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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虚像的丑角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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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心思看漫画,看来不用担心了。”汤川一走进病房就这样说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草薙问。 汤川没回答他的问题,从提着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甜瓜,四下张望。“我还带了慰问品,要放在哪儿?” “没有包装的?”草薙瞪大了眼睛,“一般不是会放在盒子或篮子里吗?” “你想要盒子或篮子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谢谢你。”与他争论这件事是没用的,“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吧,我姐会帮我处理的。” 汤川放好甜瓜后,脱掉外衣,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 “我听你姐姐说,你被刀刺了?” 草薙把看到一半的漫画放到枕边,抬头看着朋友。“你经常和我姐互相联系吗?” “不是互相联系,是她单方面地联系我。听说手机号码是你告诉她的。” “她说有事要直接跟你说,但没告诉我是什么事。” 汤川轻轻叹了口气。“是相亲。” “相亲?” “她想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委婉地拒绝了,但她始终不肯放弃。” 看到汤川苦恼的表情,草薙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几声后,他立刻皱起眉头,因为侧腹一阵剧痛。 “你没事吧?”汤川语气平淡,听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我没事。这样啊,原来我姐在操心你的婚事。” “今天她也是为了这件事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被刺了一刀。不过她说没有生命危险,叫我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时候被刺的?” “昨天。案发现场就在这家医院的一楼,我立即被送进抢救室,然后直接住院了,连换洗衣物都没有。没办法,只能联系了我姐。” “你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吗?” “要是有的话,才不会叫那种女人过来呢。” 汤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眨了眨眼。“真奇怪,你姐姐为什么不替弟弟介绍结婚对象?” “谁知道。也许是站在介绍人的立场,觉得比起薪水微薄的刑警,大学的精英副教授更容易成就好事。” “薪水微不微薄我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情至少证明,警察是个高危职业。”汤川看向草薙的侧腹,“真是飞来横祸啊。” 草薙苦着脸,挠了挠鼻子旁边。“是我自作自受,大意了。谁能想到他还带了刀。” “什么样的刀?用来战斗的刀吗?” “是小型军刀,露营时用的。如果是用来战斗的刀,我就不止受这点儿小伤了。” “为什么他会带着刀?”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是个有正当职业的人,他说他因为压力太大而情绪烦躁,忍不住使用了暴力。详细情况待会儿就知道了。” “待会儿?”汤川正发问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请进。”草薙应道。 门开了,一个肤色有些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子不太高,但肩膀很宽,因而看起来很高大。见到汤川,他看起来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已经有客人在。 “这是我大学时交的朋友,姓汤川。”草薙指着汤川对男人说,“他是帝都大学的物理学家,曾经多次协助我破案,今天只是来探望我的。”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打量着汤川。“我早就听说过,原来是你啊……” “这是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北原。”草薙又向汤川介绍,“顺便一提,他是我警察学校的同学。” 汤川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今天没戴眼镜。“难怪你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和对我说话时一样。” “我不过是辖区警察局的刑警,对我不用敬语也是正常的。”北原略带自嘲地说。 草薙听了,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连你说话都带着讥讽了?” 北原连忙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的。” 草薙看着汤川。