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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Howduni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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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河说得对,这样就没有凶手了。”大山低头沉思。 窗户射入的阳光,使采访室比起走廊明亮许多,里头有我、大山、夹克男和戽斗脸。两位刑警与狭小的空间让我产生错觉,仿佛这里是警局的侦讯室,若不是大山也在身旁,我可能觉得下一幕就会是戽斗脸把窗帘拉上,夹克男打开强光对准我,然后拍桌子的画面。 从夹克男告诉我们一项消息──死亡时间实际上是八点至十二点──开始,一股沉重的气氛就弥漫在两组人之间,“警察组”八成认为我们证词有问题,才会导致推论的矛盾,我们“证人组”也意识到这种情况,摆出防备架势,准备迎接对方的质问。 而且,就在大山告诉夹克男AI店员只能在店面附近移动,推翻他的“NPC行凶论”之后,他锐利的目光就越来越强烈。 “没错,死亡时间已经由法医判定,这段时间内,其他测试员都登出了,这是根据大山你给我的资料。NPC也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不会是凶手。” 夹克男从口袋取出一张纸──是他昨天给我看的时间表,我和大山每个时间点的行动,清楚地标记在上面。 他指向九点十分的位置:“不过,你们发现两个数据系统资料不一样的时候,被害者应该已经死亡,而你们……”他的手指往右移,“约二十五分钟后,才进入虚拟世界。” “也就是说,死者被杀害是从最后一位测试人员登出,到我们进入VR之间,然而这段时间内,却没有任何嫌疑人。” 大山说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如此推论下来,所有凶手可能性都被排除,到底是谁做的? “当然,不能排除VirtuaStreet发生故障,在没受到外力的情况下,自动将被害人敲击致死的可能性。不过我们已经派人询问障碍调查人员,目前先不考虑这个。” “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吗?”我试着提出各种可能。 “有可能,但若是如此,肯定有别人动过尸体。”夹克男指着自己的后脑,说道,“根据你们的证词,发现死者时他是俯卧,如果死因是在虚拟世界里滑倒,或是故意用后头部撞击地面,那应该会是仰卧才对。而且,还要考虑实际情况和动机问题……” “虚拟实境里,有东西会导致滑倒吗?而且,干吗选在VR里自杀,还用这种奇怪的方法!” “小赵,那些推论我来讲,你记录就好。”夹克男转头,用严厉的口气说道。 戽斗脸撇撇嘴,似乎很不甘心,他应该是惦记着上次在派出所出的糗,想讨回颜面才会抢话吧! 大山托着腮帮子,表情像是想到什么。 “法医的判断没问题吗?我是指,死亡时间的推断,可能会有误差之类的……” 夹克男摇头。 “我只能说,那位医生的判断是一流的。而且我还特地询问,有没有可能把范围放宽,以符合VR里还有其他人的时间,医生笑着回答:‘我告诉你的时间已经是保守估计了,如果要我精确点,我甚至可以前后缩短半小时,变成八点半至十一点半!’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去质疑他的专业。” 语毕,他立刻恢复锐利的目光,直射我和大山的双眼。 很明显,他在怀疑我们。因为在无解的情况下,首先考虑的就是证词的真实性,就算证词全无虚假,我们也是在死亡时间内,唯一待在VirtuaStreet的两人。 四人就这么八目相对,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 几秒钟后,夹克男的眼神才稍微和缓。 “不好意思,我希望对两位进行个别询问。” 大山点头,夹克男以眼神向他示意,希望先询问我,于是大山起身走向采访室的门。 天啊!刚才脑中的侦讯画面要成真了。 就在大山开门时,门外出现两个人的身影,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一位是大山团队中的主任工程师,另一位是小皮,他们似乎打算找间采访室使用,碰巧大山开了门。 “不好意思,这间有人用。” “那我们换另一间吧!” 大山点头微笑,和两人错身而过。他们正好瞥见室内的情况,我特地观察小皮的表情,结果他只是瞄了几眼,就转身和工程师离开。 唉!瞒不住了,两个警察和一个女子在采访室,总不能说是二对一约会吧? “刑警先生,要不要喝饮料?” 我想甩开夹克男逼人的视线,起身往冰箱走去。 “那帮我倒……”“不用,我们不渴。”戽斗脸的回应,立刻被他打断。 我端回自己的冰咖啡坐下,全身的细胞开始警戒,顿时觉得数日前的症状──睡眠不足产生的后遗症──又回来了,头痛、眼皮沉重,情绪莫名焦躁。 