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君沉思片刻，决定马上去一趟阳光花园小区对面的云咖啡，询问一下咖啡厅的店员他们是否还能记起在七月十五日晚上程路明去买咖啡时的情景；或者还可以了解一下，咖啡厅是否配有视频监控系统，以便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刘警官沟通了一下，刘警官对她的思路表示赞成。

刘警官在三天前刚见到陆晓君的时候，对她当时断言程路明绝非自杀身亡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这是一般人在听到亲人自杀的消息时所表现出来的正常反应——用否定亲人自杀的事实，来抵御和缓解内心突闻噩耗时难以承受的疼痛。但是当他在今天早上听陆晓君讲述她这几天以来所做的工作及所获取的各种证据时，内心已经颇为佩服她的敏锐和判断力；而刚才他在旁边观察了陆晓君对档案材料的梳理及对案件关键点的分析过程之后，更是对她缜密的逻辑思维和独到的推理能力钦佩不已。

刘警官把会议室的房门锁好，让陆晓君在公安局大门那里等他，他自己去地库开车去了。几分钟后，刘警官驾驶着一辆黑色越野车，向陆晓君所在的大门口开了过来。

刘警官开着一辆老式的现代越野车。这辆车应该是一辆个人轿车，因为汽车悬挂的车牌号是京K86357，而非北京市警用公务车常用的京O打头的车牌。陆晓君看到刘警官的车牌号，心中忽然一动。她一下子想起了昨天上午在尘事咖啡厅旁边向她撞击的雪佛兰轿车。当那辆轿车逃走之后，她在咖啡厅所在的胡同里发现了事先藏匿在花圃后的汽车的车辙，并在汽车后备厢对应位置的地面上，找到了一颗平头螺丝钉。在看到那颗螺丝钉的时候，陆晓君并没有想明白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现在当她看到刘警官汽车上的车牌时，忽然想到那颗螺丝钉，很可能是从雪佛兰轿车的车牌上掉落下来的。

陆晓君上车之后，刘警官便开车往阳光花园小区驶去。陆晓君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从包里拿出了包着螺丝钉的纸巾。她打开了纸巾，把那颗平头螺丝钉放在自己的左手中，仔细地端详着。从这颗螺丝钉的长度、形状和材质来看，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可是它怎么会从车牌上掉下来呢？雪佛兰轿车在冲撞自己的时候，可是没挂车牌的呀！

陆晓君双眼微闭，仔细地回忆了昨天上午自己在花圃周围查看的情景。她记得当时自己推断，司机在等候自己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曾经绕着雪佛兰轿车转了一圈，并在车头和车尾分别停留了一会儿。那如此想来，他当时是不是在拆除轿车前后的两个车牌，并在拆除过程中掉落了一颗螺丝钉呢？

嗯，这是很有可能的。也许，司机是怕在驾车撞人的过程中，让陆晓君或路人看到汽车的车牌号，所以决定先把车牌拆下来。可是，他为什么不在跟踪陆晓君之前就把车牌拆下来呢？试想一下……对了，司机如果事先拆掉车牌再去跟踪陆晓君，恐怕一辆老旧的无牌轿车在路上行驶，很可能会引起交警的注意——这种风险，可能是他不愿意去尝试的！

刘警官看到陆晓君一直在观察手里的螺丝钉，便问她这是哪里来的。陆晓君把昨天上午她在尘事咖啡厅附近的遭遇以及事后自己的观察和推断，都告诉了刘警官。刘警官不禁感到大为惊讶——听上去这可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很像是有人蓄意所为啊。

刘警官把螺丝钉拿过去看了一眼，对陆晓君说：“这个好办，等会儿我回到单位后，让同事联系交管局的有关负责人，调用一下昨天早上九点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尘事咖啡厅周边区域的交通监控摄像头；看是否曾有黑色雪佛兰轿车在那附近路面上出现过，如果有的话，再看看能否查出车上悬挂的车牌号。这样一来，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那辆轿车了。”

