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很眷顾她，让她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碰到了罗杰。

“嘿，”他说，“你从伦敦回来得挺早啊。”

“我没什么心情在伦敦待着。”弗兰基说。

“你已经进屋去过了吗？”他问道。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我发现尼科尔森把亨利的真实情况告诉了西尔维娅。可怜的姑娘，她都有点接受不了了，她似乎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怀疑过。”

“我知道，”弗兰基说，“我进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在书房里，她看起来特别沮丧。”

“听我说，弗兰基。”罗杰说道，“亨利绝对得去接受治疗。这个毒瘾好像还没有彻底控制住他。他吸毒的时间也没那么久。而且他还有无数的动力能促使他去接受治疗——西尔维娅、汤米，还有他的家庭。他必须要认清现在的状况，尼科尔森恰好是能帮他把这件事办好的人。他前些天跟我谈过，他有过一些令人称奇的成功病例——甚至包括一些在那可恶的玩意儿中沉迷多年不能自拔的人，只要亨利同意去格兰奇——”

弗兰基打断了他。

“你先听我说，”她说，“有件事我想要问问你。就一个问题，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太冒昧了。”

“什么问题？”罗杰问道，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你是否从那个男人，就是在马奇博尔特从悬崖上掉下去的那个男人的口袋里拿出来过一张照片呢？”

她仔细地端详他，注视着他表情中的每一个细节，对她看到的结果感到很满意。

稍微有些恼火，又带着一分尴尬，却没有丝毫的内疚或惊恐。

“好吧，你到底是怎么猜到这件事的？”他说，“还是说莫伊拉告诉你的——可她也不知道啊？”

“这么说，是你拿的？”

“我想我不得不承认了。”

“为什么？”

罗杰看上去有些尴尬。

“呃，设身处地地想想我当时的处境吧。我就在那儿，守护着一具陌生人的尸体。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露了出来。于是我看了一眼。结果你说巧不巧，那是一张我认识的女人的照片。一位已婚的女士，还是一位我猜婚姻不怎么幸福的女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一次死因调查，公众的关注，这个不幸姑娘的名字可能会出现在所有报纸上。我一时冲动便那么做了。拿走了照片，然后把它撕掉。我猜我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莫伊拉·尼科尔森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我不想让她身陷困境。”

弗兰基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她说，“如果你只是认得——”

“认得什么？”罗杰困惑不解地问道。

“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弗兰基说，“以后或许会的。整件事情相当复杂。我完全能明白你为什么要拿走那张照片，可你为什么没有承认你认出了那个男人呢？你难道不应该告诉警方他是谁吗？”

“认出来了？”罗杰问道，看上去不明所以，“我怎么可能认出来呢？我不认识他啊。”

“但你在这儿见过他呀，就在出事之前一个星期左右。”

“我亲爱的姑娘啊，你这是疯了吗？”

“艾伦·卡斯泰尔斯。你的确见过艾伦·卡斯泰尔斯吧？”

“啊，对呀！就是跟里文顿夫妇一起过来的那个人。不过死的那个人不是艾伦·卡斯泰尔斯啊。”

“他就是！”

他们相互瞪着对方，接着弗兰基又怀疑地问道：

“你肯定认出他来了吧？”

“我没见着他的脸。”罗杰说。

“什么？”

“没看见，他脸上蒙着一块手帕呢。”

弗兰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间，她想起博比第一次说起这桩惨剧的时候的确提到过他把一块手帕盖在了死者的脸上。

“你就从来没想过要看一看？”弗兰基接着问道。

“没有，我为什么要看？”

“当然，”弗兰基心想，“假如我在一个死人衣袋里发现了一张我认识的人的照片，我肯定会看一眼死者的脸的，男人可真是缺乏好奇心啊！”

“可怜的小家伙，”她说，“我真为她难过。”

“你是指谁？莫伊拉·尼科尔森吗？你为什么替她觉得难过？”

“因为她害怕得要命。”弗兰基慢条斯理地说。

“她总是一副看上去吓得半死的模样，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怕她丈夫。”

