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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镇  作者: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战斗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开战和停战。一旦你实际参加了战斗,你就或多或少会遵循自己的本能。暴力的复杂之处就在于敢于开第一枪,并且在大获全胜之后克制自己,不开最后一枪。

彼得的车仍然停在冰球馆前面。虽然他怀疑可能有一两个人想过烧他的车,但他的车居然没有被烧。他把车窗擦干净,坐到车里,却没有发动引擎。

他比任何人都羡慕那些优秀的冰球教练,那些有能力在团体中挺身而出、领导大家向前冲的好教练。他没有那种魅力。从前,他担任过队长,但他是通过球技领导,而不是以谈话进行领导。他无法为任何人说明冰球,但他偏偏就是这一行的高手。音乐界所谓的“完美调性”,有时大约等同于体育界的“体能条件”。你看见某个人做了某件事,然后你的身体马上就了解该怎么依样画葫芦。溜冰、射门、拉小提琴。有些人一辈子练习这些技能却始终没能学会,有些人却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资质够优秀,不需要学会打架,这是他的救赎。他没有特定的哲学立场,并没有为自己对暴力的鄙弃提出任何理论。他就是没有使用暴力的资质。他缺乏暴力的本能。

当里欧开始打冰球时,彼得和一位总是大吼大叫的教练做了一番讨论。那位教练说:“你得吓吓那些小畜生,让他们听话!”

彼得没说什么,但在回家路上,他在车里对里欧说明:“里欧,在我还小的时候,如果我打翻了牛奶,我爸总是打我。那并没有让我学会不要打翻东西。那只让我对牛奶感到害怕。记住这一点。”

停车场逐渐停满了车辆,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入。有些人发现了彼得,却假装没看见他。他等着他们全部进入冰球馆,等着会议开始。他只想着发动汽车,载着家人和家当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他反而走到车外,穿过停车场,推开停车场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

战斗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知道何时该战斗。

安-卡琳坐在最后几排的一张椅子上,离戈登很近。整个镇上的人仿佛都聚集在冰球馆的自助餐厅里。现场已经座无虚席,但人们还是持续拥入,在墙边排成一列又一列。理事会成员坐在前方的一个小讲台上,第一排座位上坐着赞助商和青少年代表队球员的家长。凯文的父母坐在正中央。安-卡琳看着她认识的那些人走到凯文母亲的面前,对她所遭到的不公不义表示哀悼,仿佛这是一场丧礼。

戈登看见了安-卡琳所看见的景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安琪,我们不能被卷进这种事情。这里有一半的人是我们的顾客。”

“这不是投票,这是凌迟。”安琪喃喃地说。

“安琪,我们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评论,而我们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我们不是无所不知。”她的丈夫重复着。

她知道他是对的。所以,她等待着。他们等待着。每个人都在等待着。

“尾巴”故意站在停车场中央,而不是躲在阴影中或某棵树后面。显然,他极力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具有威胁性。

当那辆车门上有着地方媒体标识的小型采访车开进停车场时,他愉快地挥挥手。车里坐着一名摄影师与一名新闻记者,他示意他们拉下车窗。

“你好,你好!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面吧?我是‘尾巴’,这家超市的老板!”

新闻记者将手伸出车窗,和他握了握手。

“你好,我们正准备去……”

“尾巴”的身子向前倾,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胡楂。“是的,去会议现场,对吧?关于这件事,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几句话。比较……非正式的几句话,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新闻记者歪着头,说:“不懂。”

“尾巴”清了清喉咙:“噢,所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啦。有时候,当新闻记者出现时,人们会变得比较紧张。这件事情让整座小镇笼罩在愁云惨雾中,这显然很合你的意。所以,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的文章……嗯……这里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希望知道你不是来找麻烦的。”

新闻记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这种话,但那名高大男子说话时倚在车门上的方式让她感到不自在。当然,“尾巴”只是面露微笑,祝她有个美好的一天,然后就离开了。

那名记者和摄影师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才跟着他。当他们打开冰球馆的门、开始在长廊上走动时,两名男子从黑暗中闪出来。他们的年龄介于二十五岁到三十岁,身穿黑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