陆晓君听了刘警官的话，不由得对他丰富的侦查经验感到钦佩。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看来自己在刑侦实务方面，还欠缺一些必要的经验。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阳光花园北门外的路口。刘警官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两人下车后步行了不到一百米，就走到了云咖啡的店门前。

陆晓君停下脚步，稍微观察了一下这家咖啡厅的外观。云咖啡的左侧是一家银行，右边是一家快餐店。咖啡厅看起来面积很大，店门上方悬挂着印有“云咖啡”三个蓝色大字的招牌，门口两侧的墙壁上全部镶嵌着透明的钢化玻璃，使得咖啡厅内部的景象一览无余。现在正是午餐之后的休憩时间，在附近工作或生活的年轻人，约上三两个同事好友，在咖啡厅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闲聊玩闹，使整个大厅显得充满了活力。

陆晓君和刘警官推开咖啡厅的大门走了进去，因为刘警官今天身穿便服，站在门口欢迎的店员也没有感觉到异常之处，照常向两人轻鞠一躬，欢迎两位客人光临咖啡厅。

刘警官走到店员的身边，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让他看了一下，然后跟他说要见一下他们的店长，有公务调查事宜需请店长配合。店员看完刘警官的证件后，马上训练有素地把两位客人带到了后面一个安静的包间内，然后说了一句“请两位稍等，我马上请我们店长过来”，就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一位戴着眼镜、穿着深蓝色西装的高个男士走了进来，他跟两位客人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说他就是这家店的店长，并有些紧张地询问两位警官有何贵干。可能对于一般的民众来说，跟警察打交道总会感觉有些不自在吧。

刘警官转头看了陆晓君一眼，晓君明白他的意思，刘警官是想让她来主导向店长的问询。

陆晓君微笑着对店长说：“店长你好！我们来找你，是为了调查一起发生在七月十五日晚上的刑事案件。虽然这个案件当时并没有发生在咱们店内，但是根据我们已有的调查结果来看，当事人当晚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曾经来咱们店买过咖啡，我们想调用一下当晚你们的视频监控系统，以确认他当时购买咖啡的情况。”

店长听到这里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毕竟听上去两位警官来找自己，只是为了协助调查，案件与自己和咖啡厅并无直接关联。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很抱歉，我们云咖啡所有的门店里，确实都在前台位置装有视频监控系统，但是我们的视频录像都只保留七天，七天以后保存的录像内容就都自动删除了。刚才您好像是说要调查七月十五日晚上的录像，那肯定都已经删除掉了，现在是没法查询了。”

陆晓君听了店长的话，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她在来云咖啡的路上，其实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了。她在过去十多年的法官生涯中，接触过的案件不下千起，经常会涉及调用视频资料来收集证据的情况，所以她很了解个人和门店所常用的监控系统。这些监控系统的保存时间，一般是七天或者三十天，但又以七天居多，因为保存时间越长的监控系统，其购置的成本也就越高。

晓君又问店长说：“那能帮我们调一下七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到九点半之间，你们店里所有的销售记录吗——包括销售的产品名称、销售数量、是否外卖、价格和支付方式等信息。这对我们的调查也很有帮助。”

店长马上很痛快地答应了，然后走出了房间。

过了十分钟左右，店长满脸堆笑地推门进来，递给陆晓君一张窄窄长长的白色纸单，然后转身关好门走了出去。陆晓君把纸单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打印出来了她刚才所要的信息：