夹克男拿起桌上的时间表,率先开口:“首先,你们在VR的这段时间,我有点疑问。” 他指向上头“进入传送门”和“离开VR”之间的部分,接着拿出一张地图──是我和大山的搜索路线图。 “根据这个图,你的路程大约一点三公里,我们昨天进去走了一遍,约花了二十分钟。”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可是,你们在里面却待了八十分钟──四倍的时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说:“因为要检查是否有人,所以要拐进一些小巷子,而且我很喜欢里面的街景,步速比较慢……” 怀疑的表情瞬间加深,我的不安也更强烈。 “回程我加快步伐,几乎是在奔跑,不过到了‘小香港’那里,我又因进去巷子找而逗留了一阵子……回到捷运出口时,已经看见大山在那里,然后因为发现尸体的震惊,又耗了一些时间。” 当时的不快感突然涌上。发现对方的眼神更加锐利,我强压下这股情绪。 “你有没有想过,大山为何在那里?” “有一点……我觉得很怪,明明大山跟我约好的地方,是在制服街巷口。而且他一直喘气,好像做了什么耗费体力的事,所以我猜,他应该是飞奔过来的。至于原因,我不是很清楚……” “我们会再问他。能不能估计一下,你的两段路程,以及发现尸体后所待的时间,大概是多久?” “嗯……从②的位置走到电影公园,约花了四十分钟,在电影公园等了五分钟才见到大山,从电影公园走成都路到‘小香港’,由于是奔跑只花十分钟,但是又在巷子里逗留十分钟……” “所以剩下十五分钟。就是你到了现场,见到大山和尸体,回到‘大厅’所花的时间。” 夹克男在原本的时间轴加上几笔,拿给我确认。(参见图4) “关于时间就问到这里,我也会核对大山的行动。接下来……小赵!” 他弹了一下手指。戽斗脸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机器,放在桌上。 “还记得这个吗?” 相当眼熟的东西,我停顿数秒,才想起是那天测试的两个数据系统之一,只不过从外观看不出来是旧系统,还是新系统,因为外壳和后面的管线接孔都一样。 “我昨天向大山借了这个。”夹克男指着机器,说道,“结果发现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看一下后面的管线接孔,可以接网线,也支持USB或其他界面。” “很正常呀!因为必须连接到汇集各VR据点的路由器,当然可以接网线,如果要输出资料至个人电脑,支持USB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这些都是双向界面,资料可以输出,相对地,也可以输入。” “刑警先生,你想说什么?” “我就不绕圈子了。我要说的是,不排除里面的资料被动态修改(Dynamic Modification)的可能性。” 一股恶寒蹿上我的背脊。 虽然他的结论说得很迂回,但我马上听出他的意思,言下之意,他怀疑我或大山在测试的同时,利用网线或其他界面篡改里面的资料。 “我昨天将机器带回分局,请资讯室的人检查后发现,这种机器不仅有一般资料汇总的功能,许多家用作业系统(Operating System)甚至还内建它的驱动程序(Driver),而它提供修改的软件也很容易操作。换句话说,只要接上PC,即使不是精通电脑的人,也能很快学会修改里面的资料。”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知道吗?也罢。” 夹克男和戽斗脸一直盯着我看,令人很不舒服。 “可是,即使知道能修改数据系统的资料,又代表什么……” “颜小姐,我想不用这么明白地说出来吧?资料能修改,代表指示灯变成红色的时机可以任意控制,也就是说,我们认定的死亡时间下限,不一定是九点十分。” 他的脸凑过来,虽然表情挂着微笑,却刻意加重语气,说道:“甚至可能在你们进入虚拟世界之后。” 我感到一阵晕眩。 对方准备进行最后一击,拿起路线图,放大音量说道:“颜小姐,我回顾了一下这张图,你的出发点距离现场,好像还蛮近的。” 砰!头痛顿时加剧,我无法分辨那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刑警的话造成的冲击。 完了,所有情况都对我不利。 数据系统的资料可以修改,而最有机会的人,当然是一直守在旁边的我。 凶手修改新系统的资料,使Players的数量变成零,造成被害者当时已死的假象,以制造不在场证明。进入VR后,立刻前往案发地点去见等在那里的死者,杀害他,再若无其事地搜索到结束,最有可能办到的人,也是距离现场最近的我。 夹克男的细框眼镜,还有身上穿的褐色夹克,在我眼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如此的近距离造成极大的压迫感,我的身体不自觉往后倾,心跳持续加速。 砰! 他张开口。我觉得他的下一句话,有九成的概率会是“小姐不好意思,可能要请你到局里一趟”。 “喂,小赵。” 戽斗脸像是被点名的士兵,结巴地回应:“什、什么事,学长?” “你去看一下门外,刚才门发出声响,我怀疑有人在偷听。” 戽斗脸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因为突然的声音获救,感到放松许多。 “哎哟!” 我和夹克男的视线立刻转移──门猛然拉开后,一个人影倏地倒了进来,摔到地上发出疼痛的哀号。 我立刻奔向那里:“小皮!你没事吧?” 老实说,我并非关心他才上前探问,而是为了脱离夹克男的手掌心。 “怎么突然开门……” 小皮一边抚摸疼痛的部位,一边起身整理散落一地的文件。 两位刑警的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我为了调整紊乱的心情,也装作帮忙整理。此时,文件的某一页映入我的眼帘。 我飞快拾起那一页,展示给他们看。 “就是这个!刑警先生,你忘了考虑这个!”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啦!而且我只是靠在门上休息,没想到门一打开就跌进来了。” 知道他的身份是杂志记者──虽然不是那种八卦杂志──后,两位刑警都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经他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偷听的情况下,他们才放过小皮,离开采访室。 我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出现的那一页文件,是VR世界力量控制的规则说明,也就是“使用者施予物体的力,会乘以零点八计算”的那一页,我将它给夹克男看,他立刻回想起来。 “对哦,还有这个。” 我想提醒他还有凶器的问题没解决,凭我弱女子的花拳绣腿,是不可能打死一个人的。 夹克男盯着我纤细的上臂,说声“失陪了”就带着戽斗脸离开,大概是去找大山问话吧! “Luva,这是怎么回事?”小皮揉了揉肩膀,问道。 这家伙,要我提醒多少次才记得? “陈先生,不干你的事哦!我和两位刑警正在二对一约会。” “呃,露华,对不起……”他搔了搔头,“我一直忘记。” 我望着一脸狼狈的他,发现自己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一遇到他就神经紧绷,而且说到底也是因为他,我才能脱离刚才的窘境。最重要的是,我从来没看过他跌个狗吃屎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哇哈哈哈哈哈! “没关系,对了,你肚子饿了吧!” “嗯?” “你之前不是说过,改天一起吃饭吗?”我指指小白屋的大门方向,“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 小皮讶异的脸庞浮现笑容,拍完身上的灰尘后,立刻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走进一家饺子馆──我和同事经常来这里吃午饭。点餐上菜后,我们边吃边聊天。 “没想到再过不久,人就可以在虚拟世界里用餐了。”小皮捞起馄饨,一口吞下。 “嗯……如果计划没有中止的话。” “什么意思?你们公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啊,糟了。我立刻掩嘴,但又想起这样反而更做作。 “抱歉,小皮,警方下了封口令,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小皮察觉我的困窘,叹了口气。 “算了,我早就知道啦!VirtuaStreet里死了人,对吧?” “你、你果然在偷听!” “才不是,我说我跑过社会线吧,当然会认识一些同行,其中有几个现在还待在同样的位置。那个消息只是压下来不报道,并不是完全封锁吧?我稍微一问他们就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脸,说道:“你,真的不是替八卦杂志工作吗?” “你很没礼貌欸!我是关心你才会去问。” “那真是谢谢了。” “我才不想跟你拌嘴。对了,露华你是发现者吧!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我回忆起方才的压迫感,仍然心有余悸,好想找个人诉苦。 眼前的这个人……既然知道有命案了,再详细一点也没关系吧? 我从那天打瞌睡后发现信号转变,和大山进入VR搜索,之后又被警察盘问,到今天为止发生的情形,一五一十说出来。小皮听完后,交抱双臂沉思了半晌。 “原来如此,真是个大灾难。” “不能说出去哦!” “才不会。不过,露华你反应未免太夸张了,连这么简单的思维都没发现。” “什么意思啊!”我有点恼怒,“我可是被当成嫌疑人欸!在那么紧张的状态下,会忘记力量控制的事,也是很正常的吧!” “所以我说你反应太夸张。”