惑之爱，她们各方面都变得比较成熟，家庭生活和经济状况都稳定下来。相比于物质，爱的需求对于她们吸引力更大，她们希望找回爱情的纯真本性，希望能把过去自己迷失爱之方向的青春弥补回来。基本上，这个时候的女人是最容易出轨的时候，她感受中的真爱与安全感，对于她们而言，比很多事情都重要。此时真正的危险，在于自以为获得了弥补真爱的机会，但可能那只是短时间的镜花水月、自欺欺人而已，一旦遇到一点困难，这可怜的爱情幻影便会随风而散，留不下多少痕迹。不可否认，有一些人会在这个比较成熟的阶段，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但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与沉淀，仍会是这一阶段爱情的最大考验。

“淡然之爱。中年以后的女人，‘风韵犹存’这四个字，在她们这个年龄段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们的内心变得坚定、冷静，不再对任何事情都火急火燎了。衣服得体就好，朋友旧的就好，爱情合适就好，很多事情她们都已经看淡，能够享受生活，就是此时最美好的事情。”

路明，我在自己最易受到迷惑的年龄，与我的前夫陈巍相遇。他以一副情场浪子但死心塌地愿为我回头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这曾让我欣喜地感叹于自己的幸运和魅力，为自己能够改变一个男人而沾沾自喜。于是，我在二十六岁——女人花一样的年龄——时，匆匆地嫁给了他，并在一年后就生下了可爱的女儿。那时的我，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和依靠，每天沉迷于照顾女儿的快乐和疲惫之中。但是好景不长，在女儿还不到两岁的时候——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陈巍从外边回来，把他自己的衣物行李收拾整齐、打包运走，并告诉我他厌倦了平静的家庭生活，他愿意把阳光花园小区的一栋房子留给我作为补偿，他要跟我离婚，去寻找他生命的意义。

那时，好像天都要塌了。我不甘心，我一下子变得神经兮兮，完全失去自信和自我。我求他回来，他无动于衷；我痛恨诅咒，他毫不在意。看着长相酷似前夫的女儿，我又恼又恨，但这毕竟抵不过一个母亲本能的爱。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死心了，我认命了，我发誓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女儿养大成人。感谢我的妈妈，大部分时间她都把孩子接到她的身边生活，又时不时地带孩子一起过来陪我同住几天，这让我有了恢复自我和重拾信心的时间和动力。

恰恰此时，路明你出现了。你的纯净善良、你的努力上进，你对我的热烈爱恋，让我本已冰封的内心重新焕发出活力，让本已完全丧失自信的我，重新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我感受到了热烈而温暖、纯粹而真实的如火爱情，我愿意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奉献我的身体和灵魂。那些新奇、那些战栗，那些色彩、那些火焰，那些征服、那些温柔，在我短短的三十年人生里，第一次有如怒放盛开的鲜花，让我的生命，绽放出惊人的活力和耀眼的光芒。所以，当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我愿意，我迫不及待，我希望一刹那间与你一起白头。一分一秒、一生一世，有你相伴，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

等我的女儿长大了，等她要恋爱结婚时，我一定要平等、明确地给她爱的教育——自我接纳、相互爱慕和性。这三个要素，就是我在与你的爱情中，作为一个女人所能感受到的全新刻骨体验。

谢谢你，路明！你给我的这一切，将永远不会重来；你让我体验到的快乐，让我再也不会遗憾生命的无常。

但是生命的无常还是来了。你查出来患了脑瘤，你不同意我提出的马上结婚的请求，你希望等你身体完全复原后再迎娶我。我理解你的苦心，我愿意等着你、陪着你、照顾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完全康复，并带我一起走完我们生命中余下的旅程。

但半年前，陈巍自驾去西藏旅游，遭遇了严重的车祸，下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他刚刚被送回北京的一所医院治疗时，我带着女儿去看他。看着他充满期待和羞愧的双眼，看着女儿既痛苦却又珍惜回到爸爸身边的样子，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路明你也鼓励我，要照顾孩子的心情，让我不要担心你的身体。你总是这样善良和无私，这也是我如此深爱你的原因之一吧。

在你去世之前的晚上，我们一起吃过晚饭，然后我就去我妈家里，看望我的女儿去了。但我真的没有想到，是不是当你提出让我照料陈巍的康复治疗时，我没有明确拒绝，这对你是一种深深的伤害？是不是当晚你回到自己家中，感觉孤独无依而一时起意，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离世而去？