云咖啡光华路店7月15日21:00~21:30销售记录单

21:01 卡布奇诺（热） 1份 38.00元 微信支付非会员

21:04 红茶（热） 2份 54.00元 支付宝支付 非会员

21:08 特调混合橙汁1份 三明治1份 共68.00元微信支付 会员

21:13 美式（热） 1份（外） 38.00元 信用卡支付 非会员

21:16 美式（热）1份 蜂蜜柚子茶（热）1份 共74.00元 现金支付 非会员

21:23 特调混合橙汁1份 红茶（热）1份 共65.00元 微信支付 会员

21:28 三明治1份（外） 30.00元 现金支付 非会员

陆晓君仔细地研究着这份清单，马上对其中二十一点十三分的那份销售记录大感兴趣。她把销售记录单递给刘警官，刘警官看了一下，也很快便用右手食指指了一下这条销售记录。当两人发现怀疑的是同一条信息时，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

刘警官走出房间，把店长又叫了进来。

陆晓君向店长问道：“店长，当晚二十一点十三分的这份销售记录中，您帮忙看一下，客人买的是美式咖啡吗？”

店长把纸单拿过来看了一下。他抬头看看陆晓君和刘警官，沉吟着说：“是的，两位。这位客人当时购买的是一份外带的美式咖啡，是用信用卡支付的。”

“那再麻烦您一下，去查一下客人所使用的信用卡号和签字联好吗？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谢谢啦，店长。”

店长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店长再次敲门进来了，这次他拿来的纸单上，打印着当时购买那份美式咖啡的客人所使用的信用卡号，以及一个用圆珠笔写下来的名字——李树涛——这是当时客人所留下来的签名。

陆晓君和刘警官相互对望了一下，奇怪啊，这可不是他们原来设想的结果。按照程路明司机李晓明的说法，当时是程路明自己来咖啡厅购买咖啡的，那他使用的信用卡应该是自己的呀。

陆晓君又把刚才那份销售记录单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其他的销售记录，似乎与七月十五日晚上所发生的情况完全不符呀。

陆晓君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店长：“店长，您现在能查出来七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多在前台值班的服务人员是哪位吗？能麻烦您叫他进来交流一下吗？”

店长答应了一声，便又走出了包间。大约两分钟之后，他带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衣、扎着黑色领结的小伙子推门走了进来。陆晓君向那个小伙子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询问他是否还记得七月十五日晚上，在九点到九点半这个时间段里，来店里消费的客人的情况。

很显然，小伙子的反应让晓君失望了，他对当时的情况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也是，咖啡厅里每天来消费的客人那么多，要让店员回忆起接近二十天之前的几个客人，确实也难为他了。

陆晓君轻轻摇了摇头，跟刘警官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先回到公安局，让其他相关部门的同事帮忙调查一下这个李树涛的情况。也许，这里边会有些蹊跷事吧？

刘警官开着车，与陆晓君一起又回到了公安局，重新来到了他们专用的会议室。然后，刘警官离开了会议室，去找吴处长汇报刚才在云咖啡所遇到的情况。不大一会儿，刘警官回来说吴处长已经安排其他部门的同事去帮忙调查和收集李树涛的个人信息了，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得到调查结果。另外，对陆晓君上午跟他提到的雪佛兰轿车，刘警官也委托同事去联系交管局的相关负责人员了；如果顺利的话，通过对昨天早上尘事咖啡厅附近监控录像的调查，今天下午就会有相关报告递交过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趁着这段空当，刘警官邀请陆晓君共进午餐。两人来到公安局大门西侧的一条大街上，找了一家日式餐厅走了进去。餐厅里的环境雅静整洁，在这个时间段前来用餐的客人不多，他们便找了个靠窗的餐桌坐了下来。

两人坐下之后，陆晓君和刘警官分别点了一份日式商务套餐。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里，气氛与此前两人纯粹工作上的交流完全不同。

刘警官虽然长了一副标准的警察面孔，但他干练的脸庞和锐利的眼神，仍然会给人一种值得信任和依赖的感觉。他很亲切但又有分寸地，向陆晓君询问了她的工作和家庭状况，并很明显地对她这几天的遭遇感到担忧。陆晓君看得出刘警官是一个正派、忠厚的人，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善意和关心，便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跟他介绍了一番，然后还把程路明大学毕业以来的一些经历讲给他听。