“这场会议只限定球会会员参加。”其中一人说。

“我们是记者……”那名新闻记者开口。

那些男子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比摄影师高出一个头,比新闻记者高出两个头。他们不再多说,其中一人只是向前跨出半步,然后停下来,幽微地暗示着:他有能力动粗。冰球馆的照明不良,而他们所在的区域非常安静、偏僻。

摄影师抓住新闻记者夹克的袖口。她看见他脸色发白。这位记者不是当地人,她只是和报社签了一份临时合同,但摄影师住在熊镇。他的家人住在这里。他将她推向车子。他们驾车离去。

法提玛坐在厨房里。她听见门铃响起,可是亚马坚持自己去应门,仿佛他已经知道是谁。两名身材高大的男生站在外面。法提玛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见其中一人用食指指着亚马的胸口。当儿子再次关上门的时候,他不愿意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球队的事情”,然后就走进自己的房间。

波博跟在利特后面,他不喜欢侵略性,他不了解这有什么好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对。

“亚马不就是我们的一分子吗?你怎么这么生气?”他在路上问。

“现在他必须证明这一点。”利特厉声打断他。

亚马开门时,利特用食指指着他的胸口,命令道:“球会现在正在开会员大会。全队要站在外面,表示对凯文的支持。你得一起去。”

“我来想办法。”亚马说。

“你不是想办法。你得来!我们得团结起来!”利特宣布。

波博试图在他们离开以前和亚马有眼神接触,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交集。

这场会议的过程就像其他类似的会议一样:一开始,大家还有点犹疑,但场面很快就失控了。球会总监清了清喉咙,有气无力地要求大家安静,试图平息众人的焦虑:“首先,我希望能够澄清:只有理事会能够解聘体育总监。会员不能单方面解聘球会的职员,球会的章程不是这样运作的。”

一名男子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伸出食指:“但是会员可以罢免理事会,你最好搞清楚。如果你敢反对全镇的心愿,我们就会推翻理事会!”

“这是民主体制,我们不会威胁彼此。”球会总监严厉地说。

“威胁?是谁在威胁谁?是谁家的小孩被警方从球队巴士上拖下来的?”那名男子咆哮道。

一名女子站了起来,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充满同情心地看着理事会:“我们不是在进行猎巫运动,我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我的女儿参加了凯文的派对,现在警方已经传唤她,要进行‘证人侦讯’。本来一切都源自上帝的关爱,这些孩子从小时候就认识彼此。现在,他们突然就被要求针对彼此‘做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刚说完,另一名男子也站起身来:“我们不是想指控任何人。可是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名年轻女子想加入这一票人。她也许想博取关注。我的意思只是:凯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们了解他。他根本就不是那种男生,完全不是。”

另一名坐着的男子开口道:“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票人有着群体性的盲目心理,而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不是说她是故意的,这一定和心理有关,她是个青春期少女。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都知道她们的荷尔蒙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是,如果她喝醉,并走进一个男生的卧室,那她就让他陷入了一个非常不利的处境,不是吗?一个天杀的、非常不利的处境。对一个男生来说,这种信号可不是那么容易解读的!”

玛格·利特站了起来,朝周围的每个人难过地眨眨眼:“我是个女人,所以我是非常严肃地看待‘强奸’这个词的。非常、非常、非常严肃!所以,我觉得我们必须教导我们的子女,让他们了解,对于这种事情,是不能说谎的。而我们都知道,这名年轻女性完全在说谎。所有证据都站在男生这边,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干下他被指控的罪行。我们可不想伤害这名年轻女子,我们希望她的家人一切安好。可是,如果我们不好好地处理这件事情,会释放出什么样的信号呢?只要在情场上受挫折,所有女生就可以哭喊‘强奸’?我是个女人,所以我非常慎重地看待这种事情。因为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这名年轻女子的父亲一心想利用这件事情搞政治。他就是不能接受这个球会里居然还有比他更伟大的球星……”

彼得站在通道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注意到他,但这个人快步离开了,其他人则转过身去。这片人海当中,有许多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人:童年好友、同学、青春期的初恋对象、同事、邻居、他子女玩伴的家长。大厅后面的墙边站着一些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子,他们的存在就意味着威胁。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但眼神却紧盯着彼得。彼得感受到了他们的恨意,但他挺直脊背,刚毅不屈地站在原地,眼神转向玛格·利特。

