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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雪崩 作者:尼尔·斯蒂芬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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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低空掠过山谷区的时候,第一只吸盘击中了直升机的机腹。Y.T.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了这一击。她对这令人心醉的击打声早已烂熟于心,就像能探测到地球另一侧地震状况的超灵敏探测仪。随后,六七只吸盘飞快地攀住了机身,而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别趴在窗上向外看。直升机的机腹衬有结实的苏制钢板,吸盘吸上去就像被胶水固定住一样。继续低飞的话,他们会招来更多的吸盘;但低飞又是必需的,因为要让直升机避开黑手党的雷达。 她能听到前面的无线电里传来阵阵吼叫:“拉高一点,萨沙。你身上沾了几只寄生虫。” 她朝窗外望去。只见另一架直升机正与他们并排飞行,那是架铝制飞机公司的小型专用机,只是飞得更高了一点,里面所有的人都隔着窗子向外观察,看着下面的路面。只有乌鸦没这么做,他仍戴着目镜在超元域里神游。 该死,驾驶员把直升机拉到了高一点的位置上。 “好的,萨沙。你甩掉了寄生虫。”无线电里说,“但机腹上还沾着几只吸盘,你要确保别让它们缠上任何东西。吸盘上的缆绳比钢铁还结实。” 听到这话已经足够了。Y.T.打开舱门,跳了出去。 至少机舱里的人认为她跳下了飞机。但实际上,她只是紧紧抓住一只把手,跳出舱门,就此悬挂在已经打开、晃来晃去的舱门上,面前是直升机的机腹。机腹上牢牢黏附着几只吸盘,在下方三十英尺处,她能看到一只只把手垂在与吸盘相连的缆绳末端,随着气流不停地飘摆。她朝敞开的舱门里望去,尽管听不到莱夫的声音,却能看到那家伙正坐在驾驶员身旁打着手势:下降,快下降! 果然不出她所料。挟持人质的计划是否成功,只能依赖两个条件:抓住她,而且要她活得好好的。差一个条件,她这个人质都对莱夫没有任何用处。 直升机开始再次降低高度,掉头朝下面大道两边的两排标志牌飞去。Y.T.挂在舱门上,开始前后荡动身体,最后终于晃得足够远,用脚勾住了一根吸盘上的缆绳。 接下来她会疼得要死,但连身衣坚韧的衣料会保护她,让她不至于蹭破太多皮肉。这时托尼发现了她,连忙冲过来,想抓住她的衣袖,逼得她不再瞻前顾后。Y.T.从直升机舱门上松开一只手,抓住吸盘下的缆绳,再把绳子在手套上绕了几圈,接着松开了另一只手。 她猜得没错,真是疼得要死。当她躲过托尼的魔掌、荡到直升机机腹下面时,手掌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大概是某一根小骨头断掉了。可她还是坚持着把缆绳绕在自己的身体上,用乌鸦带她下船时用过的那种方法一路下滑,同时尽力控制下落速度,终于带着灼烧般的剧痛滑到了缆绳尽头。 她抓住了缆绳尽头的把手,将它勾在自己的腰带上,以免失手掉下去。接着,她又晃来晃去,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分钟时间,这才解开缠在身上的绳索。现在,她的腰部挂在缆绳末端,因为无法稳住身形,所以一直在直升机和街道之间摇过来晃过去,身体一圈圈地打转。她用双手抓住把手,将它从腰带上解了下来,再次靠自己的双臂悬在直升机下面。这才是整套行动的重点所在。打转时,她看见另外那架直升机飞到了她的侧面上方,里面有几张面孔正朝她张望。她知道,那架直升机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通过无线电报告给了莱夫。 果然。直升机将当前的速度减低了一半,同时稍稍下降了一点。 她按下把手上的另一只控制按钮,把缆绳一直放到尽头。在这段惊心动魄的时间里,她下降了二十英尺。此时,她正在公路上方十到十五英尺的高度飞行,速度约为每小时四十五英里。一块块标志牌像流星一样从她身边扫过。地面上满是信使,但车辆并不太多。 “莱远研企”的直升机突然飞到近旁,显得十分凶险。她抬头看去,在这一瞬间,发现乌鸦正隔着窗户看她。他的目镜推到了额头上,就那么一忽儿。他的脸上现出非同寻常的神情,她意识到,他根本没有生她的气。他爱上了她。 她松开把手,朝地面自由坠落。 与此同时,她把颈部衣领处的手动释放装置猛地一拉,马上把自己变成了米其林轮胎广告上的轮胎人。一颗颗微小的气体弹在她连身衣的各个重要身体部位上纷纷炸开,最大的一颗气弹像一发M-80子弹似的在她后颈处爆开,让她的连身衣领向上翻起,形成一只圆筒状的气囊,将她的头全部裹住。在她的躯干和胯骨处,另外几只气囊一一展开,对她的脊柱严加呵护。而她的全身关节部位,本来就已经处在凝胶护甲的保护之下。 