“我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愿意碰上贾斯珀·尼科尔森。”罗杰坦承道。

“她认为她丈夫正在想方设法谋害她。”弗兰基冷不防地说了出来。

“哦，天哪！”罗杰充满疑问地望着她。

“坐下来，”弗兰基说，“我准备告诉你很多事情，我得向你证明尼科尔森医生是一名很危险的罪犯。”

“罪犯？”

罗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等你听完整个故事再说吧。”

她把事情一五一十给他讲述了一遍，从博比和托马斯医生发现尸体那天起，只隐瞒了车祸的真相，不过她倒是挑明了一点，那就是她之所以逗留在梅罗威宅邸，是出于想要解开谜团的强烈愿望。

她的听众所表现出的兴趣令她叫苦不迭，罗杰看上去已经对这个故事着了迷。

“这是真的吗？”他问道，“琼斯被人下毒，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亲爱的。”

“我要为我的怀疑表示歉意，不过要让人完全相信这些事，真得费点儿功夫呢，不是吗？”

他沉吟了片刻，眉头紧蹙。

“听着，”他最终说，“这整件事情似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我还是觉得你最初推断出的结论是正确的。这个名叫亚历克斯·普里查德或者艾伦·卡斯泰尔斯的人肯定是被谋杀的。如果不是的话，对琼斯的袭击似乎也就没有意义了。既然你对埃文斯是谁，还有问题的内容都毫无线索，那么在我看来，那句‘他们干吗不找埃文斯呢？’就不怎么重要了。这么说吧，且不论他本人是否知道，凶手（无论是单人还是多人）以为琼斯掌握了一些对他们来说很危险的内情，于是就想要干掉他。如果他们得知了他的行踪，就很有可能会再次尝试。到目前为止这些都说得通，但我不明白是怎样的推理让你认定了尼科尔森就是罪犯。”

“他那么阴险，还有一辆深蓝色的塔尔博特，而且博比被人下毒的那天他并不在这里。”

“这些作为证据来说都太单薄了。”

“还有尼科尔森太太告诉博比的那些事。”

她把事情细数了一遍，那些听上去有些耸人听闻又虚头巴脑的话，再一次在平静如画的英国乡村被高声重复了出来。

罗杰耸了耸肩。

“她认为他给亨利提供了毒品，不过那纯属猜测，她连一丁点证据都没有。她认为他想把亨利作为病人弄到格兰奇去。好吧，对于医生来说，有这种愿望也是非常自然的。医生总想收治尽可能多的病人。她认为他爱上了西尔维娅。嗯，至于这个嘛，当然，我就不能说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这么想，那她确实有可能是对的，”弗兰基插嘴道，“一个女人应该对自己的丈夫了如指掌。”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意味着这个男人是个危险的罪犯。有很多体面的公民都爱上了别人的老婆。”

“她还坚信他想要谋害她呢。”弗兰基还在竭力说服罗杰。

罗杰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这话你当真了？”

“不管怎么说，她坚信这一点。”

罗杰点了点头，燃起了一支烟。

“问题就在于，要对她这种信念给予多大程度的关注。”他说，“格兰奇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家伙。住在那里有可能会扰乱一个女人的心理平衡，尤其是她如果胆小又神经质的话。”

“这么说，你不相信那是真的？”

“我可没这么说。她也许真的相信他想要杀死她，可这种执念有任何事实根据吗？看起来似乎没有。”

弗兰基异常清晰地记得莫伊拉说的那句话。她说“可能我只是有点神经过敏”，不知为何，在弗兰基看来，这句话恰好说明了那不是什么神经过敏。可她却发现很难把这一点解释给罗杰。

与此同时，那个年轻人还在继续往下说：

“话说回来，如果你能证明发生惨剧的当天尼科尔森本人就在马奇博尔特，那就大不一样了。或者能找到任何把他和卡斯泰尔斯联系在一起的明确动机也行。但在我看来，你正在对真正可疑的人视而不见。”

“什么真正可疑的人？”

“呃，你说他们叫什么来着？海曼夫妇？”

“凯曼夫妇。”

“就是他们。他们毋庸置疑参与了这件事。首先，对尸体的身份做了虚假的辨认，然后又极力想要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而且，我认为可以像你那样，做一个很合乎逻辑的假设：那份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录用通知就是他们寄来，或者由他们安排寄来的。”