“请继续说下去。”他说。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听见他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那名新闻记者与摄影师回到新闻编辑室时,会向总编反映他们的遭遇。那名记者以为总编会把他们直接送回会议现场,然而主编只会呢喃:“我不确定,我们是否真的可以把这种行为称为‘威胁’……人们只是太紧张了……我们必须了解这一点……也许我们不应该……你知道的……”而摄影师将会轻咳一声,说:“那里明明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们还要去找麻烦?”总编会点点头,说:“没错……没错!”

那时,这名记者只得保持缄默以示抗议。她还太年轻,对自己的工作还太过执着。可是,她会记住他们眼中的恐惧。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将很难不想到凯文·恩达尔在半决赛后的访谈中对她说的话。所有运动员在队友犯错时会有的反应:假装惊讶,用生硬的肢体语言唐突地回答:“什么?我没看到。”

这一次,法提玛没有敲儿子的房门。在其他情况下,她总是会先敲门的。亚马坐在床上,双手捏着那张名片。她坚定地宣布:“一个男生是可以向妈妈隐藏某些秘密的。可是,要是他这么不擅长隐藏秘密,他是藏不住的。”

“没事的,妈。你不用……担心。”他回答。

“你爸爸会很……”她刚开口,他就打断她:“不要告诉我爸爸会怎么做。他又不在这里!”

她将手放在膝盖上。他沉重地呼吸着。他试图把那张名片给她,她没有收下。

“是工作。”他勉强挤出这么一句,他的心态夹杂着小男孩的绝望与年轻男子的愤怒。

“我已经有工作了。”

“是一份更好的工作。”他说。

妈妈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哦?那么这个工作场所也有一座冰球馆,让我可以每天看儿子练球?”

他的双肩一沉:“没有。”

“那这对我来说就不是一份更好的工作。我有工作了。不用担心我。”

他的目光闪烁:“所以呢,妈?你自己看看!当你的背再也撑不住的时候,谁来照顾我们?谁会来照顾我们?”

“我来。我一直在照顾我们。”她保证。

他硬把那张名片塞给她,但她拒绝了。他喊道:“妈!世界上,单打独斗的人是不会有成就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坐在他身旁。然后,他哭了起来。他啜泣着说:“妈妈,生活是很艰难的。你不了解……你不了解,我是多么……我不能……”

法提玛将手从他手上抽开、起身、退后,以严厉的口吻说:“你知道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很明显,一旦你想揭穿这件事情,有人会惊恐莫名。我亲爱的儿子,让我告诉你吧,我不需要任何男人。我不需要一个每天早上开着大车、载我到冰球馆的男人;我不需要一个男人给我一份我不需要的新工作;我不需要一个替我付账单的男人;我不需要由一个男人告诉我,该想些什么、感觉什么、相信什么。我只需要一个男人,他就是我的儿子。而且,你并不孤独。你从来就不孤独。你只是要小心选择自己的朋友。”

她关上门,离他而去。她没有收下那张名片。

玛格·利特仍然站着。此刻,她的自傲心理已经将她推上了不归路。她转向理事会,要求:“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记名投票。”

整场会议中,球会总监第一次开口发言:“嗯,我有义务指出,根据章程,在座的任何人都有权利要求采取不记名投票……”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中了玛格·利特的计,然而一切已经太迟。她激动地转向室内的所有人,问道:“我懂了。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不敢捍卫自己的意见?有谁不敢正眼看着我们,说出自己的想法?请站出来,要求不记名投票!”