听陆晓君讲完之后，刘警官很明显地受到了触动。人嘛，都是感情动物，当我们面对一个不了解的陌生人时，对他所做出的判断经常会有很大的偏差。而彼此之间一旦熟悉起来，甚至有更多的交流之后，我们往往会产生一种“咦，原来他是这样的人”的感觉，尤其是在生活背景相去甚远的人们之间更是如此。

刘警官虽然原来主导了程路明案件的调查，已经接触到很多与程路明有关的资料与证据，但对于他个人来说，程路明不过是一个工作上的调查对象而已。现在通过陆晓君讲述的这些真实故事，程路明这个人在刘警官的脑中才算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另外，刘警官也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陆晓君虽然已经很多年未与程路明保持密切交往，但是听到他自杀身亡的消息时仍然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两人吃完饭后，又交流了一会儿程路明生前的经历和故事，不知不觉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这时，刘警官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马上接通了电话。电话是专案组的一个同事打来的，陆晓君在旁边听着刘警官跟对方的通话，基本上明白了两人交流的内容——李树涛的基本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与程路明并不相识，当晚两人也没有任何的交集；而且，根据前去调查的同事所反馈的信息来看，当晚李树涛买了咖啡之后，马上就开车离开了，载着他的女朋友去参加了一个朋友聚会——这一点，已经得到其女友和参加聚会的另外三位朋友的证实。

好吧，今天中午的努力和期待算是泡汤了。既然李树涛有如此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那么程路明之死应该与他是没有关系的了。

陆晓君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刘警官通完电话后，看了看陆晓君的脸色，便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微笑着鼓励晓君说：“陆法官，我猜你已经了解到我同事在电话里所说的意思，我就不再跟你重复解释了。不过呢，你也不用太过沮丧，我觉得咱们中午做的调查，也并没有完全白费工夫。我记得云咖啡的店长给咱们的那张销售记录单，你当时收起来放到包里了。你把那张单子拿出来，咱们再研究一下其他几份销售记录，咋样？”

陆晓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呀，既然这条看起来最像程路明购买咖啡的销售记录，经过调查已经排除了与案情相关的可能性，那么也许其他看起来不大可能的销售记录，反而会有更大的嫌疑呢。

陆晓君把那张销售记录单从包里拿了出来，铺开放在桌面上，两人坐到餐桌的同一侧，对着这几条购买记录，重新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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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警官对着纸条上的七条记录，一条一条地用右手食指尖划过。几分钟后，他对陆晓君说：“你看这七条记录中，最后一条应该可以排除，因为程先生是当晚九点二十八分进入自己家单元大门的，他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还在购买咖啡。再去掉李树涛这条记录之后，剩下的只有五条记录了。这五条记录里边，有四条是用手机进行支付的，不管是微信支付还是支付宝支付，我们都可以让刚才打电话来的同事去帮助调查与核实。除此之外，只有剩下的九点十六分这一条，是需要咱们自己想办法，去展开进一步调查的，对吗？”

陆晓君听了刘警官严密的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心中甚感佩服。看来眼前的这位警官，并不是一个平庸之辈。程路明去世的案发现场，从犯罪学的严格意义来讲，那是一个真正的“密室杀人案件”。这个案件表面上看起来完备的证据链，也许让刘警官和专案组误判了，但是陆晓君今天通过和刘警官的密切协作，发现他绝对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笨蛋，而是一位思维缜密、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

换言之，陆晓君从一开始听到程路明去世的消息时，就完全不相信程路明会因自杀而身亡；她之所以有如此本能的直觉，是她对程路明的性格太过了解的缘故。而正是这种来自心理上的坚定判断，才让陆晓君如此坚持地追查下来。客观地说，如果没有事先对程路明个性的深入了解，她是否能够这样高效而准确地找到案件的关键证据，陆晓君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正说明了心理分析在刑事案件里的重要应用价值，对吧？

