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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雪落香杉树 作者:戴维·伽特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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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傍晚五点零五分,阿尔特·莫兰敲门求见卢·菲尔丁法官时,来开门的是他的法警艾德·索姆斯。他穿着大衣,手里拿着午餐盒:他解释说他正要出门;法官还在伏案办公。 “是关于卡尔·海因的事吗?”艾德问。 “我猜你听说了,”治安官答道,“但是,不,这次不是关于他的。如果你去咖啡馆乱说的话,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你会犯错误的,艾德。” “我不是那种人,”法警答道,“别人也许是,但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阿尔特·莫兰说。 法警敲了敲法官办公室的门,然后推门进去,禀报说治安官来了,有事想和他私下里谈。“好吧,”法官应道,“让他进来。” 法警为阿尔特·莫兰打开门,站在一边让他进去。“晚安,法官大人,”他说道,“明早见。” “晚安,艾德。”法官答道,“出去的时候请锁上门好吗?治安官先生是我今天的最后一位来访者。” “好的。”艾德·索姆斯说着关上了门。 治安官坐下来,调整了一下腿。他将帽子放在地板上。法官耐心地等着,直到听见锁咔嗒一声,才首次直视着治安官的眼睛。“卡尔·海因。”他说。 “卡尔·海因。”治安官答道。 卢·菲尔丁放下钢笔。“一个有老婆和孩子的男人。”他说。 “我知道,”阿尔特答道,“我今天上午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苏珊·玛丽。上帝保佑。”他沉痛地加了句。 卢·菲尔丁点点头。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胳膊肘撑在案头,双手托着下巴。他看上去永远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他的眼睛酷似矮脚猎犬的眼睛。脸颊和前额布满皱纹,状如沟壑;灰白的眉毛浓密一似丛生植物。阿尔特还记得他身手灵活一些的时候,记得他在草莓节上掷马蹄铁的样子。法官他穿着背带裤,撸着袖子,眯着眼睛,半弓着腰。 “她怎么样?”法官问,“苏珊·玛丽。” “不好。”阿尔特·莫兰答道。 卢·菲尔丁看着他,等他说下去。阿尔特拾起帽子,放在膝上,抚弄着帽檐。“不过,我过来是想让你签署一张搜查令。我想去搜查宫本天道的船,或许还有他家——我还不确定。” “宫本天道,”法官说道,“你要找什么?” “嗯,”治安官欠了欠身答道,“我有一些考虑,法官大人。一共五点。第一,有人告诉我宫本昨天晚上事发时和卡尔在同一水域作业。第二,埃塔说宫本和她儿子早就有过节——老矛盾,土地纠纷。第三,我在卡尔的船上发现一条别人留下的缆绳,系在一个缆桩上;那人似乎上过船,所以我想去看看宫本的缆绳。第四,奥莱·乔金森说卡尔和宫本近期都为买他的地的事去找过他,奥莱卖给了卡尔。据奥莱说,宫本离开的时候非常生气。说他要找卡尔谈谈。嗯,也许他是找了。在海上。然后事情……失控了。” “那第五点呢?”卢·菲尔丁问。 “第五点……” “你说有五点考虑的。我听到了四点。第五点是什么呢?” “哦,”阿尔特·莫兰说,“贺拉斯…仔细地检查了尸体。卡尔的头部一侧有重伤。贺拉斯还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和我从奥莱那儿听来的正好吻合,埃塔也提到过。贺拉斯说他在战争期间见过像这一样的伤痕。是日本佬用枪托打的。说他们从孩提时起便被训练如何用根棒搏斗。他们受的那种训练,贺拉斯说叫剑道。出自剑道招数的攻击,我猜,会留下像卡尔头上那样的伤痕。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想到什么,直到码头上的人说宫本昨晚也在船舰湾——和卡尔处在同一位置。