没有人吭声。彼得转身离开。他大可以留下来为自己辩护,但他选择不这样做。

亚马戴上耳机。他走过自己所住的城区,以及其他人所住的区域。他走过自己的童年,以及一辈子的光阴。有些人将永远不能理解他的决定。有人会说:他软弱无能、不诚实、毫无忠诚度可言。也许,所有批评他的人都过着安稳的生活,这种人身边都围绕着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人,只听从强化自己世界观的理念。他们能非常轻易就对他盖棺定论,对别人说教而从来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总是比较轻松的。

他走到冰球馆,加入他的队友们。他确实在学会说话以前就逃离了战乱,但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难民。冰球是唯一让他感觉自己属于某个团体的事物,让他感觉自己是个拥有一技之长的正常人。

威廉·利特拍拍他的背,亚马瞪着他。

拉蒙娜站在走廊上,等着彼得。她拄着手杖,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威士忌酒味。十年来,这可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在离毛皮酒吧五步以外的地方出现。她对他咕哝着:“到最后,他们一定会觉得可耻的。总有一天,他们会记得:当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话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们盲目地相信那个男生。他们会引以为耻。”

彼得拍拍她的肩膀。“拉蒙娜,没有人要求……没有人……你不必因为我的家人就卷进这件事情。”他低声说。

“小子,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你可以滚了。”

他点点头,亲吻她的脸颊,转身离开。当他走到汽车旁边时,她已经用手杖打开自助餐厅的门。一名穿西装的男子是理事会成员,他解开领带,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呢?有人问过他们本人吗?现在这些年轻女生穿的牛仔裤,你们看过吗?超紧的!我猜她们自己都很难把牛仔裤脱下来。如果不是她希望他这么做,一个青少年怎么可能有机会?嗯?”

他自说自话,笑了起来,少数几个人也跟着笑。但此时,门砰的一声被甩开,整个房间登时沉默下来,每个人都回头张望。拉蒙娜就站在那里,又醉又怒,用手杖指着那个说笑的人:“真的吗,小雷那?你很好奇,是吗?我们要不要用你的年薪来打赌?我可以违反你的意志,把你的整套西装脱掉,而这里所有的孬种完全不会说什么!”

充满醉意的她愤怒地用手杖猛击一张椅子,坐在其上的那个无辜的倒霉鬼被吓得差点窒息,将手贴在胸口上。拉蒙娜对着所有人摇了摇她的手杖:“这不是我的熊镇。你们可不配待在我所住的小镇。你们真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一名男子站起来大吼:“天杀的,拉蒙娜,闭上你的鸟嘴!你懂个屁!”

三名黑衣男子沉默地从阴影中跨出,其中一人跨了几大步,来到那名男子面前,说道:“如果你再让她闭嘴,我就让你闭嘴。永永远远闭上嘴。”

亚马站在冰球馆外,正眼看着他的队友们。然后,他深呼吸,转身离开了他们。他犹豫地跨出第一步,但第二步就显得自信多了。他听见利特在他背后吼叫起来,但还是继续走进冰球馆,懒得关上大门。他走过冰面,踏上阶梯,进入自助餐厅,穿越一排又一排座位,在理事会面前停下,瞪着在场的每个人。他最先瞪着一名叫恩达尔的男子,他的目光在这名男子身上停留得最久。

“我叫亚马。我看见凯文对玛雅做了些什么。当时我喝得烂醉,我喜欢她。我现在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这些事,这样一来,你们这些说谎成性的狗杂种就不必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在我背后高谈阔论。凯文·恩达尔强奸了玛雅·安德森。明天,我会到警察局去,他们将会告诉我我的证词不足以采信。但是,我现在会将一切都告诉各位,凯文所做的一切,以及我所看到的一切。各位将会终生难忘。各位都知道,我的视力比在座的每个人都好。这就是我们在熊镇冰球协会学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吗?‘眼光,是教不来、学不会的。它是与生俱来的。’”

然后,他和盘托出,巨细靡遗地说出一切。凯文房间里的一切。墙上的海报、奖杯在书架上精确的位置、地板上的刮痕、床单的颜色、男生手上的鲜血、女生脸上的恐惧、被捂住的尖叫声、被厚实手掌捂住的嘴、那些瘀伤、暴力,以及这一切丑恶、不可原谅、无以名状的本质。他将一切全都告诉了他们。自助餐厅里的每个人,对此都将终生难忘。

他把话说完以后就离开了。他在离开时没有甩门,没有用力踩踏阶梯,没有对任何人大吼大叫。他一踏上停车场,威廉·利特就扑向他:“你做了什么?你这该死的浑蛋,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那双将两人隔开的手掌,大小只有威廉的一半,甚至比亚马的手还小。但是,这双手的力量无比强劲,硬是将这两个男生分开。

“够了!别闹了!”安-卡琳朝威廉吼道。

波博站在几米外,看着自己的母亲瞪着一个体形是自己两倍的年轻男子。他从未感到如此愚蠢,却也从未感到如此骄傲。

在自助餐厅里,菲利普的母亲站了起来。她等到嘈杂声沉寂下来,拍拍两只湿润的手掌心,看着理事会,说道:“如果有人要求采取不记名投票,是否能够成立?”