“在警察学校的时候,这家伙的成绩比我高好几个等级。我们都觉得,第一个被提拔到警视厅的人一定会是北原信二。然而我已经进了搜查一科,上面却还没有重用他。这种事是典型的高层有眼无珠,白白浪费出色的人才。” “别说了。”北原说,“关于案件,我有几件事想确认。你受了伤,我不想勉强,不知道现在方便问话吗?” “啊,当然可以。” 北原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开始谈话前,他瞥了旁边一眼,对草薙说:“可以的话,希望我们两人单独谈话。” 汤川立刻说了声“抱歉”,站起身来。“我还是离开吧。” “没关系吧?”草薙对北原说,“他和自己人一样,不会泄露我们的谈话。” 北原尴尬地摇了摇头。“不,还是要照章办事。” “是应该这样。”汤川拿起上衣,“草薙,再见了。代我向你姐姐问好。” “好,不好意思啊。” 汤川离开后,草薙对北原说:“你还是老样子。” “你是想说我还是这么认死理,不知道变通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还想说你不正常呢。虽然不知道他以前帮过你多少忙,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不应该随便让他知道调查内容。” 草薙默默苦笑。即使告诉北原那家伙并不是普通人,恐怕他也不会接受。 “对嫌疑人的审讯有进展吗?”草薙决定换个话题。 “问得差不多了。”北原坐到刚才汤川坐的椅子上,“嫌疑人昨天情绪有些激动,今天冷静多了,一一回答了我们的问题,说话也很有礼貌。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连只虫子都捏不死。” “听说是个很普通的公司职员?” “他是就职于办公设备制造公司的白领,没有前科,连交通规则都没有违反过。他会突然失控,还刺伤了人,真让人难以置信。” “但我确实被刺伤了。” “我知道,这一点他本人也承认了。” 嫌疑人名叫加山幸宏,今年三十二岁,单身。昨天他去医院看心理科,排队挂号的时候,因为怀疑有人在身后推他,和排在后面的老人吵了起来。最后他抢过老人的拐杖,打了老人的头。这是他之前供述的事件经过。 “但这份口供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被他打了头的老人说根本没有发生争吵,是嫌疑人突然发怒,袭击了他。询问当时在场的人后,发现老人的说法才是事实。” “你是说,嫌疑人在撒谎?” 北原缓缓点头。“我就此追问他,今天他的供述变得截然不同了。” “他怎么说?” 北原耸了耸肩。“他说是因为幻听。” “幻听?”草薙皱起了眉头。 “症状是听到不应该听到的声音。他说这一个月来一直饱受折磨,来这家医院也是为了看心理科。” “究竟听到了什么?” “据加山说,听到的是人声,十分低沉的男人的声音。男人用诅咒般的语气不断低语着‘你去死’‘迟早杀了你’之类的话。加山几乎每天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听到这声音。” 听到这里,草薙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这是实情,还真让人难以忍受。如果每天都听到的话,发疯也不奇怪。” “确实。”北原打开记事本,“好,现在开始确认。你昨天说过,加山挥舞拐杖行凶时叫喊着‘总是在关键时候骚扰我’?” “没错。” “他是不是还说了‘你也是同伙吗’‘休想杀掉我’?” “是的,其他人应该也听到了。” 北原合上记事本,点了点头。“我们获取了好几份证言,虽然每个人的说法有细微的差别,但内容基本一致。每个人都觉得他的话很奇怪。据加山说,他在排队挂号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对他说‘今天一定要杀了你,去死吧’。因为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听到声音,他比平时还要惊慌、混乱。当他忍不住回头看时,后面的老人刚好在重新拿好拐杖,他误以为老人要用拐杖袭击他,刹那间想到自己会被杀死。据他本人供述,他记得自己当时忘我地拼命抵抗,但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制服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刺伤了制服他的人吗?” “这一点他有模糊的记忆。他说当时觉得不赶快逃走就会被杀掉,于是不顾一切地刺了一刀。” “他为什么会带着刀?” “防身用的。”北原干脆地回答,“他虽然知道是幻听,但总觉得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人杀死,所以外出时会在口袋里偷偷带着刀。他有登山的爱好,之前一直在用那把刀。他很后悔用心爱的刀伤了人。” “原来是后悔这件事啊?难道不是用心爱的刀就可以伤人吗?”草薙皱起鼻子,撇了撇嘴。 “鉴于以上的情况,我们认为加山因为幻听行凶的供述很有说服力,但你实打实地与他对峙过,所以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妨提出来。” 草薙稍加思索,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什么疑问。我觉得那个男人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正常。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做精神鉴定了吧。” “恐怕是,不过应该做简单的鉴定就够了。他是不是在说谎,稍微一调查就能知道。” “你要去问他的同事吗?” 北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表。