对了，刚才提到的密室杀人案件，其实陆晓君对这个问题是很有研究的。虽然她在现实中并没有太多参与刑事案件一线侦破的经历，但她在原来读研究生时的教材中曾经接触过这个概念，并且由于很喜欢其中的推理趣味，她还曾经找来很多推理大师所写的密室推理小说仔细研读。

在这些推理小说中，她尤其喜欢“密室之王”约翰·迪克森·卡尔所写的推理小说。卡尔是“密室杀人”类型推理小说的绝顶高手，二十世纪推理文学黄金时期的“三巨头”之一。陆晓君记得卡尔在其推理名著《三口棺材》中，借主人公基甸·菲尔博士之口，发表了一段堪称精辟、深刻的密室手法解密文稿。在这篇解密文稿中，基甸·菲尔博士列出了很多种类型的密室杀人案件，好像其中就有这么一类——“这是谋杀，凶手虽是在房间外面下手的，不过命案看起来却像是在房间里犯下的”。

陆晓君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谁会想到小说中描述的不可能犯罪场景，会出现在身边的现实生活中呢，而且受害者还是自己最爱的男人！

陆晓君的心里正在感慨之时，刘警官已经拿起电话联系信息调查部门的同事了。刘警官把刚才与陆晓君讨论的结果简要地跟对方说了一遍，然后让那位同事马上到公安局大门口等他，准备跟他一起去云咖啡，调查七月十五日当晚购买咖啡的几位客人的相关信息。

刘警官挂掉电话后，转身对陆晓君说：“我和同事现在再去一趟云咖啡，把当晚那几位客人的手机支付账户调出来，以尽快去核实他们的身份及与程先生的关系。另外呢，我还想对七月十五日当晚咖啡厅值班的其他服务人员，再进一步做个细致的询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可能记得当时这几位客人的一些情况。陆法官，这几天你为了程先生的案件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一定没有休息好。现在你看起来已经很累了，我建议你跟我们一起回阳光花园小区，但我和同事两个人去云咖啡就行了。我估计等我们拿到几个客人的手机支付账户之后，即使马上去调查他们的个人情况，最少也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先回程先生家中休息一下，怎么样？”

陆晓君感激地冲刘警官点了点头，两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便坐电梯下楼了。刘警官把越野车从地库里开出来，在大门口接上等候着的同事，然后向阳光花园小区快速地赶去。那位同事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穿着白色的半袖衬衣和黑色的长裤，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点都不像是人们心目中警察的样子，倒像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三人赶到阳光花园小区北门之后，刘警官把车停好，然后向陆晓君轻轻摆了下手，就与那位年轻同事一起匆匆忙忙地奔向云咖啡去了。

陆晓君一个人从小区北门走进去，慢慢地走回了程路明家所在的六号楼三单元门口。她站在单元门口，脑中想象着七月十五日当晚九点二十八分到凌晨之间，从这里进出三单元的二十二个人的样子。他们真的如专案组的案卷材料所写，都是些与程路明无关的人吗？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害死程路明的那个人，究竟是在何时动手，把安眠药放进他的咖啡里的呢？程路明是在外面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之后回家的，还是说他拿着别人放了安眠药的咖啡先回到家中，然后在家里喝下咖啡的呢？

想到这里，陆晓君不由得心里一动。她感觉刚才自己设想的这两种可能，似乎在推理的路径和细节上，存在着一些细微的区别。

陆晓君回到程路明家中，先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打开喝了几口。情绪稍微放松下来之后，她感到脑中昏昏沉沉的。这几天确实太累了，再加上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阵难以抗拒的倦意向她袭来。

