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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而立之年·悖论虚拟街头漂流记 作者:宠物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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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出口回到“大厅”,登出系统后,脱下身上的装备,此时已是下午两点。 VR室外头一阵闹哄哄,这在星期五下午是很稀奇的事。 “露华,你怎么这么久?” 小皮从一楼的楼梯间抬起头,看到正推门出来的我,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 “发生什么事了?”我察觉状况并不寻常。 “出大事了!那个大山被警方带回侦讯,说是涉嫌杀人。” “怎么可能!” “警方大概是做了和我一样的推理,然后找到证据了吧!啊,不过我可以发誓,我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警方哦!我本来想告诉你,可是你不理我。中午那个小队长带了几个制服警员过来,盘问大山一些事情,就在你出来的五分钟前,大山被一些人带走了。” 我想起自己进入VirtuaStreet前,小皮对我说的关键字──“传送门”。 是这样的吗?看来有必要和警方确认一下。 “那个夹克男……不,小队长还在吗?” “在楼上,好像正在扣押证物。”小皮指向天花板。 我立刻朝楼上跑去,小皮跟在我后方。 研发办公室内一片肃静,每个“细胞”都默不作声,有的看向大山的座位,有的埋首于自己的事,每个人看似漠不关心,一致的沉默却透露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熟悉的褐色夹克映入眼帘。整个房间内,只听得见他指挥的吆喝声,一些制服警员正从大山的座位将机器搬走,其中也看得到戽斗脸,还有久违的国字脸身影。 我走上前。 “小赵,那台个人电脑也要搬……啊,颜小姐,失礼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怀疑何彦山先生杀害死者,想请他到警局坐坐。” “你们能证明大山是凶手吗?他要如何行凶?” 夹克男搔搔头,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从口袋掏出一张地图──那张我们研究好几遍的路线图,以及我看过的行动顺序表。 “你看,下面这条是你的搜索路线。”他指着路线图,说道。(参见图7)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上面这条是大山的路线。颜小姐你的证词提到,在前往公园当时,分别在四个路口都看见他的身影,因此我们认为去程的部分没有问题,大山的确沿着决定的路线行走,四十五分钟后和你在公园会合。” “没错。” “但是回程的部分就有疑问。你从公园来到现场,共花了二十分钟,随后发现大山在那里,如果他直接走原路回现场,需要约十分钟的时间,行凶时难保不会被你撞见,他无法预测你的速度,更不会知道你在‘小香港’逗留。” 我再度点头,他的推理至此为止,和妈妈完全一样。 “所以对凶手而言,他必须省下这段路程,直接从公园‘跳’回现场──也就是捷运出口处,诚品116前方。至于他用了什么方法,应该不用我说明吧?” 看来他和小皮想到一样的东西。我的背脊开始冒汗。 “传送门……” “对,颜小姐你挺聪明的嘛!他离开电影公园后,假装走向汉口街,其实在观察你的动静,等到你走远了,他立刻跑向⑪的传送门,回到‘大厅’。” 就是我刚才出来的那道门。 “在‘大厅’里,他又按下①的按钮,就可以直接到捷运出口了,这段过程我想最多只要一分钟吧?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杀害死者并布置现场。如何,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旁的小皮帮腔:“你们有大山使用传送门的证据吗?” “本来是没有的……”夹克男皱眉盯着他瞧,像在纳闷为什么一个杂志记者会知道这么多。“不过一小时前,我们向那位仁兄查询当天数据系统的资料。”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一位戴眼镜的胖子在座位上吃东西──是负责数据系统的工程师。 “听说是新系统的功能,可以记录进出传送门的时间、使用者ID与传送门编号。其中存在两笔有趣的资料。” 