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莫伊拉失踪

悬崖上的谋杀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约莫一个小时后,弗兰基给博比打了电话。

“是霍金斯吗?嘿,博比,你听说发生的事了吗?已经听说了。快,咱们得约个地方见面。我觉得最好就在明天一早。早餐前我会出去转一圈,就定在八点吧,还是咱们今天见面的老地方。”

在博比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第三次毕恭毕敬地说出“好的,小姐”的时候,她挂断了电话。

博比首先到达了约定的地点,不过弗兰基也没有让他等很久。她看上去脸色苍白,心绪烦乱。

“嗨,博比,这件事是不是很可怕?我整宿都没睡着。”

“我还没听说任何细节呢,”博比说,“我只听说巴辛顿-弗伦奇先生开枪自杀了,真的吗?”

“是真的。西尔维娅一直在跟他谈话,劝他同意接受一个疗程的治疗,而他也答应了。我猜在那之后他肯定又失去了勇气。他走进书房,锁上了门,找了张纸写上几句话,然后就开枪自杀了。博比,这太可怕了。真让人——让人难以接受。”

“我懂。”博比平静地说。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

“当然啦,我今天就得走了。”弗兰基随即说道。

“是啊,我猜也是。她怎么样了?我是说巴辛顿-弗伦奇太太。”

“那可怜的人啊,她已经崩溃了。从我们……我们发现尸体以后,我还没见过她呢。这个打击对她来说肯定太大了。”

博比点点头。

“你最好十一点左右把车开过来。”弗兰基继续说道。

博比没有答话,弗兰基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博比?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好意思。说起来——”

“怎么了?”

“唔,我刚才只是有点疑惑。我在想,呃,这事没什么问题吧?”

“会有什么问题呢?”

“我是说,你们能肯定他确实是自杀的吧?”

“哦!”弗兰基说,“我明白了。”她考虑了一下。“是的,”她说,“是自杀,没问题。”

“你就那么有把握?要知道,弗兰基,咱们有莫伊拉的话为证,她说尼科尔森想要除掉两个人。好吧,现在已经有一个了。”

弗兰基又想了想,不过她再次摇了摇头。

“肯定是自杀。”她说,“听见枪声的时候我跟罗杰在花园里。我们一起穿过起居室,直接跑到了大厅。书房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们绕到了窗户外面,窗户也关得紧紧的,罗杰不得不打碎了玻璃,然后尼科尔森才到达现场。”

博比思索了一下。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表示同意,“不过尼科尔森出现得好像有点突然。”

“下午早些时候他把手杖落在这儿了,他是回来取手杖的。”

博比一边思考一边皱起了眉头。

“听我说,弗兰基。假如是尼科尔森开枪杀了亨利·巴辛顿-弗伦奇——”

“还得先诱使他写一封自杀告别信?”

“我觉得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容易伪造的东西了,任何字体变化都可以用焦虑不安来蒙混过关。”

“对,这倒是真的,接着说你的看法吧。”

“尼科尔森开枪杀害了巴辛顿-弗伦奇,留下那封诀别信,然后迅速锁门,溜出去,以便几分钟后再次出现,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

弗兰基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个猜测虽然不错,但也没什么用。首先,钥匙是在亨利·巴辛顿-弗伦奇的口袋里——”

“是谁找到的钥匙?”

“唔,是尼科尔森找到的。”

“这就是了。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假装在那儿发现了钥匙更容易的吗?”

“你可别忘了,我一直盯着他呢,钥匙肯定就是在口袋里。”

“这是变戏法的过程中只盯着魔术师看的人才会说的话。你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兔子被放进帽子里的啊!假如尼科尔森是个一等一的罪犯,那么一个简单的小把戏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不过说实话,博比,这是不可能的。枪声响起的时候,西尔维娅·巴辛顿-弗伦奇其实就在屋子里。她一听见枪响就跑出房间来到大厅,如果是尼科尔森开的枪,然后从书房门里走出来的话,肯定会被她看见的。此外,她还说了,他是从车道走到前门的。就在我们绕着房子跑过去的时候,她看见他来了,于是就去迎他,带着他一起绕到了书房窗户那里。不,博比,我不想这么说,但是这个人有不在场证明啊。”

“原则上来说,我不相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博比说。

“我也不相信,但你要怎么解释这个不在场证明?”

“我解释不了,西尔维娅的证词应该是可靠的。”

“是啊,确实如此。”

“好吧,”博比叹了口气,“我想咱们也只能把这件事解释成自杀了。可怜的家伙,下一仗该从哪里开始打,弗兰基?”