甚至那时候我也没想起什么。但今天下午埃塔提及“她和宫本之间的种种过节时,我突然想到了;听了奥莱·乔金森的话之后,我就更那么想了。我想我最好沿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并搜查宫本的船,法官大人。只是以防万一,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卢·菲尔丁法官捏了捏自已的鼻尖。“我不明白,阿尔特。”他说。 “首先,贺拉斯说卡尔·海因头上的伤痕和他见过的日本士兵留下的伤痕碰巧很像,但他只是随口说的——那真的能让我们去怀疑宫本吗?你还提到了埃塔·海因,换作是我,我是不会去找她的,她的话根本不足为信。她很惹人厌,阿尔特,我不相信她。昨天夜里至少五十多个刺网渔船的渔民冒雾出海——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和附近的渔民起争执,如果他觉得有人在截他的鱼的话。然后你还提到了奥菜·乔金森。我承认奥莱的话很有意思。我承认在奥莱这一点上,你的确提出了一些值得考虑的情况。但是——” “法官大人,”阿尔特·莫兰打断他的话,“我可以说一句吗?如果你考虑太久的话,我们就根本没机会了。那些船就快要出海了。” 法官拉起衣袖,斜睨了一眼手表。“五点二十。”他说,“你说得对。” “我这儿有一份书面陈述,”治安官说道,趁势从衬衣口袋抽出一张纸,“匆忙写下的,但没有错,法官大人。情况都在上面,简单明了。我想找的是一件杀人凶器,就是这样,如果走运运的话。” “嗯……”卢·菲尔丁答道,“阿尔特,我想,如果你处理得当的话,倒也无甚不妥。”他从桌子那边朝治安官探身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一下程序吧:你发誓书面证词里的所有内容均属事实吗?你能对上帝起誓吗?” 治安官起誓。 “好吧。你带了搜查令吗?” 治安官从另一个衬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法官对着书桌台灯将它展开,拿起自来水笔。“我要说明一下,”他说,“我允许你搜查那艘船,但不包括天道的家。不可惊扰到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我看没必要急着那么做。还有,记住,这是一张有限制的搜查令。仅限于搜查凶器,阿尔特,不包括任何其他东西。不得粗暴干涉此人隐私。” “明白,”阿尔特·莫兰说,“仅限凶器。” “如果在船上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明天上午再来找我。我们到那时候再讨论搜查他的住处的事。” “好的,”阿尔特·莫兰说,“谢谢。” 然后他问法官是否可以用一下电话。他拨了他办公室的号码,找伊林诺·窦可思。“让阿贝尔去码头等我。”他说,“叫他带上手电筒。” 一九五四年的圣佩佐岛渔民善于注意到其他人不在意的一些暗示和征兆。他们认为,因果之网看不见,却无处不在;所以有的人可能今天撒下网能捕到一网的鲑鱼,明天却只能拉上来一些海藻。潮汐、洋流和风是一个原因,运气也是一个原因。在刺网渔船上,渔民们绝口不提马、猪等词,因为提了的话便会招致恶劣天气,或导致螺旋桨被缆绳缠住。舱盖打开时面朝下会招来西南风暴,带黑色手提箱上船会让齿轮嘎吱作响,渔网缠结。伤害海鸥会惹怒船上的幽灵,因为那些在海上意外中丧生的人的鬼魂就附在海鸥身上。伞,也是不祥之物,还有打碎的镜子和作为礼物的剪刀。在围网渔船上,只有懵懂的新手才会想到坐在围网堆上剪指甲,或者将肥皂亲手递给同伴而不是直接扔进他的洗脸盆里,或者从底部打开水果罐头。所有这些都可能导致捕不到鱼或坏天气。 那天傍晚宫本天道——提着一个海岛人号用的电池——走上南码头向他的船走去时,看见一大群海鸥停在他的卷网机、横向稳定杆和船舱顶上。他走近准备上船时,它们才向天空飞起,开始看上去有三四十只,扑扇的翅膀呼呼作响,比他想象的还多,大概五十只海鸥从海岛人号上飞起,从它的驾驶舱蜂拥而出。它们在船和码头的上方盘旋了五六圈,才向大海方向飞去。 天道的心跳得厉害。他虽然不是特别信预兆之说,但这等景象,他也从未见过。 