夹克男拿起桌上一张纸给我看,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数字,我看向最后两行。 22:22 Bigmountain L 22:23 Bigmountain E “很容易懂吧?L是离开,E是进入,而且十点二十分左右,正好是你们在电影公园会合的时间。” 遭受重击──如果这些资料无误,几乎可以确定大山的罪行。 “凶器呢?总不可能是拳头吧?”小皮继续提问。 “那个啊,也有证人。”夹克男指向另一人,他正在用手写板(Tablet)绘图──是负责VR物件模型的设计师,“那位仁兄做证说,从上礼拜开始,大山就请他帮忙设计铁锤、扳手等物件,提供给想开五金行的店家使用。” “那只是凑巧吧?” “但是他有凶器可以在VR里杀人,这是事实。” “动机呢?他有什么理由杀害死者?” “我们另一个小组已经掌握线索,从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应该很容易能查出动机。” “什么线索?” “就一个记者而言,你问的未免太多了吧!”夹克男似乎生气了,大声吼道,“而且消息封锁尚未解除,你是从哪里知道案件的?” 小皮被对方这么一凶,顿时噤口不语。 “和死者的怪癖有关吗?”我开口问。 根据我刚才在VR探听的结果,死者朱铭练似乎喜欢跟踪女孩子,以吓唬她们为乐。我将这项发现告诉夹克男,他露出理解的表情。 “关于他的跟踪癖,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不过还不确定跟犯罪动机是否有关,会继续调查。” 我感到有些失落,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报,竟是警方早已得知的资讯。 一位制服警员跑来,在夹克男耳边嘀咕几句,他立刻走向办公室门口。 “看来证物都已收齐,失陪了。” “小队长……不,刑警先生!”我上前喊道。 “还有什么事?” “大山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如果侦讯结果没什么疑点,应该会遭到拘提,移送地检署吧!当然,‘有没有疑点’不是我个人能认定的……” “会那么顺利吗?” “你知道吗?”他的脸浮现一抹苦笑,“我刚才说,我们‘本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使用过传送门,但是大山听完我的推理后,立刻叫工程师调资料过来。” “什么!” 我大吃一惊,以凶手的角度而言,未免太冒失了。 “结果当然是令他百口莫辩,但他好像也不想辩解,当我询问凶器的事时,他立刻提起刚才说的物件模组,还帮我叫设计师过来做证。” “慢着……这、这是在自首吗?” “很像是吧?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说:‘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也不想隐瞒。’” “以个人的角度,你真的认为他是凶手?” 夹克男收起脸上的苦笑,表情变得很严肃。 “刚开始怀疑大山时,我曾向上级请示,希望将我调离侦查小组,因为我和嫌疑人是同学。” “结果呢?” “上面极力挽留,大概是看重我的专业能力吧!总之我最后留下来了。” 看着他坚定的脸庞,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私人的交情而言,我完全不相信大山是凶手,但现在我是执法人员,在证据充分的情况下,只能依法处理,当然,如果有别的东西能证明他的清白,我也不会放过。” “一个努力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凶手,会向警方提供证据吗?” “那可以视为良心发现,况且他若是无辜的,我想不出他做伪证,将嫌疑揽上身的理由。” 我默然不语。夹克男转身离去,留下我和小皮在大山的座位旁。 我知道,刑警先生,我知道大山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我说不出口。 以结果而言,今天真是糟透的一天,虽然是周五,心情却完全好不起来。 小皮离开后,我也无心工作,只好在座位上发呆,偶尔整理一些文件,然后草草下班。 晚上和妈妈共进晚餐时,我一直盯着电视,希望能在新闻节目看到VirtuaStreet命案的报道,如此一来就代表封锁解除,我也可以向妈妈一吐为快。但却事与愿违,完全没看见命案的相关消息,这种必须将情绪积在内心,类似便秘的感觉真的很糟。 案情有了新的进展,却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大山,你究竟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认为大山是凶手,除了缺乏明确动机外,在自己打造的乐园里杀人,这种亵渎梦想的行为,说什么我都无法相信。 