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落香杉树  作者:戴维·伽特森

庭审第一天下午二时,大雪覆盖了岛上所有道路。一辆轿车轮胎打滑,悄无声息地打起了旋,直转了九十度才刹住,滑停时一只车头灯撞向皮特森杂货店的门。奇迹般地,有人恰巧在那一刻拉开了门,轿车和杂货店都躲过一劫。友睦港小学后面,一个七岁女孩弯腰团雪球,被一个用硬纸板从山上滑雪下来的男孩从后面猛地一撞,摔断了右臂——青枝骨折。校长艾瑞克卡尔森给她肩头裹了床毯子,安顿她坐在一个蒸汽暖气片旁,才跑出去发动车子。然后,透过车用除霜器在结冰的挡风玻璃上化开的些许月牙形窥视路面,战战兢兢地开车下第一山送她去镇上。

在米尔伦路上,快艇码头的拉森太太将她丈夫的德索图开到了水沟里。阿恩·斯托巴德的柴火炉烧得过旺,导致烟囱着火。一个邻居打电话给志愿消防队,但水泵车在印第安球形山路上打滑,司机艾德加·珀尔森不得不停下来给轮胎装防滑链。这期间,阿恩·斯托巴德烟囱里的火已经烧尽了。消防员终于赶到时,他向他们表示,他很高兴这下烟囱里的杂酚油都烧净了。

三点,五辆校车驶离友睦港,雨刮器刮去挡风玻璃上结的冰,车头灯照进雪幕中。步行回家的中学生们互相扔着雪球;往南海滩去的那辆刚过中央谷就滑下了路肩。学生们从车里爬出,在跟在后面的司机片山乔尼的护送下,冒着暴雪走回家。每个小孩快到家的时候,乔尼都递给他们半条薄荷口香糖。

那天下午,一个男孩滑雪橇时撞到一棵香杉树上摔坏了脚踝。他不太懂得怎么让那东西转弯,那棵树突然就到他面前了。他应该伸脚出去挡住的。

一位退休老牙医,老凯布尔医生在去柴火棚的路上重重地滑了一跤。摔下去的时候尾骨什么地方扭到了,疼得在雪地里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来,一瘸一瘸地回到屋里,牙咧嘴地向妻子报告说自己受伤了。莎拉将他安置在沙发上,给他焐了个热水瓶,他吃了两粒阿司匹林后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两个少年在杰弗逊港港口比赛扔雪球。他们的目标,先是系船浮筒,然后是邻近码头的木桩。其中一个少年,旦·丹尼尔的儿子斯科特,来了个三步助跑,把雪球扔进了海域,人也跟着栽进了咸水中。他不到五秒钟就爬上了岸,衣服上直冒寒气。他穿过雪幕,飞奔回家,头发结冰,如丛生植物簇立。

圣佩佐岛的居民奔向皮特森杂货店,将货架上的罐装食品一扫而空。他们的鞋靴将雪花带进商店,致使店内的一个伙计,厄尔·坎普,整个下午都停不了手,拿着拖把和手巾跟在他们身后清理。伊纳·皮特森从货架上拿了一箱子盐,尽数撒在门口。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位顾客滑倒。伊纳决定免费向顾客提供咖啡,并吩咐收银员,杰西卡·波特——一个笑容可掬的二十二岁年轻人——站在一张折叠桌边专门负责此事

在菲斯克五金店,圣佩佐岛的居民买铲雪锹、蜡烛、煤油、火柴、衬里手套和手电电池。三点时,托格森兄弟售完了库存的所有轮胎防滑链,还有大部分的冰刮片和防冻剂。汤姆用他新喷过漆的两吨级救险车将陷进沟里的汽车拉出来,戴夫卖煤油、电池和汽车润滑油,建议顾客回家去,待着别出门。很多岛民站到里面去听,戴夫给他们的车加油,为他们的轮胎装防滑链条,一边对未来天气做出严峻判断。“连下三天,”他说,“大家最好有所准备。”

到三点时!,香杉树的枝桠被积雪压低,一阵风吹过,雪花纷纷摇落。圣佩佐岛上的草莓田成了一片白色的原野,像沙漠般平整无瑕。各类生物的声音都变得细微了,细微到如同静止了一般——连海鸥都噤声了。只剩下风声、海浪摔碎的声音和海水从沙滩上退却的声音。

圣佩佐岛处处笼罩着肃杀之气,还有一种紧张的期待。既然十二月风暴拉开了序幕,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这些岛民的家也许很快会被洪流淹没,海边小木屋会只剩斜顶露在外面,大点的房子也只看得到上层。风刮得厉害的话或许还会断电,让他们陷入黑暗。卫生间马桶冲不了,井里的水泵抽不上水来,他们将凑在火炉和灯笼旁过日子。但另一方面,暴风雪也可能意味着短暂的放松,一个快乐的冬季假期。学校停课,道路封阻,没人需要工作。家人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晚早餐,然后穿上雪天的衣服出门,心知有个温暖舒适的家在等他们回来。烟从烟囱里盘旋升起;傍晚时分屋里亮起灯。歪扭的雪人如哨兵一样立在院中。食物充足,万事无虞。

不过,那些在岛上住得久的人知道,这场暴雪的结果不可预期。它可能像以前有过的暴雪一样,让他们遭罪,甚至导致死亡——也可能在今晚的星光下渐趋平息,给孩子们带来银装素裹的快乐。谁知道呢?谁能预料得到呢?即便是灾难,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们对自己说。做该做的。剩下的,一如四面环绕的咸水——它依然故我地汹涌澎湃,将雪花吞没,不费吹灰之力——不受他们的掌控,不受。