但这并不表示落地时不会感到疼痛。当然,她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安全气囊包住了她的头部。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地面上至少弹跳了十次。她滑行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滑行过程中显然还撞上了几辆汽车——她能听到车子的轮胎吱吱作响。最后,她一屁股撞穿了一辆车的挡风玻璃,四肢摊开地躺在了那辆车的前座上。那辆车一个急转弯,顶上了泽西防护墩。尘埃落定之后,气囊开始排出空气,她连忙把气囊从脸上推开。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或许刚才气囊展开时,她被震破了耳膜。 但也可能是那架大直升机的问题,那玩意儿可真有制造噪音的天分。她挣扎着爬到车子的发动机盖上,感到身下的安全玻璃碎片正在车身的漆层上划出一道道平行的刮痕。 莱夫的苏联大直升机就在那儿,悬停在大街上空二十英尺处。就在她看到这架飞机的一会儿工夫,它的肚子上又增加了十几只吸盘。Y.T.的目光顺着吸盘垂下的缆绳挪到大街上,看到信使们正在紧紧拉住绳索。这次他们绝不再放手了。 莱夫起了疑心。直升机再度升高,把信使们从滑板上拉了起来。但一辆路过的双层货车后面甩出了一支由信使组成的突击部队,他们当中肯定有一百人朝天上那个可怜的东西射出了吸盘。几秒钟之内,空中满是磁性吸盘,至少有半数在第一次出击时就吸上了直升机的装甲板。飞机向下猛地一斜,刚才被吊起的信使都落回地上。又有二十个信使飞奔过去攀住飞机,而那些无法射出吸盘的人纷纷抓住别人的把手,增加拉拽的力量。直升机数次尝试升高,但却被死死拴在柏油路面上。 飞机开始下降。信使们在机身下四散躲避,直升机最后落在了由一根根吸盘缆绳构成的辐射状图案的中央。 保安主任托尼从敞开的舱门里爬下来,小心地挪动着,高抬脚步穿过绳索编成的罗网,好歹还算保持了平衡和尊严。他一直走到螺旋桨的旋转范围之外,这才从防风夹克里掏出一支乌兹冲锋枪,朝天打了个连发。 “快他妈的从我们的直升机旁边滚开!”他叫道。 附近的大部分信使立即照做不误。他们可不是傻瓜。Y.T.现在正安全地走在大街上,大伙儿的任务已经完成。紧急救援行动顺利结束,他们没有理由再跟直升机上的家伙作对了。信使们从直升机腹上解下自己的吸盘,收回缆绳。 托尼环顾四周,最后发现了Y.T.。她正朝直升机走过来,扭伤的身体在行动时显得很笨拙。 “快回直升机上去,你这个走运的婊子!”托尼说。 Y.T.捡起一只吸盘把手,上面的绳索还没收回去。她按下按钮,关掉磁力,让缆绳前端的吸盘从直升机的装甲板上松脱下来。然后她收紧缆绳,直到卷线轴和吸盘之间的绳索长度只剩下四英尺。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个名叫亚哈[《白鲸》的主人公,捕鲸船的船长。]的老兄,”她边说边将吸盘在头顶上方一圈圈地甩动起来,“他犯了个大错误,让自个儿的鱼叉缆绳缠在了攻击目标身上。” 说罢,她一扬手,让吸盘飞了出去。那东西擦着螺旋桨的转轴,径直穿过桨叶的旋转面,而后面拖着的那根牢不可断的缆绳缠住了螺旋桨轴心最脆弱的部位,就像绞索缠在芭蕾舞女郎的脖子上。隔着直升机的挡风玻璃,她看到了萨沙的反应:驾驶员疯狂地按动开关,推拉操纵杆,口中发出一长串俄语的咒骂声。吸盘把手从Y.T.手中猛地飞出,像被黑洞吸引着一样卷进了螺旋桨轴心。 “我猜他不懂得该放手时就放手,但我懂。”她转身从直升机旁走开。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块块巨大的金属片错位之后高速相撞的巨响。 莱夫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在顺着公路奔跑,一只手提着冲锋枪,想强行征用路上的哪辆车。在他头顶上,那架“莱远研企”的直升机正在悬停观望。莱夫抬头看着它,举起手向前猛挥,大声喊道:“去洛杉矶机场!去洛杉矶机场!” 直升机在事发现场上空绕了最后一圈,看着萨沙关闭了武装直升机的发动机,看着狂怒的信使蜂拥而上,解除了托尼、弗兰克和总统的武装,看着莱夫站在左车道当中,强行拦下了一辆“我们的事业”比萨派送车,把驾车者赶出了驾驶室。但乌鸦没理会这些事。他一直隔着窗子,注视着Y.T.。当直升机最后前倾机身、加速没入夜空时,他朝她咧嘴一笑,竖起了两根大拇指。Y.T.咬住自己的下唇,朝他竖起中指。就这样,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结束了,但愿是永远结束。 Y.T.向一个心怀敬畏的滑板客借来滑板,穿过大街,溜进最近的一家“买了飞”,开始给妈妈打电话,请她接自己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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