陆晓君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陆晓君一直在忙着赶路，因为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程路明的背影。那背影离她很近，她甚至闻到了程路明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一直在拼命地追，她不想再失去他了，但她却一直追不上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掉落，滑过她的脸颊，她没法擦干，也没法停止哭泣。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已经绝望了，才突然发现程路明是骑着一辆自行车的。那是大学里两人恋爱时程路明经常骑的一辆二八自行车，而自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她的屁股底下垫着一块程路明用他的枕巾做成的薄垫——那是程路明担心她受凉而特意准备的。陆晓君不由得破涕为笑，紧紧地搂住程路明的腰，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两人就这样骑了很远，突然前面路边跑出了一条黑狗，冲他俩拼命狂吠。程路明急忙挥舞起左手去赶那条狗，同时用扶着车把的右手按响了车铃——丁零零，丁零零……

丁零零，丁零零！陆晓君猛地从梦中醒来，抬起头看了一下，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个不停。

陆晓君急忙坐起身来，接通了电话。

是刘警官的电话。他告诉陆晓君，那四个购买咖啡或其他茶饮的客人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们几个都不认识程路明，而且四人在消费结束之后的行踪也均已查明，都与程路明没有任何交集。刘警官随后跟她说，那么只有最后剩下的那笔消费有可能存在问题了。

在刘警官准备挂掉电话之前，陆晓君的身体突然激灵了一下。

她急忙对着手机说：“刘警官，先别挂电话，您现在还在公安局吗？您在单位等一下，我马上赶过来。还要麻烦您找出你们从小区物业那里所收集的当晚进出单元门口的视频文件，好吗？非常感谢！”

刘警官答应了陆晓君的请求，然后挂断了电话。

陆晓君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现在已经快到傍晚六点钟了。她急忙站起身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挎着她的皮包，匆匆忙忙地离开程路明的家。

她在路边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就赶到了公安局大门口。她把刘警官中午给自己准备的临时工作证递给门口站岗的警卫看了一下，便获得许可进入了公安局大院。

陆晓君坐电梯来到主楼六层，出了电梯后，她快步走向被当作临时办公室的会议室。刘警官已经在会议室等着她，桌子上放着两个装在透明档案盒里的光盘，档案盒的封面上写有档案的序号和标记，看来这就是陆晓君刚才在电话中跟刘警官提到的存档视频了。

刘警官一见到她，马上迫不及待地给她讲述了交管局刚刚发过来的雪佛兰轿车调查结果。据交管局的相关负责人说，他们调用了尘事咖啡厅附近道路上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确认昨天上午八点半到九点之间有一辆老款黑色雪佛兰轿车曾出现在监控视频中。雪佛兰一直跟在一辆出租车后边，接近九点钟时，那辆出租车在尘事咖啡厅旁边的马路拐角停下来，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士——刘警官已经通过交管局发过来的视频截图，亲自证实了这位女士就是陆晓君本人；而尾随其后的雪佛兰轿车，则从马路上拐到了尘事咖啡厅所在的胡同里。八十多分钟之后，可以在视频中看到陆晓君从胡同里出来，拐到了上面所提到的马路上，然后雪佛兰轿车很快也就尾随而至，但监控视频中并没有拍到雪佛兰轿车冲撞陆晓君的镜头，可能是摄像头距离冲撞现场较远的缘故。另外，从胡同里出来的雪佛兰轿车前后都没有悬挂车牌，但是之前它在跟踪陆晓君所乘的出租车时是挂着车牌的，这也证实了之前晓君对车牌和螺丝钉的推断。交管局的相关人员已经追查过雪佛兰轿车上的车牌号了，但却发现这是一辆套牌车，因为原来悬挂该车牌号的正牌雪佛兰轿车已经被废弃在其车主家旁边的胡同里——不久前正牌雪佛兰轿车被发现的时候，车主说它的四个轮胎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拆掉了，车身被当成仓库装满了废旧电器。