他在MirageSys专案发表会的一席话,我仍记忆犹新。 ──“为什么要制造一个‘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来真实’的世界呢?其实我的理念,是打造一个‘第四购物空间’。我们都知道,人类社会的市集交易,一开始是位于地表,都市自从有了地铁,车站周边的‘地下街’就随之兴起,然后在近代,有人想出用空中步道连接数栋高楼大厦,并将这些大厦共通的某层楼,串联成一条购物空间,‘空中街’于焉形成。地表、地下、空中的购物空间都有了,商圈还能扩展到何处呢?我的构想,就是来自‘虚拟实境’。” ──“在实际上不存在的地方进行商业行为,这想法似乎很疯狂,但放眼过去的科技文明,却一直在实行这种理念。两个人本来要面对面才能对话,电话发明后,‘对话’的行为就能通过电子信号,利用电话线、电磁波等媒介进行。网际网络问世后,更多的虚拟交流形式诞生:要‘讨论’可以利用网络论坛,要‘买卖’可以通过电子商务……以上这些例子,足以支持我的构想。” ──“这个构想也得兼具便利性、真实性。以前有句手机广告词,叫‘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我认为说得很对,纵观许多发明,都是从‘人性’出发的。因此我的想法,这个‘虚拟商圈’必须能让使用者即使不出远门也能购物──这就是便利性,也必须尽可能提供一般购物空间的所有功能──也就是真实性,另外,我不打算对它的客群进行限制,因此在压力测试时,希望找来的测试员能包含男女老少,各种身份都有,当然,我们会考虑到安全问题。” 虽然无法全然认同,但那种已不能用“滔滔不绝”来形容,而是灌注梦想下去说话的神情,令当时的我留下极度深刻的印象。即使他在发言时,台下不停窃窃私语,但演讲一结束,全场的人都起立鼓掌。 一个男人会为了杀害一个人,不惜玷污自己的梦想吗? 如果是,那一定是极深的恨意吧! 若他是无辜的呢? 夹克男说他想不出大山为何替凶手顶罪,对我而言,不论凶手是谁,那理由昭然若揭,因为关键的那句话,他今早才跟我说过。 “一周内如果确定是人为因素──也就是找出凶手,那开发计划仍会持续,否则,就会被认定是疏失造成的系统意外,主事者会被追究责任,计划也被迫中止。” 换言之,他想用自己的嫌疑,换取计划的持续进行,宁可使自己背负杀人重罪,也不愿让数年的苦心毁于一旦。 但是,可能吗──我在心中不停问自己。 若是人为因素,计划仍会持续,但前提是那“人为因素”来自外界的情况下,若肇事者本身就是开发团队的一员,大众会怎么想呢?计划还会继续下去吗?大山不可能没想到这点。 另外,为了达成梦想,真的足以牺牲自己吗?背负杀人罪就足以失去一切,既然如此,完成梦想又有何意义? 两种不停的思维在我脑中打转,我思考良久,终究无法推理出大山的想法。 我没有对警方说出口,因为是如此不确定,而且怕说出来,可能会使大山的苦心白费。 “购物频道那么好看吗?” 妈妈双眼圆睁,盯着我。我因这句话回了神,才发现自己转台转到一半,然后一直在发呆。 “没、没有啦!” “小露最近怪怪的哦!” “只是会稍微恍神。对了,妈,问你一个问题。” “又要玩推理游戏吗?” “不是。我问你,如果完成梦想就得背负一生的重罪,妈会不会选择去完成?” “嗯……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一定会。” “真的吗?”我有点讶异,因为我一直以为妈妈是偏重理性的一方,“妈的梦想是什么?环游世界?” “明知故问。”妈妈翘起嘴唇,似乎有点不悦,“一个靠微薄薪水过活、没结婚的中年妇女,还能牵挂什么啊?还能为了什么事,放弃尼泊尔的旅行啊?” 我恍然大悟,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么说来,大山也和我提过“孩子”的事。 “大多数的人,都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梦想吗?”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人只要上了年纪,就会把‘梦想’和‘孩子’当成是一样的东西。结婚生子的人,孩子就是他们的梦想,没有的人,梦想就是他们的孩子。” 那晚妈妈说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原来如此,所以对大山来说,VirtuaStreet是他的梦想,同时也是他的“孩子”吗? 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有个女儿,现在应该长大成人了。 若是他女儿知道爸爸可能为了梦想,不惜成为杀人犯,会有什么想法呢?对大山而言,女儿和梦想,到底哪一个重要? 我在无尽的困惑中入眠。 