下午的休庭结束后,阿尔文·胡克斯重新传唤阿尔特·莫兰出庭。这位警察治安官离开了两个半小时,去联系消防队,召集他的助手们,都是些危急时刻能指望得上的志愿者。他们的角色一般是在草莓节上或者其他公众场合下维持秩序;现在,根据他们家的位置和各自所干的行当,他们分片区地帮助那些被困在路上的人。

那天第二次站在证人席上时,阿尔特有点儿心烦意乱。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场暴雪。他明白阿尔文的案子需要他再次出庭,但他心里却并不乐意。在十五分钟的休庭时间里,他刚吃了一份三明冶,坐在阿尔文的办公室里,膝头铺开一张蜡纸,办公桌边上放着一个苹果。胡克斯提醒过他在陈述情况时要注意方法,要注意那些在他看来也许不相关的小细节。现在,站在证人席上,他紧了紧领带,又检查了一下嘴角有没有面包屑,等得有些不耐烦。阿尔文正在请求法官接受四段绳子作为证物。“莫兰治安官,”胡克斯终于说道,“我手里有四根渔民用作缆绳的那种绳子。可以请你认一下吗?”

阿尔特将那几根绳子拿在手里,做出认真看的样子。“我看好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你认得它们吗?”

“是的,我认得。”

“在你的报告中你提到过这几根缆绳吗,莫兰治安官?它们就是你在报告中提到的那四根吗?”

“是的,没错。这就是我在我的报告里提到过的那些,胡克斯先生就是这几根。”

法官接受这些绳子作为物证,艾德·索姆斯给每根绳子都加了个标签。阿尔文·胡克斯将它们放回阿尔特手上,请他说明他是在哪里发现它们的。

“哦,”治安官答道,“这里这根,标着‘A’的这根,是从被告船上找到的。是从左舷的系缆桩上取下来的,确切地说,是从船尾算第三根系缆桩。它和他其他的缆绳是一样的,瞧见了吗?它和所有的缆绳都是一样的,除了靠左舷从船尾算第二根系缆桩上的。就是这儿这根,上面标着‘B’——那根是新的,胡克斯先生,而其他的都是用旧了的。它们都是三股的马尼拉麻绳,一端系着帆脚索,并且都用得很旧了。那就是宫本先生的系缆绳——都系着帆脚索,用得很旧,只有这根除外。它也系着帆脚素,却是崭新的。

“那么另外两根呢?”阿尔文·胡克斯问道,“你在哪里发现它们的呢,治安官?”

“我在卡尔·海因的船上发现的,胡克斯先生。这儿这根——标着‘C’的这根,”——治安官拿起那根绳子给陪审团成员看——“和我在死者海因先生的船上看到的其他系缆绳一模一样。你们瞧,这是一条三股的马尼拉绳,很新,末端结着花哨的环——手工编制的。胡克斯先生。大家都知道卡尔·海因很会做这个。他所有的系缆绳都结着这种环,没有一个系帆脚索的。”

“你手上的第四根绳子呢,”阿尔文追问道,“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呢,治安官?”

“也是在卡尔·海因的船上找到的,但它和其他系缆绳不匹配。是在船的右舷发现的,在从船尾算第二个系缆桩上。奇怪的是,它和我在被告船上发现的绳子是一样的。很旧,并且跟我给你们看过的另外那条系缆绳一样,也系着帆脚索。它们看起来非常相似,显然是一套的。新旧程度也一样。”

“这根绳子看上去像被告船上的?”

“没错。”

“但你是在死者船上发现它的?”

“是的。”

“在右舷、从船尾算第二个系缆桩上。”

“是。”

“而被告船上的左舷有一根新绳子,也是从船尾算第二个系缆桩上,我说的对吗,治安官?”

“是的,胡克斯先生。那儿有一条新的系缆绳。”

“治安官,”阿尔文·胡克斯问道,“如果被告靠上卡尔·海因的船,刚才提到的两个桩会用缆绳绑在一起吗?”“当然绑在一起。而且如果他——那边的宫本——是匆忙撇开死者的船的话,他可能会落下一根缆绳系在那第二个桩上。”

“我明白了,”阿尔文·胡克斯说道,“你的推论是他落掉了一根缆绳,所以换了一根新的——也就是你手里拿着的证物B——他回到码头后就换了。”

“是的,”阿尔特·莫兰说道,“一点儿没错。他靠上过卡尔的船,并落了根缆绳在他船上。在我看来情况非常清楚。”

“但是治安官,”阿尔文·胡克斯问道,“最初是什么引导你去调查被告的呢?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查看他的船,并注意到像一条新缆绳这样的细节的呢?”

阿尔特回答说因为要调查卡尔·海因的死因,他——很自然地——去问过卡尔的亲戚。他先去找了埃塔·海因,他说,向她解释即便是捕鱼事故,也还是要进行正式的调查。卡尔有什么对头吗?

见过埃塔之后,他说,奥莱·乔金森这条线索就很清晰了,离开奥莱之后,他就去了卢·菲尔丁的办公室:阿尔特需要一张搜查令。他要搜查宫本天道的船,海岛人号,趁它还没有离开码头去鲑鱼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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