“最可气的是，”弗兰基说，“因为你知道些什么事情，就有人不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除掉你，而你自己并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见鬼，这话说起来可真够拗口的。”

“是啊，”罗杰严肃地说，“那是他们犯下的一个错误，一个他们打算搭上全部时间来弥补的错误。”

“哦！”弗兰基叫道，“我刚刚想起件事来。你看，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假设凯曼太太的照片是用来替换莫伊拉·尼科尔森那张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罗杰正色说，“我从来都不会把一张像凯曼太太那样的人的照片贴身携带的。她听上去是个令人厌恶的货色。”

“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弗兰基坦承道，“是那种放肆、粗鄙又很轻浮的类型。不过问题的重点在于：卡斯泰尔斯身上除了尼科尔森太太的照片，肯定也带着她的照片。”

罗杰点了点头。

“而你觉得——”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一张是因为爱情，另一张则是为了交易！卡斯泰尔斯因为某个原因随身带凯曼太太的照片，或许他是想问问有没有人能认出这张照片来。好了，听我说，发生了什么情况呢？某个人，也许就是凯曼先生，正一路尾随他，瞄准一个好机会，在雾气中从身后偷袭，猛地推了他一下。卡斯泰尔斯惊叫一声跌落悬崖。凯曼先生用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并不知道谁有可能在那附近。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那张照片被刊了出来——”

“凯曼一家惊慌失措。”罗杰适时地接上一句。

“完全正确。下面该怎么办？结果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就迎难而上了。有谁能把卡斯泰尔斯的尸体和他的名字对上号呢？在咱们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于是凯曼太太就来了，虚情假意地哭上一场，顺势指认尸体是她哥哥的。他们还一不做二不休，耍了个邮寄包裹的小把戏，用来证实那个徒步旅行的说法。”

“可以啊，弗兰基，这个解释简直是才华横溢。”罗杰不吝溢美之词。

“我自己也觉得挺不错的，”弗兰基说，“而你说的也很对，我们应该尽快着手追查凯曼夫妇，真想不明白我们之前为什么没这么干。”

其实这也不全是实话，个中原因弗兰基心里一清二楚。说白了，他们一开始是想追查罗杰本人的。不过她认为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真相说出来并不聪明。

“我们该拿尼科尔森太太怎么办？”她冷不丁问道。

“你说拿她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呃，那个可怜姑娘已经吓得要死了，我真觉得你对她有点冷酷无情。”

“我没有啊，不过那些不会自救的人总是让我心里不爽。”

“哦！但说话得凭良心啊，她能做什么呢？她手里没钱，也无处可去。”

罗杰出人意料地说道：

“如果你处在她的位置上，弗兰基，你肯定会做些什么的。”

“哦！”弗兰基大吃一惊。

“没错，你会的。如果你真的认为有人想要谋害你，你不会只是乖乖地留在那里坐以待毙。你要么会逃走，然后想个法子谋生，要么就会先下手为强，把那个人杀掉！你总归会做些什么的。”

弗兰基在尽力思考她会做些什么。

“我肯定会做些什么的。”她若有所思地说。

“实际的情况就是，你有勇气，而她没有。”罗杰断然道。

弗兰基感觉到了话里的恭维。莫伊拉·尼科尔森其实并非她所欣赏的那种女人，而且博比对她投入的那些关注也让她稍感不悦。“博比啊，”她暗自思忖道，“就喜欢那些无助的姑娘。”接着她又想到，打从一开始，他就对那张照片产生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痴迷。

“唉，算了吧。”弗兰基心想，“不管怎么说，罗杰是不同类型的人。”

很显然，罗杰不喜欢那些无助的姑娘。而另一方面呢，莫伊拉也不怎么瞧得上罗杰。她曾经说过他软弱，也探讨过他鼓起勇气去谋杀一个人的可能性。他或许是有些软弱，但也无可争辩地魅力十足。她从初到梅罗威宅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感受到了。

罗杰轻声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弗兰基，你可以对一个男人予取予求……”

弗兰基突然感到了一阵战栗，与此同时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她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那么，”她说，“你还认为你哥哥应该去格兰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