然而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疑问的解答其实很简单。 周末完全没有放松的心情,只要案情一天不明朗,我就一天不能释怀。此外,一直没有相关的新闻报道出现,也是让我神经紧张的原因之一。 “我朋友说,禁令还没解除,八成是证据不足,检察官认为还不能起诉。” 周一上午,小皮透过电话告知我这项消息。 “已经羁押了吧?” “嗯,在台北看守所,应该是没有禁见啦!” 我向小皮道谢后,挂断电话,走向研发办公室。 我仍然不相信大山是凶手。拯救大山的唯一希望,只剩提供证据的两位同事了。 我走向“胖仔”的座位。 “啥事?”他正在吃泡面。衣服袖口沾上一滴油渍,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我想问你,关于那天你给警方的证据……” “哦,哦,那个啊……大姐,我知道你很喜欢大山,但可别打我哦!是大山自己要我调出来的。” 什么跟什么啊!谣言可以这样乱传的吗? 我压下怒气,努力使声调保持平静。 “我不是怪你,只是想问个技术性问题。” “啥问题?” “就是你给他们的‘传送门进出资料’,那是可以事后修改的,对吧?” 胖仔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内心暗忖:可以吧?可以吧?这么一来,就存在修改记录,让大山背负嫌疑的可能。 “唔,不太可能哎……” 听见否定的回答,失望感顿时涌上,但我仍不死心。 “可是,大山之前给我的两台机器,不是可以通过各种界面,连接电脑进行修改吗?” “那个是修改在机器里,可是我调出的是服务器的资料。” “服务器的资料不能改吗?” “大姐,别闹了啦!连大山都没有服务器的登入密码,只有我知道,而且每天都会换一次。” “没办法偷偷得知密码?” “嘘!”胖仔像是受到惊吓,示意我小声点,“这个不能乱讲,密码外流可是很严重的。” 我叹口气,防范得这么严密,这项证据应该可信吧!换句话说,大山那时的确使用了传送门,从⑪处跳跃至①处。 “情况不太乐观呢!”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又看见熟悉的褐色夹克,他向我点头致意。 “警方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确认一下证据的可信度,你刚才已经帮我做完一半了。”夹克男拿出记事本,划了个圆圈,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检察官也在怀疑吗?” “正常人都会有疑问吧!前一天跟我若无其事地讨论案情,第二天就突然说是自己干的,这中间的转变契机,怎么想都只有上头的那项决策。” 我有些吃惊,看来所有人都想到一样的事。 “所以检方也认为,大山承认犯罪是为了保住计划?” “只是觉得有可能,毕竟太不合常理了。目前仍倾向于他是凶手。” “大山什么都没说吗?” “有,他笑着否认了,说自己纯粹是良心发现。” 夹克男摇头,似乎也不相信大山的说法。 我们走向另一个证人的座位。“高大师”的双手正在键盘上飞舞,虽然不是在画图,手写板的笔却挂在耳后。有时我会怀疑,他是否笔不离身。 “有什么事吗?”高大师抬起脸,厚镜片底下的双眼熠熠生辉。 “想确认一下那天的证词。那些铁锤、扳手等物件,真的是在命案当天上线的吗?” “我很确定,因为我记得那天告诉大山,他还很惊讶,说我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咦?” 夹克男似乎和我一样,察觉他话中的关键。 “也就是说,你提前完成了工作?” “没错,提前三天哦!”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夹克男低头沉思,我的脑袋也开始运转。 大山没有想到“凶器”会提前完成,这也意味着若他是凶手,他不会预测到自己会在那天动手。 那么,他前一天请我做数据系统测试,难道并不是准备杀害死者、制造不在场证明吗?或者是原本想先做演练,凑巧遇上凶器完成,于是在恨意驱使下决定提早犯案? 虽然这样也说得通,但与其如此解释,不如说大山利用凶器提前完成的事实,塑造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还比较合理些。 夹克男在记事本上打个问号,看来我们想法相同。 “你等一下有空吗?方不方便请假?”他开口问道。 “报备一声就好。有什么事?” “要不要去一趟看守所?你应该有话想问他吧?如果是你,大山说不定愿意透露什么。” 我默然点头。尽管不想成为警方查案的媒介,但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为了确认他对梦想的执着。 