“凯曼夫妇。”弗兰基说,“我真想不明白,咱们之前怎么那么疏忽大意,都没想着去拜访他们一下。你还留着凯曼给你写信时的寄件地址吗?”

“留着呢。跟他们在死因调查听证会上提供的一样,帕丁顿圣伦纳德花园十七号。”

“你说,咱们是不是一直都有点忽视了这个调查方向?”

“绝对是啊。你知道吗,弗兰基,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你会发现他们二位已经远走高飞了。我应该料到的,凯曼夫妇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雏鸟。”

“就算他们已经跑掉了,我也有可能查出一些跟他们有关的事情。”

“为什么说是‘我’?”

“我要重申一遍,因为我觉得你最好别在这件事里露面。就像当初咱们认为罗杰是这出戏里的坏人,然后来了这儿一样。他们认识你,但不认识我。”

“那你准备怎么跟他们结识呢?”博比问道。

“我可以装成政治说客,”弗兰基说,“去替保守党游说。我还会带着传单。”

“很好啊,”博比说,“但是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觉得你会发现鸟儿们已经远走高飞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考虑——就是莫伊拉。”

“哎呀,”弗兰基说,“我都把她忘干净了。”

“这个我注意到了。”博比话语间流露出一丝冷淡。

“你说得对,”弗兰基边思索边说,“她的事情也必须采取点什么措施。”

博比点点头,眼前浮现出那张陌生又令人难以忘怀的脸庞。那张脸有几分悲剧的味道。从艾伦·卡斯泰尔斯的口袋里拿出照片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你要是见过我第一次去格兰奇那天晚上的她就明白了!”他说,“她正因为恐惧而发狂。我告诉你吧,弗兰基,她是对的。那不是什么神经过敏或者臆想,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如果尼科尔森想要娶西尔维娅,有两个障碍非得去除不可。一个已经没了。我有种感觉,莫伊拉现在命悬一线,任何耽搁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话语中的真挚使弗兰基清醒了过来。

“亲爱的,你说得对。”她说,“咱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但是该干些什么呢?”

“必须劝说她离开格兰奇,马上。”

弗兰基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说,“她最好去威尔士,到城堡去。天晓得,在那儿她应该足够安全了。”

“如果你能搞定的话,弗兰基,这当然是最好的。”

“嗯,这事儿很简单。我父亲从来不会注意谁来了或者走了。他会喜欢莫伊拉的,差不多所有男人都会,她太有女人味了。真是奇怪,男人都喜欢柔弱无助的女人。”

“我不觉得莫伊拉有多么柔弱无助。”博比说。

“胡说八道。她就像是一只小鸟,坐以待毙地等着被蛇吃掉,还什么都不做。”

“她能做什么呢?”

“有一大堆事情可做啊。”弗兰基起劲地说道。

“哦,我可没看出来。她一没有钱,二没有朋友——”

“亲爱的,别絮絮叨叨的,你就像是在给少女互助会推荐案例。”

“对不起啦。”博比说道。

像是被冒犯了一般,谈话中断了。

“哎哟,”弗兰基恢复了常态,“好啦好啦,我觉得咱们最好尽快谈谈这件事。”

“我觉得也是,”博比说,“说真的,弗兰基,你真是太好了——”

“没什么的。”弗兰基打断他说,“我并不介意把这个姑娘当朋友来对待,只要你别老说那些傻话就行,好像她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没长嘴或者脑子一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博比说。

“好啦,我们不需要谈这个了。”弗兰基说,“现在,我的想法是,无论我们准备干什么都得尽快。唔,这是引用了哪儿的台词吗?”

“意思是一样的。说下去吧,麦克白夫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中的人物]。”

“说起来,我总是在想,”弗兰基突然把话题岔开了十万八千里,“麦克白夫人怂恿麦克白去犯下那些谋杀罪,仅仅是因为她觉得生活(还有麦克白本人)无聊透顶。麦克白肯定是那种温顺随和,人畜无害,能让老婆因为无聊而心烦意乱的家伙。不过,一旦他实施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谋杀,他就觉得当个好人简直苦不堪言,于是作为对之前自卑情结的一种补偿,他开始变得极端利己自大。”

“你应该就这个主题写本书,弗兰基。”

“我可写不了。好啦,咱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营救莫伊拉。你最好十点半就把车开来,我要开车去格兰奇找莫伊拉,如果尼科尔森也在场,我会提醒她说她之前答应过要来陪陪我,然后就把她当场带走。”

“太棒了,弗兰基,真高兴我们不再浪费时间了。我很害怕再节外生枝。”

“那就说定了,十点半。”弗兰基说。

她回到梅罗威宅邸的时候是九点半,早餐刚被端上来。罗杰正在给自己倒咖啡,他看上去面带病容,疲惫不堪。

“早上好,”弗兰基说,“我睡得特别不好,七点钟就爬起来了,出去散了会儿步。”

“真抱歉,把你也卷到这堆麻烦里。”罗杰说。

“西尔维娅怎么样了?”