小皮喝了一口馄饨面汤,“在这种仅有状况证据的情形下,警方不会贸然把你带回警局的,所以说,你根本不用担心。” “可是很多警匪片都这样演。” “那是戏剧,跟现实不同,我觉得那个警察只是想借由告诉你这个推论,来观察你的反应。而且我刚说‘简单的思维’不是指什么力量控制,而是一个逻辑上的问题。” “逻辑问题?” “简单来说,如果你是凶手,利用数据系统制造不在场证明,然后进入虚拟世界杀害死者,可是这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VR搜寻的路线,得由你决定才行。” “啊……” “当然,以这次的情况来看,就算你的路线离现场很远,你最多只要放弃行动,等待下次机会就好。但先前约好的被害者会因此起疑,大山也可能会调查系统出错的原因,然后找到你头上,如此一来,就算之后行凶得逞,被怀疑的概率也很高。”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你太紧张了。”小皮伸出双手,作势安抚,“对方不过是警察,不用自己吓自己,放轻松点。” 一派轻松。 又来了,说风凉话的家伙,被怀疑的可是我哎! “不过这么一来,那个大山的嫌疑应该比你还大。”小皮低头沉思。 “大山?怎、怎么可能……” “因为路线是他决定的,要你做测试的也是他。而且,那台机器有网线接孔吧?或许他可以通过网络,修改系统的数据,若是这样,他符合的犯案条件比你还齐全。而且他是研发团队领导人,说不定有能力开发出‘凶器’……”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安排自己的路线远离现场?”我试图为大山辩解。 “你想想看,请你一起进入VR的目的,是帮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如果你们的路线对调,你不就无法发现尸体了?所以他才会跑到捷运出口附近等你,这样才能两人一起发现尸体。加上可以把嫌疑分一些到你身上,是我的话,我也会安排自己的路线远离现场。” “大山才不会这么恶毒。” “我的意思是有这种可能性,没说他一定是凶手啦!而且他势必得绕路才能去现场行凶,时间上不知能否来得及,得研究看看。” 小皮又低头吃面,似乎因为自己的推论陷他人于不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大山是凶手”的推测从那时起,已经深深钻入我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用完餐后我和小皮告别,下午几乎没什么事要忙,我准时下班回家。 门一打开,就传来一阵扑鼻的香味。 “小露,吃晚饭了。”远处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望向我的“餐桌”──窄得可怜的茶几上,挤满了数个盘子盛装的菜肴,有红烧狮子头、炒高丽菜、凉拌肉丝、番茄炒蛋……等等,这阵仗,这些盘子…… 我走到厨房大喊:“妈!” “我有预感,小露一定会回来吃饭。” “我才不管你的预感,你又拿我的钱买菜了?而且我刚数过,盘子多了两个。” “别那么小气,钱会还你的啦!” “而且做那么多菜,我怎么吃得完!” “不是给‘你’吃的,是我自己想吃这么多。” 我望向她腰间的赘肉,这女人自从和我生活后,就日益发胖。 之前形容她“就像风一样”还有另一个理由──她像极了扫落叶的秋风,消化食物的速度快得惊人。今天也是,吃过午饭的我并没有动多少筷子,可是每道菜都被她彻底解决,盘底朝天。 我收拾好一片狼藉的碗盘,回到茶几旁。 腆着肚子的妈妈盯着我:“小露。” “干吗?” “你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真的真的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有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哦!” 我望着她浮现皱纹的脸庞,突然感到悲从中来。 在我仍是少女的那段时期,每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向她倾诉,现在却什么也不能说。遭受警方盘问的压力,亲近的上司又有凶手的嫌疑,我不知道怎么挥开这股阴霾。 突然,一个点子闪过我的脑海。 “妈。” “什么事?” “你以前当过侦探吧?要不要来玩推理游戏?” “征信社和侦探不一样。” “都要动脑筋嘛!来来,帮我想一下今天同事问我的问题。” 我拿出那沓资料,打开平面图的那一页,推到她面前。妈妈虽对我的举动感到疑惑,还是上前看了看。 “你看,这是西门町的地图,假设大半夜里没有任何人影,两个人闯进这里找人……” 我把当时我和大山进入VR,到发现尸体为止的状况,详细地叙述一遍。当然,并没有提到两位主角是谁,大山用“A男”代表,而我就以“B女”称之。 “就这样,如果你是B女,你认为A男有没有可能是凶手?”