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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  作者:谷崎润一郎

亲爱的莳冈夫人:

早就应该向您写封详细的信了。我经常想念您和可爱的悦子姑娘。悦子姑娘想必已经长大了。可是我几乎没有拿笔的时间。我想您大概知道,德国人手不足,很难雇到阿妈。我们从去年五月以来,请了一个女佣,每周只来三个上午打扫房屋。其他的事情如炊事、购物、修补、缝纫都由我亲自动手。做完这些事,要到晚上才得闲。若在以前就是写信的时间,可如今只得把装满了孩子们大洞小眼的袜子的筐子拿出来,把时间全花在这上面了。以前穿破了的东西一丢了事,近来凡事以节约为宗旨。为了打赢战争,我们一齐厉行节约以奉献我们微薄的力量。听说日本现在也凡事都非常简朴了。我们的一位好朋友休假来到这里,跟我们讲了在日本发生的各种变化。这可以说是致力于进步的朝气勃勃的民族必须承担的共同命运吧,要处于强国地位并不容易,但是我万分坚定地相信我们能够占据这种地位。

您去年六月的来信是用德语写的,我读了特别高兴,从内心表示深切感谢。我想您能请哪位好心的朋友把这封信译成日文吧,但愿您的朋友能认清我的字迹。如果难以辨认,下次写信我就用打字机。绉绸和日本扇子的包裹还没有收到,非常遗憾。可是,夫人送给我们罗斯玛丽的那个漂亮的戒指使她高兴极了。前些日子,亨宁小姐曾写信给我,说她给罗斯玛丽带来了戒指,又说她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汉堡来。但是我们一位朋友前几天到柏林去,见着了亨宁小姐,把戒指带来了。那戒指太精美了,我替罗斯玛丽向您深表谢意。不过,我想暂时还不让她戴,替她收着,等她长大一些再说。我们在日本认识的一位朋友四月份又要回日本去,我打算请他带点不值钱的装饰品送给悦子姑娘。这样一来,两个姑娘身上都能戴上标志着友爱的纪念品。如果战争以辉煌的胜利结束,一切恢复正常了,到那时您能不能来德国呢?我想悦子姑娘一定想了解一下新德国。如果你们作为贵客能在我家住几天,我们将多么高兴啊!

您一定想知道我们的孩子的情况吧,他们都和以前一样健康。佩特从十一月以来和同学到巴伐利亚去了,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地方。罗斯玛丽从十月份开始学习钢琴,已经弹得很好了。弗里茨的小提琴也拉得很不错了,三个孩子中数他长得最快,是个非常快活的小伙子,在学校他跟同学们一样都学习得很认真。念一年级时,他还只有一半的心思用在学习上,现在他已经很适应了。不消说,近来他们在家里也不得不帮我干活了,每个孩子都分担一点家务。傍晚弗里茨擦全家的皮鞋,罗斯玛丽揩干餐具、磨刀。大家都卖力地干着。正好今天佩特寄回来一封长信,说他们在宿舍里也要擦皮鞋、缝补衣服,整理各自的西装和袜子。我想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很好的锻炼。不过,我也担心他们回到家里后又会推给母亲。

我丈夫承办一家进口商行,近来,他对工作也熟悉了。他们也从中国和日本进口商品,但是在战争期间受到一些限制。

今年冬天相当长,却没有去年那样冷,这里出太阳的日子很少,我们从十一月以来还没见过太阳。不用多久早春就该来临了吧。我想起住在日本的时候,气候总是那样温暖,令人心情舒畅。我们始终向往着日本的好气候。

如果能再次听到您家的消息,我将十分高兴。请您以后多告诉一些你们的情况吧。当局禁止照片寄到国外,非常遗憾。罗斯玛丽最近会给悦子姑娘写信,这孩子平常学校有很多家庭作业,要写信非得到星期日不可。佩特也会从上巴伐利亚给你们写信,孩子们尽情享受那优美的大自然,大概没有时间待在房里。我想这也顶不错的,住在汉堡这样的大城市里,总觉得像是生活在洞穴里一样。

那么,请代表我们特别是孩子们向悦子姑娘问好,莳冈夫人,我衷心向您和您丈夫致意,对于您的亲切关怀和深情厚谊,再次表示感谢。

---您的希尔达·舒尔茨

---一九四一年二月九日于汉堡

亨宁小姐的信是用浅显易懂的英文写的,幸子能勉强看懂她的原文:

亲爱的莳冈夫人:

请原谅我没有尽快给您写信,因为我忙于寻找住处,实在没时间写东西。现在我们终于住进了一位年老的熟人家里,我们和他的儿子在日本就很熟识。这位老人六十三岁了,一个人住在宽敞的公寓里,感到非常寂寞,所以他邀请我们和他住在一起。想不到我们如此幸运,实在高兴!

我们经过漫长却愉快的航海之后,于一月五日抵达德国。在俄国国境检疫禁止外出期间,当然不大愉快,可是,俄国人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食物糟得可怕,我们每天只能领到黑面包、干酪、黄油和一种称为“博尔食”的红甜菜汤。我们成天玩纸牌、下国际象棋,平安夜点上了蜡烛,吃的还是像平时一样的面包、黄油。您想象不到我是多么怀念母亲和弟弟们住在日本的那个家。不过,过了那六天检疫期后,我们被带到停着我们的列车的地方。父亲和我两人坐上了一个宽大崭新的双人座席,对面坐的是到日本访问后回国的希特勒青年团的青少年。我在车上和他们聊得很有趣,忘却了路途的漫长。

在柏林当地,我们几乎感觉不到在打仗。剧场和咖啡馆都挤满了客人,食品又充足又好吃。事实上,我们在旅馆和西餐馆吃饭时,经常因食品过多而吃不完。气候的变化使我食欲旺盛,所以我不得不经常注意以免发胖。目前,唯一令我们感到不同寻常的是,街上有成群结队的兵士和将校,他们身穿军服的姿态显得很潇洒。

我从这个月起进了俄罗斯芭蕾舞学校,从我家去学校只需走十分钟。老师是曾在彼得堡学习过的一位和蔼可亲的妇女古斯乌斯基夫人。她自己经常参加日场演出,所以我每天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半、下午三点到四点去请她教我练舞。我希望尽快有所长进。古斯乌斯基芭蕾舞团是由高年级的优秀学生们组成的,最近刚从罗马尼亚亲善旅行演出归来,马上又要赴挪威和波兰演出。我希望两三年后也能参加这个演出团。

最后,我把给罗斯玛丽的珍珠戒指带到了。我担心在途中遗失,正在犹豫是否交邮局寄去时,两三天前有一位父亲的朋友从汉堡来看望我们,我托他把您的礼品亲手交给舒尔茨夫人。今天收到了夫人寄来的明信片,说是收到了您的精美的戒指,罗斯玛丽非常感谢,我把这张明信片随信寄上。

直到今天气候非常寒冷,以后大概会慢慢暖和起来。一月里的气温达到零下十八度,请您想象一下其寒冷的程度。不过室内有暖气设备,还是舒服、温暖。德国的房屋都装有双层窗户,比日本的还严实得多,因此寒风从缝隙间吹不进来。

好了,练习的时间要到了,就此搁笔吧,请您也给我来信。

---弗里德·亨宁

---一九四一年二月二日于柏林

信封内郑重其事地装有那张彩色明信片,那是汉堡的舒尔茨夫人寄给柏林迈耶奥托街的亨宁小姐通知收到戒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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