他走进船舱,撬开电池槽的盖,将新电池安进去,拧紧电缆线,最后启动船引擎。丢开引擎,他拨开一号泵的阀门,要用甲板上的水龙头。天道站在货舱盖边缘,将海鸥的粪便从排水孔冲出去。那些海鸥打破了他心里的平静,让他有点儿心烦意乱。他看见其他的船都在起航,驶过友睦港的航标,往鲑鱼水域开去。他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他想今晚去船舰湾试试运气;去艾略特海岬得有好装备。 他抬头看见一只落单的海鸥傲慢地栖在十步开外的左舷上缘靠近船尾的位置。珍珠灰色的羽毛、白色的翅膀,那是一只年幼的青鱼鸥,有着宽阔美丽的胸脯,它似乎也在看着他。 宫本悄然回身,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更强劲地冲刷在靠近船尾的甲板上,水花溅向船尾。再次看向海鸥时,他从眼角观察了片刻,然后身体重心移至左边,将水管对准了它。水柱击中了那只受惊的鸟的胸脯一侧,它在挣扎躲避水柱冲力时,头猛撞在相邻泊位上海港之星号的船缘上。 天道手里依然拿着水管,站在左舷船缘边注视着那只垂死的海鸥这时阿尔特·莫兰和阿贝尔·马丁森出现在他的船边,两人都带着手电筒。 治安官连摸了两下喉咙。“关掉你的引擎。”他大声说道。 “为什么?”宫本天道问。 “这是搜查令。”治安官答道,将它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来,“我们要搜查你的船。” 天道眯起眼睛看着他,板起面孔。他关掉水管,注视着治安官的眼睛。“要多久?”他问。 “我不知道。”治安官答道,“可能需要一会儿。” “那你们要找什么?”宫本天道问。 “一件凶器。”阿尔特·莫兰回答道,“我们认为你可能和卡尔·海因的死有关。” 天道再次眯起眼睛,将水管扔在甲板上。“我没有杀害卡尔·海因,”他争辩道,“和我无关,治安官。” “那么你不会介意我们搜查一下吧,是不是?”阿尔特·莫兰说着上了船。 他和阿贝尔围着船舱查看了一圈,然后进了驾驶室。“你要看一下这个吗?”治安官说着将搜查令递给天道,“我们要开始搜查了。如果我们什么也没找到的话,你就可以出发了。” “我当然要出发。”天道答道,“这儿没有什么可找的。” “很好。”阿尔特应道,“但现在你要关掉引擎。” 三人走进船舱。宫本关掉舵轮边的开关。引擎停转,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搜吧。”天道说道。 “你何不放松些?”阿尔特说道,“到你的床铺上坐会儿。” 天道坐下后看了看那张搜查令。他看着治安官的助手阿贝尔·马丁森查看他工具箱里的工具。阿贝尔一件件拿起那些扳手,用手电筒照着仔细审视着。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地板,然后跪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起子,将电池槽盖撬开。手电筒的光扫过电池和电池槽的深凹处。“D-6。”他说道。 宫本没回应他,阿贝尔将电池槽盖推回原处,将起子放到一边,关掉手电筒。 “引擎在床底下?”他问。 “是。”天道答道。 “请你起来,将被褥挪开,”阿贝尔说道,“我想看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宫本站起来,将被褥卷到一边,掀开引擎隔段的活板门。“请吧他说。 阿贝尔重新摁亮手电筒,脑袋探进引擎隔段里。“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把你的被褥放回去吧。” 他们出到船尾甲板上,阿贝尔·马丁森走在前面。 治安官正在一件件检查船上的东西:雨衣、橡胶手套、浮标、缆绳、软管、救生圈、甲板扫帚、水桶。他进行得很慢,每件东西都要琢磨一下。他仔细地搜查着整艘船,检查他走过的每个系缆桩上的缆绳,跪下来仔细地看。有好一会儿,他走上前,跪在船锚边,默不作声地想着什么。然后,他回到船尾,将手电筒别在裤腰间。 “我看你新换了一根缆绳。”他对宫本天道说道,“左舷的第二个系缆桩上。那是一根新绳子,对不对?” “那个已经换了一段时间了。”宫本天道解释道。 治安官盯着他。“当然。”他说道,“当然是的。