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我将语调放得很轻盈:“啊对了,假设被害者一直待在现场,也就是诚品116的位置。” “B女走到汉中街和峨眉街口时,没有朝那个地方看吗?” “嗯……可能有吧!不过那一带路灯都被破坏,被害者在暗处,所以看不到。” 此时,我发现妈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一语不发,过了好久才抬头看我,说道:“小露,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慢着,该不会妈妈也知道了吧? 我决定装傻,试探一下:“没、没有……妈你在说什么啊?这是别人问我的问题啊!” “谁问的?” “这……是谁呢?”我按着额头,装作在回想的样子。 妈妈凝视着我,过了片刻,板起的脸孔逐渐柔和。 “嗯,大概是我误会了,小露不用在意。” 误会? 我正打算追问下去,她立刻抛给我一个微笑,试图支开话题。 “这问题很简单嘛,当然有可能啊!” 听到这句话,我原有的好奇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心头一凛。 真的吗?大山真的有可能是凶手? “首先,我想A男应该不是在回程的时候下手的。”她拿起笔,在平面图上画了两条路线,(参见图5)“你看,如果他在回程行凶,上面这条会是他的实际路线。首先他假装往汉口街的方向,等到B女走远了,他便立刻弯进武昌街,直走转汉中街来到现场。”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下面那条则是B女的路线,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两条路线距离差不多。也就是说,A男在现场行凶的过程中,很有可能被刚到的B女撞见,因为,他不能保证B女回程的速度多快,而且她极有可能弯进现场找人。” 我再度点头,虽然事实上我在“小香港”多停滞十分钟,但凶手不会预测到这点。 “不过如果是在前往公园的路上,就另当别论了。”妈妈拿起另一种颜色的笔,又在平面图上画了两条路线。(参见图6)“喏,从③出发的这条,就是A男的实际路线,另一条则是B女的路线。A男先来到峨眉街口,等看见B女走远了,就拐进现场行凶,再沿着汉中街走到武昌街,最后到电影公园和B女会合。” “可是这样时间会花得比较久……” “无所谓,反正是在找人,推说自己检查得仔细了点,B女不会起疑。” 我想起自己在去程时耗了很久,足足有四十分钟。凶手就算走这条路线,也花不到二十分钟,如此一来会比我先到公园。 然而实际情况是,大山比我还要晚到,而且我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不是走这条路线。 “妈,我忘了提供一条线索。” “还有啊?” “B女在前往公园的过程中,分别在汉中街、西宁南路、昆明街和明太子街四个路口,往武昌街的方向看了一下,结果四次都发现了A男横穿马路的身影。” “也就是说,A男确定是走原本的路线,而且速度和B女相同?” “对。” “那个B女,视力没问题吧?” 这点我非常肯定:“她的视力有一点二,而且距离才一百米,不会看错人。” “哦……”她看了看没戴眼镜的我,好像从我的表情发现了端倪,“那我就没辙啦!” “没辙?” “去程的路线没变,回程又不太可能,我想,A男应该是无辜的吧!” 太好了! “无辜”这两字从妈妈的口中说出,我心头顿时涌起一片光明。 大山是无辜的,他不是凶手。 本来就没有道理,他会在自己打造的乐园杀人吗?这结论太可笑了。 “不过说到西门町,还真是怀念从前啊!”妈妈已经脱离“推理游戏”的情境,开始遥想过去。 “对啊,你也是在那里跟我说,想成为我的妈妈。” “嗯,那一刻仍然历历在目。” 好机会! “为什么……” 想成为我的妈妈?话还没说完,她就对我微笑,回答:“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啊!” 转身进房。 可恶,哪天我一定要问出来!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我和大山,两人为一段影片的内容争论不休。 是综艺节目的片段,节目里,外景主持人去访问一个家庭,身为家长的爸爸出来迎接,当爸爸呼唤妻子和孩子的名字时,并没有人出现,爸爸说了句“真伤脑筋”后,带领主持人进屋。 首先是厨房,爸爸说:“这是内人,正在做菜才会怠慢了您,请别介意。”但是厨房里的“妈妈”却一动也不动,砧板上的高丽菜切到一半,瓦斯炉没打开。 再来是客厅,爸爸说:“这是小女,这个时段有她最爱的偶像剧,她一看电视就会入迷,真拿她没办法。”电视机前的“女儿”正端坐着,也是一动也不动。 最后是卧室,爸爸说:“这是小犬,正用功读书呢!不好意思。喂,你怎么不叫叔叔?真没礼貌!”顺着爸爸的视线望过去,“儿子”坐在书桌前,仍是一动也不动。 “儿子”和“女儿”,似乎是童装橱窗的人体模特儿,“妈妈”的口部有开孔,八成是情趣用品店的性爱娃娃。主持人感到很好奇,伸手捏了“妈妈”的胸部。 “喂,你怎么可以非礼别人的老婆!”爸爸大怒,开始殴打外景主持人。 令人很不舒服的影片。 在梦里,大山又变身成那个令我恼怒的“天敌”,针对影片说出一堆歪理。 ──“你觉得那个爸爸有病吗?” ──“那个爸爸没病,是我们不懂他和那些人体模特儿、性爱娃娃之间的亲情‘语言’。” ──“通过‘语言’,他们得以交流,在他眼中,这些东西真的就是他的太太和儿女。主持人摸了妻子的胸部,被他殴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至于你问他们之间‘语言’的形态是什么,我只能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可能是眼神的传递,或是心电感应之类的。” ──“你说人和非生物之间,怎么可能有情感交流?噢,重点不是真实存在与否,而在于当事人的实际体验。那个爸爸感受到我们没感受到的事物,你不能说那真的不存在,更不能因此说他有病。” 梦中的我无法支开话题,只能听他滔滔不绝地说,我终究无法打从心底认同他的观念,最后无奈地败下阵来,胜率跌破三成。啊,做梦应该不用列入统计。 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做这种梦──绝不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好诡异的梦。 周末前一天的早晨,不知为何有股滞闷的空气,虽然妈妈的话加强了大山的清白,仍有些许不安残留在心头。当然也可能是昨晚那个奇怪的梦,和最近的心情相抵触──我一直以为,看到大山脆弱的一面,他对我而言就再也不是“天敌”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和大山在走廊相遇,他向我打声招呼。我乘机观察他的脸,黑眼圈增加不少。 “大山,你也被怀疑了吗?” “嗯。”声音很虚弱。“不过还有很多事没厘清,他们也不能采取行动。” “你好像很辛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露华你专心处理别的业务吧!”大山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政府那边有消息了。” “怎么样?”这关系到VirtuaStreet的存亡,我也想知道结果。 “一周内如果确定是人为因素──也就是找出凶手,那开发计划仍会持续,否则,就会被认定是疏失造成的系统意外,主事者会被追究责任,计划也将被迫中止。” “怎么这样……” 虽然是可以猜到的结果,但还是觉得不甘心,尤其是现在有很多疑点,无法锁定一人嫌疑的情况下,状况更是不乐观。 调查有一周的时限,换句话说,我回忆中的西门町,很有可能下周就这么消失了。 好想再进去几次,多留下一点回忆。 “大山,我这几天可以去VR看一看吗?” 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情,点头答应。 由于现在没什么其他的工作,我和大山道别,打算立刻前往VR室。此时走廊的另一侧,又冒出熟悉的面孔。 “早安,Lu……露华。” “你的采访还真密集啊!” “不,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的发现。”小皮将脸凑上前,压低声音,“我昨晚想了很久,觉得他应该是凶手。” “他?” “那个人啊!”他指向大山离去的背影,“我把地图和你告诉我的行动顺序,稍微研究了一下,最后得到这个结论。” “好巧,我昨天也研究了一下,觉得不可能是他欸。” “那我们交换一下想法吧!我先告诉你我的推论,就我看来,他应该是在回程的时候行凶的……” 若不是昨天对他稍微改观,我真想嗤之以鼻,把妈妈昨天提出的矛盾点说给他听。但我现在不想说也不想听,一方面有别的事,另一方面是不想再听到有关“大山是凶手”的任何言论。 或许,我是想逃避这个话题吧! “很抱歉,我现在急着前往VR室。”我转身走向楼梯,“闲人免进。” “喂,听我说一下嘛!”小皮追了上来,打算拉住我的手,我立刻甩开,他跟着我上二楼。 “不要跟过来!我刚说过,闲人免进。” “我只是想说……” 我不想再听他说话,打开最近的一间VR室大门,闪身进入室内。只要关上厚重的铁门,外面的声音就会被隔离,任凭他声音喊得再大,我也听不见一字一句。 门即将关上时,传来小皮最后一句喊叫。 “露华!你昨天研究的时候,考虑过‘大厅’的传送门吗?” 砰!一切回归静寂。 他刚刚说什么,传送门?我昨天和妈妈提过这个东西吗? 没有,因为怕她听不懂,我改成了现实世界的版本。 妈妈当时反驳的理由,是“回程期间,两人路程所花的时间一样,A男行凶容易被B女发现”。 如果利用传送门的话呢──我愣在原地,不安又袭上我的心头,后颈瞬间冒出冷汗。 “系统开启”的电子音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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