两天后我从我妈家里回来时，看到有不少人络绎不绝地进出你家，而我当时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于是便向小区物业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听说你自杀去世的消息，直如五雷轰顶。此时的我，真的几乎已生无可恋。路明，如果没有我可怜的女儿，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随你而去，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

人生无常，唯你是我真爱。你我却又这样阴阳相隔，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

我远远不如晓君那样勇敢。我看到两天前她第一次来到你家，我看到她每天早出晚归步履匆匆，我在电梯里碰到她——她在那么伤心的时候还能顾及帮我按下电梯的按键，我看到她悲痛而安静地坐在白杨树林中的长椅上——抬头看着你家里的灯光。这一切，证明她是个多么坚强、多么勇敢、多么善良的女人。而我，除了悲伤，却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沾染了你的气息的东西。

我见过晓君几次，而她却并不知道，我就住在她的旁边。路明，你说我要去与她相认吗？我很想去找她倾诉和忏悔，但我又有些犹豫，怕她不能理解和接纳我。我恨死了自己这懦弱而拖泥带水的性格。

路明，我发誓我永远只爱你一人。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到你身边陪着你，你一定要相信我、等着我！

---永远爱你的，叶静雯

---2016年8月3日晚

看完了这篇刚刚上传的日志，陆晓君心里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叶静雯，一定就是程路明求婚成功的未婚妻，她知道程路明日志星软件的密码，所以她能够打开日志星，看到里面所有的日志内容，并且可以上传新的日志。

同时陆晓君也明白了另外一点，即程路明所写的与静雯有关的日志中，为什么都是用第二人称来写作，就好像是向静雯倾诉一样。这是因为这个静雯，平时肯定也会经常登录查看日志文章；程路明所写的一些日志，本来就是向静雯表白和倾诉的。

陆晓君看完这篇日志后，内心当然深受震撼和感动——为程路明和叶静雯两人之间忘我而真挚的爱情，甚至她内心还有一丝羡慕之情。但除此之外，陆晓君心里更加确定的一个事实是——叶静雯不可能是谋杀程路明的元凶。她是如此深爱着他，她甚至不会做出任何一件微小的伤害程路明的事情。

另外，陆晓君心里的很多疑团，也因为这篇文章一扫而空。

为什么自己看到静雯的照片时会感觉到那么面熟？那是因为昨天自己在回程路明家的电梯上，所碰到的戴着墨镜的那个女人就是静雯。当时自己问她去几楼以帮她按电梯按键时，静雯还稍微犹豫了一下，告诉自己她去十六楼。对了，虽然她当时脸上戴着墨镜，但她的微笑、她的酒窝，就是当自己看到贺卡上的照片时感觉似曾相识的原因。

自己刚才坐在白杨林里的长椅上时，对面长椅上的那个女人也是静雯。但当时因为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悲痛情绪中，陆晓君并没有太多地注意到她。

还有，自己去阳光树咖啡厅跟大眼睛的服务员打听程路明和静雯的情况时，为什么那个女孩说他们俩经常在晚上过来消闲呢？那是因为静雯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她的家就在这栋楼里。

那叶静雯是住在这栋楼的十六层吗？应该不是的，昨天她在电梯里之所以说要去十六层，一定是故意说错的，因为她是犹豫了一下才告诉陆晓君的。当时她一定是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陆晓君相认和交流，所以便下意识地撒了个小谎。

另外，为什么自己前天第一次来到程路明家，以及这两天进出家门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潜意识地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呢？本来陆晓君还以为是程路明的在天之灵呢，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看着自己进出程路明家门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叶静雯。她是在哪里看着自己的呢？当然是在程路明家对门的一五〇一房间——也就是叶静雯自己的家里，也许她是透过家中防盗门上的猫眼来观察自己的吧。

这同时也就能解释自己的另外一个疑惑了。那就是刚才自己从白杨林里往上观察的时候，为什么程路明家的窗帘上并没有太阳花的图案，反而是在隔壁邻居家的窗帘上看到了太阳花？那是因为，程路明生前与叶静雯一起徜徉在白杨林中时，本来就是抬头看着叶静雯家的灯光和窗帘！

陆晓君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按住自己激烈跳动的胸口，坚定地站起身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家门钥匙，带上程路明家的家门，走了出来。

陆晓君走到对面一五〇一房间的防盗门前，小声而坚定地敲了敲门。很快地，房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脸色苍白、表情有些意外的美丽女人。

她，就是几天以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S——叶静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