“昨晚他们给了她一剂阿片类的镇静剂,她现在还在睡呢。可怜的姑娘,我真为她难过。她一心一意地爱着亨利。”

“我知道。”

弗兰基顿了一下,随后解释了她准备离开的打算。

“我猜你就要走了,”罗杰恨恨地说,“死因调查听证会定在周五。如果届时需要你做证,我会通知你的。一切都取决于验尸官了。”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吃了一片烤面包,然后又起身去忙活那堆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弗兰基很为他难过。家中出了一起自杀事件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又会勾起多大的好奇心,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这时汤米出现在她身边,她便专心去逗孩子玩了。

十点半的时候,博比把车开了过来,弗兰基的行李也被搬下了楼。她跟汤米道了别,又留了一张便条给西尔维娅,便乘宾利车离开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格兰奇。弗兰基以前从未来过,那两扇大铁门和杂草丛生的灌木丛让她觉得很是压抑。

“这地方让人毛骨悚然。”她说,“莫伊拉会害怕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驱车来到房子的前门,博比下车去,按响了门铃。开始的几分钟没人应答。最后,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来开了门。

“尼科尔森太太在吗?”博比问道。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随后退回大厅,把门开大了一些。弗兰基跳下汽车进了屋。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了一声令人不快的回响。弗兰基注意到门上横着几道粗大的门栓。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仿佛她也因为身处这栋邪恶的建筑而成了阶下之囚。

“都是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博比就在外面的车里。我光明正大地来,不会出什么事的。”甩掉了那些荒谬的感觉之后,她跟随护士上了楼,沿着一条走廊走去。护士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弗兰基被带进一间装潢精美的小会客室。房间里有赏心悦目的印花棉布,花瓶里插满鲜花,她的精神为之一振。护士口中低声说了句什么便退出了房间。

约莫过了五分钟,房门打开了,尼科尔森医生走了进来。

弗兰基完全无法控制那些许突如其来的紧张,但她通过热情友好的微笑和握手掩饰了过去。

“早上好。”她说。

“早上好,弗朗西斯小姐。希望你不是给我带来巴辛顿-弗伦奇太太的坏消息的吧?”

“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呢。”弗兰基说。

“可怜的女士啊。当然,她有自己的医生正在照顾她呢。”

“哦!是啊。”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您肯定特别忙,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尼科尔森医生,其实我是来看望您太太的。”

“来看莫伊拉吗?您可真是太好了。”

是错觉吗?还是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真的变得严肃了一点点呢?

“是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您太好了。”

“如果她还没起床的话,”弗兰基说着莞尔一笑,“我可以坐在这儿等她。”

“哦!她起来了。”尼科尔森医生说。

“那好啊,”弗兰基说,“我想劝她到我那儿去一趟,她答应过的。”她再次面露微笑。

“哎呀,您瞧瞧,您真是太好了,弗朗西斯小姐——的的确确太好了。莫伊拉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要是知道?”弗兰基急忙问道。

尼科尔森医生微微一笑,露出他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不巧的是,我太太她今天一早就走了。”

“走了?”弗兰基有些茫然,“去哪儿了?”

“哦!只是为了稍稍改变一下环境。您也知道女人,弗朗西斯小姐。对一个年轻女人来说,这地方实在有点阴郁。莫伊拉有时候会觉得需要来点小小的刺激,于是她就走了。”

“您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弗兰基问道。

“我猜是伦敦吧。逛逛商店,看看戏,你知道的。”

弗兰基觉得他的微笑可以说是她见过最让人讨厌的了。

“我今天也打算去趟伦敦,”她轻快地说,“您能把她的地址给我吗?”

“她通常会住在萨伏伊酒店,”尼科尔森医生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很可能会在一两天之内收到她的消息。恐怕她并不是个很喜欢写信的人,同时我又笃信夫妻之间应该保有完全的自由。但我觉得萨伏伊酒店还是你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

他让房门保持敞开,弗兰基发现自己还跟他握了握手,接着就被引到了房屋的正门。那个护士正站在那里等着带她出去。弗兰基最后听到的是尼科尔森医生说话的声音,温文尔雅,或许还带有那么一丁点儿嘲讽。

“您还惦记着请我太太去您府上小住可真是太好了,弗朗西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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