左右延伸的墙上方用带刺铁线围起,入口处有供汽车进出、附滑轮的铁拉门,目前开放让民众出入,拉门两侧各有两块烫金招牌,右上角那块写着“台湾台北看守所”。 所内到处可见松柏类的庭园造景,行政大楼上有“亲爱精诚”四个大字,像极了军队的营区。 我们走进接见登记室,领取号码牌,填写接见单,办事人员的态度相当亲切。等待过程中,我一直思考要说些什么。 广播终于叫到我的梯次,我看了夹克男一眼,他点头对我说:“去吧!” “刑警先生不一起来吗?” “我如果在场,他大概什么都说不出来吧!” 我穿过数道铁门,来到中央隔着厚玻璃的接见室。不久,大山也在戒护人员的陪同下,现身在另一端。 我以为会看见他理平头的样子,但看上去除了服装外,仪容并没有多大改变。然而经过两天的煎熬,大山原有的娃娃脸长出一些黑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显得苍老了许多。 两人拿起电话。我做了个深呼吸,准备开始这沉重的三十分钟。 “好久不见。”我先开口。 “周五才见过吧!” “对当事人来说,周末就像是一个月那么久。” 为了不失控,我努力撑起僵硬的笑容。我本来打算一见到他,就要说出美国棒球史上的经典名句:“Say it ain't so,Joe!”但怕他会回我:“I'm afraid it is.”那我可能会激动得哭出来。 “‘孩子’的情况好吗?”大山问道。 “快要不好了,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凶手,出来认罪不会对VirtuaStreet比较好,你觉得大众会怎么看待我们?而且被判刑的话,就算计划能继续下去,你也不可能回去了。” 此时,我又看见大山的嘴角上扬。 开始了,这次是不能支开话题的战役,我得“完全胜利”,努力说服他才行。 “但你也不能否认这么做,有机会使VirtuaStreet得以延续吧?” “所以你真的是因为……” “我只是假设而已,凶手的确是我没错。” “好,我们‘假设’你不是凶手。我觉得最好的做法,不是帮真凶顶罪,而是找出真凶。” “不见得哦!” “为什么?” “别忘了一周的期限。一周后如果没破案,还是会中止计划。” “大山!你是那种还没尝试、就宣告放弃的人吗?” “我们已经尝试过了。被害者死亡时间在八点以后,那时还在VR里的只有你和我,NPC没办法作案,所以结论很明显,不是吗?还是露华你想说自己是凶手呢?” “我认为,至少应该坚持到底!” “你不会懂的。对我而言,认罪才是最优解。” “纵使计划得以延续,你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完成,自己却变成杀人犯,这样值得吗?” 我真的快哭出来了,这家伙不只说一堆歪理,还冥顽不灵。 “梦想啊……”他叹了口气,声调变得很轻柔,“别哭了,刚才全都是假设,我的确是凶手。” “你没理由杀害一个打工族。”我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哽咽。 “我和他不是素未谋面,这是私人恩怨,你就别管了。” “你也不是会为了私人恩怨,践踏梦想的人。” “不,我做错了,所以必须赎罪。如果梦想能因此存活,那赎罪就有意义了。” 说谎,一派胡言! 我拿出口袋里的面巾纸,不停擦拭眼睛、鼻子四周,但悲伤的液体却不争气地一直流下来。大山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无奈的表情浮现脸庞。 许久,我才从情绪中平复。 “第一次看见你哭……让我想起自己的女儿。”大山说道。 女儿? “我记得你提过,说女儿眼睛看不见,而且很晚才学会说话。” “嗯,后来经过持续治疗,眼疾终于痊愈了。不过接下来的生活……” “怎么了?” “她的视力恢复了,我却因为忙于研究,很少回家看她。刚好这时有点钱,就聘请保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那个保姆好像不太喜欢小孩,只在固定时段到我家弄三餐、整理房子,完全不和女儿打照面。她几乎没有人陪,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隔着电脑屏幕相望,我在研究室,她在六坪大的房间,孤独的一对父女互道晚安。” “这样很不好吧……” 如果我的母亲从小丢下我,又有一个只能用可视电话见面的父亲,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某一天,她终于在我面前哭泣,那是她第一次流泪。我当下也惊觉,自己是个多么糟糕的父亲,刚好那时学位已经到手,于是打算结束研究,带她回国,也让她和自己的妈妈见面。” “你们还有联络?” “虽然离婚了,偶尔还是会通信。” “然后呢?你们复合了吗?” “不,她好像对婚姻完全失去信心了。” “你的女儿,现在还和你住在一起吗?” “没有。” 大山突然露出复杂的表情,望向我身后的虚空。 “她现在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也可以说,她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什么啊,这是悖论吗? “时间似乎到了。” 戒护人员出现在接见室。大山眯起眼睛,挤出一个深刻的笑容。 话题中止。我又失败了,从认识他到现在,没有一次败北像现在这么沮丧。 趁尚未挂上话筒,我赶紧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大山,对现在的你而言,梦想和女儿哪个重要?” “女儿,就是我的梦想,同样地,梦想就是我的女儿。” 和妈妈说的话大同小异。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 如果大山被判刑,或许能保住计划,但女儿知道了不会难过吗?成就梦想,却牺牲父女的情义,这样怎能算是把“梦想”和“女儿”视为等价呢? 我不懂,真的不懂。 话筒传来切断的声音,大山的身影也随后消失,只剩下杵在原地的我。 “看来不是很顺利。” 可能是观察到我的表情,以及红肿的双眼,夹克男的语气相当平淡。 回到办公室后,我试图恢复工作的心情,却不时涌起一股悲从中来的情绪,为了不让同事担心,只好尽力压抑下来。 我打开标示Task的网络空间。里面的内容是我这周的预定工作,有来自上级的指派,也有一些同级的研发人员,会在这里请我帮忙。 目前只有一个项目,标题是“VirtuaStreet程式、资料备份”,委托人是Bigmountain。 日期是上周五,时间是上午十一点,看来是大山被带回警局前建立的。 内文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露华,麻烦你了。大山”,还有一个附加文件档案,档名是“程式、资料备份SOP”(标准作业程序,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 我以前看过这个档案,内容是将VirtuaStreet的各项模组,从力反馈系统、视觉系统、数据系统、物件模组、场景模组、AI店员模组,到音效模组、交易系统等模组的备份步骤,全部条列式地写出来。由于VirtuaStreet组成元件复杂,SOP的内容也相当庞大,当时瞄过一次便不想再看了。 开启档案,文件显示第一页,熟悉的内容映入眼帘。 我感到疑惑。虽说为了保险起见,VirtuaStreet会定期进行备份,但这项工作却不是测试人员该做的,完全不是我的业务范围,没道理会指派给我。 会是大山弄错了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内文提到我的名字,我还是拨了通电话给专门负责这项业务的工程师。 “噢,没错,我收到了要求这周备份的Task。” “日期和时间是?” “上周五,上午十一点五分。” 所以是大山发现指派错人,随后又更正啰?既然如此,为何不将错误的项目取消呢? 就在我困惑不已之际,“蜂窝”的门口突然出现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身影。 “太好了,露华你在。”小皮望向我的座位,见我在场,兴奋地跑过来。 “什么事啊?” 这男人,已经跟柜台熟络到可以经常进出了吗? “我找到了,大山的行凶动机。” “是‘顶罪’动机,还是‘行凶’动机?如果是后者,我完全没兴趣。” “总之你看一下嘛!那天警察不告诉我,我请朋友调来以前的档案,好不容易找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剪报,我瞄了一下,是二〇〇八年的报道。 【本报讯】(记者洪〇〇)今日凌晨,台北市万华区汉中街派出所接获民众报案,指称该所前方七十米处有一女童尸体。警员闻讯前往现场,研判女童已遭勒毙,气绝身亡多时。报案者何彦山自称该女父亲,带女儿来西门町看午夜场电影,散场后进厕所小解,出来却不见其踪影,一番寻找才发现爱女陈尸该处。由于何某情绪悲痛莫名,警方询问现场另一目击者…… 我的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 大山的女儿早就…… 是这样吗?所以才说“梦想是我的女儿”吗? “还不只如此。” 小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觉却好遥远。 “警方当时对这个案子做了调查,虽然锁定一位嫌犯,却因证据不足而获释。”小皮停顿片刻,像要发表什么大事似的,“那个嫌犯的名字,就是VR事件的被害者──朱铭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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