总监点点头:“秘密投票,当然。根据章程,只要有一个人提出要求,就足以成立。”

“那么,我要求采取不记名投票。”菲利普的母亲说完就坐了下来。

她最好的朋友坐在身边,愤怒地拉扯她的手臂:“你在干吗?你在干……”

菲利普的母亲回了四个字,那是最好的朋友之间有时不得不对彼此说出口的四个字:“闭嘴,玛格。”

亚马向后退,没有再多看他的前队友们,反正他已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戴上耳机,朝冰球馆内部投去最后一瞥,看着冰球场在一道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知道,他已经选择了失败的一边,他永远打不赢这一仗。也许,他再也没机会打球了。如果当下有人问他这一切是否值得,他会低声说:“我不知道。”有时候,人生不允许你选择自己的战役,你只能选择自己的队友。

他循原路穿越这座小镇。地上仍有积雪,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春意。这意味着冰球季将进入尾声。所以,他总是很讨厌一年当中的这个季节。他一路走回家,走进他家隔壁的楼梯间,上到三楼,按下门铃。

札卡利亚开门时,手中还握着电玩的遥控器。两人看着彼此,直到亚马鞋子上的雪融化为止。他沉重地呼吸着,可以感受到他耳边的脉搏。

“生日快乐。”

札卡利亚退到玄关里,让亚马进门。亚马把夹克挂在一个挂钩上——从他长得够高、能够自己挂衣服起,他每天来这里时,就把夹克挂在同一个挂钩上。札卡利亚坐在卧室的床上,正在打游戏。亚马在他身旁坐了半小时。然后札卡利亚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拿起另一组遥控器,把它放在好朋友的膝盖上。

他们没有说话,打着游戏。他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冰球馆里的会议还在继续,一个球会的会员正在投票决定体育总监的未来。但是,他们也在投票决定他们所在小镇的未来、他们自己的未来,甚至每个人的未来。

拉蒙娜坐在角落里,身旁是一名黑衣男子。男子的脖子上有着熊头的文身,手指正紧张地转着汽车钥匙。拉蒙娜拍拍他的脸颊,道:“你不必威胁他,叫他闭嘴,我应付得来。不过还是谢谢你。”

那名男子虚弱地一笑。他的手指关节上满是伤疤,一条手臂上有被刀刺伤的痕迹。对此,她并未崇拜过他或对他评头论足。他和其他黑衣男子都是在毛皮酒吧里长大的。当其他人都对他们敬而远之的时候,拉蒙娜支持他们;就算她不同意他们的想法,她仍然为他们辩护。即使她责骂他们,他们还是力挺她。他们很敬爱她。不过,他还是说了:“我不能保证,我能让大伙儿按照你的立场投票。”

她点点头,挠挠他的小平头。

“今天晚上,我看着亚马的眼睛。我相信他。我会根据这一点采取行动。至于你们怎么选择,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本来就是这样。”

男子点点头。他吞着口水,脖子上的熊头刺青随之上下振动。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介入这种事情。我们必须优先考虑‘那群人’和球会的利益。”

拉蒙娜缓缓站了起来。然而,在她投下自己的一票以前,她拍了拍他的膝盖,问道:“这是谁的球会?”

那名男子坐着,目送她离去。他用手指转着钥匙,钥匙上的萨博标识在手掌间若隐若现。然后,他的目光飘移到一名坐在最前排的男子身上,他见过那名男子在洼地和亚马谈话。那是凯文·恩达尔的父亲。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将手伸进口袋,那五张被他从雪地里捡起的千元大钞,此刻仍躺在他的口袋里。

他还没决定要怎么处理这几张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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