“稍后我就去大手町,是一家叫‘Penmax’的公司。” “Penmax ?”草薙皱起眉头。 “怎么了?那家公司有什么问题吗?” “大约两个月前,这家公司里一个姓早见的营业部长自杀了。当时我负责调查那起案子。” “哦。”北原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加山也说他在营业部。” “真的吗?” “不过应该只是巧合。部长自杀了,现在下属又犯了故意伤害罪,我都想劝他们在玄关放上盐求个吉利了。[在日本,在门口放盐有驱邪、祛除晦气之意]”北原站起身,“不好意思,在你这么虚弱的时候打扰你。好好休息吧!” “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听了草薙的话,北原轻挥了一下手作为回应,然后走出病房。 目送老朋友离开后,草薙躺了下来。“幻听吗……” 他想睡一觉。虽然有挂心的事情,但他觉得用不着操心,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虽然警视厅称赞他这次是光荣负伤,但也不能得意忘形。如果因为受伤不能全力以赴地工作,很快就会被调动到其他岗位。 然而,即使闭上了眼睛,草薙脑中仍涌现出一个个想法。他始终无法入睡,索性睁开眼,伸手去拿挂在床头的外衣,从内侧口袋取出记事本翻开。 两个月前,Penmax营业部的早见达郎从自家公寓楼的阳台坠楼身亡。虽然乍看上去很可能是自杀,但如果看作自杀,又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所以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草薙等人受命出动了。 那天早上七点半,早见离开了家门。随后孩子们去上学,八点刚过,妻子也出门了。八点四十分左右,很多住户听到一声巨响。不久管理员发现有人流着血倒在公寓楼下,马上报了警。八点五十分,辖区警察局的调查员抵达现场,确认倒地的人已经死亡,并根据死者携带的驾照等证件判定是住在七楼的早见达郎。 从位置来看,早见应该是从自家阳台坠落的。问题在于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早见家的门是锁着的,但门链没有挂上。早见的家人表示他没有挂门链的习惯。此外,遗体没有穿鞋,早见出门时穿的皮鞋放在玄关脱鞋的地方。 很快有目击者提供情报,称案发当天上午八点左右在公寓附近的公园看到疑似早见的男人。目击者称早见当时没在做什么,只是茫然地抽着烟。 由此推测,早见应该是谎称去公司,离家后在公园里待了一个小时,等妻儿都出门后再返回家中。另外,他也没有打电话到公司说要迟到或请假。 虽然早见为什么没去公司是一个谜,但根据这些情况,认定为自杀身亡比较合理。然而,有一点无论如何无法解释。 那就是墙上的血迹。 客厅的墙上沾着淡淡的血迹,距离地面一百七十厘米左右,与早见的身高一致。鉴定证实那正是早见的血。实际上,尸体额头上的擦伤也不像是坠落导致的。 为什么早见的额头会撞到墙上?这是最大的谜团。如果是他人所为,自杀一说就不太可靠了。 于是轮到搜查一科的草薙他们出场了。 调查早见的人际关系后,草薙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早见和三个月前自杀的女职员有婚外情,女职员因为早见不想离婚而绝望,选择了死亡,死前还给早见打过电话。调查员问早见两人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早见回答:“她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早见说的是实话。调查员们反倒觉得,女职员很可能在电话里暗示早见她要自杀,说如果想让她回心转意,就和妻子离婚。但真相已无法查明,况且即使这是事实,也很难追究早见的罪责。 不过无法追究罪责不代表没有人怨恨他。就算女职员的家属、好友想要杀了他也不足为奇。 草薙他们从早见的同事那里得知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说不定曾多次遇到危险。但也有不少人表示“感觉他有些神经衰弱,所以听说他自杀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草薙他们找了很多人问话,到最后也没发现疑似凶手的人。女职员的家属的确讨厌早见,但觉得女职员和有妇之夫交往密切,自身也有过错,丝毫没有报仇的想法。慎重起见,草薙他们也确认了家属们的不在场证明,他们都住在外地,没有人有机会行凶。 之后专门调查公寓楼监控录像的小组报告说,查明了案发前后所有出入过公寓的人的身份,没有人和早见有交集。 关于墙上的血迹,鉴定员也报告了一个推论。报告书中指出,经过仔细调查,从血迹两侧检测出了早见的掌纹和指纹。从附着程度来看,早见并不是被人推着撞到墙上的,很有可能是自己用头撞墙。 虽然有几个无法解释的疑点,但还是认定为自杀比较妥当——调查组高层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草薙注视着写在记事本上的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他虽然很在意,当时却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调查。 这两个字,一个是“灵”,另一个是“声”。 草薙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犹豫片刻,选择了内海薰的号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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