阿贝尔,帮我一起打开这个货舱盖。” 他们将舱盖移到一边,一起朝舱内探看。鲑鱼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什么也没有,”阿贝尔说道,“现在怎么办?” “下去看看。”治安官说道,“仔细看清楚。” 治安官助手下到货舱里。他跪在甲板上,拧亮手电筒,例行检查了一下。“呃,”他说,“什么也没看见。” “本来没什么可看的。”宫本天道说道,“你们这是在浪费自己和我的时间。我要出发去捕鱼了。” “出来吧。”阿尔特·莫兰说。 阿贝尔转向右舷,手搭在舱缘。天道在一旁看着,只见他盯着右舷船缘下挂着的一个楔形长柄鱼叉。“瞧这个。”阿贝尔说道。 他爬出货舱,拿起鱼叉——鱼叉挺粗的,三点五英寸长,一端装着带倒刺的铁钩。他将它递给阿尔特·莫兰。“上面有血迹。”他指出。 “鱼血。”天道说道,“我用它来叉鱼的。” “鱼血怎么会弄到手柄这端呢?”阿尔特问,“我以为应该是钩子上会有,而不是手柄上。你手握哪里呢?是鱼血?” “当然。”天道答道,“鱼血会弄到手上,治安官。随便问个渔民都知道。” 治安官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隔手帕拿着鱼叉。“我要将这个拿去化验。”他说着将它递给阿贝尔·马丁森。 “这在搜查令允许范围之内。我想你今晚走不了了,你不能出海,等我消息吧。我知道你想出海捕鱼,但我想你今晚必须留下来。回家去吧。在家待着。等我消息。否则我就只好现在就逮捕你了。我认为你和此事有牵连。” “我没有杀他。”宫本天道反复辩解,“而且我不能不去捕鱼。像这样的夜晚,我不能让船闲在这里,而且——” “那么你被捕了,”阿尔特·莫兰打断他,“因为我是绝不可能让你出海的。用不了半个小时,你就能逃到加拿大去。” “不,我不会的。”天道答道,“我会去捕鱼,然后回家。等我回来,那时候你也知道我鱼叉上的血迹是鱼血,而不是海因的血了。我现在出海去捕我的鲑鱼,明天早上再去找你验证。” 治安官摇摇头,手滑到腰间的皮带上,拇指勾在皮带的搭扣上。“不行,”他说道,“你被捕了。很抱歉,但我们不得不逮捕你。” 治安官估计,这个调查已经进行五个小时了。他想起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贺拉斯·威利笑话了他看到尸体头皮翻起的脑袋和卡尔脑子里面的碎骨时的作呕反应。苏珊·玛丽肩上搭着尿布,戴着手套的无名指指向教堂的蛋糕,那白色的手指让他忍不住往嘴里塞了条薄荷口香糖。她瘫倒在楼梯上,腿伸在前面,婴儿奶瓶滚落在脚边。好吧,他终究还是得扮一回夏洛克·福尔摩斯,是的,这是一场游戏。卡尔海因溺水身亡,他没有想过这会有什么蹊跷。像之前的其他渔民一样,掉进了大海,然后遇难,事情就是这样。阿尔特·莫兰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在他看来,生活中偶然发生不幸的事也是难免的。工作过程中见过的种种不幸都还在他脑海中。这么多年来,他见了很多,他知道以后他还会见到,生活就是这样。在这方面,岛上的生活和任何地方的生活都一样:不幸的事总是时有发生。 现在他才开始相信,他手头的案子是件谋杀案。他应该料到迟早他都会遇上这事的。他对自己在遇到这事时的专业表现感到满意;他的调查不比任何人逊色。这下贺拉斯·威利不会笑话他自以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了。 他想,贺拉斯·威利尽管无礼,但他是对的。因为这个日本佬就在眼前,还有贺拉斯建议他找的染血枪托。他找过的每个岛民,谈话的矛头都无情地指向了眼前这个日本佬。 阿尔特·莫兰注视着这个日本佬平静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究竟。但它们冷硬,嵌在一张骄傲、平静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情感深藏,定有隐情。“你被捕了。”阿尔特·莫兰重复道,“罪名是涉嫌谋杀卡尔·海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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