这么说来，这条线索就这样完全断掉了。陆晓君原来想通过查找雪佛兰轿车的司机来帮助案件侦破的计划，也不可能实现了。

陆晓君和刘警官面面相觑，两人不由得感觉到一丝寒意从后背慢慢升起。从雪佛兰撞人事件被精心安排的事实来看，程路明这个案子的复杂性远超大家原来的认知。幕后凶手可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他一定是一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犯罪高手。

随着这个狡猾、残忍的凶手逐渐浮出水面，刘警官更加确信陆晓君所提出的程路明死于他杀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个假设，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程路明遇害时被伪装成那么逼真的自杀现场，这该是需要多么周密的策划和精心的设计才能够包装出来的密室杀人案件啊！

陆晓君此时也顾不上想太多了，她还有一件重要的工作。她迫不及待地把桌上的一个光盘拿出来，放到桌上那台黑色笔记本电脑的光驱里，然后打开了光盘中的视频文件。

刘警官也走过来，坐到陆晓君的身旁，两人一起盯着电脑看了起来。

这张光盘里面的内容，是从七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半到半夜零点钟这段时间里，由位于程路明家三单元门外的红外摄像头所拍下来的监控视频。

陆晓君滑动着鼠标让视频往前快进播放，只有当有人出现在镜头里时才放慢到正常速度仔细观察。只不过用了十多分钟，她就把这张光盘看完了。里边出现的二十多个人她都仔细地辨认过，但她既不认识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任何可疑之处。

陆晓君看完之后颇感烦恼，她转头看了刘警官一眼，眼光中尽是失望之色。

刘警官冲着她微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陆晓君用左手把遮住眼睛的一缕刘海拨开，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把视频从头开始重新快进播放，看完后又抬起头来：“刘警官，好像这里边没有出现路明经过的镜头呀？”

“嗯，是的。每张光盘好像只能保存两个半小时的视频，程先生的镜头应该是在上一张光盘的末尾出现，我记得他是晚上九点二十八分走进单元门口的。”

看来刘警官真是个细心的人，陆晓君把电脑中的光盘退出来，换上另外一张光盘。她用鼠标拖到最后几分钟的位置，然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程路明出现的镜头。

果然，在监控视频结束之前两分钟左右，程路明出现了。陆晓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虽然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过程路明，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辨别出了他的身影。程路明上身穿着印有竖窄条纹的白色衬衣，下身穿着黑色长裤，双肩稍微有些晃动着走了过来——他的走路姿势和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陆晓君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陆晓君虽然心中感触万千，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她不想让刘警官感觉到她心里的波澜起伏，而且现在也不是感伤的时候。

程路明进入单元门口的镜头一晃而过。陆晓君又把影像后退了一下，重新看了一遍这个镜头——他的左手在身侧前后摆动，右手拿着一个纸杯走了过来，到了单元门口时，程路明把杯子换到左手，然后用右手拉开大门，侧过身体走了进去。

这个镜头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整个过程看上去也很正常。从程路明在九点二十八分走进大门到这张光盘结束时的九点半之间，也没有其他人再出现在镜头中。

陆晓君坐直身体，双手交叉地握在一起，双眼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几分钟后，她重新把影像后退到程路明经过门口的镜头，放慢播放速度，反复地观看这几秒钟的视频。

不知道到底看了几遍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急促地对刘警官说：“你快来看！”

刘警官赶忙把身体凑到电脑前面，但看完一遍却依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不由得疑惑地看着陆晓君，左边的眉毛轻轻挑起，好像在用眼神询问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陆晓君从桌面上的文件袋中抽出了她上午看过的那些照片。她从中找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刘警官。

“刘警官，你看！这张照片是专案组的调查人员在事发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六日那天拍下来的。照片里的咖啡杯上，套着一圈厚纸壳做成的棕色隔热垫，隔热垫上也印着云咖啡的LOGO。但是这段视频中程路明走过去的时候，他手里拿的杯子上，却根本没有这个棕色隔热垫。”

刘警官自己拿过鼠标，重新拖到刚才的镜头仔细地看了一遍。他不由得完全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